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之春

zhouquan

新疆之春

20年前，哥哥在北京301医院动了手术，切掉了右脑部下的一个鸡蛋大的肿瘤，术后20多天低烧不退，伴随着伤口的疼痛，超出了一般人能承受的范围。为了减少避免退烧药和止痛剂的副作用，医生鼓励少服药物。除了用镇痛棒来减低疼痛，他坚持物理降温，用湿毛巾或酒精药棉擦拭身体。他还有一个原创方式，一手握一瓶冰冻的矿泉水。看着他疲惫不堪瘦弱的样子，我不知如何能够给他帮助。

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了《新疆之春》的小提琴独奏曲，那奔放流畅，明快活泼，甜美酣𣈱的维吾尔民族音乐，一下子将我带入了对新疆的特别回忆，令我心潮荡漾，久久不能平静。这首曲子曾经是哥哥的最爱。哥哥大我整整一岁，当时我家住在天山脚下称为＂甘河子＂的地方，那里有一座自治区创建的＂新疆天龙钢铁厂＂。中学时代哥哥已经是厂文工队的小提琴手，为了上台演奏，我常听到他在家练习，尤其是那段跳弓和拨弦，那熟悉的旋律让我想起那一头弯曲的卷发，那专注的大眼睛。在那次在工厂的文艺演出会上，大礼堂里坐满了观众，他的独奏了那首《新疆之春》，曲终那一段，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为他感到骄傲。那一刻始终留在我的脑海里。

这天我从北五环的家开车，顺着中轴线一路南向下，随后沿着三环在車流中行驶，一路上通过汽车喇叭放着这首熟悉的《新疆之春》的曲子。整个路程中，我都在过去的回忆中。我想到那年我上高中，去他＂再教育＂的生产队，见他从队里的小钢磨房走出，全身粉白，这台小麦磨粉机旁，他一站就是三年；我想到那年他胸前挂着大红花；我要到那年他在中央民院油画班，我去找他时，他却在中关村大街上5角一张给过路人画素写。他什么苦都吃过，工农兵商都干过，当过小学教师，大学老师，相比拉琴，他更执着于绘画。

有一次，他去南疆少数民族居住的小镇做人物速写，我更随他一起，见证了他的绘画功底，在他手中的那只炭笔下，白纸上画出的每张脸，似乎都会说话，神情传神，彰显出丰富多样的民族风情。在那次旅行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哥哥对新疆的热爱和执着。他说，新疆是他的灵感之源，是他创作的根基。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绘画作品，向世界展示新疆的美丽和多样性，传递维吾尔族人民的热情和坚韧不屈的精神。

301医院里的停车场子永远是爆满，这里集中了全国最好的医生和医疗资源，同时全国的疑难病人们，只要有可能，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该医院，期盼在这里能被医生妙手回春。

那天我将车停在院外小街路边，N次的探望，我早已轻对环境了如指掌。当在病房里看到哥时，只见他面带痛苦，强生微笑地向我示意，但见其两只手抓着两个冰冻的矿泉水瓶，眼睛半闭，神色游离，嫂子疲惫的靠在墙边。

我放下母亲为他准备的饭菜，我坐到他的床边，默默的将连接MP3播放器的立体声耳机放进他的耳朵，并打开盛中国演奏的《新疆之春》小提琴独奏曲。

随着音乐旋律的展开，大哥的面部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游离的眼神忽然聚起了光彩，紧锁的眉头舒展，呼吸平稳起伏，身体舒展开来。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倾听着美妙的旋律，头随着音乐轻轻地摇摆，我的心也随着耳机里时隐时现琴声跳动着…。我注意到，他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望着他的神情，我又找回了我年轻时代对他崇拜。他曾经是那么英俊，那双深邃眼眸，依旧清澈动人。他曾经是那么强壮，当时有个叫李度庆的退伍兵大力士，一身健子肉，来我家比举重，在推举重量输给了我哥。

再望此刻体重不到一百斤的身体的哥，他依旧不缺坚强。随着音乐的发展，我看到他的左手拇指放在右手心上，另四指随着音乐旋律，在右手的手背和小臂上划动着，如在小提琴琴把的四根弦上行走…

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段经历，哥说：＂那是我最难忘的时刻！你送我听的那曲《新疆之春》真的太棒了！当我听到那段熟悉的旋律，我眼前出现的是天山的雪峰，起伏跌宕的云杉林，还有那无边的麦田随风摇曳的波浪，那广阔沙漠中的索索林（胡杨），还有镜面般的天池和那的永远流淌山泉瀑布。我想到了哈萨克牧民的帖房和那张张紫红色的牧民脸堂，还有古尔邦节的喀什艾提朶尔清真寺广场舞蹈和唢呐和皮鼓。所有的画面随着琴声带给我无穷的遐想还有曾经的回忆。我对自己说，不能就这么走了，新疆的大美和新疆的人文有那么多的东西在等着我去探索和表达。我开始有了战胜疾病的信心，让有了对生命的期盼…。＂

《新疆之春》当乐章进入高潮后，有段左手拔弦，和弦以及快弓交替的演奏，我猜想，也许正是这华彩乐段，给了当时病魔缠绕，生命垂危的哥哥带来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