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不久,听说村里聋婆去年已经走了,走时究竟是一百岁,还是九十几岁?我说不准。</p><p class="ql-block"> 迄今为止,村子里最老的人应该算是她了,无意间问邻居婶婶,婶婶说聋婆与我的奶奶同龄,可我的奶奶却早已不在人世,依稀记得十二岁那年,奶奶就离开了我们......</p> <p class="ql-block"> 每次回老家,总是在村部看到聋婆笑笑地盯着我看,嘴里稀里哗啦说了一通很难听懂的方言,仔细一听,才知道聋婆总夸我的奶奶。</p><p class="ql-block"> 过去,我家老房子有口井,井壁上墨绿的苔藓和那永不枯竭的井水,我总是好奇地问聋婆是谁凿的这口井?是怎样的一群先人在怎样的一个季节里,溢出的第一桶水献给了谁?他们的爷爷是否对他们说起过自己的爷爷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聋婆常对我说,那个从北方逃难挑了一副破箩筐的祖先,走得累了,在一片荒野里,随便歇了担子,砍两根树,割了一片芦苇,造了一间仅能容身棚子,天长地久,子孙繁衍,竟然有了一座村子。箩筐已经杳无踪迹,也许化作了村前的那座土丘,据说民国时土匪来袭,村里人都是躲在土丘上预先挖好的窑洞里,保全了性命延续了老村的香火。</p><p class="ql-block"> 总之,村子已经很老了,更早的往事我无法追溯,因为我太过于年轻,村里祠堂里的任何一块瓦片,都要比我年长好几辈,小时候无知的拿了它去打水漂,想想真是有些大逆不道。</p> <p class="ql-block"> 现在,我很少回村,回村只是为了看看年老的乡亲,和长期留守在村里比较亲的儿童。</p><p class="ql-block"> 而每次回老家总会看见聋婆,聋婆眼睛雪亮,没事还去瞧人家打牌,或者坐在桌角,抱着腿,乐呵呵的!有人说她可以活到一百岁,前些年她说现在已经九十多了,言下之意对于一百岁还是不满足。可是我很担忧百岁之后呢?</p> <p class="ql-block"> 有时聋婆问我,死了是不是可以和我奶奶埋在隔壁,我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这世道变得太快,就像这村子,在我小的时候,村里还有好几百户,每到傍晚时分,我站在村前的高高的水渠上,看着下面的村子,绿树成荫,炊烟袅绕,有青色的,有灰色的,也有白色的,繁忙而安详。</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狗吠鸡鸣隐约传来,颇觉生机盎然。现在我不敢保证,聋婆去世后是否可以得到她想要那块土地,尽管只是那么一两个平方,我不敢确定。</p> <p class="ql-block"> 而当我们年老之时,还可以在老屋里住住,在檐下晒晒太阳,和儿时的伙伴一起拄着杖去看看那口很老的古井,问问到底是谁喝了它的第一口水。</p><p class="ql-block"> 双亲不在很少回去了,甚至不敢回老家,就是回了也是待不了一会儿,待得稍微久些也决不会在村里四处转转。</p> <p class="ql-block"> 因为村里,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房子是空着,有些门口的荒草长得到了膝盖,小时候我喊爷爷辈的大多已经过世,同样一条村里的小道,但大不一样了。</p><p class="ql-block">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村里老伯公去世了,虽然出殡时,队伍拉出去有半里路,可大半是从城镇赶来的,腿脚上已经没有了泥土,送葬结束后他们还将回到城镇自个家,在进门前他们会将从老家带来的泥土留在门外,就像对待公园里带来的泥土一样,多么自然又显得多么伤感。</p> <p class="ql-block"> 在这些人群里,肯定还包括老伯公的三个儿子,三人早已在镇上安家立户,他们曾经是老伯公的骄傲,老伯公的最后几年虽然也在镇上度过,但我不知道他对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语的邻里关系又是怎样的感受?因为离开村子以后,我也许久不曾见到过他了。</p><p class="ql-block"> 不曾见过的还有许多人,许多一起长大的,许多看着我长大的,许多我看着长大的,就像一棵树上落下的叶子,在一阵风后四散飘零。</p> <p class="ql-block"> 我记忆中的老伯公还是在村子里时的那个样子,冬日里两只手习惯性的拢在两只宽大的袖管里,坐在门前老榆树下的竹椅上,跟着太阳挪着椅子。</p><p class="ql-block"> 每天清晨会很响的打喷嚏,响到他家的水缸嗡嗡作响,响到几十米外的我吓了一跳。</p><p class="ql-block"> 聋婆可以一年四季的养鹅养鸭,鹅鸭可以满村的跑,既不会丢失,拉了屎也不会有人指手画脚。拉在谁家门口,谁自会用铲子铲去,没有人会在意是谁家的畜生缺少涵养。</p><p class="ql-block"> 落在路上,时间长了自然会风干、粉碎、成为泥土,成为路天经地义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如果有谁赤足走在路上,正好踩着了那一坨湿湿的也许还是热乎乎的东西,也绝不会像城里穿着高跟鞋的妇人踩着了草地上的宠物狗留下的那堆东西,像踩着地雷一样的惊恐而花容失色而喋喋不休的谩骂,也许他们只会皱皱眉,随手从草垛上拔下一把稻草擦一擦。</p><p class="ql-block"> 家畜的粪便是肮脏的吗?在村里人的眼里当然不是,哪个农村人没有抓过羊圈鸡窝里的或干或湿的粪便给油菜施过肥?没有那一堆堆的粪物,哪有香喷喷的菜籽油?</p> <p class="ql-block"> 在村里,聋婆还是穿着破旧的衣裳,有时腰间后还背着柴刀,有时扛着锄头行走在村口上,对着来往的熟人陌客呵呵地笑。</p><p class="ql-block"> 聋婆为什么没搬到镇上去,聋婆的大儿子阿楚公道出了原委,聋婆不习惯镇里的生活,她喜欢劳动,镇里没有土地让她耕作。</p> <p class="ql-block"> 而在老家,她拥有这些。我想,不管怎样,聋婆终究是幸福的,可以在自己耕作了大半辈子的那片土里生活,安度余生。</p><p class="ql-block"> 村里没有走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和老村一样的衰败。村里是寂静的,再没有了人声鼎沸热闹喧哗,人们连架都懒得吵了,仿佛只是在等待。以前打得头破血流争来的宅基地,被荒草落叶湮没了。</p><p class="ql-block"> 村子真的老了,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迅速的老了,仿佛一个体格健硕、生机勃发的中年人睡了一觉,醒来后突然发现己是满头白发步履蹒跚。</p> <p class="ql-block"> 老人们又会有怎样的感慨?我无从得知,我只希望,每次回老家,能看见村里像聋婆一样年长的公公婆婆们,并衷心祝愿他们永远健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