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心愿

高山流水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4年,农历甲辰年,是妈妈生命中过第七个龙年,按老话“七三八四”的说法,妈妈的这个本命年是个相当重要关口。春节过后,妈妈的帕金森病情越发严重起来,年前还能撑着助走器站起来,拖着无力的左脚在房间里走几步,现在只能或坐着,或躺着,老年焦虑症加剧,有时神智已有些不清,说话声小,气若游丝,口齿含混,听不清楚,拿时下的话讲:生命的烛火,在风中摇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85岁的妈妈坐在轮椅上(2024)</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一夜,老妈眯登一觉过后,已到凌晨一点,抱她起来小解,喂了水,吃了止痛药,全身给她通通透透地按摩了一遍,她倒清醒起来,和我摆起了龙门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妈妈突然说:儿子,你可不可以给我这一生写出来呢?到时当祭文给我念念。我说:妈妈,我当然要给你写,写一篇大文章,把你这一生写得风风光光,明明白白,但你得给我摆一摆哟,好多事我还不知道呢。于是,这一夜,妈妈用微弱的声音,慢慢讲起她的故事,在妈妈的呢哝耳语中,我仿佛躺在儿时的摇蓝之中,听清听不清的,我不时应一句,不知什么时候,我慢慢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年轻时的妈妈、爸爸和我(199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叙妈妈朴实平凡的一生,也因要念给妈妈听,此篇平铺直述,不用华丽的词藻,不用炫丽的比喻,也不引经论典。民国29年(公元1940年,龙年)农历七月二十七,妈妈出身在四川岳池县伏龙乡一个叫“砖房子”的农家院子,佃农,周姓,“执”字辈,取名周执玉。“砖房子”是否是院子里有几间砖房子而命名,已不得而知。妈妈的家属于川东典型的丘陵地貌,砖房子背靠鸡冠山梁子,院前是一沟梯田,湾里有大跃进时代大兴水利修建的堰塘,院子对面是通往罗渡、岳池的官道,解放后修成了公路,通住重庆、南充。</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年轻的妈妈与幺女、二女(1987)</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妈妈有三个哥哥,她是幺女,她出身时,大哥二哥已成人,皆结婚生养了第一个儿子,以至她和两个侄子年龄相当,三哥是从小抱养给了廖家,去到伏龙三角凼,后养父病逝后,养母带着他回到砖房子,养母逝后,三哥又改回姓周,回归到周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妈妈一岁左右,她的父亲就去世了。她的母亲,我的外婆,她却不叫妈妈,一生喊她“伯娘”。这种叫法,我有点搞不明白,妈妈也解释不清楚,可能是迷信说法叫妈会“克”着哪个,而叫“伯娘”,娃娃们都好带些。外婆是一个刚强坚忍的农家女人,在那个年代,为抚养幼女,颠着小脚去大户人家做佣人,当奶妈,以此勉强维持生计。好在妈妈的三个哥哥渐已成家,这母女俩便轮流在我的三个舅舅家搭伙吃饭,一家十天,正好一个月。妈妈的三个嫂子,人性迥异,大嫂善良贤惠,二嫂尖酸刻薄,三嫂强横小气,可想妈妈小时候经历了怎样的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也许是长期营养不良,妈妈长得瘦瘦小小,被人唤作“小妹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妈与三个外孙欢欢、畅、咏秋(1996)</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屋漏偏遇连夜雨,在妈妈五六岁时,家里又遭遇火灾,房子被烧了个精光,火灾过后,本来穷困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小妹崽小小年纪就开始割草喂牛,捡柴挑水,开始劳作,养成了妈妈一生吃苦耐劳、勤俭质朴的农家妇女品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的外婆还算开明,尽管生活困苦,但还是在妈妈十岁左右,把她送进了学堂。