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幽探胜之六——石燕子的传说

周光辉

峎山鲤溪河 摄影阿怪

一

　　那还是十年前的一个初夏。

那一天，阳光真的很好。乐哥相邀，到崀山鲤溪沿岸走一走。

车在越城岭山脉大云山麓的土路上颠簸而行，颠簸的路就会有颠簸的思想。一路上，我想起三百八十多年以前，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在大云山的那一边，溯湘江而上，在全州县黄沙河镇弃舟登岸，南下桂林，开始他长达一年游历广西的旅程。这一走，他竟错失了大云山这一边的风景。

作为游圣，徐霞客当然知道，任何美好的风景，不在山的这一边就在山的那一边。山的这一边景色宜人，山的那一边也一定会风景如画。然而，游圣的大脚一步踏不过巍巍大云山，他就是穷尽一生也看不完天下的美景。于是，他错失了一条美丽得让人动容的江，它的名字叫夫夷江；他也错失了一座被誉为“天下良山”的山，它的名字叫崀山。

二

船形村水坝 摄影阿怪

　　鲤溪坐落于崀山风景名胜区夫夷江的南岸。那是一条清秀的小河，有着江南小溪村姑般妩媚清秀的模样，也有着湘西南小河风情万种的韵致。鲤溪曲曲弯弯的流淌，流出一路美不胜收的水墨画廊。在这幅画里，有错落有致的村庄，有一派新绿的田园。村庄闲适地散落在墨绿的山脚下，村旁的田园是清新自然的，点缀有一片片金黄色的油菜花。金黄亮眼的油菜花与青翠欲滴的草地相间，像春天的裙裾，荡漾着，娇嗔着，把湘西南的初夏装扮得娇艳而活泼。蜿蜒的鲤溪，堤岸槐柳相间，至肖市桥湾里，竟有三座毗连的木瓦结构的风雨桥横跨鲤溪，在明媚的春光里平添一份古朴的风韵，更显出江南春色的雅致和风情。

三

船形村承天桥，又名红军桥 摄影阿怪

　　崀山镇船形村的风雨廊桥取名为“承天桥”。

“石燕子”就位于承天桥上游不到50米处的鲤溪河中。石燕子不是石头雕琢的燕子，也不是一座石头长得像燕子。“石燕子”指的是一颗松树，一颗长在石头上的松树，这颗松树是湘西南极普通的马尾松。但当地人代代相传称这颗松树为“石燕子”，问其来历，附近村庄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道不明。老人们强调说，反正我们这里自古以来就把这棵松树叫着“石燕子”。再问“石燕子”大概有多少岁了？老人们强调说：他阿母（奶奶）说，她嫁到这里来的时候，石燕子就是这样了。

石燕子在当地近乎神圣，尊为神树，贵为至宝，镇守着上下桥湾里一片风水。

石燕子生长在鲤溪河中一座不大的褐色石头上，树干碗口粗细，丈余高处枝杈平伸，像燕子平展开的翅膀。树皮皲裂，有着厚重的岁月沧桑感。枝杈虬劲伸展，针叶疏密有致。石燕子奇就奇在它是长在没有泥土的石头上，没有普通马尾松的主根，由三条气生树根支撑着。那三条气生根嵌在整座石头三面的石缝里，沿石缝而下伸展到鲤溪河中，深深地扎进河卵石下的泥土里。那石缝不是天生的，而是被石燕子的树根紧勒而形成的石槽。难以想象这顽强的树根，在数百年的生长过程中，它像儿子的手臂紧紧地箍住那座石头父亲般的身躯，永不放弃地生长，直至将坚硬的岩石壁勒磨出一条生命的通道。三条树根像三足金乌的神腿，从鲤溪河中吸取母亲乳汁般的养分，忠贞不屈地滋养着石燕子坚忍不拔地生存。湘西南春冬短暂，暑秋绵长，暑有三伏，酷热难当;秋有剥皮之天，近些年常常是秋冬连旱。当地人言，石燕子除春天里有些绿意外，其他季节里树干燥裂，松针枯黄，整棵树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它就是不死，历春夏秋冬不死，经风霜雪雨不死，过洪涝不死，熬旱魃不死。就那么一年又一年地存活下去，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生命，无怨地守护着一方风水。

四

石燕子 摄影阿怪

　　“石燕子”最初不只是一棵松树，而是两棵松树。应该是一雄一雌，它们像相敬如宾的夫妻默契地并立着。湘西南乡村里有认树做“亲娘”的习俗，贫寒家庭里生有多病不好带养的儿女，往往找一棵古老神奇的水口树认做“亲娘”，逢年过节除去烧香化纸进行祭拜外，还要给“亲娘树”上红，也就是缠一条红布带。一棵树被认着为“亲娘”的人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棵神树，“石燕子”就被不少当地人认着“亲娘”。破四旧时代，当地村庄里一个革命积极分子，认为“石燕子”是迷信树，必须砍倒。他手提斧头，爬上石头，砍倒其中一棵松树，砍第二棵松树时，一斧头下去，砍进了自己的小腿。一时血流如注，伤痛不忍，一骨碌滚下石头。后虽伤愈，终成残疾。这还不是最后的报应，其后子殇，又遭火罹，当地人纷纷称奇。那棵被砍倒的“石燕子”数月不死，经年不朽。那棵孑遗下来的“石燕子”从此形只影单地生存，坚强而寂寞地挺立在鲤溪河中那座石头上。那棵被砍的松树处，仍见一浅浅的石凹，被树根勒出的石槽像凹陷的血管仍然存留在岩石的石壁上。而今树去根槽在，印证着“石燕子”顽强的生命力。两棵朝夕相处、风雨相伴的石燕子，独遗一个披风沥雨，孤独地面对艰难无尽的岁月和自然不期而至的灾害，独自承受无边无际的孤寂与无穷无尽的思念。

