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风很大,很冷。</p><p class="ql-block"> 辗转了很远,没有买到好一些的宣纸,只好接过店员包装好的一般的纸。在街上茫然地等,有一辆电车过来,我坐了上去。头一次去母校拜访老人,没有忐忑,心里很安宁。如这冬日。车里放着一首很老的歌,正是学生时代的旋律。外面是车水马龙的街,车上的窗玻璃过滤了尘俗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拿着从报社赵老师那里问来的电话,在空旷的学院门外挑了两种好一点的水果,两手满满地走进久违的校门。天阴着。冬日的风刮着。</p><p class="ql-block"> 我看见迎门的旧楼,似乎变矮了,也显得更陈旧。向西边慢慢走过去,只看见寥寥几人朝家属院方向走。穿过一道窄小的门,就进入院子。院子很干净,连落叶都没有,显出深冬的萧索。迎面走来一个穿深绿保安服的年轻人,我走上去问路,他很热情地指点。走了几步,还是茫然,便又向一对带孩子的老夫妇打听。老阿姨很细致地指路。原来走过了。回过头来,看到刚刚经过的那个小卖铺,主人袖着手,向我示意老人家的所在,并说,也许不在家吧,他家的车出去了。我还是走了过去。老人已经答应,应该在家吧。</p> <p class="ql-block"> 走上狭窄、灰暗的楼道,来到二楼,我稍稍歇息一下,看见斑驳的小门上贴着对联,落款是老人的名字。敲了几次门,门缓缓打开了。我看见老人戴着一顶帽子站在门里,脸上含着笑意。我将手里的东西拎进去,找个地方放下,才好好跟老人打招呼。他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用带什么礼物,笑里有着老年人的谦和。他坐下,指点给我看书写台上他已经写好的字。我过去拿起字幅看了看,字很好,但有一个字老人写成了另一个。听我这样说,他很艰难地站起身,扶着书写台的边缘,很缓慢,很吃力地走到另一边去,想再为我写一张。我看着他蹒跚的脚步,忽然意识到老人已经八十二岁了。</p> <p class="ql-block"> 这张书写台占了客厅的一大半,非常巨大。四周放着笔墨纸砚,裁纸刀,中间留有很大的空间用来写字。上面铺的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垫板,墨迹斑斑,好像沉淀了很厚很厚的岁月在里面。天阴着,屋里有些暗,模糊的夕阳的微光透过窗户依稀透进。老人一只手拿起案边的裁纸刀,很小心地裁下一小溜纸。我站在旁边,看见他的手已经长了老年斑,很粗糙。老人八十二岁了,我这个小辈与他之间几乎隔了五十年的岁月。这岁月的味道就沉静地飘散在安静的,略显杂乱的屋子里。他一笔一划,很认真地把我要的字写上去,很认真地题上自己的名字,再颤巍巍捏起一枚小小的印章,在鲜红的墨盒里蘸一下,用力砸在落款处。我也拿起那把有些沉重的裁纸刀,裁了一痕小纸,让老人为我自己写一幅字。他写了很大的“宁静致远”四个字,想了想,又在前端写上XX同学留念的字样。直到应我所托将所有字幅写完,老人才慢慢将笔涮净,放在笔托上,将裁纸刀放在最边上,直起身来。</p> <p class="ql-block"> 我才感到,老人站了很久,应该很累了。我再次不安地表示感谢,问老人老家是单县的?老人笑着说是。我说我也是单县的。您八十二岁了?我再次问老人。是啊,他有些爽朗地笑了,虚岁八十三,周岁也有八十二岁半了,生日已经过去了。看看墙上,挂着一面古色古香的画,老人的家中,非常简朴。</p><p class="ql-block"> 我将老人写就的五幅字小心地收起来,看到他又慢慢扶着书写台,一点点走回沙发旁,并招呼我:坐下歇歇吧。我很少写字了。老人说,从做了手术,身体很弱,就不大写了。老人今天为我写了这些字,看得出来很吃力。</p><p class="ql-block"> 说了几句话,我告辞。老人送到门边。我饱含尊敬与感动地对老人说:再见。然后我离开了那栋朴素古老的屋子。</p><p class="ql-block"> 再见。</p><p class="ql-block"> 回去的路上风依旧很大。空气灰蒙蒙的,一些灰尘在寒冷的冬日空气里飞。斜阳朦胧地挂在西天。我不觉湿了眼眸。</p><p class="ql-block"> 谢孔宾,远近闻名的大书法家,就这样以一个普通老人的姿态,迎接了我这个冒昧的来访者,这个遥隔五十年岁月的后学。</p><p class="ql-block"> 我一点儿不懂书法。老人那一笔一笔写字的姿态,让我仰望生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