妈妈的另一说法,是我外婆或是舅舅要她去看管照顾一起入学的两个侄儿,怕他俩在学堂调皮打架,受人欺负。那时刚刚解放,可能也是沾了新中国新时代的光,妈妈走进了龙堂庙小学学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石坝院子的老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是在那时候,相邻院子另一个的男孩也启蒙进了龙堂庙小学,他们成了小学同学,是否在小学期间就认识交往,已不得而知,此是后话,暂且不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小学分初小和高小,龙堂庙四期初小读完,就要到中和去考高小,妈妈如愿考上,在中和读了两年高小,再考初中却没有考上,回家继续帮助我外婆操持家务,割草喂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妹妹与欢欢周畅(1989)<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妈妈高小毕业,在解放初期,算是相当有文化的人才了。小小年纪(十六七岁)就担任了生产队的会计、卫生员等等。在本队和三队修堰塘时负责记方,有社员同志感冒肚痛,她负责拿药送医,有社员同志磕着碰着,她负责伤口包扎,那时妈妈虽还是个姑娘,但也开始学习接生。在妈妈十八岁的时候,终于有了个机会,乡卫生院招收卫生员,这位能干的大姑娘幸运被招选上,到岳池县卫校学习药理及护理知识,七个月学成毕业,分配到伏龙乡卫生院药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相携一生的爸爸妈妈(2023<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人说姑娘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十八的周玉霞(这是妈妈另一个名字,妈妈说“玉霞”是她起的字)已不再瘦瘦小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米六身高,齐肩短发,面目清秀,五官端正,大眼略带忧虑。女大当嫁,同院子的袁姓人家说媒,把妈妈说给了相距两里多地的邻院石坝院子的邱家二儿子。“石坝院子”因院子前有一个几千平米的天然石坝而得名,是我爷爷在我爸爸三四岁时一家人搬到这里的,院子背靠天苍坪梁子,地势东高西低,梯田因势而筑,层层叠叠,宛如画布。天苍坪梁子下花朝门有通往中和、高兴的公路,站梁子上,往东可望滔滔渠河,一江春水从东而来,在流过中和镇后画了一个美丽的湾,向北而去,巍巍华蓥山脉挡住了整个东边天际,有时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云;夜色中也分不清哪颗是星,哪盏是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妈与儿子媳妇(2018<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邱老二正是当年和妈妈同在龙堂庙上学那男孩,妈妈说因两个院子相邻,小学时就和爸爸认识,后又一起在中和读的高小,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只不过邱老二读书要能干些,高小毕业又考上了初中,到岳池县城继续读书,后又考上高中,读到第五期,却生了很严重的肺病,吐血那种,不得不休学回家。拿妈妈的话说,58年大练钢铁,就基本没得吃的了,爸妈那时正是十七八岁长身体的时候,你爸的病,是饿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两个新娘(2018)</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爸爸的说法:56年就与妈妈订亲了,那时爸妈应是十六岁,是妈妈高小毕业在家,爸爸在岳池读初中三四期的时间。妈妈和爸爸订亲后(爸妈十八九岁的样子),在中和街上照了一张黑白照片,我和姐妹们都见过,妈妈与爸爸并排而立,看上去比爸爸还稍高点,妈妈穿着朴素整洁,齐肩短发,双眼依然带有忧虑,爸爸剪的青年头,衬衫长裤,虽是长裤,裤脚却才到小脚肚子(明显窜个儿的年龄),一双没穿鞋子的光脚板,犹为显眼。