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骄傲

于富民

1980年,计划生育正在全国大部分地区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我的出生,给全家带来了快乐,也带来了麻烦——需要上缴1800元的超生费!那时,刚刚拥有了自主耕种权利的田地,勉强能够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但,父母姐姐都很开心,尤其是父亲,好像一下子看到了明媚的希望,感到生活有了新的奔头。也就是在那一年,村里人给我起了一个响亮的外号:一千八。 “计划生育小分队”隔三差五地把我们家的大门摘掉,把家里的家具、老母猪等值钱的东西拉到村部,逼着父亲缴钱。生活所迫,父亲不得不超负荷劳作:不分白天黑夜,拖着平车去矿上拉煤炭,劳累过度,患了心脏病。但,在儿时的我眼里,父亲总是乐呵呵的。听戏曲,弹琵琶,吹口琴,养花草……再加上父母人缘好,家里每天都有好多邻居串门。那时的我们,日子虽清苦,生活却富足。 老小,往往都是娇生惯养的,可在左邻右舍的眼里,我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几乎没有什么坏习惯。对于这些议论,我是从父母嘴里得知的。 尽管如此,父亲对我的管教很严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因为好奇,把一辆拖拉机的转向灯给拧掉了。父亲知道了这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大骂:将来是要当“响马”吗?我虽然不知道“响马”是做什么的,但感觉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在心里生出一份怨恨。直到后来,才慢慢明白,正是父亲的严格要求,才让我一直脚踏实地走正路。 6岁,父亲拉着我,满怀信心地走进了小学校长室,可是,那时入学年龄是7岁,我只好眼巴巴地等了一年,才如愿以偿。 教一年级的苏老师每次见到我父亲,都会夸我学习认真成绩好。这,让父亲非常欣慰。 上二年级时,韩老师问班里谁成绩最好,全班同学都推荐了我。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当上了班长,每节课负责喊“起立”,帮老师收作业,下课抱作业。 小学五年,中学三年,家里的墙上除了“毛主席”“十大元帅”,就属那几十张奖状招眼了。这给邻居和客人们带来了长久的话题。 时间久了,那颗虚荣心也渐渐被羞耻感代替,不愿意再把奖状贴出来,任人品头论足。 于是,再领到奖状,就悄悄地藏起来。 恰恰是这藏起来的几张,保存至今。 那时的我,真可以算得上“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眼里的好孩子”“邻居眼里的好少年”。我想,父亲的心里应该是格外欢喜的吧! 班长、体育委员、科代表、升旗手……甚至帮老师买酒买锅饼,似乎就我一个人在忙活。父亲常自豪地对邻居说我天天帮老师改试卷。这话有点过了,但替老师在黑板上抄练习啦,刻钢板印试卷啦,出黑板报啦,都是常有的事。 很感谢从小到大,老师的鼓励。初一年级,冯仰超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我的字“比有的老师写得好”,那年,我的字画作品在全校展出。初二年级,石启东老师在一篇作文后写道:“……于富民,如果你一直保持,成功的宝座将属于你。”这句富有能量的评语,让我在那年寒假前的期末考试中拿了总分第一。这些,父亲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十五岁,进入运师,同学中流传的“60分万岁”颠覆了我的学习观,第一年的期末考试前,我没有用心学习。成绩单寄到家里,父亲让我读给他听。我知道自己考得不好,不敢抬头看他。当读到“代数60分”时,我的声音很低,因为放假前遇到班主任,他告诉我,代数没考及格,老师根据平时表现给了个60。父亲吸着烟袋,嘴里不住念叨:“才60分,才60分……”我忙解释:“60分就过关了。”尽管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像做贼一般。 长那么大,父亲总是把骄傲捧在手心,挂在嘴边。那一刻,我不知道这种骄傲还是否安好,我也没有机会去问,因为,之后不几天,父亲就因为心肌梗塞与世长辞。留在我心底的,是永远的愧疚与不安。 <h3>  这些年来,我从不敢忘记父亲那句念叨,再也不把60分作为追求。我一直努力,努力,就是为了续写他的那份骄傲。前天,我回了趟老家,站在父亲坟前,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没有出口的话:“大,忠厚传家远,你给了我一生的财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