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冲不破藩篱的人最终成为了藩篱（四）

🌸BB熊🐾

“当我们忘却身为人类的事实，才能挣脱一切。”——韩江 一路上妻子都没有讲话，她向来少言寡语，不过，这也是好事，长辈们都喜欢沉默寡言的女人。 早春的气温还很低，穿着单薄黑色风衣的妻子被冻得瑟瑟发抖，但男人顾忌的却是与衣着精致的其他女眷相比，他的妻子显得过于寒酸了。 感觉羞辱的事还在后边。到达餐厅后妻子脱掉外套时，她的紧身衬衣上露出胸乳凸起的轮廓，她又没有穿内衣。而这一幕刚好被专务夫人看到了，她脸上露出吃惊又轻蔑的神情。 女人们热情的相互交谈着，唯有妻子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包括社长在内，其他人时不时瞟一眼妻子没穿内衣的干瘪胸部，大家脸上都挂着意味深长的表情。 等丰盛的菜品齐，妻子除了色拉、泡菜和粥其他什么也没有吃。 当得知妻子只吃素时，戴着硕大翡翠项链打扮精致的社长夫人用花哨的社交口吻问候道，“听说国外流行吃素，可一点肉不吃的话，能活下去吗？” 这时，专务夫人笑盈盈地插话，“真是万幸。我从来没有跟真正的素食主义者吃过饭。想到跟那些讨厌看到我吃肉的人一起吃饭，就够可怕的了。那些出于精神上的理由选择吃素的人，多少都会厌恶吃肉吧？你们说呢？” “这就像你把还在蠕动的章鱼缠绕在筷子上，然后一口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坐在对面的女人却像看到了禽兽一样盯着你。感觉应该跟这差不多吧？” 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唯独妻子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发呆。 男人假装听不出他们的冷嘲热讽，附和大家跟着一起笑。 真的好狼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婆近乎木讷的表现让他这个当丈夫的颜面扫地。 总之，那是个相当糟糕的晚上。忍到聚会结束，大家都散了，他才对着妻子发怒，“你是想让我被公司解雇吗？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 ★ ★ ★—— 隔着卫生间的门，你听到社长夫人与专务夫人在议论你，“学老外扮性感，连内衣也不穿，勾引谁啊？太太，你可要小心一点，我看到社长老盯那三八的胸部看。” “怎么可能？她的两玩意儿干瘪得像个布袋子一样，你们社长虽说好色，但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就她那瘦骨嶙峋的身板，当她老公可受罪了吧？搂着睡觉，可一点肉感也没有，难为她老公血气方刚的样子，居然能忍得下来。” 英惠，—— 女人需要具备的两种价值，被女人接受和被男人接受的价值，你都没有。 所以，谁都可以蔑视你。 社会关系中，女性不是一直都以诱惑者的身份出现的吗？即使被强暴，人们也会说，“谁让她穿那么妖艳？穿那么好看不就是想勾引别人上她吗？” 身为一个女性，当你站在人们面前，就给了别人歧视你和对你评头论足的理由。谁让你生活在这样一个性别严重不平等的社会里呢？你先要认定你作为女人的身份，接受自己的女性范畴，通过依附男人去提高生存待遇。在这个过程中，嫉妒、雌竞会把女人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所以，被其他的女性诋毁、污名化，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 ★ ★—— “妈，英惠她，她不肯吃肉。”犹豫再三，男人终于决定向妻子的娘家告状，他拨通了岳母的电话。“她一口肉也不吃，只吃素。因为英惠，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在家里吃过肉了。” 岳母挂上电话后，男人又拨通了大姨子的电话，并将相同的话跟她复述了一遍。跟岳母的反应一样，大姨子非常吃惊，不停地给男人道歉，许诺会帮助英惠改掉吃素的毛病。 但是，对于妈妈和姐姐的劝说，妻子根本不听。每逢周末男人都接到岳母的电话，“英惠还是不肯吃肉吗？” 最后连岳父也亲自打电话来训斥她，妻子对此也是毫无反应。 六月份，大姨子乔迁新居，而岳母的生日也快到了。为了参观新房，顺便给岳母过生日，岳父岳母决定来一趟首尔，其实主要是为了妻子的事才来的。 