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蝴蝶故事

书山

<p class="ql-block">几年前的一个早春二月,我去了墨西哥西部高山中的帝王蝶自然保护区。那天碰巧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p> <p class="ql-block">通常,凡是蝴蝶当主角的故事,多与浪漫连在一起。在文学家的梦境里,人蝶互化,无分彼此;在情侣们的誓愿中,溪畔原野,生死相随。一曲不朽的梁祝,则更是跨越了民族,感动了世界。你可以这样说,浪漫,是蝴蝶故事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但是且慢,请不要急着下结论,至少请先安静下来,听我讲完下面这个不一样的蝴蝶故事。我的故事中没有浪漫情节,但是相比之下,它或许更为迷人,因为它不是虚构的,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幕幕真实。</p> <p class="ql-block">不再有幻想,不再有激情, 你可知道,树丛中那只普普通通的橘红色柔弱的蝴蝶,曾有过坎坷风雨中怎样不平凡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地球上五万多个蝴蝶种类中,有个特殊种类的蝴蝶,它的名字是美洲帝王蝶。顾名思义,它是美洲特有的蝴蝶。</p> <div>帝王蝶像候鸟一样,一年一度横跨北美大陆,从加拿大或美国东北部,向墨西哥做季节性迁徙,行程可达4000公里。世界上有迁徙距离更远的鸟类,比如北极燕,每年从北极到南极一个来回,但帝王蝶是昆虫,远距离飞行对昆虫来说非常的艰险。从而,它们的迁徙,成为了自然界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之一。</div> 我们先来看看帝王蝶一年四季的生活规律。 每年九月份到十月份早秋十分,加拿大及美国东北部地区,气温逐渐降低,食物逐渐稀少。刚刚出生的新一代帝王蝶,集体飞离家园,开始了向西南方向的长途迁徙。准确地说,蝴蝶不是在飞行,它们大部分时间,是在气流帮助下滑行。它们的双翼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常规意义下的飞行。<br> 途中,成千上万只来自不同地区的帝王蝶,逐渐汇集成小的群体,一同向西南方向推进。到了十一月下旬,数以百万计的小群体,有些可能已跨越了万水千山飞行了数千公里,汇集成总数超过五亿只的迁徙大军,最后进入墨西哥西部山区。到达目的地后,它们栖息在高高的冷杉树上,进入半冬眠状态,直到下一个春天的来临。<br> 次年二月中下旬,温暖的早春阳光,穿透密密的冷杉树丛,给已逐渐进入半冬眠状态的帝王蝶带来能量,它们开始进入交配期。三月中下旬,天气进一步变暖,此时每只雌性帝王蝶,已带有接近成熟的200到300个蝶卵。 越冬后的帝王蝶再度集体起飞,这次是朝着返回北方老家的方向。这一代蝴蝶的生命,大约还有两个星期左右,此时每个雌性帝王蝶的使命,是迅速找到能够给后代提供充足食物的产卵场所。绝大多数帝王蝶,会把卵产在位于墨西哥东北方的美国南部各州。 四月上旬,产卵后的越冬一代帝王蝶已然逝去,新一代帝王蝶在美国南部出生。从卵壳中出来,幼虫很快生长为年轻强壮的成蝶。它们的神经中枢有某种机制,指导它们继续向东北方向移动。于是,生命在持续的迁徙中重复,以后的两三代帝王蝶将存在于美国南部到东北部,每一代最多生存八个星期左右。它们像长跑接力一样,一步步地逐渐靠近直至最终返回在加拿大与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家乡。