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直以来,那一束束的花影总是时不时在脑海中缭绕,尤其是夜深人静时,长长的须,像一把把红色的扇子,在绿叶的簇拥下,开得十分的热烈。之所以那么难忘,是奶奶用小车推着我常在树下走过;是父亲高举着我,看那花影正映衬着蓝天,这是我出生的那个城市给予的唯一印像。即便没有那场大地震,我也记不起城市的模样,但这花却一直在我的心里盛开着,那是什么树,那是什么花,其实花的名称与由来,并非是我的关心。那么是什么呢?一种淡淡的对故乡的思念,还有一种很难以表叙的心绪,总是缠绕在脑海不去。</p><p class="ql-block"> 据说,一个人的完整记忆是在五岁以后。但我记得五岁前的事,是那么的清晰,就在昨天。母亲在世的时候,我说起这些事,她总说是她或者姐姐们说过,我把它当成自已记忆了,确实无法证明。但是,我真的记得很清楚。</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唐山的开滦煤矿,开滦当时是全国最大的煤矿。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二日,唐山解放,国民党方面基本未作抵抗,厂矿企业保护的都挺好。为了保证城市正常运转,支援前线,需要一批政治可靠的干部,迅速接管城市,我父亲就是那时候来到开滦煤矿。其实父亲可以留在保定,当时的河北省政府所在地。不走的干部,晋升的会快,去企业就难说了。我确实向父亲问过,他就是一句话,“让你走,你就走。哪有那么多废话”。一九五八年,又要抽调政治可靠干部去核矿山,这是离开城市去山沟啊,父亲又二话未说,去了江西。其实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从来不讲价钱。</p><p class="ql-block"> 在唐山时,家也搬过几次,反正就是几件衣服,用布一包就走了。记忆最深的是住在一栋很洋气的楼房里,有一个很大的园子,有车房,有花园,在拐角处还有十几棵笔直高耸的树,落叶是黄的,是银杏还是杨树呢,记不清楚了。但那地方风嗖嗖的,好冷。有一次,我把盛了糖水的缸子放在临近的窗台上,看是否冻成冰棍。第二天早上,起床就去看结果,杯子和水都挺凉,但没有一块冰渣子。</p><p class="ql-block"> 整座楼房住了至少三户人家,我们家住在一楼,有二间房。一楼还有一间很大的客厅,是空的,只有一个可以转动的书架。二楼住的好像是煤矿的总工程师,是从德国还是英国回来的。他们家的儿子,女儿都跟大人似的一般高,我们互相都不理不睬。有一次,听到他们惊奇的叫声,原来从咸菜坛子拿出的灯茏椒中又发现了一个小辣椒,兴奋地什么似的,我好奇的去看了一下,于是看见了他们家的客厅,里面有沙发还有吊灯,很豪华。我们家吃饭是一个长方形的简易办公桌,连凳子都没有,吃饭只能站着,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反差。一直到我上学,才知道什么是资产阶级生活。三楼住着一位老太太,她的脸很白,穿着像电影里那些贵妇一样的落地长裙,是黑色的,衬托着她更加苍白。她还有一只猫,也是黑色的,她俩都一样,悄而没声,我真是不喜欢她。据说她的儿子是国民党的将军,不知道她为什么留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整个院子里我只有一个玩伴,叫河水,他妈妈不知是二楼还是三楼的保姆。河水年龄与我相仿,不过他戴着一个银项圈,男孩子为什么还戴这玩意?我想摸摸,他不同意,我就硬抢,他就哭了,声音大的让三楼的老巫婆把窗户都打开了,可以看见她的身影,她没说话,她的猫却伸出头来叫了一声,河水不敢哭了,我们都挺悚她的。遗憾地从那天起河水就不跟我玩了,说准确些,我再也没看见他,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后来听妈妈说,回乡下了。</p><p class="ql-block"> 我最不喜欢吃饭了,主食就是玉米楂子煮的稀饭,划着喉咙生痛,根本嚥不下去,于是就盼望着母亲下班。到了下午,奶奶就揹着我站在街边等。