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说事∥玄

北山青藤

见字说事∥玄

张绍碧

　　今日说玄，说的是杨升庵的“玄”。

　　杨升庵何许人也？对，就是明代正德嘉靖年间“大礼议”时，敢与皇帝对抗，被皇帝廷杖，却铁骨铮铮打不死，又被皇帝贬谪云南保山，不得赦免、不得回家，回了两次家都被即时押回云南的大文人、大状元杨升庵。

　　杨升庵原名叫杨慎，字用修，号升庵。人们习惯叫他的号，而不叫他的名，好像叫杨升庵比叫杨慎更亲切些。杨升庵24岁中状元，36岁流放云南，72岁病逝于云南。杨升庵博学多闻，造谐深厚，明史称他“明世记诵之博，著述之富，推慎第一”。

　　著述丰富的杨升庵，有《升庵集》81卷。81卷中，有诗词20卷，12卷至42卷，都是诗词。读杨升庵的诗，发现他特别喜欢用一个字创造诗意象，这个字就是“玄”字。

　　“玄”字是比较早的文字，甲骨文中就有。甲骨文的“玄”字，像一束扭结挂着晾晒的丝，因此我以为“玄”字是象形字。而在古时候，“玄”字是“悬”字的古字，“玄”便是“悬挂”的意思，又因此，“玄”字便成了会意字。

　　古时候，染色后挂着晾晒的丝多为黑色。而黑其实不是纯黑，还杂着暗红。所以，“玄”字的本义是赤黑色。又因为赤黑色颜色较为模糊，便引申出了深奥、玄妙、天空，幽远等字义。

　　杨升庵之所以喜欢“玄”字入诗，大概因为“玄”字的黑色深沉、玄妙深奥、辽阔深远的意象，能够契合他的颠沛流离与孤独戍居。

　　“丽句高难和，玄言听未回”，《少宇宋公夕饮行台》中的“玄言”，是孤身戍居之人排谴孤独的一种方式，未回，是怕回去后的孤寂。“谁从驷马寻踪迹，自向玄言赏寂寥”（《送杨仲立进士归省》）中的“玄言”，是一种回忆，与朋友坐在马车上，回忆着坎坷过往，心里生出无限的寂寥，百味杂陈，寂寥便成了“赏”。“玄言亹亹怀坡老，清夜沉沉同绝倒”（《香雾髓歌》）中的“玄言”，是与兴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交流，讲讲坡老，说说杜甫，不管夜浅夜深，只管同欢同乐，却夹杂着远离亲人，苦中作乐的苦情。

　　“白日临元岁，玄云放晓晴”（《乙酉元日新添馆中喜晴》）中的“玄云”，是杨升庵心里的一片黑云。时光悠悠，新年到来，天上的黑云收了，天晴日出了，但杨升庵心里的黑云收不了，他的戍居之苦，何日是个头，何时“玄云放晓晴”啊！“悲风号古木，响入玄云端”（《崤关行》）中的“玄云”，表明黑云的高度与浓度，浓重了崤关“悲风号古木”云重风萧的沉重悲壮，浓重了杨升庵的思乡情怀。

　　四川人管住宅叫草玄堂或草玄亭。因此，杨升庵的诗中便多次出现了“玄亭”的意象。如“玄亭虽寂寞，清话且淹留”（《刘羲亭访予高峣宿毛氏萃芳园夕归》）、“玄亭丈室同岑寂，相望白牛山月斜”（《华亭寺僧德林送山茶花》）两诗中的“玄亭”，以此“玄亭”想彼“玄亭”，都是对故乡的眷恋，对老家的怀念，而“衰年七十犹羁旅，谁向玄亭慰寂寥”（《赠门生杨静尺北上》）的诗句，特别令人感伤。本应在家共享天伦之乐的古稀老人，却羁旅他乡，孑然寂寥，叫人潸然。幸好虽淹留他乡，益友不少，寂寥时，可以“玄默拟寻方外侣，清狂仍共饮中仙”（《游华亭寺遇雨即事》），饮酒赋诗，放逸不羁，让戍居的郁闷在夕阳下，在清夜里，在风雨中随酒而散，随茶而淡，随风而去。不过这样也好，“草玄疲执戟，花梦老江淹”（《谢杨肃庵都谏惠笔》），厌倦了宫廷纷争的杨升庵，可以远于势利，在“兰亭传墨诀，草阁伴玄思”（《怀韩子中》）的“玄亭”中“玄思”“草玄”，潜心著述。在《为唐池南题秋江远眺图》中，杨升庵以“寻穴玄驹迷东西，卜树乌鸦相叫聒”的诗句，描绘了玄驹迷路、乌鸦相聒的生动画面。迷路静默的玄驹，卜树鸣叫的乌鸦，反衬出环境的宁静和深远。画面在眼前，情思在故乡。诗面是反映杨升庵对自然景象的细腻观察与深刻感受，诗后却是杨升庵对故乡的深切怀念，既是为秋江远眺图题诗，也是对故土的深情吟咏。

　　以“玄”寄愁，以“玄”思乡，排遣戍居之悲苦寂寥外，杨升庵还用“玄”字描绘了一幅幅诗情画意的画面，如《长安遇雪》中的“桥远迷玄灞，山明见紫峰”，《怀音篇寄张信学士》中的“黄山上林苑，玄灞曲江堤”，《送道士何端阳往武当》中的“三霄宝月悬青樠，千岁玄霜下紫杉”，《无题》中的“肯信紫台玄朔夜，玉颜珠泪泣琵琶”，《七星关新桥》中的“架壑盘岩嵌碧空，驱山鞭石让玄功”，《七新关新桥》中的“登来仿佛临玄圃，不信飘零逐转蓬”，《狼山凯歌之五》中的“玄草清霜饱紫骝，雕戈画戟拥清油”，《后楼神曲》中有“玄珠累累苍玉鸣，烽沉柝閴歌太平”，《题扇赠张愈光》中有“空谷白驹形影瘦，南山玄豹风尘昏”等等。

　　杨升庵是大明三才子之一，流放云南35年，写了几千首诗，著名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就是流放云南期间的佳作。“沉酣六朝，揽采晚唐，创为渊博靡丽之词，造诣深厚，独立于风气之外”是对杨升庵诗词的评价。以“玄”字组词创造意象，感慨人生蹉跎，抒发戍居苦闷，是杨升庵众多诗词作品的一部分，他的以“玄”字创造的玄妙的诗词意象，让我们在玄妙的诗意中，感受他坎坷的人生、深刻的思想和不屈的灵魂。【图片源于网络】（2024.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