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记母校老师二三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任伟</p> <p class="ql-block"> 民乐,是我的故乡。这座位于祁连山北坡的小城,曾是古丝绸之路南线上的一个节点。遥望历史,张骞出使西域,“风沙霜雪十三年”;霍去病远征河西,逐匈奴于焉支山下;法显远涉天竺,取经求法;隋炀帝西出扁都口,“饮马长城窟”等等,都在这里留下了深深的足迹。进而推窗西望,映入眼帘的千里雪山,无不有血性、有风骨、有脊梁;冷冽的洪水河流淌着的无不是深厚的历史和华美的词章。</p><p class="ql-block"> 民乐一中,是我的母校。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至中期在此上学,此时,是我命运发生转变的重要关头;此地,又是我人生长征路的起点。在当时,民乐一中有许多从全国各地而来的有才华有学识的老师,他们带着各自的经历、生涯、业力和使命而来,在无数偶然又必然之中,成就了我们师生的际会因缘,又各自走向自己的命运和归宿。当时可能看似寻常,就像我熟悉的校园的景色,祁连山的山影,蓝天白云和金色田野。但是,这些寻常在历史之中,在我个人的生命里,又绝不寻常。它们转瞬而去,不可再现,就像本文中的主人公一样,带着各自的故事,留在我和同学们的记忆当中。</p><p class="ql-block"> 流年似水,逝者如斯,一眨眼时间过去了四十年,当阅尽千帆,如梦的许多往事若随风而去的烟尘,飘散的无声无息,但驻留在记忆里的人和事如同春花和秋月构成为人间最美的风景。“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心留住的地方是故乡。下面,我将开始讲述他们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b> 祁连苍苍,洪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b></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民乐一中的教师队伍中聚集了一批“胸藏万汇凭吞吐,笔有千钧任翕张”的硕学才俊,仅限于在记忆中抹不去的并亲自教过我的老师例举如下:赵文明、何有志、章好德、胡登福、王以瑚、王珊、孙淼兴、杨承震、陈得璋、谈应孝、张思隋、谢星海、刘淑芳、王迎喜、袁小河、陈振华、张志和、党可平、祁成伟、席东兰、张世瑞等,这批老师大多来自外地,是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民乐一中工作的,他们完全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民乐这个偏远僻静的小城,激情燃烧在教书育人的岁月中去了。九十年代初他们基本都“孔雀东南飞”,奔向了更为广阔美好的前程。</p> <p class="ql-block"> 提起他们,记忆的屏幕上首先映现出的是章好德老师和胡登福老师。</p><p class="ql-block"> 章老师和胡老师,是我上初中时遇到的二位语文老师,章老师在先,胡老师随后。谈起他们,自然会联想起绘画中的二个生动的艺术形象,一个是罗中立在油画作品《父亲》中塑造的农民形象,另一个是曹新林在油画作品《粉笔生涯》中塑造的教师形象。罗中立的《父亲》创作于1980年,因家喻户晓,不必赘言。曹新林的《粉笔生涯》创作于1984年,看到网络上对作品中的人物有这样的描述:“像极了我的祖父,一位略显严肃、同样清瘦、头发华白、总穿着一件中山装的乡村老教师。”“旧灰色中山装,袖口及衣摆上的粉笔末如霜一般,呼应着鹤发。”“想着即开的课,老教师背手站在黑板前。”“左手夹着课本,右手捏着半截粉笔。”这些描述都精准到位,也不必絮叨。这二个艺术形象从题材到艺术表现语言都非常感染人,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对中国典型的知识分子、农民形象的集体记忆和定格。二位老师和二个艺术形象之间又有怎样的必然联系呢?从直观上来讲,章老师神态七分似《粉笔生涯》中的老教师,胡老师表情八成像《父亲》中的耕种者,尤其是那深邃的眼神、黝黑的皮肤、下垂而干裂的嘴唇,几乎是一模一样。