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冲不破藩篱的人最终成为了藩篱（二）

🌸BB熊🐾

“当我们忘却身为人类的事实，才能挣脱一切。”——韩江 你就读的那所学校，有好些女同学跟你一样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大家学业水平相差无几，连爱好也大抵相似（喜欢看书和玩幼稚星座占卜游戏，因为这两项爱好不必花钱）。情窦初开，跟你玩得最好的那几个女生，纷纷与男生恋爱了。 你与她们相约便利店饮廉价茶水，其中一个女生迫不及待向你们聊起她的情书男友，“我们约好了，一毕业就结婚。” “臭屁啦～你才16岁，等你毕业也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才不管那么多～反正我誓死决定要跟他在一起的～。”还没正式约会，就已经海誓山盟非君不嫁，真是幼稚的可爱~ 另一个恋爱中的女生说， “我男朋友这周末要带我去月尾岛旅行，紧张死了，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跟男生单独出去旅行过。两天一夜，晚上还要跟他住在一起，孤男寡女的，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跟男生住一起，是会生小孩的喔~”另一个女生打趣道。 “对喔，虽然将来决心为他生小孩，但现在我还太小，还想趁着青春多玩几年，才不想太早当妈妈。” “对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情，知道三班那个长头发漂亮女生吗？校体运会长跑冠军那个。” “她很久没来上学了吧。” “我表妹与她家相邻，听说，她人已经没了。” “啊？？” “因为怀孕了。不是连她家长都被叫去过校长办公室吗？过后就没来上学了。听说那个男生是校外的，比她大十一岁，一听说她怀孕，就把她给甩了。女生的妈妈试图找男生让他赔钱，可女生连他的家庭地址都说不出来。听我表妹讲，她妈妈把女生拉进地下诊所做人流手术，找的那个医生连执业证都没有。医生操作失误造成手术意外，女生大出血。那个庸医束手无策的楞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吓坏了的女孩妈妈情急之下打电话向在医院上班的我表妹的妈妈求救。然而为时已晚，等我姑妈帮忙叫救护车赶过去时发现人已经死了。当时那场景别提多恐怖了，床上淌满了血，血顺着床单流了一地。” “唉呀~别说了，太惨了。”同学们听得个个脸色苍白，只有你，为那个被扼杀在胚胎的孩子感到庆幸。 那个阶段，同学中间流行起一股哲学风潮，什么柏拉图、海德格尔，…，几乎人手一本哲学书。像是给青春下的注脚，你跟其他同学一样，渴望用成人式的深邃去解释维特式的烦恼。 “不要生下来，不要存在，要成为虚无。”这是尼采说的，你非常迷恋这句话。如果能选择，你也不想被生下来。世界的奇妙就在于你根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就如海德格尔所说，“人是被抛到这世界上来的。” 深沉又忧郁的海德格尔与尼采教给你的人生道理没能帮助你顺利通过高考，你不幸落榜了。多少有些不甘心，你希望参加“修能”重考一次，却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不是读书的料还逞什么能？浪费钱，女孩子，好好嫁人才是本份。” 毕业后去应聘工作你才体会到社会竞争的残酷，那张单薄的高中毕业证书根本接收不到正规企业的招聘信息。退而求其次，进不看重文凭的工厂总行了吧？然而，投了许多简历，得到的回复都是不招收女生。 那段时间真是备受煎熬，在家天天挨骂的你，不得不接受母亲的建议：到自家店铺去帮忙。 虽然从你十八岁起，你的父亲就不再打你了，但在你待业期间，他看你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冰冷。他嫌弃你碍手碍脚帮倒忙，嫌弃你老是板着脸妨碍店铺财运。 受不了父亲的冷眼刁难，你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当时的你只有一个想法：賺足生活费就自力更生离开家。 然而超市的工资薪酬低得可怜，仅能勉强维持你的日常开支，根本省不出另外的钱去支付房屋租金。 没办法，你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赖在家里。 