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到马鞍山

light snow

陈瑞英的美篇

2024年，我已是九十二岁，生命跨越两个世纪，经历和见证了中国百年历史的变迁。我跟着四野大军一路南下，辗转居住过许多城市，北方重镇张家口、六朝古都南京、历史文化名城大同都留下了我工作和生活的印迹。

我1933年出生在北京，童年是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度过的。

抗日战争期间，父亲不愿给日本人做事，带我们全家从北京去了大后方，辗转在河北、河南、安徽、湖北、陕西和上海一带，多住在城市的远郊，经常是白天躲警报，夜晚听到狼的嚎叫，生活非常艰苦。父亲母亲很重视子女教育，无论到哪里，一有机会就让我们兄妹几个去读书上学。我们上过宋庆龄办的慈幼院，也上过山林小学堂。如果附近没有学校，父亲母亲就为我们请家庭教师。

宋庆龄办的慈幼院就在湖北老河口，我们住过两个多月，那时的小学生都穿童子军校服，学生们着整齐划一的校服学习、做操，很有集体荣誉感，教学内容都是以爱国主义、抗日战争为题材。

我们南迁的第一站到了河南许昌，住在商会会馆。房东逃难去了农村，丢下小猫小狗看家。当时国民党采取不抵抗主义，没有正式交火。善良的母亲给两个小动物洗了澡，理了毛发，喂了饭，逐渐训练他们。小狗很听话，慢慢和母亲成了朋友，母亲走到哪里它追到哪里，母亲做家务活，它就在不远处趴着守着。

那时的生活只有短暂的宁静，很快战争就爆发了，时常有警报声响，敌人渐渐追近了。我们全家连夜出逃，小狗给房东留了下来。次日午前，小狗循着气味儿追了上来，随后房东也赶来了，房东给狗蒙上眼睛装入麻袋，搞了好几个回合总算把小狗带了回去。母亲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难过地说狗不嫌家贫，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

那时的交通工具大都是人力车，走得很慢，两天后我们到了河南西部一个小镇五里岗。当时我们没上学，父亲也闲在家里。父亲爱国画，擅仕女。春日的一天，父亲在书房挥毫泼墨，一会儿一幅美丽的仕女图就完成了。父亲很满意地说："真像戏曲《白蛇传》中的白蛇一样美"，随着话音还未落，突然从床下窜出了一条三尺多长的黄花蛇，昂首挺胸向画案方向张望，它似乎很熟悉此处的环境，真奇怪，它听到了吗？它是想看看这幅画吗？生活中总是会有巧合的事情的。父亲很惊讶地叫母亲来看，随即又找来表兄用竹竿轻轻将蛇挑了出去。

在河南，我们还去过韩营和西家口，前者是国民党师部所在地，那里经常遭轰炸，国民党士兵面黄肌瘦，萎靡不振，战马被炸得四肢残缺不全，伤口暴露在阳光下，蚊蝇乱飞，惨不忍睹。

后来我们去了河南山区一小镇西家口，该地区很平静，没有警报声，我们平安地上了一段学。暑假我们兄弟姐妹还能上山摘酸枣和山里红，斗蟋蟀，捉知了，吹着山风听着山歌，听着知了和秋娘的叫声，此时是我们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为了这个大家庭的生计，父亲找了他在重庆的原北京朝阳大学的老师，谋到一份职业。父亲回来为我们几个孩子请了一位家教，胡老师30多岁，戴着金边眼镜，长得文乎乎的，"九·一八"后从东北到了内地抗日救国，是个进步青年。胡老师很敬业，教了我们不少抗战歌曲，有时还带我们去参演街头剧，我们很受教育。

老师每周日主持召开一次家庭周末晚会，把沉闷的家庭生活搞得红红火火。记忆中很好玩的一次是父亲假日回来组织的家庭周末晚会，父亲的京剧老生，金叔叔的二胡伴奏，大哥的青衣清唱，二哥的山东快书，云妹我们俩的方言表演，三弟四弟的童子军歌，胡老师的抗战歌曲表演《放下你的鞭子》十分感人，周师傅的河南梆子也非常入戏。胡老师没有久留，很快就奔赴抗日前线了。

后来因为时局的关系，我们家搬去了安徽阜阳临泉。在临泉我们巧遇了一次天象奇观。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在暗淡的月光下，我们兄弟姐妹在家门口的草坪上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嬉笑声清脆悦耳，简单快乐，无忧无虑。突然半空中刷啦啦一声巨响，刺眼似白昼一样的亮光抹去了暗淡的月色，大地一片光亮，一把银白色像扫帚一样前小后大的"巨形物"，成千上万个大小不等像小星星的发光体，在我们头顶上一掠而过，向地面袭来。当时我们以为是日本人偷袭扔的炸弹，随即趴在屋檐下。这种情况持续半分多钟就不见了，天空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我们立即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说这是彗星陨落，刚落话音就听到轰隆闷雷似的一声巨响。

次日早晨传来消息，昨晚郊外20多公里处，天上降落下来一块磨盘般大的石头，那是从太空来的陨石。真实的彗星陨落的全过程让我们尽收眼底，有幸近距离目睹如此天象奇观，终生难忘。