他俩都有着相同而殊不平凡的经历,都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场特殊的历史浩劫中饱受磨难,并受到不公正待遇,幸运地熬过来的人。我上初中时,正是他们被平反昭雪,恢复了社会名誉和社会地位,安排到民乐一中工作的时间,他们对国家的前途满怀希望,对民族的未来抱有高度的责任心,时不我待,只争朝夕,把使不完的劲用在了教学工作上。如今想起,铭感于心,令我辈不胜敬慕!</p><p class="ql-block"> 章好德老师犹如他的名字,民乐一中的老师给予的评价就是四个字:德高望重。在父母亲的讲述中,最令人唏嘘不已的往事是:“章老师下放到农村劳动,有时见到他赶着毛驴车进城,光脚穿双很破旧的胶鞋,腰里系着一根草绳……”,其次子章晓文大哥提供的生平简历是:章好德,1921年10月1日出生;1941年至1944年在张掖师范读简师;1946年至1948年在张掖师范读中师;1948年至1949年在洪水小学任教导主任、校长;1949年至1958年任民乐县教育科文教科长;1958年至1959年在夹边沟劳动改造;1960年至1979年在家务农;1978年平反后在民乐一中任教,1987年退休。</p><p class="ql-block"> 依我脑子里储存下来的已显得陈年发黄的“影像资料”来讲,章老师是中等偏上的个头,敦厚朴实,茹苦含辛,目光温暖、平静,让人感到安全、放心。他很少提起自己的过去,我现在猜想,可能是他隐忍过的辱,承受过的重,已经将自己的心量给撑开了,在加他已届耳顺之年,世上还会有他不能包容下的事吗?他的内心仿佛已经消融了所有的冰雪,进入“心不染著,是为无念”的状态。</p><p class="ql-block"> 看他着装:戴老式的深色中山帽,穿布衣、布裤、布鞋,却清爽整洁。</p><p class="ql-block"> 看精神状态:虽近花甲之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走路背着双手,抬头挺胸,腰板挺直,脚踏实地。</p><p class="ql-block"> 论性情:说话语气平和,“之乎者也矣焉哉”,满满的典故。对待学生多勉励之语,语言含蓄,深入浅出,古道热肠,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p><p class="ql-block"> 每周他都要给学生上一节书法课,对于古代楷书四大家欧、颜、柳、赵的书体书风讲解的很透彻。他的观点是学生首先要写好汉字,字正才能心正,他把写字和做人视为一体的。我在父亲督促下,八岁就练习毛笔字,章老师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上他的习字课,因为上他的课我能找到自信。每次上完课,章老师在我大楷本上勾过的红圈是最多的。</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后,他给我写信多是鼓励之语,并告诫我不要想着过早成名,要在书法上下苦功夫,要耐得住寂寞,能坐得住冷板凳。2012年春天,章老师在其令婿党可平老师的陪同下来到兰州,他们专程先到《读者》杂志社,看我工作的环境,随后提出要求想到我家里做客,再看看我生活的状况,从家里离开时,他高兴地说道:“这下我就放心了!”不久之后,他寄给我一幅书法对联作品:“文似看山不喜平,画如交友须求淡”,字完全是“颜体”的骨架,结体方正,笔力朴茂浑厚,内容蕴含深刻的哲理,是对学生治学、涉世给予的最好的劝勉,虽说是“秀才人情半张纸”,但我至今珍藏。</p><p class="ql-block"> 有缘成为胡老师的学生,说起来故事不多,听起来却是有意味深长——还记得从上小学起,我最喜欢的事莫过于画画,其次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不服管教,背着书包除了逃学就是瞎逛,就是俗话说的“读书磨洋工,玩起来打冲锋”,自然三好学生的荣誉想都甭想,除非项橐转世,不然就没了天理,给你顶“学渣”的帽子绝对是实至名归。上初二那年,应该是1981年,正是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五个年头,父母亲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并不指望我能为家族争得点脸面,只要将来有个可以谋生的饭碗足已,就想出个办法,得给我找个厉害点的能摁住我的老师,胡老师当然是不二之选。