爸爸头上的“耐克”

闻歌声

我也不记得那天是星期几了，好像是星期五，因为那天下午有音乐课，我是哼着音乐老师刚刚教过的《小白船》回家的。其实，平时我不怎么喜欢唱歌，只是那天心里特高兴，才没管住自己，从学校一路唱到家的。我高兴的原因很简单，那天爸爸终于答应我，晚上去最大的商场，为我买两只“护腕”，你懂什么是护腕吗？就是两只手腕戴上它骑自行车，心里觉得特帅，别人看着特羡慕的那种东西。两个星期前我看中的护腕是蓝颜色的，上面还绣着红色的“耐克”标记呢，你知道耐克标记是什么样的吗？告诉你吧，它的形状就跟老师批改作业时打的红勾勾一样，看着它，我就觉得心里特舒服。我打开家门，把书包丢在地板上，弯下腰准备换鞋，咦？爸爸妈妈的皮鞋怎么在这儿，他们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哼，平时他们只会说我做事随便、马虎，现在你看看他们的鞋子是怎样放的，东一只，西一只，妈妈的一只皮鞋竟然底儿朝着天呢!我刚想扯着嗓子说我回来啦，突然发现电视机旁边放着一大捧鲜花，粉红色的，好看极了，仔细闻闻，客厅里还有一股香味呢。我知道这花的名字，它叫“香水百合”，因为上次妈妈带我去医院看望她的同事时，买的就是这种花，我从妈妈那里知道了它的名字，我还知道这种花贵得很呢。“是童威回来了吧？”奶奶从爸爸妈妈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快去看看你爸爸，他被车撞啦!”“啊？爸爸被车撞啦？!”我愣了足足五秒钟，然后脑子里出现了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发生车祸的场面，在我耳朵里好像还听到了“砰!”的一声。我趿拉着鞋子，跑进爸爸的房间，啊，爸爸真的出事了，他半躺在床上，头上裹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右耳朵上面高高地鼓起一块，本来趴在额上的头发，现在被绷带裹得都竖起来了。“童威，快过来帮爸爸吹吹，爸爸头上疼着呢。”坐在床边的妈妈笑着对我说。都什么时候了，妈妈还笑，而且还把我当成小孩子! 爸爸的头都这样了，吹有什么用？!我走到爸爸跟前坐了下来，眼睛盯着他头上的绷带看。我突然觉得爸爸比以前英俊多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总不会因为他头上那厚厚的纱布和竖起来的头发吧？只是，爸爸的脸色有一点点黄。“爸爸，你怎么啦？头真的很疼吗？”我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很细，也很软，比平时说话的声音好听多了。爸爸看了看我，说：“哟，儿子到底长大了，都学会关心别人喽。”知道我关心你就行了，干吗要说出来呢？说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唉呀，你快说嘛，到底是怎么了嘛，”我晃着爸爸的手臂说，“奶奶说你被车撞了，真是这样的吗？”“真是这样的呢。”“怎么会呀？”我问，爸爸遇到的车祸真的和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吗？那种场面想想都叫人害怕。 爸爸用手撑着床，屁股向后边挪了挪，说：“今天下午，爸爸坐单位里的车去会议中心开会，因为开会的地方不远，爸爸就没系安全带，车子开到一个拐弯的地方，和对面的一辆逆向行驶的面包车碰上了，爸爸的头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挡风玻璃都被爸爸撞破了呢，幸亏车速不是太快，不然的话，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爸爸说话时，把“真的不堪设想”几个字说得特别重。“那你是坐在前面的喽？”我问。“是呀，爸爸就坐在驾驶员的旁边。”以前每次坐车子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不让我坐在前面，看来这回他们是对的。前面的座位真的很危险呃。“那么后来呢？”“后来啊，爸爸就打电话给妈妈，妈妈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事故现场，”妈妈接着我的问题说，“当时爸爸正用手捂着头，血一点一点从爸爸的手指缝里往外渗呢。”“后来呢？”“后来，妈妈把爸爸送到了医院，医生叫爸爸把手拿开，要帮爸爸处理伤口，我看见爸爸右耳朵上面，就是太阳穴的边上，血乎乎的一大片，看得我两腿直打颤!” 妈妈说话时，眉头皱成了一团，“医生看见爸爸头上的伤口破得厉害，就为他缝了八针，八针呢! 医生一边缝，一边还责怪爸爸不当心。”太阳穴可不能碰啊，电视剧里一个武林高手说了，杀一个人，只要点中他的太阳穴就可以了。如果这次车祸真的碰在了太阳穴上，爸爸会死吗？哼，医生也真是的! 爸爸已经这样了，还要责怪他，真不够意思!“医生给爸爸打麻药了吗？”我问妈妈，这个问题我很关心。“没有，医生说头上不太好打麻药的。”妈妈朝爸爸头上看了看。八针哪，不打麻药不要疼死! 啧啧，爸爸真勇敢! 可是，爸爸又真的很可怜哟。“后来呢？”“后来，爸爸就打电话向单位请假，单位里的叔叔阿姨知道爸爸受伤了，特地买了一大束鲜花来看望你爸爸呢。”妈妈说。噢，客厅里那一大捧香水百合，原来是爸爸的同事送的。“后来呢？”“后来呀，童威就放学回家，坐在爸爸身边关心起爸爸了。”妈妈笑着说。这时，奶奶走进了房间，对爸爸说：“起来吧，鸽子汤煨好了，去喝一碗吧。”真的呢，我闻到鸽子汤的味道了，真香呀。爸爸把两只脚移到了床边，我迅速地把爸爸的拖鞋拿起来，替他穿上，我听见爸爸笑了几声。爸爸穿好了鞋，正准备走向饭厅，我赶忙说：“爸爸，你慢一点儿，我来搀你吧。”于是，我搀着爸爸的胳膊，慢慢走出房间，这回，我又听见妈妈笑了几声。来到饭桌旁，我发现奶奶已经盛了两碗鸽子汤放在那儿了。