那张照片是我见过还未成为我父母的年轻一对儿的唯一形象,年轻的妈妈相当漂亮,完全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气质,可惜后来我离家后再没见过那张照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妈妈84岁生日(2023)</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爸爸的病,爸爸的高中就没再上。1960年,爸爸身体稍好起来后,被招成了民办教师,到龙堂庙教小学,这一教就是40年,直到2000年爸爸退休,成就了桃李满天下光荣的邱老师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因爸爸身体一直不见好转,爸爸的大嫂(我伯娘)就张落着爸爸结婚成亲,冲冲喜。日子看到1961年6月18日(应是农历),爸爸二十一岁,妈妈还有40天满二十一岁。那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爸妈的婚礼办得简单寒酸,请了至亲和同学,坐了三四桌,吃的兔子肉,没有锣鼓嫁妆,棉絮是向一周姓隔房大哥借的,拿妈妈的话说,没坐过轿子,没穿过婚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妈在元谋凤凰湖(2023)</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鲜衣怒马,我要陪你看尽,烈焰繁花!”爸爸妈妈的伟大爱情传说就此拉响序曲,然而新婚大喜并没有想象中的喜到病除。结婚仅二十来天,爸爸的病又严重复发,吐血得厉害,达到喷射那种,抬到公社卫生院急救。彼时妈妈已在乡卫生院药房上班,对新婚丈夫的病,自是操心不已,少不了以工作之便,送医送药,这邱老二也算顽强,硬生生挺了过来,肺病竟逐步好转。后来妈妈利用接生的机会,带回很多胎盘,洗净炖了汤给爸爸喝,有新婚妻子的精心照顾,加上长期慢慢调理,爸爸的身体惭惭硬朗起来,肺病再没复发。62年,大姐出生前,乡卫生院收缩供应,妈妈从卫生院被清理下放,回家当了社员,继续持家务农,相夫教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为妈妈做靠背(2023)</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爸爸既已讨了婆娘成了家,按那些年惯例,兄弟就得张罗分家单过,爸爸兄妹四个,弟兄两人。爷爷在解放后分得三间瓦房,伯娘在房后盖了一排石头房,另起炉灶。两兄弟各分得一间堂屋和一间厢房。爸妈在堂屋大门右边砌了炉灶,堂屋正中摆了大柜子,旁边是石头打的水缸,厢房摆了两张床,两床中间摆了大大小小的咸菜缸子,厢房木楼上还有柜子缸子,要爬楼梯才上得去,在房子西头搭了猪圈厕所,各种家当齐备,算是安定了下来。爸妈结婚第二年大姐就出生了,二姐63年,三姐65年,我67年,妹妹71年,应该是在我出生后两年,妈妈有一次流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妈妈在看电视吃东西(2022)</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只有大姐和幺妹出生时,爸爸在家,生你们其他几个,你爸都不知人在哪里,都是我自已接生。妈妈带点怨恨的语气说,特别是你二姐出生,可能受了窒息,生下来已小脸发紫,不哭不叫,妈妈让伯娘按压吸痰做人工呼吸,伯娘却怕得不行,妈妈只好自已倒提二姐小脚,不断拍打小孩后背,好一会儿才有了哭声。谈到流产那个小孩,妈妈明显心有余悸:那时我已有两个月身孕,某天下午到湾湾里割红绍滕,突然阴风飒飒,山雨欲来,几个小孩慌慌忙忙往家跑,边跑边喊“鬼来了,鬼来了......”,妈妈也背了背篓,感觉后背发凉,急忙往院子跑,到晚上就有各种猫狗互咬惨叫,听着渗人,夜里妈妈开始来红,惭惭大出血,小孩就这样流产了。妈妈那次大出血相当危重,命悬一线,各种土方子都用上了,给妈妈喝刚流出来的血,还有人说喝阳沟水,伯娘一直给妈妈灌糖开水,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才没出血了,又给妈妈吃了几个糖鸡蛋,才平稳下来。二姐说她那时已有印象,我们几个小的都非常害怕,在家里哭成一团,伯娘叫她在灶边烧火,她边烧火边哭。好在那时妈妈年轻,没多久身体就调整过来。妹妹出生那天,正好是伯伯生日,刚生下来妹妹就用小手扣搭在爸爸的手指上,爸妈说:放心,不会丢你的。在妹妹之后,妈妈还怀了一个,彼时已开始实行计划生育,并且严格得很,爸爸说妈妈身体差,就不要冒险再生了,爸爸陪妈妈一起去医院,妈妈去做人流,爸爸做绝育手术,回到家,院子里的人都笑话爸爸跟着妈妈坐月子。