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初中一年级辍学回家务农,后来到金华农校进修,成长为一名农技员。父亲本与知青无缘,然世事有太多的机缘巧合,在知青逐渐返城的1979年,父亲竟然远赴千里之外的景德镇市浮梁县的一个知青农场做农技员。对父亲在景德镇的那段记忆只停留在几只镂空透光的瓷碗上。</p><p class="ql-block"> 前两年父亲说想回农场看看。为圆梦我们驱车踏上旅程,或许是心中有所期待,平常5公里就晕车的父亲竟然一点晕车反应都没有!平时坐车沉默寡言的父亲兴奋的给我们讲起往事。当年从永康到农场要化上二三天时间。从家走5公里路到永康汽车站,坐车到金华汽车站再走到火车站,这要化去半天时间。从金华乘火车到江西贵溪,然后要赶上每天唯一一班的贵溪到景德镇那种席地而坐的客货混装车,若赶不上就得在候车室睡上一晚,到景德镇火车站再走到汽车站,搭景德镇到安徽屯溪的客车,在浮梁县三龙公社下车,走上一个小时可到农场。在这快则二天慢则三天的行程中只吃家中带出的干粮,而且每次都要带上几十上百斤的种子。</p><p class="ql-block"> 景德镇下了高速,到浮梁的马路从父亲记忆中的机非混行砂石路变成正在扩建中的四快二慢一级公路,地图显示这条国道前方数十公里处有一个"三龙镇",待父亲确认是这个地方后。父亲做了三十年回农场的梦想就要实现了。</p><p class="ql-block"> 车到三龙镇,由于公路改道,记忆中的溪流不见了,那些标志性建筑也拆了。忽然父亲想起有一个"三龙中学",车到中学门口,不待车子停稳,父亲冲下车跑到中学门口指着里面的一排平房大声说"那里就是以前的教学楼!"女儿在车中笑着说她从未见过爷爷如此激动。</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记忆之门打开。我们下车听父亲讲述陈年旧事,看着父亲沉浸在记忆的长河中,我不忍心提醒他最主要的知青农场还没找到。待父亲的心情平复之后,他指引我们驱车向前。</p><p class="ql-block"> "右边这个老兵创业基地以前是部队农场。"</p><p class="ql-block"> "这个戒毒所以前是一个国营农场。"</p><p class="ql-block"> "东山村!停一下,知青农场边上的村子就叫东山,我下车看一下。"</p><p class="ql-block"> "对,就在这个村子边上,路变了,房子变了,田地也变了,但农场后边的山变不了!农场就在这个村子后面!"</p><p class="ql-block"> 父亲着急着想走路过去,我忙喊住他"上车吧,开进去还有一段路。"当车子停在东山村后,父亲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模样。妻女对农场不感兴趣,寻找乡村的味道去了。我陪着父亲往前走,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前面有一群人在喝茶聊天,我们一开口他们就知道来意,"往前50米,右拐就可以看到知青点,这几年回来看的人不少,有些房子倒了,有些卖了,田地全没了。"听到知青农场房子还在,父亲快步往前奔去,我有点跟不上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还在!二个大院都在!"父亲大声叫喊起来,一路小跑过去,年逾七旬的人就象当年三十出头的青年一般。父亲指着一幢青砖黑瓦的房子说"那是我的办公室和卧室";又指着另一幢"荣辉、旗红、凤平他们住在这一幢";那些知青住的是旁边这个大院,食堂在这边,粮食机具仓库在这边,中型拖垃机和手扶拖拉机停在这个大院......只可惜,院子铁将军把门进不去,我趴在大门上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估计是过年放假。父亲说我们先去田里看看,等会儿说不定就有人开门了。</p><p class="ql-block"> 到田间,父亲开始讲起农场旧事:荣辉最聪明,会开二种拖拉机,旗红也聪明肯干,但身体差,凤平少有消息了;有门路的知青都已回城,留下的知青都是没什么背景,由于心里不平衡,有些人干活是出工不出力......</p><p class="ql-block"> “ 150米长的田就是这块,种一列水稻要休息几次,否则腰都直不起来,当时一直想分成两半,但终究没有分开,这块地种什么产量都高,那块地种菜最好,这边适合种大豆,山边那块地种出的红薯最甜,这里的山麻雀很多,本地没人种小麦,第一年我们种的小麦被麻雀吃差不多,后来只种油菜,菜油多到吃不完卖了不少钱......”父亲指着每块地如数家珍,熟悉得象自家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可惜那二口水塘填掉了,当年知青们很讲卫生,游泳的那口水塘绝对不许洗别的东西,城里青年还真是讲究"。</p><p class="ql-block"> 路边铁牌上写着"军事禁区,禁止入内!"父亲说"当年这块地本来就是部队农场划给知青农场,看来是部队拿回去了,当年知青农场的人每周可以去部队大操场看二场露天电影,大家早早吃完晚饭就带上马扎去占位子"。</p><p class="ql-block"> 父亲沿着机耕路朝着水库走去。路边的水田都有种植,旱地基本抛荒了。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先前的石板桥也塌了,路边是一人多高的大叶茅草。父亲说这里离水库大约还有三四里路,但没路就打消了去水库的念头。我仿佛看到意气奋发的父亲带着一群十八九岁的青年在田里挥汗如雨的收获着劳动成果。</p><p class="ql-block"> "当年农场是三十块钱一个月,水稻亩产超过400斤部分我们可以分一半,其它农产品也有超产奖,水库的鱼基本上是半卖半送给老乡,场部塌顶的房子是用来养家畜的,供自己吃;农场当年算得上现代化,日子过得比永康家里舒服得多,收入也不错,在这里一个人抵得上永康二三个人的收入"。</p><p class="ql-block"> 转了一圈,场部大院还锁着,虽没得进去,父亲还是心满意足的告别农场。午饭时,我说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这里的饭菜了,父亲突然冒出一句"你们兄妹三人差点成了三龙人!"我惊得差点掉了筷子,一脸疑惑的盯着父亲。"我在农场三年的原因是当时他们答应把我们全家转为城镇户口,吃上商品粮是当时所有农民的最大愿望"。父亲停顿了一下"但是他们解决的城镇户口不能全国迁移,只有本地可用,后来恢复高考,你小叔己考出去,你兄弟俩也上了小学,老师说你俩是读书坯子,三龙这边的教育很差,恢复高考一个大学生都没有,永康开始搞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回永康还可以做农技员,82年过年就带着荣辉、旗红、凤平三人回永康不再回农场,是读书改变了你们兄妹三人还有爸妈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我恍然大悟,父亲当年不是因为农场条件好在这里呆三年,而是为三个孩子的前途寻找出路,同样为了三孩子,母亲在永康含辛茹苦的拉扯着我们兄妹三人。瞬间父母的形象无比的高大起来。</p><p class="ql-block"> 吃完饭,父亲在路边久久回望农场方向。父亲的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眼眶中有一丝丝的亮光,就这样静静的呆了几分钟。</p><p class="ql-block"> 回永路上,父亲沉沉的睡了过去。他的梦中应该是当年热火朝天的劳作场景,当年的青春,当年的梦想,当年辗转反侧无法做出的抉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