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大往事（24）—— 古丈实习

勾股定理

第24章 古丈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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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湘西州的各个县中数古丈县城最小，我们小时候就听说过不少形容它小的段子。比如说县里举办运动会，短跑项目不会超过50米，因为整个县城就找不出一条超过50米的直道来；又比如说在备战备荒的年代，各个县都要安装防空警报器，只有古丈县用不着，因为普通哨子的声音就足以让全城的人都听得到；还说一个人如果边抽烟边闲逛的话，一根烟还没抽完，全城就逛遍了；最夸张的说法是一家炒辣椒，全城都会呛着。总而言之，古丈在我们的印象中就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城。

我们大学毕业实习，按学校的分配原则，是各县的学生回各县，外地的学生留在吉首，州直单位的学生（即父母有一方是州直单位，或本人入学前是州直单位的）则安排到古丈县一中实习。

我是因为父亲是州直单位的，便分配到古丈实习。一起来的有十多个同学，除了两个是古丈人外，其余都是吉首人。其中中文系的学生最多，数学系次之。

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起码信息传得快。我们来一中实习的事情，很快全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可能是一下子来了十多个大学生，对偏僻落后的古丈县来讲，就像是来了外国人一样，以至于我们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有的还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看热闹。

我们在百货商店的玩具柜看到感兴趣的玩具，售货员会不厌其烦地从柜台里拿出来给我们玩。即便我们什么也不买，她们也是笑脸相送，一点也看不到那个时候国营商店最常见的冷脸。

电影院上映新电影，我们只要一个电话过去，说是实习老师，电影院就会给我们预留最好的座位。

整个县城就好像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似的，全都拿我们当贵宾看待，让刚出校门的我们提前享受到了教师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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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数学系来古丈实习的共有五人，其中一个是古丈本地人，平时不怎么跟我们玩。其余四个两男两女，年龄小都好玩，经常下了课就一起去县城逛街。

古丈县城本来就不大，也没什么好玩的，除了看电影，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汽车站旁边的一家国营饭店。

每次去都是一个小师傅给我们炒菜。这个小师傅矮墩墩的，手脚麻利。不知是他的烟瘾大，还是要用抽烟的动作来装成熟。他炒菜时喜欢嘴里叼根烟，边炒菜边跟我们扯谈。搞得我们老是担心他的烟灰掉到菜里面。

小师傅说他还没去过吉首，听他师傅讲吉首要比古丈大得多，他问我们到吉首会不会迷路。我们故意逗他，说吉首不光大，十字路口也多，而且还没有路名，问路都问不清。小师傅就说：“那我以后到吉首迷路了就去找你们。”

眼看他嘴上的烟灰快要掉下来了，我们连忙提醒他注意烟灰。他偏过头将烟头往地上一吐，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算了，我还是跟我师傅一起去吉首，要不然迷路了，找你们也找不到。”

实习结束后，有一天我在吉首街头遇到了这位小师傅，我们聊了好一阵。他嘴里叼根烟，大大咧咧地说：“吉首也不大嘛，就两三条街，闭起眼睛都可以走完。”

过一会他又说他想来吉首做事，问我能不能给他介绍工作，我说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哪有这个能力。

他有点失望，但马上又自我安慰地说：“算了，还是等我师傅介绍吧。我师傅说他在吉首有很多师兄师弟，随便哪里都可以找个工作，大不了从徒弟做起。”

我不知道这个小师傅后来有没有来吉首工作。但以他对事物有不断的好奇心来看，我觉得他迟早会走出古丈，到外面的世界去碰碰运气。又以他遇到问题能随时排解的随和性格，即便在外面混不出大名堂，经营一家小餐馆应该没有问题。

平时不上街时，我们四个同学在学校里也是同进同出，一起备课上课，一起听中文班的同学讲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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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班的同学年龄普遍要大一些，成熟稳重。不像我们几个，天一句地一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们一个个心思缜密，说话七拐八弯，还有点文人相轻的意思。但他们有才，编排起同学的故事来，妙趣横生，我们一个个都听得如迷。