而今，你站在鲤溪河岸，拜瞻神奇的“石燕子”，它恰是意象中一只欲飞的神燕，斜伸的树枝像是欲扑棱而起的翅膀。你可以想象，石燕子是想飞起的，想飞到广袤的天空，飞向辽阔的原野，飞向自己向往的远方。但石燕子没有飞翔，它的职责就是镇守一方土地，守护一方子民。它是安泰一方的神树，是神话般的石燕子。它既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也是一处神奇的绝景。

五

　　新宁是名符其实的珍稀植物王国，是产神树的风水宝地。

有哪一个县能将全县所有植物的家底全部摸清？唯新宁县；又有谁能将一个县所有的植物分类命名、采集并压制标本？唯新宁的林业工作者罗仲春；有哪个县能将所有的珍稀植物汇聚在一个园子里，并进行人工驯化育苗，唯新宁县珍稀植物研究所，一所拥有无数国宝植物的县级植物博览园。

1979年至2006年，罗仲春走遍了新宁的山山水水，共采集压制植物标本8911号约7万份，其采集的标本被国家博物馆及英国伦敦博物馆收藏。他所著的《新宁植物》与《崀山草木情》中，共收录维管植物239科1035属3157种，可谓是新宁植物大全。

说新宁是珍稀植物的王国，是有科学依据的。现已证实新宁所在的南岭北麓地区是我国第四纪冰川期的植物避难所，植物区系与川藏高原一带存在有亲缘关系。凡看过罗仲春《新宁植物》与《崀山草木情》的，对新宁的珍稀植物便会有大概的了解。

银杉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被誉为"植物熊猫"，是三百万年前第四纪冰川后残留下来的稀世珍宝，全球仅存1000余株，新宁麻林乡界富山存有50株。罗仲春不仅发现了新宁的银杉群落，而且在珍稀植物研究所人工驯化育苗成功。在上世纪70年代，一棵银杉可以抵美国一架三叉戟。舜皇山是珍稀植物的宝库，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资源冷杉”，全国总数不足500株，舜皇山存有50株。舜皇山的华南五针松群落，41棵挺拔俊秀的五针松与旁边混生的3株黄山松、3株长苞铁杉构成了“三松竞秀”的奇观。此外，还有靖位乡朝水村的香榧群落，全村共有1750株珍贵的香榧树。一渡水镇九龙庵3000多亩集中连片的金叶含笑与多花含笑林，构成蔚为壮观的乡土树种群落。生长于“生态孤岛”辣椒峰绝顶的76株杶叶假蚊母树，见证了法国蜘蛛人阿兰罗伯特徒手攀登辣椒峰的奇迹。崀山紫霞峒能“九死还魂”的“崀山唇柱苣苔”，这是第一次以崀山命名的植物新种，另外就是以新宁命名的“新宁毛茛”，这是新宁当之无愧的骄傲。

新宁是神奇的植物王国，“石燕子”虽是极普通的松树，但有着神奇的传说。而银杉、冷杉、五针松、香榧这些稀世珍宝，则构成新宁独步天下的植物传奇。但我们新宁人在不经意间似乎习惯于遗忘与忽视，长期以来我们并不在意这些将新宁大地装扮得瑰丽无比的珍稀植物。就像现今船形村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人知道“石燕子”的传说了。

六

　　在湘西南，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属于本地的“水口山”，呵护着一方山水，成为一个地方的标志。风景与风水相关不足为奇，风景与传说相关就有点神奇了。但一棵树的风景既关乎风水，又关乎传说，这就是“石燕子”的魅力。

“石燕子”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石燕子真正的魅力在于它绝处求生，不仅求生于绝处，而且在绝处孤傲而顽强地生存下去。它是那般执著坚毅，让大自然充满着神奇和奥妙，让人类为之感化和幻想。“石燕子”被神化，代表着人类精神上的寄托;“石燕子”被传说，寄寓着人类真诚的愿望。这世上从来就不缺乏风景，缺少的只是发现。而发现的目的还在于利用，就如罗仲春对新宁珍稀植物的发现，我们能不能作为崀山独特的旅游资源进行开发和利用？就如“石燕子”，如果将其与船形村的一段历史联系起来，它会显得更为神奇。1934年12月初，中央红军第九军团第三师第七团，在经历湘江战役后，翻过老山界，途径船形村，为不打扰当地百姓，夜宿“承天桥”。与承天桥相邻的“石燕子”，在那个漫漫长夜里静静地守护着红军战士。事实上，“石燕子”的精神象征，正是“红军不怕远征难”长征精神的写照。

惟愿“石燕子”永生不倒，在自然界风霜雪雨里不倒，在我们内心精神世界里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