这样算来,妈妈一生孕育七子,养育四女一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相当贫穷落后的农村,这是要付出多大的精力辛劳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妈妈一生挚爱,打麻将(2022)</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爸爸和妈妈相携一生,他们的婚姻和爱情堪称完美,很少红过脸,吵过架,但人少不更事,年轻时也有小点磕磕碰碰,那时爸爸因有些文艺特长,被推荐进县剧团唱了一段时间样板戏,到处搞演出,身边也少不了年轻女性,有时还要演两口子,妈妈当然接受不了,到现在也时常有些怨言,说话挟枪带棒,酸不溜秋。在二姐出生后,爸爸有一次被县水利局招干的机会,应该可以吃上供应粮,年轻妈妈可能怕爸爸进城当了陈世美,相当紧张,坚决反对,说要走得把两个小的带走,不能甩给她一个人,到大队,到公社又哭又闹,最终爸爸招工没有走成,还当他的民办小学老师,一教就是四十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妈回老家吃豆花(201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若将岁月开成花,人生何处不芳华。这一家就在这平常岁月里,过起了平凡的日子。爸爸在大队小学教书,妈妈在家务农做工分,抚养这两年一添的一大堆娃儿们。因学过护理药理,又在乡卫生院上过班,妈妈被大队安排成了赤脚医生,背个药箱走村串户那种。后来,直接成了专业的接生婆。妈妈这接生婆可不简单,远近十几里有人生娃儿都来请她,妈妈有时还搞不羸,会从这家直接请到下一家。不管刮风下雨,白天黑夜,有人来请,她都背着药箱,风风火火随人赶去。那时农村女人怀孕,没人去做产检,生娃儿也不送医院,有些妈妈临到快生了还在地里干活,好些小孩体位不正,常有先来手来脚的。妈妈接生手艺高超,不管横生竖生,她都能轻松应对,戴着手套帮小孩慢慢顺位过来,甚至有的小孩因久生不下,窒息没了呼吸心跳,他也能做人工呼吸,把小孩救活过来,最怕产妇难产大出血,只有想办法止血,再急急的抬送医院。有次她到中活赶场,在镇医院门口,遇到一个医院不接要其转院的生娃儿妇女,妈妈艺高胆大,主动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在医院门口让其顺利生产,母女平安,传为佳话。后来那女的还带着女儿,来过我家,帮我家干活晒谷子,我还有点印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2024年春节合影(2024)</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般接生后,第三天妈妈还要去到这家“看口”,拿缠了线消了毒的针扎小孩牙龈上的白点,当然要检查脐带是否发炎,是否有“七风”(破伤风)的风险。一般还要吃主家答谢的糖鸡蛋,收取五毛一块的接生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我国文化大革命时期,在农村来说,主要体现是吃不饱饭。年年三四月之间,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几乎都揭不开锅,都在等国家供应,但那点供应粮也杯水车薪,常常吃了上顿没了下顿。那时的妈妈就像老母鸡护鸡仔儿一样,用她单薄的翅膀紧紧地护着我们五只,在妈妈的操持下,我们小时候尽管生活拮据,但记忆中从没饿过肚子,爸爸也能通过关系到食品站搞到肉票,割回一二斤肉来,让我们沾沾荤腥。每年快过年时,妈妈会请了同队的黄裁缝,来家里打衣服,给我们姊妹做一身新衣服。我们穿的鞋子,多数是妈妈做了“鞋样”,用布壳(一种用浆糊粘几层旧布晾干)、笋壳等做成千层底,在每夜昏黄的煤油灯下,用麻线一针一线纳出鞋底,再接上鞋面子,这样的鞋很耐穿,穿到挤脚还穿不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在看书(2014)</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为让这一大窝不饿肚子,妈妈有时会在深夜里到生产队的红薯地去偷刨还没长大的红薯,或到油菜田里偷摘菜叶子,或在队里收稻子时故意掉上几穗,让我们捡到竹兜里。有一次妈妈带着二姐刚钻进油菜田,就听到一阵狗叫,吓得半天不敢作声,后才发现是隔壁陈姓五保户(五保户是那时对不能生育的一种轻蔑称呼),也在偷东西,故意学狗叫吓唬妈妈。