<br> 又到了九月十月早秋季节,本年度循环中最后一代帝王蝶出生了,这一代的寿命比前几代要长得多,它们一般会生存七个月以上,因为它们要承担各代帝王蝶中最艰险的任务,开始新年度的循环,长途迁徙,再去墨西哥 这些小小生灵的超长途迁徙,要克服难以想像的困难,但更使人们着迷的,是科学目前无法解释的诸多神秘。 比如说,每年秋季动身前往墨西哥的帝王蝶,是上一年去墨西哥越冬的那些帝王蝶四到五代的后裔,它们怎么可能有如此精确的定向能力,不仅能找到4000公里以外的墨西哥,不仅能找到准确的西部区域,不仅能找到同样的山峰,甚至据说许多帝王蝶,最终还会栖息在它们的祖先曾栖息过的同样的树丛上。就算由于某种遗传功能,帝王蝶能够向后代传递知识,跨越几代的如此规模的传递,绝对是难以想像的。<br> 再比如,秋季向墨西哥方向迁徙的帝王蝶,到达得克萨斯州美国墨西哥边界,下一步要飞上墨西哥西部群山,任务十分艰巨。怎么办呢?如果到达边界时碰巧天气暖和,所有迁徙者都会停止前进,就地等候。这些帝王蝶似乎知道,不久会发生某种能帮助它们下一步行程的事情。等啊等啊,终于有一天,它们期待的事情发生了。北方过来的初冬寒流,带来了吹向墨西哥西部的冷空气,借助于顺向气流的推动,千百万只帝王蝶同时起飞,飞向它们冬天的家。 帝王蝶的大脑比一个绣花针头还要小,只是一些基本神经细胞的组合。由于不可知的原因,那里却存有指导它们行为的极其精确复杂的知识。前面介绍过了,帝王蝶代与代之间的生存习性,存活时间,行为特征,都有巨大的差异,不同代的帝王蝶,要精确地了解运用针对它们这一代的知识。它们的大脑不可能拥有推理功能,但确保种类延续的本能所产生的结果,竟会是如此的神奇。 <p class="ql-block">我曾经在中美洲哥斯达黎加北部云林保护区蝴蝶园中,看到过试验室模拟条件下,帝王蝶幼虫化蝶过程中的最后一步。</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i>生命的周期:产卵,幼虫,成蛹,化蝶</i></b></p> <p class="ql-block">十几个鸽子蛋大小已经成熟的蝶蛹,倒悬在特殊设计的玻璃柜中,其中有几个蝶蛹已经破裂,自头部开始出巢的幼蝶,正在艰难地从裂口处挣脱最后的束缚。</p> <p class="ql-block">讲解员告诉我们:蝶蛹开始的结构,其实就是一层硬壳裹着一包液体。她们的实验室对液体做过分析,都是基本的化学成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指着一只已经挣扎着完全出巢,正在稍事休息的柔弱的帝王蝶幼蝶:“没有人知道,在过去几天时间里,那一包液体是怎么样化成了它的眼睛,它的双翅,还有它艳丽的色彩;更神奇的是,那包液体以什么方式,融入了标明北美洲路线的那张地图,而那张地图,又如何进一步分解,与生存指令一道,联入它的大脑,成为它行动本能的一部分。“</p> <p class="ql-block">达尔文在他划时代的《物种起源》中指出,如同他无法解释生命起源一样,他也无法解释许多动物所表现的不可思议的本能。科学发展到今天,我们能够遨游太空,探索宇宙的边缘,但对于生命起源,生物本能,我们的理解好像没有比达尔文时代有根本的进展。我们还是不能解释清楚,最简单的细胞究竟从何而来。事实是,在小小的帝王蝶身上,藏着不亚于宇宙起源之迷的最大的宇宙奥秘。</p> 生命科学也许是所有科学领域中能够激发最多遐想的领域。<br> <p class="ql-block">早春二月,在墨西哥西部高山中的罗萨里奥帝王蝶自然保护区。</p> 早上,我们来到了自然保护区的入口。保护区座落在海拔3000多米的山顶上。