《礼记·学记》中云:“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在民乐一中,胡老师对学生严格要求是岀了名的,对学生非常有责任心。他带的班用“虎狼之师”做比喻,好不为过,他的班上学习好的学生太多了,王聪就是最好的代表。我调到他的班上时,真如“羊投入狼群”,诚惶诚恐的那种滋味会让你好好地品上几壶。“羊狼”相撞,碰不出思想的“火花”,相遇的结果无非是:一是被强者吞食,二是摇身变为强者,三是夹着尾巴逃跑。胡老师对我采取的办法,一是帮我树立“人设”,二是让我免受其伤,三是不能让我溜号,努力要把我改造为强者。只可惜鄙人调皮捣蛋成性,再加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少年不知愁滋味,正应了伟人的名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专找着和他斗智斗勇,却让老师费了不少神,给他心里添了不少堵,常常是“诲尔谆谆,听我藐藐”,惹得老人家大动肝火,登门家访成为“家常便饭”,现在想起来真是惭愧至极!初三毕业那年,中考的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第二年又在胡老师的班上复读,再次参加中考,结果依然是没有结果,那时,我唯一的收获就是交好了一批屡试不第的难兄难弟,其余一无所得。胡老师最后意味深长地撂给我一句话:“你的朋友遍天下,你看着办吧!”事过不久,胡老师叶落归根,回到了令他魂牵梦系的故乡,再执教鞭于古浪一中。</p><p class="ql-block"> 不论曾经与“虎狼”为伍,还是与“狐兔”为伴,任何一段时光均非虚度,江湖阅历沉淀了近四十年,老师已归道山四年,幡然悔悟,想对他说句道歉的话都没了机会。</p><p class="ql-block"> 犹记胡老师的长女胡湘芸大姐发给我一份由古浪一中整理出的他的生平简历:胡登福,1931年9月18日生于古浪县小桥村;1951年6月毕业于武威师范学校;1951年至1956年先后任天祝县华藏小学、安远小学教导主任、校长;1957年到民乐一中任教,期间被错划为右派,遣返山丹县四坝乡农场劳动改造;1979年年底恢复工作,重返民乐一中任教;1985年调入古浪一中任教;1993年退休。在古浪一中工作期间,先后荣获武威地区“优秀园丁”“优秀共产党员”的荣誉称号,1991年7月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p><p class="ql-block"> 这是古浪一中给予他的盖棺定评,自不必置疑。</p><p class="ql-block"> 如不依据记忆中残留的“影像资料”,他鲜活生动的另一面真令人无从置喙,不知从哪说起。</p><p class="ql-block"> 论外貌:胡老师是廋高个,瘦长脸,额头挺高,面色黝黑,满头银发,岩岩若古松。</p><p class="ql-block"> 论性格:性情外露,说话急、语速快,斩钉截铁,是非分明,容易激动,原则性的问题不容你分辩。</p><p class="ql-block"> 论神情:严肃犀利,人不太敢和他过多地对视。</p><p class="ql-block"> 论神态:倔犟而又傲骨铮铮。</p><p class="ql-block"> 论着装:深色的布衣、布裤、布鞋,冬天穿对襟棉布外套,围手工制的深色长围巾,老式读书人的穿戴。</p><p class="ql-block"> 看精神状态:走路带风,腰板拔的挺直。</p><p class="ql-block">对待学生:自然是毫不客气,辞严义正,苦口婆心,语重心长,情深意重。</p><p class="ql-block"> 他尤为精彩的是讲课。他在讲读白居易的《琵琶行》、欧阳修的《卖油翁》、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以及鲁迅的《孔乙己》这些编入中学课本的文学名篇时,往往调动肢体语言和有声的情感语言相结合,把课本中的人物讲得活灵活现,讲到情深处,他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印象最深的是他讲“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那个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的旧时代的读书人——孔乙己,当朗读到“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 ‘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这一段时,他会立马神情紧张,弯下腰,伸出颤动的五指急促地罩在粉笔盒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边的学生,神情瞬间凝固如雕塑一般。