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午后母亲说要去一趟老屋,让我去南区工作室的时候顺便捎带一下。许久没有人居住的老房子,还有什么可留恋呢,我心中很是困惑。自七年前的盛夏搬离老屋,就鲜有回去,只是时常听母亲念叨起老屋和老街坊的事儿。</p><p class="ql-block">老屋地处在小城中心位置,东连政府机关,西达学校医院,背靠军事要地,是城镇最古老的巷子之一。对于喜爱闹中取静的人而言还有一个隐形的妙处就是巷弄深深。当然,最实在莫过于掌勺的时候架着锅在后厨弄菜,猛然想起来忘记买配鱼的豆腐什么的,关火放下锅勺出趟门回来,灶台里的菜还腾腾冒着热气的呢,一点也不会耽搁饭点。</p><p class="ql-block">在巷子里生活最常见的的不过炊烟袅袅后,家家户户东串西荡的孩子们都会被家人站在门口的一声高唤,滋溜一下散作鸟兽,不大一会儿又端着半塔高的碗,一字排开在王家街廊外,约摸巷子里成长出来的孩子,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体现自家的饭菜香。一般女孩会隐藏在两屋的连接的拐角,不讲究的男孩则盘腿席地而坐,大头显眼包涛老倌夹起碗中金黄飘香的腊肉,张大嘴巴一口包下,唇齿纠缠之余一丝清油趁势自嘴角溢出,鼻息煽动间忍不住发出一满足的叹息。此情此景引得只有素菜的眼红者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其碗中的美味瓜分,而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头显眼包则端着空碗耷拉着头抽泣着回家。</p><p class="ql-block">巷子里的老老少少还有一项最爱,就是我家祖父过节的时候施展他独门绝技。我的祖父13岁就孤身一人从涟源来安化讨生活,什么样的苦他都尝遍了。所以他常对我们姊妹弎说技多不压人,也是全巷最先开始奖励教育的第一人。祖父的厨艺了得,退休了每逢镇上龙舟赛或其他大事总会被单位熟人喊去掌大勺。当然最让人忘却不了的是他做的猪耳朵,大约是我这一辈子吃过的最佳味道。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只记得黄白相间的长龙让祖父套在一节竹筒里,手起刀落间片片薄如蝉翼猪耳雏形就呈现眼前,待到油锅里翻滚几回,巴掌大小金黄酥脆,犹如小猪佩奇耳朵的精美小吃就问世了。</p><p class="ql-block">给各家各户送小吃的任务,我一般都很主动,因为可以不用当假勤奋。拿着小竹盘走过自家庭院,三步两串的跑进对面邻居家,打量一番不在楼下,噔噔噔三两步就爬上狭窄的阁楼。楼梯的尽头可以看到这一片青黑色的屋脊高低错落,叠叠重重的像一道道无法越过的山丘。</p><p class="ql-block">一只倦鸟儿收起扑棱着的飞行器,单脚立在黛瓦上,眺望着眺望着围墙那边的挺拔伟岸的梧桐。伸手拨了拨窗外开得正茂盛的兰草,看她因害羞躲避而粉了的面容,得意的收手间不想撞上一旁不苟言笑的仙人球,细如毛牛的毫针百发百中,忙不迭的翘着兰花指连根拔起,还有一根深埋肌理,唉,真真讨厌。</p><p class="ql-block">扭身跨进临巷的房间,邵娭毑正埋头把缝纫机踩得飞转,划粉和零星的碎布堆积在床铺上。深褐色的木墙上我最喜欢的白描侍女图还悬挂在老地方,站在跟前细细端详,心中默默描绘其面容服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神女,让孩童时期的我有了最初对中国美的理解和向往。</p><p class="ql-block">不知失神看了多久,直到巷子里传来一串铃铛声。还余高码头肖婆家没有去呢,趁热得赶紧让老人家尝尝脆。肖婆一眼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除了一张和岁月纠缠了大半生的脸庞,和宽大的藏青色裤管下藏着的一双三寸金莲。不知是人老不喜与人相处,还是天生偏爱寂静,反正肖婆的蜗居是高码头出租屋里最偏僻的一隅。</p><p class="ql-block">怕突然的闯入吓着老人家,不待进门我便高声呼喊。轻轻的自幽暗中传来肖婆欢愉的声音:“是二宝来了呀,快来,快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碗柜旁颤颤巍巍向我走来,不平整的土地面,让肖婆的步履有些蹒跚踉跄。搬两凳子放在有天井光照的门口,满脸期待的看肖婆小心翼翼的解开置于膝上的牛皮纸包,长条状的夹裹着白色糖霜的冬瓜糖就跳入眼眶。接下来就有小馋猫一边开心的吃着带有瓜果清香的糖,一边含糊不清回应着肖婆的老三篇问题的画面。</p><p class="ql-block">片刻后心满意足的我穿过细长的土梗,绕过两三排低矮的陈旧建筑,豁然明亮的高码头家的四方庭院就呈现出来了。每次路过总喜欢在大门口外的门墩上坐上一会儿。不光因为它是整个巷子里唯一有门墩的地,也是那时候的我眼里最美的一处风景。从岁月神偷的门墩看过去,有时走来排着队队像花朵般可爱的小朋友,有时撞上穿着制服一身正气紧眉思索的法官,有时被挎着白色泡沫箱走街的冰棒小贩的吆喝声惊扰。更有那高高的土墙里努力向外抻出的半壁树枝,苍绿的衣裳无数沉甸甸金黄的柚子果球将其点缀。无由而至的穿堂风围着树上下划着圆圈仔细的数着秋天的果实。一个,两个,三个,五六个……</p><p class="ql-block">无数年后的我彷徨无措的站在曾经的柚树下,看着老巷周围高楼万丈平地起,熟悉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搬迁的搬迁,唯剩两三间垂垂老矣的旧屋房孤独的向这个世界发出最后的呐喊。道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唏嘘一声曾经的美好,感慨老巷最后的归宿终究会烟消于涌起的历史洪波中。又好像明白光阴还是如同初识那般,有增无减,只是当初天真烂漫的我们不再年轻。在人的一生中会走过许多座桥,看过无数流云,经过千百次聚散,可有那么一个地方,无论我们走得多远,迷失多久,馅得多深,都会将你我等待。那时候便是归巢的倦鸟,只想守着记忆里的旧宅,不与春风细说离别的衷肠,只想透过一扇轩窗,静看闲庭的四季轮换。幻想着那些封存在岁月里的窖酿,也会在适当之时被开启,于某个风清月朗的日子,浅浅品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