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写大字报（四）———荒唐岁月荒唐事之九

欧阳华

“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若无抗日救国的好思想，岂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瘦削的彭发林，也就是坏事作绝的小刁，唱起了现代京剧《沙家浜》“智斗”选段，每当劳累之际，这傢伙就会以唱歌吟戏解除疲劳。

爬上一段山坡，站在高处反转一望，县城一片乌黑的房子，以及城东工业区的烟囱，还有那城郊沃野阡陌等尽收眼里，登高远望，景色迷人，尤其一条碧波潺潺的小河，沿着城东城墙奔流向东，又在东北方向拐了一个大弯，向赣江汹涌奔腾而去……

触情生情，小刁德一，学校井冈山红卫兵造反兵团副司令兼作战部长彭发林，今天带领这批“黑五类”分子，去笔架山农场———名义上是走“五.七”道路，实际是监督这伙“坏人”去哪儿劳动改造。

这伙“坏人”包括了正副校长、教务处主任等“走资派”，还有当年教学上不可一世的“语文大王”、“数学大王”、“化学大王”、“物理大王”、以及地主、富农分子、生活蜕化变质分子、也包括明明的救命恩人———“美女蛇”老师，当然啰，明明等少数“保皇派”也赫然在列，属于劳改对象。

刁副司令兼作战部长乃“官二代”，老爸虽然当着副区长，本来也是“走资派”，要靠边站。但他革命觉悟“高”，积极投入这场伟大的运动当中去，很快获得“解放”，通过那个特殊年代的“工农兵、红卫兵、革命领导干部”的“三结合”，结合进去当上了区里新生的革命政权———革命委员会副主任。

小刁，彭发林全盘继承了老爸刁滑，狠毒，见风使舵，阳奉阴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作风。他在学生当中除了出身革命领导干部家庭这块“红招牌”之外，劣迹斑斑，成绩太差，没有一点威信，当不了造反兵团司令，这个副司令兼作战部长都是他父亲找到学校“文革领导小组”组长开“后门”安排的。

小刁狠透了这个“副”字，时常通过一些过激的造反行为来彰显自已的存在，他梦寐以求的是挤走别人，自已登上司令的宝座。小刁像他老爸一样，野心大大的。你听，他又唱起了“沙家浜”胡司令的唱段———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水缸里把我藏……”

小刁、彭发林，哼着既跑调又掉词的京剧唱段展示自已的“远大抱负”。

穿过笔架山祠堂，山势骤然陡了起来，山径也变得七弯八曲，扭扭掐掐的，走起来十分吃累，滿头大汗。大家举目望着一座峻峭的山峰，都想靠在一棵郁郁葱葱，枝叶张开，形似一把大伞的古香樟树荫下，坐下来，喝口水，缓解爬山的疲劳。

望着这些“老人”，尤其是看到皮俊老师疲乏地坐下来，小刁，也就是彭发林的“恨气”怒发充冠，他要惩处这个“数学大王”，报仇雪恨了！

那是运动前夕，因为自已在夜自习期间，带领几位“游手好闲”的小子，在粮食仓库旁焖糯米饭吃，差点造成火灾，是这个“老不死”的班主任皮俊极力主张开除他的学籍。想到自已假若真的被学校开除了，就没有资格参加这场“革命”了，更没有机会当这个副司令兼作战部长了。

“皮俊，你干什么？”彭发林带领一个打手，把皮俊扯了起来，拖到太阳底下去暴晒。

看到昔日的学生目无纲纪，欺负老师，皮俊震怒了，他凭着自已的高大伟岸，以及气冲丹田，站起来左右开弓，把彭发林打得直往后退，一个不小心，掉到旁边的烂泥田里，大家站在岸上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一人去拖他上来。随他来监管老师劳改的几位红卫兵受尽了他的欺负，早就对彭发林怀恨在心，此时没有一人伸出救援之手。

那是一坵深脚烂泥田，淤泥有一米多深，没有伸手拖拉，自已根本爬不起来了。

彭副司令，狠毒的小刁陷在烂泥田里不能自拔，全身淤泥，还喝了不少污水。这滋味实在难受，小刁服软了。只见他求援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们一起闹革命，你们就心安理得看着革命战友陷于死地吗？你们就不可以伸出友谊之手，拉战友，拉往日的学生一把吗？”

看到彭发林那幅可怜相，皮俊老师起了善心，他叫来明明俩人把小刁扯了起来。“美女蛇”老师看到小刁衣服湿透了，动员其它老师拿出干净衣服给彭发林穿上，又到水塘边把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此刻的彭发林脑海中五味杂陈，心里很不舒服，带队监督这些“黑五类”分子上笔架山，去学校“五.七”农场劳动，倒霉透了，掉到烂泥田里无人主动救援，难道这真的是自已造反造过了头，还是这些“黑五类”分子太不通人性。我是响应号召积极参加运动的，批斗“走资派”，批斗地富反坏右，批斗反革命和坏分子，难道批斗错了？我积极参加革命，难道错了！

彭发林疑惑着、思索着，百思不得一解。眼看这样一折腾，太阳偏西，已经是下午二点多钟，还要远走近十里，爬越两座高山才能到达学校“五、七”农场。小刁发了善心：“今天不去劳动了，返程回学校去。”

可怜这些“黑五类”分子“因祸得福”，逃避了今天的劳役之苦，回到学校后又迎来更震憾，更激烈，更彻底的“革命”风暴，学校的革命者就是要抓住这些“黑五类”开展进一步的“革命”，而且要把他们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这场更深入，更广泛，更激动人心的“革命”，叫“三查”运动，即查阶级立场，查反动思想，查封资修”。

第二天，声势浩大的“三查”批斗大会在大礼堂开张了，罪该万死的“五类”分子，被棕绳捆绑起来。胸前挂着大黑牌，戴着大高帽，分列二排跪在主席台上，明明，一个才读初中三年级，因为祖传父教，毛笔字写得好，同村庄的高三学长，也就是井冈山红卫兵战斗兵团司令肖钢，任命明明当宣传部长。后来，明明抵抗命令，不写救命恩人———“美女蛇”老师的大字报，不仅被肖钢撤掉了宣传部长职务，还被打成了“保皇派”，今天也要上台陪斗，不过，几个“保皇派”待遇更好，不绑，不跪，不戴高帽。

批斗大会正式开始了，肖司令首先作批斗动员报告，只见他竭斯砥里地照着文稿唸道：“我们要团结起来，猛打落水狗，把这些傢伙批倒批臭……”

正当肖司令要带领大家高呼口号时，他抬头一望，发觉大事不好。只见父亲肖大发带领乡里十几名家生家长闯进来了。

肖大发虎背熊腰，大腹便便，一米八的块头，手中拿着把杀猪刀，气势汹汹地冲上主席团，抓住肖钢打翻在地，并狠狠踢了几脚，口中骂道：“混胀小子，目无纲纪，乱天害理，还斗老师。”他揪住儿子的衣领，抽了几个耳光说：“你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吗！”

打了儿子肖司令，肖大发还不解恨，他拿着杀猪刀指着副司令彭发林等人说：“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还胆天包天斗老师，还不去向老师松绑谢罪，还不快去向老师下跪赔礼道歉！”

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被肖屠夫搅黄了。十几位不速之客押着自已的孩子回家了，再也不搞这种死绝良心的革命了，井冈山红卫兵战斗兵团也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