母亲在食堂工作,往往会给我带来一个馒头,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她的口粮,(上班的职工应该有点细粮供应)。然后,我吃馒头,母亲吃我的玉米渣子。后来我提起这些事,她总说忘了。</p><p class="ql-block"> 小的时候,身子比较弱,听姐姐说我得过一次大病,母亲还为我输了血。在我的记忆中,是曾经作过这样一个梦,面前黄雲翻腾,我又恐又惧,孤立无助,向后一靠,急忙抱住,是一棵大树,我吓醒了,睁开眼,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正坐在床边缝着什么,我急忙喊了一声,妈……。</p> <p class="ql-block"> 我母亲是一九二一年出生的,她家与我爷爷家都在河北高阳县。虽然不是一个村子的,但相距不远。一九四一年他们结的婚,因为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不能反悔的。不然那时抗日正热火朝天,结那门子婚呢。</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二年,应该是冀中抗日根据地最艰苦的时候。父亲当时是二区的区委书记,武工队长,在鬼子的大扫荡中,队伍损失惨重,带着仅剩的几个队员东躲西藏,那里顾得上我母亲,好在母亲早就放足,带着我奶奶和他们的女儿,这沟躲,那坎藏,大人还顶得住,孩子就不行了,不久我这个可怜的姐姐连病带饿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什么文化,不过在村里是妇救会长。估计那时没人想当,你想什么筹军粮,作军鞋,总要有人吆喝吧,你自已还不能不去带头,不过,这些工作都进展着顺利,因为母亲从来没说过谁拖延的话,那时百姓心里真是向着共产党。</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三年,父亲正在村里,被一个村里的混子看到了,就跑去告密,因为父亲的赏金是大洋五百块。在鬼子炮楼挑水的大爷急忙跑来报告,说鬼子马上来抓人了。父亲得信翻过墙头就走了,紧接着鬼子和伪军就来了,见父亲不在,就准备将我母亲带走,其中一个伪军就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抓他家人干什么?算了,这个伪军有良心。</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八年,平津战役后,父亲随部队进入了唐山市,在开滦煤矿地质勘探委员会任党委副书记,算是有点权力的。我的舅舅来了,想找个工作,舅舅人聪明,还有文化,但父亲不同意,母亲也不坚持,真是傻的可以。以至多少年后,我见到还在农村的舅舅,都觉得有点……。</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搬到江西三矿后,家里又有了弟弟妹妹,孩子多,母亲就基本在家操持家务了。那时候,衣服和鞋都是自已做的。我还记得穿着母亲做的衣服到发小家去玩,发小的妈妈惊奇地问我,这是你妈妈做的?怎么跟缝纫机作的一样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很辛苦,但她从来也不说什么。那时家里一星期可以买一次猪肉,炖好后她从来不吃,她说不喜欢吃,我也竞然相信。记得在三矿时,一天我放学,见母亲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我大惊。原来家属们开会,有人提意见,说母亲对奶奶不好,她一时想不通,故尔哭泣,我是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样,所以也挺生气。</p><p class="ql-block"> 抗战时,奶奶的大儿子牺牲,精神受了刺激,就有些错乱,除了我,她唠叨唠叨没完没了。因为牙齿存之不多,吃东西要烂软,还摔过碗,估计外人由此推论。于是我就去声讨奶奶,反正我说什么她也不吭气,只是说:出去玩,跑慢点,别摔了。我奶奶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我到三岁时,是可以上保育院的,但她就带着我,那时我是她的唯一孙子,后来她摔了一跤,卧床不起,走时八十四岁,那是一九七二年,我还在部队,无法看奶奶最后一眼。