妈妈也会张罗在冬腊月请舅舅来家,等到后半夜“私杀生猪”(当然杀自家喂的猪,只是按规定要交食品站那半扇猪被私自留了下来),在凌晨把睡眼惺忪的我们小孩都叫起来“吃脬汤”。有一次,妈妈竟带着十五六岁大姐,跟着别人到华蓥火车站爬火车,准备去北碚背“醋渣”(应是酿醋后的残渣),结果大姐由于人小体弱,不但没爬上火车,还差点被挤到火车底下,回到家,妈妈被爸爸吼得不敢出丁点声气。</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妈在抚仙湖(2017)</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爸爸教书,侍弄点自留地。妈妈在生产队做工分,但女人不是全劳力,全年工分始终不够,于是我家年年成了补钱户。那时虽然生活困苦,但年轻的妈妈还是苦中作乐,过得开朗快活。我有个印象,就是妈妈他们一大帮人在梁子上干活,经常能听到她们的歌声,有时趁歇气时,相互打闹,最欢乐的莫过几个妇女围着一个男的,按倒脱裤子,“抬死狗”(一种游戏,一大堆人抬手抬脚,把人在空中荡来荡去)。有时歇气时还要飞跑回家,给家里坐箩篼窝的儿女喂奶。有时轮着到湾湾里守包谷,在那种搭的窝棚里睡一夜,挣这工分还是要有些胆子的,因为湾湾里有很多坟茔,妈妈先是不敢,竟不住守一夜有白天一天的工分,就约了同院子的周文玉,两个女的一起守,开始两夜睡不着,几晚过后,竟慢慢也能睡得安稳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七十四岁生日(2014)</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到八十年代初,开始实行包产到户,我们家分得一个六挑谷、一个五挑谷,砖房子那边大田里还分有一小块,土里的活倒可以慢慢盘,田里的活就要靠劳动力了,我家当然是劳力严重不足。每到插秧收谷,鸡刚叫就能听到妈妈在隔床和爸爸小声筹划请哪些人,做哪块地,割几斤肉,然后是各种张罗,要忙上好几天。更多的时候,妈妈要去换工,就是别人家集中请人那天,妈妈去帮那家干,等到我家集中请人时,别人才会来帮你家干。所以,一季农忙下来,妈妈就累得虚脱。就算不是农忙,这些包产到户的田地也够妈妈累的。特别是砖房子那块大田,我家分得一块,冬水田里水特别深,水草长得还特别快,妈妈常要在冬天下田去扯水草,妈妈说,那水田深得很,要淹到小肚子,扯杂草时几乎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水还刺骨的冷;土里的活更多些,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背包谷梗,妈妈满脸汗水,一大捆包谷梗象山一样压在妈妈背上,显得妈妈那么瘦小;我家还喂肥猪,喂母猪,喂牛,这些都极大的消耗妈妈的身体,妈妈的身体就是那时候走下坡路的。妈妈惭惭多病起来,以至重病送进县医院,还好县医院有个护士长文保保,是个对人和蔼慈祥的胖孃孃,是爸妈年轻时的同学,后又和妈妈做过同事,对我家相当的照顾,很多时候吃住在她家,妈妈送县医院报病危的大病应有两次,时间相当的长,有一次还去到南充市医院,吃住在姜姓知青家,姜知青当年曾在我们院子插过队,讨的我们公社的婆娘,他俩口子对我们相当好,对我家有恩。妈妈多病,后妹妹也因重病送过两次县医院,妈妈自然要去照顾陪护,家里的自留地,还有猪呀、鸡呀就没人照顾,只有让当时还年幼读初中的三姐掇学来照顾这个家,在妈妈生病期间,三姐用她稚嫩的肩扛起家的重担。</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妈在成都都江堰(2015)</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包产到户给我最直观的印象,就是慢慢的农村不再饿肚子,粮食够吃了。每家每户都建了谷仓,伯伯家的谷仓在收完稻子后总装得满满的,以至后来总要用稻子直接打成粉喂猪。我家光景也慢慢好转,三个舅舅家又男丁兴旺,表哥中有几个是有力气的石匠,妈妈爸爸张罗在原来的排楼房子前面接了两间石头房子,在进大门左手边修了谷仓。这样,原来只堂屋和厢房两间房变成了五间。虽然只接了两间石房,那也是相当大的工程,是父辈这一生中的一件大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妈妈和他们的大女儿(2015)</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妈妈的孙辈相继出生,妈妈就渐渐脱离农村,辗转各个子女家,帮着照看下一辈,这叫带大一辈又一辈。