比如他们形容一个女同学很胖，就说她躺着比站着高，这个形容让我们几个学数学的同学笑了好久。

又说他们有个男同学，长像不佳，不受女同学的待见。他就写小说，说是有一个青年虽然长得不好看，但他心地善良，很有才华，最终得到了他暗恋的女同学的芳心。

那些中文班的女同学在旁边笑的花枝乱颤，说这个同学其实写得是自己，还说小说中那个被暗恋的女同学是班上的某某某。

中文班有个姓陈的同学最喜欢吹牛。他读书前在州公安局工作，就经常给我们讲办案的趣闻趣事。有一次他告诉我们说遇到强奸案和通奸案时，有时为了弄清案件的性质或是案件的恶劣程度，审案时就会问得特别详细，每一个细节都会问到，其精彩的程度堪比黄色小说。

陈同学说完，舔了舔嘴唇，一脸坏笑地问我们：“你们知道古时候县官审强奸案时，为什么要翘二郎腿吗？”

我们想了半天，有的说是腿累了换个姿式，有的说翘二郎腿是个人习惯。陈同学看我们实在是猜不出来，就提示说：“你们再想想，一般男人在听到那些事时，会有什么生理反应？”

中文班的同学瞬间就明白了，看到他们发出的笑声，我们好像也明白了。但有的女同学还是不明白，就问为什么。顿时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搞得她们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后来有中文班的同学揭陈同学的短，说他当知青招工到州公安局，其实是在食堂当大师傅，根本就不是正式的公安干警，也没有机会参加办案和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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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丈一中坐落在城郊的一个山坡上，周围大树环绕，环境幽静。

我们实习老师都集中在一间办公室里办公。办公室在一栋老式两层楼的楼上，楼下就是我们男生的宿舍。办公楼的地板是用木板铺设的，楼上脚步重了下面都听得见。

中文班一个姓罗的同学正在热恋，他的对象是同班的一个长沙妹子，精明强干，中文班的那些同学特别佩服她。说刚入学时他们班同学集合，队伍半天都整不齐。这个长沙妹子一生气，将体育委员扒拉到一边，自己站在队前，立正、稍息、向右看齐，一顿操作，队伍很快就变得整整齐齐了。

罗同学的对象是外地人，分在吉首一中实习。有一次周末她专程来古丈看望罗同学。晚上我们早早回宿舍休息去了，他俩就留在办公室里谈情说爱。

我睡醒一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去上厕所时，中文班的同学要我顺路催罗同学下来睡觉。我不知好歹，真得就在办公室的外面，扯起嗓子喊：“罗X，他们喊你下来睡觉。”

他们两个可能正在你侬我侬时，被我一打搅，气恼不已，长沙妹子的泼辣劲一下子就上来了。她知道肯定是他们同学在使坏，就在办公室使劲跺脚，边笑边骂，甚至还威胁说要下来掀他们的被子。中文班的那些同学则躲在被子里哈哈大笑。

左下角二层楼房是我们当年实习时办公和往宿的地方。右边三层的老式楼房是主教学楼，再过去的平房是学校食堂。后排的四层楼房是后来新修的，当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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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实习带队的老师姓龙，是中文系的老师，个子矮小微胖，眼睛不大，笑起来眯成一条缝。

中文班的同学说龙老师上课很开放，能讲也敢讲，因此上课很受同学们的欢迎。他那时只评了个助教的职称，心里很不满意，便给他刚出的一本文集取名《雏叫集》，取“助教”的谐音，也有“呐喊”的意思。中文班的同学问他是不是心怀不满，他承认正有此意，说既然只能当助教，那就“雏叫”吧。

龙老师很有文才，是全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的会员。他跟我们讲过一个笑话，说有一次研究会在青岛开年会，他们听说青岛的女人个个高挑漂亮，有点不信，便决定一起上街去探个究竟。

一行人在街上左寻右找，终于看到了两个水桶腰的女人。他们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迫不及待地追到近前一看，却发现这两个女人原来是跟他们一起来开会的同伴。