那时真担心他忘乎所以,抓捏出几截粉笔头直接当成了孔乙己碟里的茴香豆。讲课的那种感染力让人至今难忘。</p><p class="ql-block"> 阅历需要时间沉淀,我现在明白了,难道是有过的“荒唐言”催动了他的“心酸泪”,不好妄加揣测,书本中的那些人物,一定是触动了他内心深处,他们彼此间产生了共鸣,那些人物或许就是他在某年某月、某时某刻的自己。他情太重,入戏太深,同是天涯沦落人,“蝶化庄周”谁可知呢!</p><p class="ql-block"> 还有几件事情现在想起来也是非常有趣。如八十年代初,邓丽君的歌曲在大陆流行,当然也悄无声息地传播到了民乐这个偏僻小城,同学之间偷偷地在传唱传听,胡老师知道后大为光火,视之为靡靡之音,世风不古。随后如临大敌般地组织学生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游击队之歌》《在希望的天野上》等歌曲,并亲自指挥,有力地挥动着两只长臂,那拍子打得真是高亢激昂。</p><p class="ql-block">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天一放亮,胡老师会亲自带领学生出早操,他有节奏地吹着哨子,学生们步伐整齐铿锵,“唰唰”有声,像是一个个随时待命出征的战士,他是有意在塑造学生“凌霜雪而弥劲”的阳刚之气。</p><p class="ql-block"> 在我所遇到老师当中,他是最不主张我画画的人,认为画画这一行不是沧桑的人间正道,所以他是极力的反对者和打击者。1986年春天,我参加了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专业课考试,当他得知我专业课通过的消息,是否有如老诗人杜甫在诗中写的“初闻涕泪满衣裳”“漫卷诗书喜欲狂”的复杂心情,不得而知,但很快我就收到了他为我买的一套由复旦大学出版社编辑出版的高考辅导教材,写信鼓励我认真备考,务必要一举成功,如有捷报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p><p class="ql-block"> 今天来看,他的言谈、行事有时过于拘泥于陈旧的准则,因他骨子里是端人正士,作派硬朗是他一贯的风格,道统观念的坚守也不再觉得有多么的凸兀和失调,反而显得很本真、很本色!</p><p class="ql-block"> 1998年,我在《读者》杂志社做美术编辑已经有四个年头。7月中旬我陪母校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老院长张仃先生一行赴河西走廊写生,路过古浪,我们参观了古浪县文化馆馆藏的明代水陆画,我顺便到古浪一中找到了胡老师,此时的他已是八旬老人,分别十余年的弟子不期而至,意料之外的喜相逢,顿时让他大为惊讶,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要离开时,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泪光闪闪,一直送我到上车的地方,恨不能“长亭十里折柳相送”。</p><p class="ql-block"> 在他即将离世的前一年,正是深秋时节,我在海南休假,某天晚上突然接到他发给我的一条短信,文字不长,是少见的文言体形式,原文查找不到了,内容大体是问我近况,多年不见为师想念的话,言简意赅,旧学功底非常深厚。人老多怀旧,估计是他预感到了迁延蹉跎,来日无多,此刻的他在回忆如烟而散的过往,念想起了昔日的那个混小子,有些许的愤愤然、欣欣然!似乎不能释怀,临走前应该再叮嘱点什么。</p><p class="ql-block"> 二位老师均在鲐背之年作古。仁者寿,是上天给予二位恩师的恩赐!