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彰湖湘文化的千年古巷——西园北里

璞 石

当下在慕名来网红城市长沙的众多游客中，有冲着保存完好的西汉初期辛追夫人，兴致勃勃地了解古丝绸之迷的中老年游者，也有冲着一直朝思暮想、垂涎三尺长沙独具风味小吃的青少年游人，然绝大多数游客，都是冲着瞻仰、忆念中国革命伟人、历史文化先觉名俊，曾经生活工作过的故地。大家从祖国四面八方及世界各地，心怀仰慕之情、络绎不绝地莅临星城，挚诚悦览。

长沙是座积淀数千年、历史文化典厚的古城，又是座遐扬现代科技文明、时尚绚美的新城。然真正土生土长的长沙人，心中珍藏的故乡文化，却是散布在城内“晨昏人声喧如海，鸡犬相闻日暮长”的街道巷陌之中。

宽不过七尺、长蜿蜒曲折，数百余米的千年古巷西园北里，最早可追溯至唐代，彼时名相裴休，被贬为潭州（今长沙等地）刺史期间，曾在此修建西楼，谓之源；并相传，唐代散文家、官至商州刺史的刘蜕，少时游居在此闭门苦读，终金榜题名，成为他家乡荆南（现湖北荆州的石首、江陵以西，秭归以东等一带）“天荒”之地的首位进士，从此有了“破天荒”之说。

源于唐的西园北里，后建于宋，兴于明。宋时，即有外任官吏与商贾在此置地建房，州府遂将此域圈入城西北围墙之内。明始，此处住宅店铺渐多，随着潭州更名长沙，城西北的湘春、通泰等地呈现大街小巷交厝，人流攘来熙往，热闹如市。

西园北里盛于清代。清咸丰年间，善处民事、力荐家乡学子，曾任浙江巡抚的保靖籍胡兴仁，花甲之年后，托病辞官，在长沙城西北购得一隅，筑亭榭，构浚池，匠心独造，建起一座景色宜人的园林，乃以唐代刘蜕在此攻读，“破天荒”中进士之典故，将其称之“蜕园”。

光绪元年，历任总兵、贵州与四川等多州提督、英勇骁战的虎将、宁乡籍周达武，因病谢冠的三年间，在长买得蜕园，扩建到80余亩，使之南交通泰街，北临西园巷，西接泰安里。后又复出任甘肃提督、尚书，卒于任上。

十三年（1887），秉承清廷旨意，湖南特选在城西北大湾（现今的西园北里）建造追念军机大臣、湘阴籍左宗棠的太傅祠，祠堂规模宏大，有花园、石山、石舫及池塘等。

十五年（1889），时年52岁，力主中法之战，倡导维新变革的刑部右侍郎、攸县籍龙湛霖，告病辞官，住入离蜕园不远，拥百余亩地的西园龙公馆，与新建不久的左太傅祠（现文襄祠）相邻。

二十一年（1895），久宦湖湘，居住蜕园，时任湖南巡抚陈宝箴联手维新志士黄遵宪、谭嗣同，锐意革新、力推新政，开启湖南维新之风。其孙，即后历任清华、香港、中山与西南联大等名校教授、享誉中外的史学大家陈寅恪就出生在西园北里。

二十九年（1903），力倡废八股、行新学的龙湛霖动员儿子、侄儿捐钱出力，并腾让西园房屋，倾力支持其侄、近代著名教育家胡元倓兴教救国，开办专招男生的明德学堂（现为明德中学，男女皆录）。后续学校扩展，得到了时任国民政府主席、著名书法家，及“湖湘三公子”之一的谭延闿大力扶助。

无独有偶，且有趣的是，1905年湘军名将周达武的儿子、近代知名教育家周家纯（即朱剑凡）毅然在父业蜕园兴教育人，创办只招女生的周南私塾（后为周南女中，现周南中学，男女均收），首开湖湘女校之先河。

有关西园北里的传说颇多，例如，在1904年，曾支助过明德学堂办学的辛亥革命先驱、长沙人黄兴，组织陈天华、刘揆一、宋教仁、章士钊等湘籍青年革命志士成立的华兴会，欲定慈禧70寿庆时，在长沙起义推翻满清。不料事泄，清兵满城疯狂搜捕。当时，正逢搜查的黄兴，巧妙地从明德学堂正门入，迅速穿过校园，从其侧门辗转到了西园北里，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随着蜕园、西园龙府与左太傅祠的相继兴建及明德、周南等学堂创立，城西北的西园北里声名鹊起，从各朝重臣到维新志士，从民国政要到革命党人，从簪缨世胄到名师学者，高官贤达聚集效应越来越大。曾为北洋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的章士钊，将西园北里誉为“冠盖之地”，意为高官名人聚集之所。“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维新派领袖唐才常、史学家蒋廷黻、辛亥革命领袖黄兴、教育家、毛泽东的先生徐特立、教育家、刘少奇的先生黎倜康、号称民国“南北大侠”的杜心五、金石书画家李立……等等，个个都是卓尔不群，与此地有关的近现代志士名人，不下60余位。