女同学笑过之后，马上又“翻脸”说龙老师歧视妇女。于是龙老师笑嘻嘻地向女同学道谦，说将功补过，给大家出个谜语，猜中了有奖。谜面是：“项羽一身胆战雄，至今不见永无功，八府将军全不在，自死乌江不归东。”打一字，三天猜出有奖。

到了第三天的早晨，我们上课前，他来问大家有没有猜出。其实大家都已确定了这是一个“拆字谜”，而且知道要从“项”字开拆，但就是拆不出来。龙老师眯起他的小眼睛，犹豫了一下提示说项羽的“项”字是繁体字“項”。

我马上要去上第一节课了，边出门边想。忽然脑子灵光一现，站在办公室对面的操场边，对着办公室里面大喊：“我猜出来了，是一！”然后一溜烟跑去上课了。

等我下了课回到办公室，桌子上已堆满了花生瓜子等零食。后来这个字谜就成了我经常给我的学生出的，代表大学级别的字谜。

有一次我跟龙老师说我冬天时，很喜欢泡一杯加了糖的茶水，然后蹲坐在火盆上看小说，会感觉到特别惬意，仿佛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龙老师就说我是真正的读书人，能够领会到读书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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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数学系的几个学生跟的是一个指导老师，这个老师是一个中年妇女，姓什么忘了。我们先是听她的课，帮她批改作业，听了几天课后，就开始试讲。因为没有学生，缺少双边活动，基本上二十几分钟就将内容讲完了。

在办公室说起这个问题，有人说剩下的时间可以让学生做作业，但又觉得做作业的时间太长了不好。陈同学就说：“还是我们语文课好上，如果时间有多，就让学生将课文朗读一遍。如果时间还有多，就说他们的感情表达不够，还要再来一遍，直到下课玲响了为止。”

说完他奶声奶气地学给我们听：“同学们，让我们有感情地将课文再朗读一遍，好不好呀？”我们听了，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

大约是我们初为人师，对教学充满了好奇和热情，与学生的年龄又相近，所以我们上的课很受学生们欢迎。实习期间，我们每天都是兴致勃勃地去上课，回到办公室就拼命地喝胖大海。

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学校非常关心我们实习的表现。实习期间派了几路人马到各个县去巡视，反应普遍很好，各个学校都说这届学生不错，说很久没有见到这样高素质的学生了。有的县还组织了实习生的公开课，让其它学校的老师都来旁听。

学校自然很高兴，夸我们为学校争了光，是学校的骄傲。还说前几年派学生去实习，下面的学校都不愿意接收。所以每到毕业前夕，学校领导就要为毕业生实习的事情头痛。

问起我们以后的分配去向，学校派来的人又语焉不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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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期间的生活很快乐，唯一的担心就是怕实习后留在那里！

传说因为古丈籍的大学生太少，有可能会将我们中的部分学生留下来，还有的说为了公平起见，要将我们全部留下来，搞得大家人心惶惶。问龙老师，他笑眯眯地说他也不知道。

实习期间正逢中秋佳节，古丈县教育局邀请我们实习老师去局里开茶话会，我们且喜且忧。喜得是领导重视我们，忧得也是领导重视我们，生怕领导重视过了头会想办法留我们。

茶话会上要有学生代表发言，几经推托，龙老师指定陈同学代表实习生发言。反正他平时喜欢讲，这次就给他机会好好表现。

局长发言时，我们都很紧张，一字不拉地仔细听，试图从中分析出我们毕业分配的动向。

轮到陈同学发言，他一时忘形，官话套话，滔滔不绝地讲了快半个小时，听的局长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我们告诉他：“看样子局长对你很感兴趣，只怕是我们都走了，局长也舍不得让你走，估计会要你留下来当他的秘书。”

陈同学这才感到后怕，连连问我们：“局长真得点头了吗？我讲得真有那么好吗？我好像也没讲什么，怎么会有半个小时？”

其实我们都虚惊了一场。我们这批实习的学生没一个留在古丈，来填坑的都是外地的同学，我们班就有两个常德同学毕业后分配到古丈一中，直到很多年后才有机会调回原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