</p><p class="ql-block"> 章师好德先生如苦茶,味苦而醇厚,如品读古诗;胡师登福先生如烈酒,入口即如烈火,烈性退去后,余味无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1992年的民乐一中</span></p> <p class="ql-block"><b>“师者匠心,止于至善;师者如光,微以致远”</b></p><p class="ql-block"> 在当时的民乐一中,王迎喜老师不论是学识还是讲课都是被大家公认的佼佼者,他是河南安阳人,毕业于兰州大学历史系,专业是历史,讲的却是语文,正应了著名历史学家钱穆提出的“文史不分家”这一做学问所要奉行的基本准则。他既有文学的思维,也有历史学的角度,讲课时博闻强记、滔滔不绝,往往能把知识融会贯通,以历史的眼光看待人物和事情。</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他身穿深蓝色中山服,衣装整饬,步伐从容,一身儒雅与洒脱的气质浑然天成。</p><p class="ql-block"> 他在教学中倡导讲普通话,自己亲自说,要求学生背课文、回答问题都要习惯用普通话。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在民乐相隔一条洪水河语言的表音表意都大相径庭,且古音保留较多,存在有音表达意思而无对应的字的现象,很多话需要仔细捉摸,才能明白所要表达的那个意思。王老师应该是意识到方言不利于培养学生的语言表达能力,预见性地在为学生架设一座便于和人沟通、利于和社会沟通的桥梁。</p><p class="ql-block"> 他讲课到尽兴时,会把要讲的字,在黑板上双勾成放大的空心宋体字,依据许慎的《说文解字》,分析字形、解说字义、辩识音读,提高学生阅读和理解古文的能力,深入了解汉字演变的历史。这可能与他出生于安阳有关。安阳,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七朝古都”,殷墟的发源地,甲骨文的故乡。他对文字敏感,是天性使然。</p><p class="ql-block"> 我上小学、初中时,学习成绩不好,因文化课先天底子差,作文不知道该怎么去写,王迎喜老师每次对我的作文,总是用红笔改的密密麻麻,上晚自习时他会叫我去教研室,针对写作中出现的问题给予辅导。记得王老师对我说过一句话:“写作文首先是立意,其次是语句要通顺,逻辑要严密,先要把该说的事和所讲的理叙述清楚,在此基础上再考虑对语言作修饰和润色,最后再追求语言表达的精准和深意”。这一醍醐灌顶式的点拨,让我非常受益并终生难忘。</p><p class="ql-block"> 王老师别有风采的是他写的一手好板书,有唐代虞世南行书遒美秀润之姿态,褚遂良楷书端庄稳健之神韵。印象最深的是我看过他备课的教案,硬笔书法漂亮让人羡慕,书面干净整洁让人敬畏,条理清晰让人折服。</p><p class="ql-block"> 高二下学期,王老师调入张掖师专(现为河西学院)中文系,我上大学后一直和他保持书信联系。1989年暑假回来,我去张掖师专看他,推门进去,看到满屋子都是打包好的行李和家具在等待托运,王老师说他要举家迁往河南老家,他工作调动到了新乡师专。他还说,他向张掖师专校领导推荐了我,让我大学毕业后回到该校任教,后来我也未随他的心愿,选择了做编辑工作。</p><p class="ql-block"> 因各种原因,多年和王老师失去了联系,近期从百度上查到老师的辞条,他现在是安阳师范学院历史系教授,已经退休,从照片上看,俨然是“历尽世间多少事,飘然依旧老书生”,并有著作《安阳通史》等出版,学术成果斐然,依然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转眼和老师阔别已三十余年,路途遥遥,音信杳杳,借用黄庭坚赠友人的诗: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以表达对老师的敬意和思念,感谢老师曾经给予的无私教诲,愿老师在桑梓故里平安吉祥,健康长寿!</p> <p class="ql-block">“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师恩,把酒祝东风,方古长青节”</p><p class="ql-block"> 上高中后,有二位老师对我学业选择的方向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一是教物理的王世雄老师,二是教美术的赵宁普老师。