近来妻子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少，每天清晨他关掉闹钟起床，都看到她睁着双眼直挺挺的躺着那里不动。她也很久没跟他同过房了，仿佛有意回避与他同房，她干脆穿着牛仔裤睡觉。 而自那次公司聚会后，同事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嘲讽和同情，好在他取得的出色业绩能令他们对他刮目相看。 ——★ ★ ★—— 英惠，—— 在你爸爸妈妈来首尔的前三天晚上，你被你的丈夫强暴了。你没办法将这件丢脸的事告诉给母亲或是姐姐，你害怕他们会说，“夫妻之间怎么能算是强暴呢？”你也害怕别人看你犹如看一个精神病人。 你失眠到无法入睡，但即使睁着眼睛，噩梦还是会源源不断地在向你涌来，你无法面对它。你发现你的记性变差了，常常忘记自己做过什么，还有认知能力好像也离你越来越远了。你甚至无法阅读，词语变得生疏起来，在你脑海里形不成完整的句子。 你不愿意去面对生病这个事实。 —— ★ ★ ★—— 大姨子新买的公寓位于十七楼，视线很好，推开窗户可以遥望到远方的山脚。 为了这次聚会，大姨子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肴让人目不暇接。妻子连一句诸如房子很不错、准备午餐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都没有，只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吃着白菜和泡菜。 大姨子将一盘凉拌牡蛎端到妻子面前，“英惠啊，你以前可爱吃了，我特地去市场买来为你做的。怎么你连碰都不碰一下呢？” 屋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男人屏住呼吸，感觉暴风雨要来了。 “英惠啊，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也应该...”岳父忍着脾气呵斥女儿，大姨子紧随其后也责备道，“你到底想怎样啊？人必须摄取所需的营养……” “是呢，我都快认不出二姐了。虽然听说你在吃素，可没想到这素吃得都伤了身子啊。”弟妹也在旁边帮腔道。 “不许你再吃素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赶快给我吃掉。家里又不是吃不起饭，你这算什么事啊！”岳母把盛有炒牛肉、糖醋肉、炖鸡和章鱼面的盘子推到妻子面前说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吃！”岳父大发雷霆地吼道。 “英惠啊，吃肉才能有力气，人活在世，要有活力啊。”大姨子沉着气劝说妻子。 妻子并不为之所动，一脸无措的呆呆看着家人们。 岳母夹起一筷糖醋肉送到妻子嘴边，“来，张嘴，吃一口。” 妻子紧闭双唇，将身子倾向一边去。 岳母又夹一筷子牡蛎送到她嘴边。 “不管走到哪里，看到牡蛎我就想起英惠，你一直喜欢吃这个，还说要吃到腻为止。你为什么不吃啊。”大姨子说。 “我不吃。”妻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绝望的岳母只好放下了筷子。 岳父的脸色发青，夹起一块肉饶过餐桌走到妻子的面前。 “吃吧，听爸的话，赶快吃下去。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这要是得了什么病可如何是好啊？” 从没见到岳父这么温柔地说过话，以为妻子会乖乖听话，哪知她却毫无歉意，“爸，我不吃肉。”说完，她推开了岳父的筷子。 “什么？”相同暴脾气的小舅子与岳父不约而同的怒吼。 啪~，毫无征兆的，岳父用强有力的手狠狠扇了他女儿一耳光。 男人看到妻子的脸瞬间红了半边，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听说妻子一直被她爸爸从小打到大来着，但这种场景男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英浩，过来帮忙，把她给按住。” 小舅子一脸不乐意的站了起来，“二姐，你就识相点，吃一口吧。你非要在爸面前这样吗？” “别说废话，赶快抓住她。”岳父的眼里冒着火。 小舅子一把抓住往后退缩的妻子，岳父索性丢了筷子，一手捏住妻子的脸颊，一手抓了一把糖醋肉往妻子紧闭的嘴唇里塞。 妻子眼睛里充满恨意与恐惧，将牙冠咬得很紧，身子痛苦地挣扎着。