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到我家

陈磊

　　家里翻找东西，看到几颗花籽样种粒，春节后，在空盆里装土，把籽埋下放窗外。以后一段日子，老是心念着窗外的长势，就像活狲（沪语猴子）种桃树，天天看结桃了没有，又像老太太养母鸡，一直摸着鸡屁股。其实时令早呢，二月的天气温度尚低，大地还是料峭一片，就是新婚“坐上喜”也还要等待时日才有苗头呢。

　　热乎劲一过，这事就放脑后了。直到有一天发现盆中有了一点绿意，便又上心留意起它来。眼见星绿成了叶瓣，叶瓣一天天窜高，渐渐，像插在土里的粽叶。

“呓？这东东怎么光长叶不长枝？”想遍平生见过的所有花，好像从来没看到过有这么长的绿叶，“要不再等等？也许自己孤陋寡闻，碰上稀有品种了呢……”

直到有一天，叶底终于成杆，细细长长，虽亭亭玉立，但看着像株缩小版的芦苇，杆上没有吐蕊的意思，至此，理智和直觉告诉我，这是一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丑小丫变大姑娘的希望落空了！

　　要是这盆草是别人送的，可能别转身就会被我处理了，但自己养（生）的就不一样，虽然它不会成凤成龙，但戆大儿子自家好，鲜活的生命既然把它带到这个世界，就有呵护养育的义务。于是，遇到刮风下雨天气，总是把它捧进搬出，虽然有“疾风知劲草”的说法，但谁敢断定这几棵就是劲草？万一吹残了，生命可不能重新来过。

　　草是太平凡的植物，一般大家都不把它当回事，只是在形容比较卑微的事物时想到了它，比如：占山成匪，叫落草为寇；十几个人结伙，七八条枪，不成气候，叫草头王；做事刚开始，一切还不确定，没有头绪，叫草创；做事粗糙，得过且过，叫草草了事；平头百姓，叫草民；不认真，叫草率，等等。

　　人们这么联系其实并不是在贬低草，与这些事物为伍，说明它率真、野性、自由、雄健的性格。别看它在盆中柔柔弱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出了这个狭小天地，来到原野，它就成了脱缰的马，出笼的鸟，它惯于成群结队，集体行动，到东到西都有它的身影；跌倒了，自己爬起来；干枯了，喝口凉水，就能复活。野火对它没招，你烧它燎它，它有春风相助；严寒对它束手，你冻它冰它，它有阳光照耀。

　　人类对它更没辙，你用镰刀割它锄头锄它药水喷它，它躲不了你初一躲得了你十五，它不相信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天天灭它，你一偷懒，它就趁机长出来。你看着它烦、不顺眼，但不时又会求着它变成草坪帮你铺球场、筑花园、绿家舍；你形单影只神情暗淡时，会拿它的蓬勃不屈阳光无忧来疗伤；你提笔难下笔时，会想到它的“独怜幽草涧边生”和“风吹草低见牛羊”来激发灵感；你吃饱了喝足了，沾了花后，又想着来惹它的草……你那精致的花盆虽然高贵，并不是它想来的地方，你把它养在这里，也许会为自己的仁慈而感觉良好，但它浑身难受，满是屈身的感觉，根本不领你的情。

　　一切被人类养起来的花草，它们的老家都在野外，一如家中的猫狗等宠物。草是没被完全驯化的宠物，它在你的盆里横七竖八，七仰八叉，不会迎合你的垂爱，讨好你的陪伴，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对付这个家伙，你不能像侍弄娇滴滴的花一样，整天给它修枝剪叶，捧在手里，凑到鼻前，你得与它保持距离，把爱藏在心里，它承受不了太多的抚慰，你不打扰它，就是对它最大的尊重。待它枯萎了，你就把它放到野外，有一天你走在路上，一旁小草上的露珠、泥土湿了你的裤、沾了你的鞋，或许就是你陪伴过它一生的那棵草重生了，它在路旁拦你，与你招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