</p><p class="ql-block">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王世雄老师吧!</p><p class="ql-block"> 1983年秋季,民乐一中高一年级只招2个班,武余庆老师是一班班主任,王世雄老师是二班班主任,到第二学期,由于民乐二中、三中转来的学生比较多,大多数都插在二班,班额人数过多,又分出了1个班,这样高一共3个班,胡永葆老师是三班班主任。到高三学文科的学生又组合成文科班,张志和老师是班主任。我们这一级是1986年高中毕业,此时高三应届共4个班,当时被称为“四个方面军”。前文中说过,我考高中连续二年名落孙山,是父亲费了些周折在才把我送进高中,是做为插班生进入二班的,遇到的班主任自然是王世雄老师。因落第生、插班生双重身份,历史不光荣、名份不正统,光四周扫过来的目光像阵阵寒风一样会让你刺骨发颤,稍微一句敏感的话都会让你脸面上挂不住,在学校的那种压力能否扛得住,那要看自己的定力了。可能是“知耻近乎勇”吧!我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上了东晋著名将领祖逖“闻鸡起舞”的笨办法,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在路灯下背书,晚上写完作业再把初中的课文找岀来反复看,熬夜熬到很晚才睡觉,在高一下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就考出了不错的成绩,除语文和化学是80多分外,其余课目都是90分以上,至今我都纳闷“起烟于寒灰之上,生花于已枯之木”的咄咄怪事怎么就在我的身上发生了呢!随后王世雄老师紧急找我约谈,师生之间的故事就此展开了。 记得是个晚上,王老师叫我去他的住处,他刚到一中时住在三台阁西侧的图书室西头的一间宿舍,图书室前面是二排教室,后面一排是学生宿舍,再后面是连在一起的前中后三排院子,是青年教师宿舍。他当时刚从西北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年龄才20岁,中等个头,说话温而不愠,戴幅宽边的近视眼镜,眼神内敛,似乎一直在沉思重大的事情。他是16岁考入西北师范大学物理系,十足的少年天才。多年后,一中的老师尽管流传着他不少的诙谐机智的段子,但当时他给我的印象却是老成持重,深虑远谋,完全是一幅你不得不信赖于他的一介书生的模样。他首先惊喜于我学习上的进步,给予我鼓励和表扬,二是问我将来准备考文科还是理科,我回答说:“想考美术”,他更是惊诧地问到,“你会画画?你把画的画明天带给我看看。”第二天晚上,我带着画的素描、色彩作业又到他的房间,他看过后高兴地说,“你画画还真有灵性,这样吧!你将来就考美术专业,选择画画为职业挺好的。”他继续对我说,“达·芬奇是伟大的画家、工程师,也是物理学家,我希望你能懂物理,如果实在不感兴趣,我的物理课你可以不上,就岀去背文科吧,我保证让你升级到高三。”他接着说道,“走,现在我带你去找老赵”。现在回想起这段往事,那时他20岁,一个半大小子,我17岁,一个“嘴上没有毛说话不牢”的愣头小子,他这么说了,我就当圣旨一样听了,真够邪乎的。再说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学好文史哲,将来有个好生活;学了音体美,只会吹拉弹唱打球照相!”是那个时代衡量高考成果的集体共识,称音乐、体育、美术为“小三科”,对其有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认为这是为调皮捣蛋学习不好的孩子专设的一条绿色通道,王老师“言天下之不敢言”,顺着学生的天性和兴趣,帮助学生对前途和未来做出正确的决择和规划,是何其大胆。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讲过一段话:“培养教育人和种花木一样,首先要认识花木的特点,区别不同情况给以施肥、浇水和培养教育,这叫‘因材施教’。”年轻的王老师是深谙教育之道的。</p> <p class="ql-block"> 王老师称呼为“老赵”的人就是教美术的赵宁普老师,赵老师1982年毕业于张掖师专美术系,当年分配到民乐一中工作,时年29岁。赵老师住在图书室最北面的院子里,这个院子共三排,前后连在一起,82、83年分配到一中的青年老师都住在这里,他住中排由东往西数的第二间宿舍。