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不打你，你是学不会老实的。”岳父说。 趁着她张口，岳父一下就把肉塞进了她嘴里。小舅子手一松，妻子立刻就将肉吐了出来，然而发出一阵绝望的咆哮，“让开。”她推开了父亲，往旁边逃去。以为她会往玄关跑，谁知她转身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 ——★ ★ ★—— 愤怒、恐惧的你，颤抖的像一个无法呼吸的溺水者，你的父母、兄弟姊妹和丈夫，他们饥饿的眼睛里闪着幽兰的光，面容狰狞又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你生吞活剥地撕碎。 英惠，—— 你紧紧的握着刀，势单力薄。 逆反的代价，你尝到了吧？你父母、兄弟姊妹和丈夫，都是你的所有人，你只能顺从，不能忤逆，你要围着他们转，俯首听命，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愿。豆则，……。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有次无意摔坏一个碗，因顶了一句嘴被母亲拧着耳朵拖出家门的情形吗？你母亲狠狠将你推搡到地上，对你说，“我不要你了。” 害怕被抛弃，你紧紧抱着她小腿乞怜的样子你还记得吧？ 如今的你，跟那时候一样无助呢~ 梦里那个所向披靡的反抗一切的你到哪儿去了？现实中，懦弱的你只敢将刀尖对准自己。 当血液从手腕动脉处喷泉一样的往外涌，感觉不到一丝痛感的你，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你身上抽离了出去。 一了百了，你体验到一种轻快的解脱感。 “我在童年时就已经死了。”你带着嘲讽望向惊恐的亲人们，觉得自己是个胜利者。 ——★ ★ ★—— 万万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妻子居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自杀。 姐夫最先反应过来，拿了条毛巾赶快将妻子的手腕缠住。 “真是的，怎么能在孩子们的面前割腕呢？”弟妹抱着孩子惊慌失措地抱怨道。 随后，女人们留在家里安抚被吓坏的孩子，小舅子留在家里照看晕厥过去的岳母。男人跟大姐夫一起，手忙脚乱的将妻子送进附近医院。 送医及时，妻子渡过了危险期，后天就能出院。 说不定哪一天她又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出格事，一想到又要与恐怖的妻子住在一起，男人便感到厌恶，他责怪自己看走了眼，为什么当初要娶她。 没有夫妻感情，现在，他只有对妻子的憎恶之心。 第二天晚上，岳母突然来了。 “……我真没脸见你。”岳母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购物袋递给他。 “她好几个月没吃肉了，怕她身子虚，我特地准备的黑山羊肉”，岳母说。 “你就告诉英惠这是中药材，里面加了许多中药材，应该闻不出来。” 岳母的母爱真是坚韧不拔，男人有点理解妻子性格孤僻的原因了。 没多久，妻子醒了过来。岳母捧着盛着山羊肉汤的纸杯走到病床前，“你这孩子，总是让妈妈为你操心。”她抹了把眼泪，握住妻子的手，“英惠，你的名字还是妈妈给你取的呢…妈妈当时啊，……” “喝一点吧，这是中药。妈为了给你补身子特地给你抓的。瞧你的脸多憔悴啊。”岳母将纸杯递给妻子。 妻子乖乖地接了。 岳母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岳母一离开，妻子立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说想要去厕所。 没一会儿，男人就听见厕所里传来妻子呕吐的声音。 ——★ ★ ★—— 英惠， 那把刀太小，割的伤口不够深，流的血也不足致命。真遗憾啊，还要去面对这个荒凉又充满绝望的世界。 你的母亲轻轻握着你的手，语重心长的对你说，“英惠啊，原谅你爸爸吧，他向来不顾及他人感受，顺着他心意不就好了吗？即使他做错什么，始终是你的爸爸啊。” 胸口发闷，来自不明生物的咆哮、呼喊声充斥在你心脏附近，你从前吃过太多肉，它们消化后流进你身体组成了你的细胞。虽然你已经戒肉很久了，但它们的灵魂还在。 看吧，这就是你的悲凉之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