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侠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无意间看到日历，小满的节气，已经过了一大半。

坐在办公桌前，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抬眼望出去，下雨了。起身，关了窗户，那些虫鸣蛙叫，瞬间没了声音。

初夏的窗外，昏黄的路灯，映照出一大片新绿。

楼下的这个小树林，总是由不得让人着迷。很多时候，只是看上一眼，便觉庆幸与欣喜。

思绪瞬间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中专毕业，分配到了山区小镇的乡政府。虽然偏远，但办公楼四周，青山绿水环绕，格外美丽。那时候，没有私人座机、更没有手机，还是忍不住给许多同学写信，洋洋得意。某一天，正独自在办公室奋笔疾书，进来一老头。不过，他可不是一般的老头，是年近六旬的党委副书记，陈礼金书记。赶紧站起身，手足无措。他面无表情，对我说：你跟我下乡去。然后，转身走了。

我抓起一个笔记本，插进一支笔，慌慌张张，跟了出去。

出了办公楼，方才知道，没有摩托车，没有公务车，要走路去一个很远的村子里。

老头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伢，娇气的很。多下去锻炼锻炼。

谁娇气了？

我表示不服，但是不敢吭声。

走就走呗。

跟在身后，好奇的观察他。

老头一身藏蓝色的长袖衬衣，黑色的裤子，军绿色的解放鞋，都已经洗的发白。他黑黑瘦瘦，佝偻着身子，背着手，面色沉重，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不记得走了多远，他突然开腔问我：小彭，我看你还蛮灵光，会不会背二十四节气？

我很老实的回答，不会。

记得他说了一番节气对于农事的重要性，明确要求我熟记、理解。在农村工作，要懂得使用群众语言，要掌握恰当的、接地气的工作方式。

想必当时的我，满口答应。

一路崎岖蜿蜒，看不到尽头。骄阳似火的七月，幸得山间绿树成荫。翻山越岭，大汗淋漓 ，又走了很远，终于到了一个村部。村里的干部招呼我们坐下，喝了一杯凉水，继续前进……

这一幕，已经是32年前的往事。却一直牢刻在心中。从来不曾忘记。那是我工作经历中的第一次下乡，是我第一次清晰的领会一个领导、一个长者的重视与期待。

下乡回来以后，我去办公楼的图书室查找了很多资料，认认真真学习了二十四节气。哪怕离开乡镇很多年了，二十四节气歌依然可以倒背如流。

我时常的怀念他。怀念这个黑黑瘦瘦的老头。

早上起来，睡眼朦胧，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盥洗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各种品牌的防晒霜。想起当年，断然是没有搽防晒霜的。也绝对没有戴帽子，没有戴墨镜、撑太阳伞。

那个时候的我，我们，真的不娇气。

走出卫生间，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大杯温开水。水是纯净水，昨天晚上就烧好了。想起那一年，步行十多公里山路，没有矿泉水，没有纯净水，就在沿途的村子里喝了一杯搪瓷缸里的“三匹罐”。一种学名叫做湖北海棠的树叶所泡出来的水。

三匹树叶，就可以泡一大罐。茶汤红浓透亮，甘甜清凉。

现在的办公室里，都有茶水柜，红茶、绿茶、白茶、乌龙茶、普洱茶，应有尽有。依照季节的不同、心情的不同，随心所欲。我所工作的单位，处于闹市，也不再需要去山间地头。即使去，也是车马随行，温度适宜。那些高低不平、颠簸起伏的山路，也早已经变成了畅通无阻的水泥路。

可是我，时常还想再跟着陈书记，去走一趟山路，去喝一杯三匹罐。

这个愿望，自然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半边户”的书记，退休后继续务农。也是这样的初夏，农药中毒，早早离世了。记得当时的我，躲在宿舍里，望着窗外的大山，痛哭流涕。

没有人知道我曾如此的悲伤。只有自己知道。

此时此刻，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楼里，想起过往，依然难过。依然怀念他。

写下这篇拙文，希望他可以感知，曾经的鼓励与教诲，深藏心底，不曾忘记。

小得盈满，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