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闻歌声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 今是农历小满，开车去郊外看麦子。 上午十点钟的风有点大，麦浪一阵接过一阵，像海浪，柔软又坚硬。 一辆三轮车在小路边停下，下来一对老人，他们看上去已近耄耋之年。老大爷动作很利索，他从车斗里拿出两只蛇皮袋和一只塑料桶放在地上，然后重新跨上车，离开。老太太动作稍慢，她缓缓地从地上捡起蛇皮袋和塑料桶，朝着长满野花野草、布满沟沟坎坎的麦地边的畦埂走去。 老太太在一片麦地的东北角站定，丢下手中的物件，从斜挎于身的蓝色布包里掏出一只手套，并把它戴在了右手上，左手则重新拿起面前的那只塑料桶。只见她佝着腰，用右手在一棵小草上捋了两下，另一只手上的塑料桶则配合着接获什么东西。 我走到老太太跟前，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她在收稗草籽。我问，稗草籽有什么用呢？她说卖给城里人做枕头，六块钱一斤。说完，她用右手比划着“六”这个数字并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当然看见了那个“六”字，但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她手套的大拇指处一个大大的破洞上。 我说，您这么大年纪了，不应该再出来干活了。她说，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不出来干活，钞票不够用哪。她停顿了一下，双腿向畦埂的南边移了两步，接着说，我和老头子一个月的农保加起来才800块，这点钞票对你们城里人来说，在外面吃一两顿饭就用完了，我们却要靠这点钞票仔仔细细过日子呢。 我问老太太，您家有田吗？她说，有，一亩多地，每年种点麦和稻，有收成时我们自己留一点，多数要送给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儿媳，他们有两个儿子呢。我竖起大拇指，夸赞她说，您有两个孙子，真是好有福气啊！她停下手里的活，笑着说，是啊，我有两个孙子呢，大的在苏州读大学三年级，小的才刚刚上小学，我现在住在城里的儿子家，每天都要接小孙子放学。 我问，您儿子平时给钱您花吗？她说，给的，不多，其实我和老头子也不要他们钞票的，他们打工挣的也不多，还有两个儿子要养，用钞票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话说到这里，我看见那位老大爷从远处向我们这边走来，待他走近时，我发现他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袋黑乎乎的东西。我问他那是什么？老太太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抢着说，那是桑果，野生的，刚才我叫老头子去采的，等下午小孙子放学时带给他吃。 这时，风好像小了些，麦浪平息，四周静邃，长长的麦芒直指天空。 老大爷把桑果放在地上，安静地望着老伴手里的活。也就那么几秒钟，突然他朝老伴吼道，唉，真不会做事哪，你看你这样一棵一棵地捋，一天才能收到几斤籽？说完，他快步走到老伴面前，抢过塑料桶，向南跨出几步，开始他的示范动作。只见他一把揽住五六棵稗草，然后手心朝外，五指朝下，从草籽的底端向上一捋而过，草籽瞬间全部落入桶内，还伴有轻轻的沙沙声。老大爷如此这般地重复了五六次，然后把桶内渐满的稗草籽倒进了一只蛇皮袋中，接着又把空桶还给老伴，严肃地说，你就照着我这样做哎。老伴接过塑料桶后，他又说，听说东边有芦叶可采，我过去再采点芦叶回来。说完，他便走向停在小路边的三轮车。 老太太有点窘，讪讪地说，老头子就这样，急性子，臭脾气，不跟他计较。我笑，没接她的话，转而说道，端午节还有二十来天呢，现在就去采芦叶包粽子了？ 老太太说，采芦叶是准备去城里卖的，乡下人平时虽没啥收入，但勤快点还是能赚点钞票的，七八天前我把采来的芦叶、稗草籽、还有野桑果拿去城里卖，卖了1000多块钱呢！ 我真为她高兴。 她又说，不过，现在卖点东西也不容易哪，去市场里卖吧，那里贩子多，生意难做，市场还要收你的钞票；去大街上卖吧，生意倒是好了不少，但城管又不让你卖，说是政府有规定。两天前城管还没收了我一把秤呢，这把秤我用了40多年了，一把特别好用的老秤。 老太太说得无奈，说得怅然，我不禁也跟着心痛起来。 为了缓和气氛，我开玩笑地说，您不必可惜那把秤，这是老天爷不想让你太辛苦啊。老太太笑了笑，没做声，我继续安慰她道，您那优秀的大孙子，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等他工作了，拿了工资，一定会给钱您花的。 老太太听到这里，眼睛亮了起来，说，我那大孙子可懂事了，脾气好，学习也好，今年春节他拿做家教挣来的钞票给了我800块呢！其实我和老头子不需要他的钞票的，我先帮他存着，他以后找女朋友、结婚、买房子、买车子，都要花大钞票呢。 转眼十一点多钟了，风又大了起来，翻滚的麦浪此起彼伏。我准备回去了。 我跟老太太说，您现在收工吗？您要是去城里的话，我可以开车捎您一程。 老太太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这里才开始呢，下午三点左右才收工的，到时再去接小孙子放学。 我问她中午吃什么，她说她早饭吃得晚，吃了三个馒头，中午不吃也不饿。 我又问她如何去接孙子放学，她说老伴会骑三轮车送她到附近的车站，然后搭乘公共汽车去学校。末了，老太太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坐公共汽车不要钞票呃。 我告别老太太，踩着长满野花野草的畦埂走向车的方向。空气里弥漫着麦子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人陶醉。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麦子收割即是眼前的事了。 （写于2024年5月20日，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