然这条封记千年历史沧桑的古巷，尽毁于日寇入侵长沙前夕的“文夕”大火。1938年11月，日寇攻占岳州（今岳阳），逼近长沙。民国政府采取消极抵抗的“焦土抗战”策略，下令焚毁全城。此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仅从后来统计的街道被毁一项数据，其时长沙有1100余条街巷（不含水陆洲、河西），已面目全非的有690多条，幸存房屋不到5栋的有330余条，全市火毁严重的街巷达92%以上，可谓惨不忍睹。其时，西园北里也被毁于一旦。

现坐落在长沙城内繁华闹市区的古巷西园北里，已历经多次审勘，修复于2018年，呈分三个出入巷口。巷头北起车水马龙的湘春路，毗邻南来北去、穿城而过的湘水，巷尾分叉两处，一侧巷尾南向过江隧道营盘路口，总长约六百米，偎绕有着“辛亥革命策源地”“湖湘气韵，半出明德”多层荣冠，培养了国之栋梁、20余位院士的百年名校明德中学；另一处巷尾东朝宽阔的黄兴北路，此侧巷头至巷尾，长不足两百米，却紧依曾培育了杨开慧、向警予、丁玲、孟帅奇、蔡畅等巾帼英豪、被誉为“中华第一女校”的周南中学。

然为何却有人说，观赏古巷，不入文襄园，等于没来西园北里。为追溯此说之缘，不妨一起穿越时光隧道，走进这条承载千余年厚重历史文化、吸引聚集众多革命豪杰、名士夙儒，狭窄然旷亮生辉的古巷，专对文襄园追忆的历史名人左宗棠，进行一番简略的探源。

从湘春路南侧巷口进入，不到50步之遥，湫窄的空间豁然明朗，映入眼帘的是纪念清末威震中外、湖南爱国名将左宗棠的清代祠堂文襄园。门联“虎帐南开 旌旗十万吞胡虏，春风西度 杨柳三千荫玉关”与这座风格别致的仿古建筑，仿佛在向来访者默默诉说晚清悲惋历史，并为既会“文死谏”，又能“武死战”的旷世之才左宗棠咏功颂德。

晚清时期，朝政腐败、国力桡弱、疆防空虚，觊觎、垂涎我国疆土的沙俄、英等帝国，扶植与勾煽中亚恐怖分子阿古柏肆无忌惮地蚕食鲸吞我新疆领土。同时，处心积虑的沙俄也趁火打劫、明目张胆地侵占了伊犁。

1875年，早已年过花甲、时任陕甘总督的左宗棠，怒斥朝廷高官求和舍弃之议，并强烈力主收复疆土，终在缺钱少粮的窘境下，临危受命为钦差大臣，披挂抬棺出征新疆。他先以“缓进急战”之计，多方筹借军费，沿途植树，进疆屯垦种粮，前后两年多，历尽艰辛，后又以“先北后南”之策，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攻城夺池。此时，得知左帅大军势如破竹的英国使臣，竟气急败坏地撕下了“和善”面具，多番恫吓清廷，阻止进军。

然认定国土不容侵占的湖南“倔骡子”左宗棠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理，先荡平北路，攻下了乌鲁木齐、玛纳斯，接着打开南疆防线，夺回达坂、吐鲁番等城池，然后又陆续收复了阿克苏、乌什、喀什噶尔与和田等绝大部分失地。

1880年5月，年近七十的左宗棠惊悉朝廷派出的使臣与沙俄签署了，割让伊犁的丧权辱国条约，顿时拍案而起，痛斥卖国求荣之举，再度请缨出兵，收复伊犁。他在进疆之际，将原行营从甘肃肃州（现酒泉），迁至新疆哈密，以告天下，夺回伊犁“靴刀誓死”之决心。又近耗时一年，老帅左宗棠运筹帷幄，亲临指挥与沙俄军队多次鏖战，虽敌我武器优劣悬殊，然誓死精忠报国的官兵同仇敌忾，最终打败了素有凶悍具称的沙俄侵占军。此刻，清廷外交斡旋，沙俄才沮丧低头签订了《中俄伊犁条约》，归还了伊犁所辖的九城，及特克斯等地域。

左宗棠率兵进疆之战，不但彻底保全了占我国总领土六分之一面积新疆的完整，而且是清代与众多外国列强的战役中，唯一获得的胜仗。此后，威武不屈的左宗棠名扬海内外。

1884年，在左宗棠多次恳切陈辞下，清廷同意新疆正式建省。然对我贼心不死的法国，入侵越南后，不远万里派军舰进犯我国台湾、福建沿海，妄图侵占台湾。同年9月，台湾海峡中法交战吃紧，时年72岁的军机大臣左宗棠，抱病再次临危受命，前往福建督办闽海军务，力挽危局。

1885年7月，重病卧床的左宗棠还念念不忘，继续奏请朝廷台湾设省，及加强台海防务。9月左宗棠心力交瘁，病故在福州、抗法战场的最前沿。

清廷悉知讣讯，立马追赠左宗棠为太傅，赐谥号文襄，入祀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并允建专祠于湖南及他所立功的诸省。

从古巷西园北里唯一留建的仿清祠堂文襄园，了解到左宗棠晚年的悲壮人生，贯联千年古巷的沧桑历史变迁、英才辈出，才真正透悟传承、弘扬“心忧天下、百折不挠、敢为人先、兼容并蓄”的湖湘精神及瞻念左宗棠的历史与现实意义。

（璞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