初次见面,给我的印象就是古人夸赞人常用的那句话:“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再加上他一头自然卷的长发,深眼眶、长鼻梁,加上画家的风采,颜值绝对是没的说,是妥妥实实的帅哥。所以,一中的老师给他一个很洋气的外号叫“宁普洛夫斯基”。至于他当时看我画时说或没说,或是说了些什么,都没太多的印象,只是记得我看了他上张掖师专时画的静物素描和色彩作业,物象刻画的很结实、很概括,块面感、体积感、空间感很强,色彩沉着,没有繁琐玲珑细节描绘,有塞尚油画静物作品的质朴和厚实,有特别的美感。他让我每周末都要到他带的美术班上去画画,大概是过了一个学期,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我想给你老爸说一下,寒暑假期间,张掖师专、西北师范学院都有老师在办美术培训班,送你到外面去,跟我的老师去学习,跟水平更高的老师学画吧,我不能耽误你。”这就是我在人生的关键时刻遇到的二位老师,这让我想起《六祖坛经》中的一个场景,五祖弘忍传心法于六祖慧能,连夜送慧能渡江南行,“祖相送直至九江驿。祖令上船,五祖把橹自摇。惠能言:请和尚坐,弟子合摇橹。祖云:合是吾渡汝。惠能曰: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刘禹锡《砥石赋》中云:“石以砥焉,化钝为利”,年长的赵老师同样是深谙教育之道的。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根性本属愚顿,自然修不成六祖的正果,但二位老师却是我心中的五祖。</p><p class="ql-block"> 1986年我考入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书籍艺术系,1990年毕业后分配到甘肃人民出版社工作,1994年调入读者杂志社,先后任《读者》美术编辑、编辑部副主任、杂志社副总编辑兼副社长。可能是我开了风气之先,为学习成绩欠优异的学生带了坏头,我实罪莫大焉!同时为真心喜欢美术的学生带了好头,我又功莫大焉!在我离开民乐去北京上学后,流传着一个有待证实的说法:“学习不好也会有前途,如某某考上了某某美术学院,也算是考了个大学。” 曾几何时,赵宁普老师桃李门墙,嫡系弟子近千人,考取功名者有六百人之多,大有和“弟子三千,贤人七十”的圣人拼出个高低的势头。每年年初,赵老师亲自挂帅,风尘仆仆地带着学生集结金城,学生们满怀成与不成终有归途的期待,征战在各类大专院校的专业考场现场。赵老师“沙场秋点兵,可怜白发生!”年轻后生豪情飒飒,各展画技显雄姿,激烈竞争的场面实为可观!可叹!</p><p class="ql-block"> 王世雄老师在民乐一中工作了25年,被白银市平川区中恒集团求贤若渴的诚意感动,于2008年9月离开家乡出任中恒学校校长,在他日夜辛劳的努力下,这所私立学校的影响力不断提升,未过几年就成为白银地区的名校。平川距离兰州很近,他常会利用在省城开会的机会,在空闲之余联系我,自然我们师生仨人见面的机会很多,相聚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几十年来,只要聚在一起,陪上了岁月,消磨了惆怅,相互之间的寒暄、鼓励、宽慰何止千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对酌畅饮下的烈酒何止千觞!现如今我们年逾半百,可谓是亦师亦友亦知已!写下这段文字时,王世雄老师突然发来一段微信:“老赵对民乐一中艺术教育的贡献是卓越的,几十年来坚持不懈地培养特长生,对专业的执着和坚守令人敬佩。这样的专业教师是不多见的,特别是在基层一线的学校就更难得了。你好好写一下老赵的执着和坚守,对培养学生的热心。”此时无言,怎么说呢!这就是一个人的胸襟,民乐一中留下来的好传统吧!这也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情,2022年仲夏,我正在为筹建《读者》插图艺术馆的工作忙得晕头转向,莫名其妙的阻力使我彻夜难眠、心里憔悴,感到非常沮丧。某天下午,原民乐一中校长张世瑞老师打来电话:“王世雄老师来兰州了,他要见你,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见到王老师,我难免发起牢骚,王老师面有愠色地说到:“我见你,是听你说这些的吗?如果做的事情感到不顺,有阻碍,说明是对的,有意义的。