我们逃难最多的地方是河南，之后是湖北的老河口和郧阳，后者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泉水叮咚，一条小河汇入汉江。景色虽美也有扰人之时，比如夏天山洪暴发也时有发生。在一个盛夏的下午，雨过天晴，我和云妹两人去山岗下泉水边洗衣服。那里满山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鲜花，碧绿的河水晶莹剔透。我们一边洗衣服一边玩耍，忽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巨响，很像锣鼓声，我们以为是防空演习，随即跑上岸去想看热闹。刚刚跑上岸边，猛兽般山洪暴发了，汹涌的洪水夹杂着木板、稻草还有鸡鸭等物，一拥而下向汉江流去。事后想想好惊险啊，若不是想看热闹，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最后一站去了陕西安康，逆水行舟走了将近一个月，这次走的是汉江。伴随着纤工的号子，船向西北方向行驶，江面越来越窄，山势越来越高。在青山绿水的盆地中，有一处密林，里面盘住着一群猴家族。有的老猴依树枝盘腿而坐喂小猴吃奶，有的半仰半卧相互梳理毛发，顽皮的小猴子们手里拿着水果，登低爬高跑跑跳跳，它们不怕人，还似乎向人打招呼，手势十分可爱。

对面山腰铃声一响，就会有一队马帮慢慢走来，还有采药翁喊着号子，牧童唱着山歌，不时还会看到野兔奔跑，山鹰盘旋捕猎，鸟儿欢快地叫着，在青山绿水间映山红含苞待放。每天黄昏，船只抛锚靠岸，黎明时分开船，日复一日。船老板掌舵，船工摇橹，纤工背着纤绳在山间“哎嗨、哎嗨”行走，船只在江上慢慢行驶着。二十多天后，不知不觉陕西安康到了。那时战争接近尾声了，安康很平静没有警报声。我们在农村小住几天后搬入城市，就按部就班地上学了。

1945年8月15日，抗日战争胜利了！全国一片欢腾！离家出走的流浪者高兴万分，我们快回北京啦。1946年春天，父亲接到通知回北京任职，让我们去上海等船，去天津转回北京。记得我们当时住在上海北站旅社三楼，楼下一楼住着一个日本女眷属，也等船回国，她背着小孩在风雨飘摇的小巷中拍卖家具。

回到北京，舅舅舅妈接待了我们。第二天母亲就带我们去北京师范大学第二附属小学报名，插班上了学。小学毕业后我报名参加私立、市立、国学第二附属小学报名，插班上了学。小学毕业后我报名参加私立、市立、国立三所中学的考试，三所学校都考上了。我选择到北京师范大学女子附属中学，没想到我能到国立学校去深造，内心欣喜的同时由衷地敬佩父亲母亲的明智，一直坚持让我们几个孩子读书学习。

1949年1月31日，解放军进驻北平，北平宣告和平解放。有一天，我的二哥在街头见到华北人民革命大学招生的启事，赶紧回到家里，兴奋地告诉我和云妹，力邀我俩一同报名。当时二哥在自忠中学读书，受进步思想影响，早有参加革命的念头。我们兄妹仨人商量好，决定一起报考华北人民革命大学。

得知都考上了，我们兄妹几个连续几天激动得睡不着觉，心中充满了憧憬。父亲母亲知道后也很支持，很快就为我们置办了日常生活必需品。

解放战争后期，许多知识分子、青年学生追求革命理想的愿望非常迫切，中共中央指示华北局开办华北干部学校，目的是改造知识分子，培养革命干部，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应运而生。大学坐落在北京西郊，离颐和园很近，是专门培训青年干部的学校。学校校长和职工主要来自华北局，校长是华北局第三书记刘澜涛。学校分四个部，共四十个班，每个班有两名干部管理。政治理论学习是主要课程，有马列主义哲学、中国革命史等，现在记忆深刻的是艾思奇的社会发展史。学校各种活动很多，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每周都有名人讲座，郭沫若也来讲过课。运动场时常见到我们活动的身影，课余时间我们还学会了包饺子、蒸包子。

我们兄妹认真学习知识，参加各项活动，积极要求进步，各方面表现比较优秀，二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和云妹加入了共青团。培训学习的时间只有半年，毕业后组织上安排我们参加南下工作团，我和云妹也一同前往湖南工作，二哥被学校推荐选拔参加了空军。

当时解放区需要大批革命干部，我们随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南下入湘。从北京到湖南，部队官兵都是徒步前行的，时常是顶着风冒着雨，还担负着护送我们的任务。而们南下工作团有时乘火车，有时乘坐为数不多的汽车。第四野战军到湘西后，迅速执行剿匪任务。南下工作团成员暂留长沙，等待分配工作。

待在长沙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非常有幸住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毛主席的母校。这所学校的前身是南宋时期的城南书院，历经千学校﹣﹣毛主席的母校。这所学校的前身是南宋时期的城南书院，历经千年风雨，1912年改为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毛主席于1914年至1918年在这里求学，受到杨昌济等一批知识渊博、思想开明的老师影响，从此走上了救国救民的革命道路。我们当年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感觉特别亲切，内心充满自豪。

湘西剿匪取得阶段性胜利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生政权在湖南得到进一步巩固。组织对南下工作团成员进行了统一分配，我们正式走上了工作岗位。我被分配到湖南会同（现隶属湖南怀化市）专属公安处，云妹在湖南会同军分区文工团。每个周日我都去文工团看望妹妹，我们一起给家中父母写信。

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写信给云妹希望能调到马鞍山市工作。云妹一家随妹夫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当时已经在马鞍山市生活多年了。云妹和妹夫为我和我爱人找好了接收单位。1979年，我们来到马鞍山市，我在市人民医院做内科医生。我们一家在美丽富庶的江南定居至今。

（陈瑞英，马鞍山市人民医院退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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