你真的活成了父亲眼中吃白食的形象。 你的姐姐也是早早就出来工作了，她比你圆滑，工作能力也比你强，比你有拼劲。她在一家化妆品公司担任销售，不到两年，就成为了销售冠军。 每个月，你的母亲都会收到一笔姐姐从首尔寄来的汇款。这些钱母亲一分也舍不得花，全数都存进了银行。你想参加“修能”培训班，向她提出想借用姐姐的汇款时，遭到母亲冷嘲热讽的拒绝，“这钱是留给你弟弟的，将来他上大学要花钱，还有以后买婚房的费用，很大一笔的支出呢。妈妈还指望着你也能给弟弟攒一点呢。” 从那刻起，“男尊女卑”这个概念在你身上生了根发了芽，以往那些备受忽视的过往像怪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你感受自身力量的渺小与精神上的无能为力。 其实那时候你就想去体验一下尼采口中那件次等美妙的事——死，但是当时的你根本没有勇气。 一个人越是领悟痛苦的真相，越是需要用忍耐来掩盖这个真相，有些时候啊，痛苦引发的快感会超越事实本身，变成一种陶醉式的理想信念。比如婚姻，你的母亲曾经对你说，“女孩子怎么能不结婚呢？不结婚怎么生活呀？遇到有缺点的丈夫，忍忍就过去了嘛。再说，哪个丈夫没有缺点呢？像你爸爸，我不是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吗？生育你们姐弟三个，作为妈妈，我觉得很幸福呢。” 你无法响应你母亲的期望，觉得辜负了她。那个时候啊，你的姐姐已经结了婚，对方还是个画家，读大学的弟弟也谈起了恋爱，只剩你，形单影只像毫无生气的幽灵。 你不如姐姐漂亮，也不如弟弟读书出类拔萃。夹在他们中间，你是被忽视的名词，“为什么你办不到呢？”这是你父母对你的口头禅。 随着年纪变大，你逐渐看清自己了的命运，接受了自己身为一个平凡人的事实。 死皮赖脸的在家里住了几年，期间换了好几份工作，你一直都没有稳定下来。你父母的熟人也给你介绍过好几个对象，你都以各种理由推诿掉了。 刚开始你对结婚完全没有渴望，在你的理想信念里，婚姻应该是两个人彼此相爱水到渠成的结果，而你自认根本没做好准备，事实上，你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爱的能力。 英惠，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想要离开家的呢？当你的父亲嫌弃你是个累赘，当他羞辱你，“王八蛋，也不想想是谁供你吃穿！你在家里当少奶奶，我可是每天拼命工作！也不去照照镜子，就你那样还挑三拣四。” 体会到在家里虽然拥有自己的房间，但这个家却不是你的避风港时，你心灰意冷且变得非常自卑。 一个久未谋面的高中女同学，有天突然来看望你，说她要结婚了，要跟新婚丈夫搬去釜山住，所以以后便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了。 没办法通过工作实现经济独立远离原生家庭，那就只能通过婚姻逃离这个家了。从这个同学身上，你看到一条别无选择的出路。 自此，你决心结婚，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带你逃离这个家就好。 很快，又有人来说媒，是媒人外戚的一个孩子，为人老实本分，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首尔的一家小公司上班。 学历比你高，工作比你好，你不抱看上对方或让对方看上你的希望匆匆赶去赴约。 男子普通面相，个子不高，身材因发福有点走样，他说话腼腆，内向的与你相似，你有些恻隐，冥冥中有找到同类的感觉。 你从未认真审视过除你父亲之外的其他男性，眼前的这个男人干净又不失礼貌，而你的父亲邋遢又不修边幅，说话粗鲁还爆脾气。 就是他了。 后来你从相关的心理学著作中读到一段文字：【如果女孩与父亲不和，她们日后便会寻找与父母完全相反的类型。】 原来如此啊，你恍然大悟。仔细想想，身为画家的姐夫好像也完全跟父亲不一样呢，姐姐曾对你说过，“你姐夫身上的艺术家气质特别吸引人，我见他第一眼就爱上了。” 爱是很稀有的名词，从没爱过任何人的你，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婚姻。相识结婚的最初几年，你们的关系还算和谐，你甚至有一种获得自由的放纵感。那时候啊，女性主义在国内还没有全面崛起，像个先锋者，你不化妆也不穿胸罩。 你不甘心完全成为家庭主妇，业余便去学习电脑，接了些给漫画添加对白的兼职稿件在家里工作。 