如今脑海里只留下奶奶用小车推着我,合欢树上花开艳艳的画面。</p><p class="ql-block"><br></p> <h3> 我的父母是河北高阳人,高阳当然是我血脉根系之地。高阳从唐代起,就是抵御外族入侵的边隘要关,也是杨延昭(六郎)驻守三关之一。北宋时,辽兵进犯,众地望风披靡,独我高阳关,敌不能进一步。当北宋被金国击溃,二帝被擒,举朝南逃,北方已尽为金地,独高阳关不降!南宋小皇帝赵构遣使下旨放弃抵抗,关内军民仍誓死护境。</h3><h3> 一九三二年,高阳人不甘政府暴虐,在共产党员组织下暴动。一九三五年,在河北省委领导下,再次暴动,组成河北红军,虽然失败,但革命已深入人心。‘’七七‘’事变后,不论佃农还是地主,大敌当前,全民抗战。一九四二年,大伯刘方林,时任五县联合总指挥,汉奸出卖,被数倍之日伪军包围,鏖战半日,一百余人全部战死。</h3><h3> 我父亲许是受其兄影响,一九三二年时即为农会通讯员,一九三八年入抗日军政大学晋察冀分校学习,同年入党,毕业后任安新县(与高阳同属保定地区,今属雄安新区)二区区委书记兼武工队长。据熟悉父亲的人说,父亲那时化名‘’金镭‘’,外号称‘’刘铁头‘’,使双枪,左右开弓,还有如何如何的,小时总想问问,但父亲从不吐一言。</h3><h3> 后来,父亲住在我家时,一次酒后,谈及了过去,说他知道哥哥被包围时,便率部急去,到战地,敌兵已退,村庄残恒断壁,烟火未熄,尸体武器狼籍;看到哥哥贴身警卫白牛黑牛二人,握枪而死,便知不好,待见哥哥遗容,当时昏死过去。父亲还说道,战事最残酷时,新兵未及三日,抚恤金送到家了。还有战友腿伤被俘,押往满洲时(指东北)跳车而亡,尸骨无存,其母疯癫而死,妻女无踪。见老父激动,急劝他休息,更不敢多问些什么。那时的共产党人真是民族的脊梁!这就是历史,我坚信,有信仰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为了理想而牺牲的人是值得怀念的!</h3><h3> 在唐山时,伴随着我的只有奶奶,父亲是极难看到的,他总是很忙,估计那时干部也少。地质勘探委员会的干部配备不清楚,但在江西三矿,几千人也只有四五个矿领导。对了,我父亲还配了部自行车。好像楼里的总工程师也没汽车。(即便在山区的三矿时,除了那辆供苏联专家用的黑色奥斯汀车外,矿领导们也只有一部嘠斯六九吉普车。那里像如今,官和车都多的象乞丐身上的蚤子)。</h3><h3> 我还坐过父亲的车。记得是个国庆节,应该是建国十周年,姐姐们都穿着整齐的服装去学校了。我站在大门口,看着远处一队队的人走过,还有锣鼓,拉着奶奶就想去看看,可她是小脚走不快,我急死了。咦,看见父亲了,他正骑着车过来,见我正在闹着,就把我抱上自行车,转了一圈,见我不闹了,交给奶奶,然后走了。坐车挺兴奋,满脑子已不是游行的队伍,只留下父亲胡子拉碴的脸,还有那树上的合欢花影,红的那么灿烂。</h3><h3> 男孩子吗,总是喜欢枪啊刀的,不知道在那里看到过红樱枪,我就坚决要一把,不吃饭都行,(反正也不好吃)。难得的是有天父亲休息,就带着我上街了,跟父亲上街,这似乎是我人生中的唯一一次,结果是去了戏曲用品店,那里确实有,刀枪剑戟,还有戏服,你买得起,我扛得动吗?结果怏怏而归。后来我也想,他不是不想买,他是不会买。在三矿时,他去北京开会,小妹让他买扎辨子的绸子,他确实买了,而且是三条,红,黄,蓝,每种颜色一条,大家哭笑不得。</h3> <h3> 这些年来,我每看到合欢树上盛开的合欢花,就想起幼时的那一幕幕,就想起我奶奶,我父亲,我母亲。</h3><h3> 我们的小时候,总是对长辈的呵护,淳导不耐烦,还会躲避。但是你长大了,你独行在社会,只有孤寂伴随,在内心的深处会湧起那关切的温馨?你面对着不平,遭受着人生的灰暗,你是否会想起那曾有过的包容和理解呢?而当你永远失去了,永远不会再有了。那是一种铭刻在你的骨头上,溶化在你的血液里的挂牵,那是一种伴随你的一生一世的血脉之情,那浓郁的合欢树,那热烈的合欢花,伴随着旧日时光的记忆,永远盛开在我的心中。</h3> <h3>本文中部分图片摘自网络,特此说明。</h3> <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