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空

冯郁彬

自从吃饱了饭，天即灰蒙了，看星空已是这一代人的奢侈。特别是关中平原，秦岭横亘，阻隔南北通透，雾霾如锅盖罩在都市上空，白天似蹲在塑料大棚里务菜，既闷且热，晚上费尽全力也找不到几个星星。有砖家说是农民烧秸杆所致，还有人说是石油炼化所致，我更相信后者，去年我们共消耗石油7.56亿吨，这么多的原油被炼制成石化产品，其污染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不再抬头望天，所以目光短浅，只能低头找钱满心烦躁。

童年的脑海很清爽，因为那时经常看星空，浩瀚的星空能启迪心灵，唤起无限遐想。最美的星空当属夏夜，夏比冬的夜空更灵动，所有的星星都在眨眼都在闪烁，仿佛要告诉我很多故事。铺一张芦席在门前，平躺疲惫的身躯，睁大双眼数星星。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五彩霓虹灯，更没有聒噪的广场舞。夜就是黑夜，寂静而沉潜，一片漆黑。白天忙碌的生命都歇息了，唯有涝池的蛙鸣唱个不停。不时的会有蝙蝠划过头顶，塬上蚊子很少，且有母亲在身边摇着蒲扇，所以我不用担心蚊虫，只是一心一意的望星空。

大熊星座（北斗七星）是最易辨别的，七个星星组成一个勺形，在勺口两个星的延线往前数5个距离便是北极星，北极星的附近还有一个和北斗星形状相似的小熊星座。还有那条波澜壮阔的银河，它是无数小星星的汇聚，悬挂在天，传说于民。牛郎织女隔河相望哀怨满腹，王母强势操作扼杀情爱，这悲伤画面来自于人间的臆象而非天上，因为上天没有情感，天堂没有不公。每一处星象都有一段美丽的故事，悲伤动人幻觉无限。这些故事都是母亲讲给我的，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也过了几年平静日子，不用再为频繁的政治运动担惊受怕。母亲一生苦命，虽出身富裕却幼年丧母，虽跟随外祖父在西安读了女子中学，却一生操持家务没有工作。她喜欢读书，有空闲时间即捧一本书在门厅阅读，晚上再把白天所读讲给我和邻居们。听着听着我便睡着了，星星却越来越浩繁，只有夜深人静星空才最热闹。

麦场上的星空更辽阔，农业社的麦收经常会延续两个月，我们几个小伙子晚上被派去麦场睡觉，躺在微风荡漾的麦场上，麦香弥漫在身边，浩翰的苍穹包裹着地球，包裹着无垠的土地，星光是那么温柔，闪烁着一丝狡黠和神秘。这时侯地牛叫了，哞，哞，声音深沉而悠长。将一侧耳朵贴紧地面，清楚的听见地牛一声声渐行渐远，完全不同于饲养室老黄牛的叫声。老场长说地牛只在地下行走，它的叫声预示着伏天的干旱。从那个时候我便相信有神灵存在，人的认知不仅对地牛无法解释，更主要是对宇宙无法解释。宇宙到底有多大，说无限大简直就是扯淡，西方科学也有不能解释的天象。每个物体再大也要有边缘，宇宙边缘的外面又是什么？上帝创造人时就有意不让人认识宇宙，即便你修炼成仙也改变不了人的基因，人的基因就是不能认识宇宙。浩渺的宇宙里一定有个神灵主宰，我们的生命在宇宙里就是一粒尘埃。每个生命都是灵与肉的结合，躯体是父母给的，灵魂又来自何处。星星传递着遥远的光芒，它也不告诉我真正答案。

高中毕业后的一个初冬之夜，我被队长安排去看棉花车。这辆大车是以骡马为动力，橡胶轮胎木制车框车箱的大车，车箱周围用木椽支架再围一圈萡子，中间装满了晒干的棉花。这些棉花要交给国家，就象交公粮一样责无旁贷。下午装好了车，明天一早出发，今晚必须有人看着。我拿着棉被登上了约4米高的车顶，躺在松软的棉花上，厚棉被抵御着冬夜的寒冷，露在棉被外面的两个眼睛却被头顶的星空吸引。冬日的星空，没有夏夜那么跃动活泼，也没有夏夜那么清晰深邃，仿佛被冷缩了一样瑟瑟发抖，缕缕薄纱般的雾帐轻遮星云，星云又变幻出更美丽的图案。但各个星座的位置基本没变，最亮的那颗天狼星从东南方渐渐升起，在我头顶闪耀，万籁俱寂，唯有饲养室吃夜草的骡马不时地打一声喷鼻。我们总认为动物植物是生命，难道星球就不是生命了吗？在宇宙间所有的星系星球都是生命，只是它们的时间单位太大，我们这些血肉动物的寿命太短暂了，和星球简直不可一比。亿万分之一，星球眨一下眼，我们的一生就结束了。就这还有那些无自知自明的蠢货，要称霸全球要统领未来，岂不知梦还未醒人已烟灭。

第二天早晨，一层薄霜落满棉花车和大地，星空也消失了，冉冉红日用其强光给大地生机并驱走了星空，星空的美仍飘浮在脑海，但它太遥远了，就像生活中的诗和远方，而我们还要在太阳下低头劳动忙碌生活。

进城工作后无遐顾及也根本找不到星空了，城市的夜灯火辉煌，甚至昼夜不分。光污染也是污染，那种漆黑的一丝光亮也没有的黑夜早已弃我们而去。没有了宁静漆黑的夜，很多人失眠心烦气躁，阴阳不平衡，抑郁寡欢病从心生。

退休后的一个秋天，随一户外组织去新疆旅游，晚宿赛里木湖畔。夜半，帐篷里的炉火灭了，寒冷速生便意，划亮手机迈过横七竖八的人体，走出帐篷外放松膀胱，这一泡尿憋的真长，好长时间仍涓涓不息。猛一台头瞬间将我惊呆了，只见天幕很低繁星点点，星体又亮又大，光泽璀璨恰似在开一个大聚会。银河横亘苍穹，虽无波澜壮阔却也气势磅礴，仿佛聚集了无数的钻石熠熠生辉。整个天幕并不黑，而是深邃的幽蓝，是造物主提着一篮珍珠边走边撒，还是他种下的一片银花在竟相开放。再看看身旁，又从帐篷出来几个放松的都是边尿边抬头望星空。没人开口说话，都怕打扰了这美好时刻。有人将三角架支起来了，调慢快门，调大光圈，焦距调到无限远，将这难得的一幕记录下来。宇宙之门在星空中徐徐展开，让人出现无限的遐想。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远古的存在，它们的光芒穿越时间的长河，跨越千年万载，将它们的信息传递给我们，让我们感受到时间的深远和宇宙的浩瀚。星海中的每一个光点，都有它自己的轨迹和命运，就像人们在命运的舞台上演绎着各自的故事。在这片幽蓝的画布上，星空是上苍的创作，是诗人的灵感，游人的视觉盛宴，湖畔的我更是得到了内心强烈的震撼，第一次体验到手可摘星辰的感觉，体验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湖水被夜风掀起阵阵涟漪，我们已忘却寒冷痴情地拍摄着，记录着这终生难得的时刻。

自从那次湖畔望星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享受星空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可能再把帐篷扎在秦岭山梁数满天繁星，更不可能游走域外看西方的苍穹，只有将以前的画面从记忆里搜寻出来慢慢品尝，犹如老牛的反刍，用时间消化即将失去的生活，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星空仍在，只是天地间有了一层雾障；星空很美，只是手机毁了我们的眼睛。不看星空，总认为自己是老大；看了星空，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我渴望童年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