日子平凡又单调，你们没什么共同话题，推心置腹交谈的情景从恋爱起就从没发生过，但话少也有好处，避免了很多因多嘴而产生争执的不必要麻烦。 世间的婚姻大概都是这样平淡的吧？ ——★ ★ ★—— 自从被调换了部门，工作更加繁忙，男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12点之前下过班了。得亏娶了一个生活能力很好的女人做妻子，让他得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也没听到她抱怨和不满，凭什么抱怨和感到不满呢？不努力工作哪有钱还房贷呢？还有家庭生活开支，柴米油盐都是需要花钱的。 男人深夜回到家时妻子已经入睡了，等他洗漱好上床已经是凌晨。妻子匀称的呼吸声让他莫名有些生气，哪有女人像她这样好命的，家里也没多少事情，整天可以无忧无虑，也不用担心生计，因为丈夫会养她。 他想起大姨姐夫，妻子姐姐的丈夫。毕业于美术大学的大姐夫虽身为画家，但对家里生计却毫无贡献，多亏能干的大姨子供养着他。 跟妻子长得很像的大姨子，比妻子更有女人味，更重要的，结婚前大姨子从收入颇丰化妆品公司离职专心经营自己的化妆品店一直到现在，矜矜业业的程度，是直到临盆前都还在工作。如今，化妆品店面已经扩充了三倍不止，听说最近她还靠着自己的收入在首尔新买了公寓。 贤惠的大姨子比妻子还擅长厨艺，为人热情又爽朗，经常做一大桌子菜招待大家。珍馐美馔，看了直叫人流口水。大姨子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柔又富有磁性的鼻音，听起来甜腻腻的，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一想起这些，可耻的，他总能产生性欲。 唉~要是娶的是大姨子就好了。 ——★ ★ ★—— 英惠，—— 你梦见有人被杀死了，那人用一把铁锹拍击另一个人的脑袋，你被金属撞击头部时发出的弹性回声惊醒。清醒后，尸体与凶手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毛骨悚然的是，你不清楚是谁在你的梦里一次又一次的杀人，凭着一股强烈的直觉，你觉着杀人凶手是你自己，那个受害人，是你的丈夫；你又觉得被杀的人是你，而凶手，是你的丈夫，也有可能，凶手是妈妈或者姐姐，因为从童年起，你就非常害怕看人在菜板上挥刀，不管持刀的人是姐姐，还是妈妈。 第二天一早，你试图将梦讲给丈夫听，他非但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反而白眼嘲讽你过于清闲才会有时间做梦。 你不该有所期待的，被忽视的感觉被唤醒了，它翻涌上心头，在你胸腔里惊涛骇浪。仿佛被关进没有门把手的空房间，你的四周充满了空虚与恐惧。 你又做梦了，这一次，你清晰的梦到自己用刀砍某人的脖子，因为一刀没砍断，你不得不抓着他的头发切下连着的部分。你用刀剜出了他的眼睛，眼球滑溜溜的，带着人体残留的余温。 紧接着，你又梦到自己躲在潮湿黑暗的仓库角落。像一只浑身散发腐臭的肮脏老鼠，你蹲在地上大口嚼食生肉，粘粘的鲜血穿过齿缝沿着你的嘴角往下流。顾不上擦拭，你狼吞虎咽咀嚼着那块软乎乎的肉，看到地上血坑中映照出的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醒来时已是满身冷汗，你看到窗台上有只鸽子站在那里小憩，还没完全清醒的你，突然想上前杀死它。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的报时声将你拉回到现实，下午三点，快来不及了。你匆匆冲了个澡便准备出门，今天是你经常去逛的那家超市的主妇会员日，下午三点半有场促销活动，像牛肉啊，鸡肉，排骨这些都要比平日里便宜一半。牛肉、鸡肉，…，梦里的肉腥味让你感到虚脱反胃。 提着购物袋强撑着出门时，你遇见邻居养了多年的猫，一股邪恶的念头翻涌上来，你忽然想勒死它。 有人牵宠物狗经过你身边，你眼睛直直地目送它。直到它走远你才清醒过来，抬头看到街边橱窗上映着一张想生吞活剥一切的脸庞，你被自己吓了一跳。 回去后你翻遍书架上的书，试图去了解梦的意义。终于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泛黄书页中间看到弗洛伊德说，“梦是人类清醒状态下被压抑的欲望的流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