奶奶说：“童威，陪爸爸喝一碗吧。”鸽子汤肯定是奶奶专门为爸爸准备的，因为我知道鸽子汤对伤口的恢复有好处，记得上次我的手指被水果刀划破了，奶奶为我煨了三锅鸽子汤呢。“我不喝，让爸爸多喝一点吧，这样，爸爸头上的伤口就能好得快了。” 我把奶奶盛给我的那碗汤推到了爸爸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有点激动，也很舒服，虽然鸽子汤很香，但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喝。我想，下面大人又该说“小童威真懂事”之类的话了，其实这有什么呀，为了爸爸的伤，少喝一碗汤值得大惊小怪的吗!“哟，小童威知道心疼爸爸了。”奶奶说。怎么样，不出我所料吧？真是烦死人了。“噢，对了，”爸爸突然说：“童威，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去买护腕呢。”我愣了一下。“看爸爸这个样子，怎么出得了门呢？” 爸爸指了指头，“还是让妈妈带你去买吧。”“护腕我不要了，不要了。”我说。“为什么？你不是闹到今天了吗？”妈妈笑着说。妈妈就知道笑!“护腕太贵了，还是把钱省下来，给爸爸买鸽子吃吧。”我用眼睛在爸爸妈妈的脸上扫来扫去。“戴上护腕很神气呢，不买多可惜。”妈妈还是笑着。妈妈这是怎么了？我说不要就不要了呗，说那么多干吗？再说了，戴上护腕就真的能把自行车骑快了？邻居哥哥都已经买了两副护腕了，自行车不照样骑不过我？!“妈妈，你别烦了好不好？护腕我就是不要了嘛!”我冲妈妈大声说。妈妈瞥了瞥爸爸，又看了看奶奶，她还在抿着嘴笑!“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去做作业了。”我走到大门口，把书包从地板上拿起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真想不到，那天的作业做得这样快，好像只那么几分钟就被我解决了，而且那天晚上，噢，不对，从那天开始，连续好几天，练琴都没让爸爸催! 我都觉得练琴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了呢，我发现，爸爸不跟在我屁股后面催我练琴的感觉真好。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那是星期六的上午，妈妈对爸爸说：“你的伤口今天可以拆线了，我陪你去医院吧。”我听见了，忙对妈妈说：“妈妈，这次就不劳您大驾了，我陪爸爸一起去!”到了医院，医生把爸爸头上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绕下来，又用镊子把爸爸太阳穴边上的一块纱布揭了下来。呀，爸爸头上少了一块头发呢，红兮兮的伤口上还有一点一点黑色的东西，那就是当时缝伤口的线吗？看上去就跟爸爸平时刮脸没有刮干净，留在下巴上的胡子一样，又黑又硬。医生用蘸了药水的棉球在爸爸的伤口上涂了两下，开始帮爸爸拆起线来，我发现，每当医生抽出一根线头，爸爸的头都要跟着向上提一下，眉毛也要皱一下。爸爸也真是，干吗要这样呢？当时医生帮你缝针时没打麻药你都挺过来了，现在都拆线了，为什么还要这么紧张？爸爸真胆小。线拆完了，我和爸爸走出医院。我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爸爸头上的伤疤，发现它不是直直的，而是弯弯的，咦，它像什么来着？噢，它就像老师批改作业时打的红勾勾，不对不对，它明明就是护腕上的那个“耐克”标记嘛。不知为什么，当时我的眼睛一亮，心也突然“嘭嘭嘭”地乱跳起来。“唉，护腕啊，护腕啊……”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童威，你说什么呀？”“能说什么呀？反正护腕也不会再买喽。”我特意撅起了嘴巴。“咦，你这小孩就奇怪了，那天你不是说不要护腕了吗？”爸爸笑着说。我又看了看爸爸头上那少了一块头发的地方，觉得特滑稽，“那天是那天！那天我看你太可怜，心一软，就不想买了。可是现在你完全好了，不可怜了，你应该实现你一个星期以前许下的诺言啦!”我说话时，觉得自己理由十足。“那你许下的诺言呢？”“我许下的诺言让你和妈妈高兴了一个星期还不够啊？”我觉得自己简直是理直气壮了。“这孩子!”爸爸使劲地绷着脸，但还是看得出是一副想笑的样子，凭我的经验，爸爸准是投降了，耶!心爱的护腕终于买回来了，戴上它，骑自行车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呃，身边的人总是朝我看，骑车的速度好像也快了好多呢，不然的话，那些树啊、房子什么的，怎么会“嗖嗖嗖”地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呢？这种感觉，以前真的没有过呢。那天，护腕被我戴上、脱下好多次，吃饭时，我把它脱下来放在饭桌上，做作业时，我又把它戴在手腕上，没事做时，干脆就愣愣地看着它，谁叫我那么喜欢它呢？吃过晚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得赶紧把抽屉整理一下，不然的话，平时护腕放在什么地方呢？说干就干，我把抽屉整个抽出来，放在地板上。哇，我的抽屉真乱，从什么地方下手好呢？还是把东西全都倒出来再说吧……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爸爸在客厅里催我了：“童威，忙什么呢，赶快练琴吧，明天还要去老师那儿还课呢。”还课就还课呗，有什么大不了的？烦死人了! 我早说了，练琴就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 （写于2005年10月。图片来自网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