前一天晚上,我们住在十几公里外的半山腰,见到了几种当地蝴蝶,但没有见到帝王蝶。 走出汽车,我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千百只美丽的帝王蝶在入口附近飞舞盘旋,似乎是迎接宾客的仪仗队伍。十几分钟后,我们进入保护区。艳阳当头,微风习习,白云朵朵,一片春意盎然,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气息。 我们沿着陡坡登上一块高地,俯瞰遍布冷杉树的莽莽群山,满目是一片橘红与翠绿。高山顶的早春二月,何来如此迷人的风光?细看上去,原来是无数只帝王蝶,一动不动攀附在冷杉树的树枝上,阳光之下,鲜艳的带着黑白斑点橘红色翅膀,与翠绿的树叶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绚丽的画图。每株高耸挺拔的大树,它的茂密的枝干,远望都像是镶满了盛开的花朵。 苍山与天际相接之处,生命与自然融合之中,是赏心悦目永恒的安宁。 早春的太阳,把温暖带给了半冬眠状态下的帝王蝶。许多蝴蝶从阳光中获得了足够能量,它们扇动着色彩斑斓的双翅,静静的飞舞在花丛绿树之间。前后上下左右,我们置身在蝴蝶的海洋。我伸开双臂,几只帝王蝶静静地落在我的手上,轻轻吹一口气,它们离开我,重新溶入了大自然的画面。 走下高地的路上,我停了下来。我看到了一只在地面上苦苦挣扎的雌性帝王蝶。 几个月前来到高山上冬眠的帝王蝶们,每天都要经历许多生死攸关的风险,从树上不慎掉下就是其中之一。由于直接接触到冰冷的地面,落地蝴蝶很难再从阳光中吸收足够热量来温暖它的肌肉,从而也就无力飞回安全的地方。我眼前落在路面上的蝴蝶正在苦苦挣扎,为了增加身体中的热量,它拼命抖动沾满了尘土的双翼,用力扭动着小小的身躯。如果它不能脱离地面,飞回冷杉树上,夜幕降临时,它或者会被冻死,或者会被田鼠吃掉。 我注视着这个小小的生灵,它看上去是那样的纤弱,那样的微不足道。这是肩负着最艰巨使命的一代帝王蝶。三个月前,它从哪里飞来?从缅因州?马萨诸塞州?还是从加拿大?在过去的日子里,它曾经历过怎样的艰辛?在4000公里的远途中,它曾战胜过多少磨难?还有短短的四个星期,就能再度起飞,它的后代就能返回家乡,但很可能,它不会再有机会了。 每天早上,当阳光射入冷杉树林时,林中地面上常常有许多冻死的帝王蝶,也有一小堆一小堆的被田鼠吃剩丢掉的帝王蝶零碎的躯体。然而,更多的亿万只帝王蝶,最后还是会渡过冬天健康地活下来。为了种类的延续,它们必须能也一定会重返蓝天,去繁殖下一代,去完成它们这一代蝴蝶的使命。 我们在保护区内停留了几个小时。简单午饭后,我们离开保护区,踏上归程。上车前,我回过头来,最后再看一眼那苍莽的群山,帝王蝶越冬的家园。<br> 四个星期以后,亿万只帝王蝶将从这里升入空中,伴随着春风飞向北方,毫无疑问,那必定是大自然中最壮丽的一幅画图。短短十几天内,它们将把蝶卵产在下一代蝴蝶出生成长的美国南部山谷中。为了下一代幼蝶出生时能有充份的食物,它们不停地飞,不停地飞,努力寻找最佳产卵地。而最后的努力,将耗尽它们残存的全部能量。它们美丽的双翼将渐渐失去鲜艳的色彩,产完了最后一批蝶卵,它们的生命将告终结。 离开这里时,它们简单的大脑可能不会产生情感,为永远告别这块美丽的土地而遗憾。但即便它们有情感,也没有必要去遗憾。即将完成大自然赋予它们这一代的使命,它们有理由坦然地走完最后一段行程。耗尽了生命的能量,跌入了大地的怀抱,它们的后代有一天会重返这里的蓝天;死在了异地他乡,躯体化作了尘埃,它们仍然是大自然的一部份。 这就是我要讲给你听的,那只生长着橘红色翅膀的蝴蝶的故事。大自然的美丽,也许正是因为有许多这样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