大姐女儿出生后,妈妈还顾及小的几个还没成人,家里还有包产到户的田地,暂没有去到县城,到八八年二姐儿子出生,妈妈就被请到溪口二姐家,全职照看小外孙。那时二姐分配到长城兵工厂医院,效益待遇都很不错,妈妈不到五十,家里家外,干活麻利,生活无忧,妈妈身体惭惭好起来,长胖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妈与三女三女婿(2015)</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后来,二姐的二女儿出生,也是妈妈付出很多,几乎是妈妈把她带大,妹妹小儿子出生后,妈妈来到云南较多一些。等到2000年爸爸退休后,爸妈就离开石坝院子,或住南充二姐家,或住广安大姐家,后我在广安买了房子,爸妈也住了一段,又来昆明部队住了两年,帮忙照看我儿子,三姐妹妹定居元谋,爸妈也住元谋,我转业到昆明,爸妈就几乎冬天元谋,夏天昆明,过起了候鸟般养老生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妈妈七十大寿与孙辈在一起(200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妈妈常年高血压,从四十多岁,就没有停过药,七十岁生日前,有一次中风,面瘫很严重,妹妹连夜专车送来昆明,直接住进红河医院,住了一段病情稳定后,又在元谋采取针灸治疗,这时我们姊妹张落着给妈妈在元谋过了七十大寿,儿女孙辈全部到场恭贺,我记得那张全家福上妈妈的眼珠还有些斜,经过长期针灸,妈妈的面瘫居然慢慢就好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爸八十大寿(201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期间,妈妈的高血压病也犯过几次,有两次居然突然高到200多,直接晕倒,急送医院抢救,等血压慢慢调过来后,她也就挺过来了。后来也有低压低到40的时候,也是严重得很,要喝葡萄糖和生脉饮,并且床头一定要备救心丸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2018年的8月1日,爸妈婚姻生活经历57年风雨洗礼,在爸妈即将走入钻石婚的日子,在昆明1903的教堂里,我们让妈妈穿上婚纱,让爸妈再次手牵手走进神圣殿堂,纪念他们伟大的爱情。妈妈如当年的小姑娘,手捧鲜花,激动而快乐,体验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身披婚纱的幸福而美好的时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妈妈与小外孙金豆(2019)</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妈妈八十大寿后,帕金森病就逐步加重,先是晚上惭惭不能下地行走,起床要借助床头的助力杆,早上起床要撑着床边活动许久,才能走动;后来早上能走的时间越来越晚,晚上不能走的时间越来越早;再后来中午也不能走动,只能上午下午各走上三两个小时,趁这时段还能下楼活动一下。2023年9月19日,妈妈早上起床感觉腿脚无力,身体往一边倒,送到医院治疗,医生检查并不是中风,诊断是帕金森加重,很难再站起来,并且各种症状都不断显现,疼痛、迷糊、怀疑、狂燥等,越来越难侍候。住院期间,爸爸来医院看望妈妈,妈妈拉着爸爸的手,说:“老头,我可能不能陪你,要先走一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保重身体。”爸爸说:“好,好,没得事。”妈妈又说:“你出门玩,天冷要多穿点衣服,少喝点酒。”爸爸说:“好,好,没得事哈。”其实爸爸根本不知道妈妈说的什么,因为老爸耳朵听不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23, 54, 30);">爸妈在瀑布公园(2016)</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justify;">2024年春节,我们一大家又如往年一样,聚在元谋过春节。如今爸妈可谓枝繁叶茂、儿孙满堂,爸妈五个子女,孙辈八人,目前重孙辈五只,四世同堂,绕膝承欢。除夕之夜,我们即兴为老爸老妈搞了欢乐的家庭春晚,孙辈们又陪着打了麻将,其乐融融,共享天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