很轻松地做出来的事情还有什么意思?我见你,只是想看看,你被压跨了没有!”事过一年,2023年8月1日,《读者》插图艺术馆正式免费对社会开放,成为外地游客来兰州旅游,参观学习的打卡之地。真是服了,我做事情,每到关键时刻,他总是会带着一脸的“深虑远谋”为你一锤定音。去年,他光荣退休,又带过一脸的“深虑远谋”和“老成恃重”的满头花发南下,和家人们团聚在温暖的广州,安享着天伦之乐,愿王老师百事顺意,岁月静好!</p> <p class="ql-block"> 赵宁普老师在民乐一中执教37年,共向省内外大专院校输送了近600名美术生,许多学生毕业后都从事与专业相关的工作,如编辑、设计师、职业艺术家、大学老师、中小学教师等等。近四五年来,他“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心法李可染、张仃、吴冠中等前贤,长年坚持焦墨写生,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志在用画笔要为西部的山河立传。愿赵老师踏遍青山人不老,海棠依旧;莫道黄昏近,夕阳无限好!</p><p class="ql-block"> “千帆过尽皆是客,洗尽铅华谁人知。”释迦牟尼尊者在《金刚经》中也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所有人和事都是无我无常,有因缘合和的因果关系和内在的逻辑关系,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随时在变化,大可不必执着于故事情节或实或虚的细枝末节,故事只是“渡河之舟筏”,万不可陷入“忘月之手指”的泥潭。</p><p class="ql-block"> 当然了,并不是说以上的往事就可以“弃之如敝屐,视之如芥子”,从因果关系来说,你曾经遇见的如果是具有先生之高风,道德文章可为范的贤者,在你迷途不知所往时,来自对方精神世界的爝火会像漆黑旷野中磷火,引你走出黑沉沉的长夜并奔向黎明的曙光;如果你真正在命运的刀锋上行走过,亲近过的人没有送上冷嘲热讽的风凉话,那怕无意间只说了一句善言,幸存者都会将这一善行刻骨铭心,甚至视为人世间的温暖和美好给予无限放大。幸运的是这些美好和温暖在我记忆的深处一直静静地尘封着,更幸运的是江湖上的波谲云诡、人情世故的琐琐碎碎并没有将他们排挤了出去。因果因果,此因此果犹如山涧中的清泉一般!</p> <p class="ql-block"><b>与美同行</b></p><p class="ql-block"> 再说说谈应孝老师和张思隋老师。</p><p class="ql-block"> 提起这二位老师,心里会有很多感慨,他俩的能耐如放在今天一定会成为“网红”,刷爆媒体头条、抖音、朋友圈都有可能。谈老师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历史系,我从高一到高三的历史课都是他上的,他说话是正宗的兰州方言,听起来非常风趣,他讲过的某些观点,如借用陈寅恪先生写给王国维先生墓志铭上的那句话,就是“或有时而可商”,但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喜欢。他业余爱好很多,如绘画、雕塑、摄影,会自己冲洗照片等,制作沙盘模型是他拿手的绝技。他为民乐县政府制作的发展规划展陈沙盘模型在当时来说绝对是一流的,后来县上的好多单位都请他去做此类模型,他对空间场景的还原可以说逼真之极、精妙之极,完全可以和几十年前采用3D打印技术以及近年来兴起的A l技术而创作的展陈设计模型图相媲美,用“精于工、匠于心”来评价毫不夸张。民乐一中高年级教室、图书室东侧墙上的大型《世界地图》《中国地图》的浮雕模型都是他的杰作。</p><p class="ql-block"> 张思隋老师没有直接教过我,他和家父算是至交,常在一起砌磋书画技艺,所以对他很是了解。他是个多面手,教音乐、美术、语文、历史。会弹古琴、钢琴,拉二胡、小提琴等。亲自组建学生乐队,排练节目;爱好书法,经常举办学生书画作品展览,我就是在师生书画作品展览上被他盯上的,而且有幸得到了他的勉励。他懂建筑设计,参与设计了民乐一中位于中轴线上的工字形教研室,巧用蒸煮法对木料做定型处理,防止发生门窗变形的情况。并亲自制作幻灯片,搜集有关音乐、美术、舞蹈的图片资料,给学生开设美育课程。</p><p class="ql-block"> 给二位老师贴上“心灵手巧”“多才多艺”的标签似乎显得轻慢,用“卓而不群”有拔高之嫌,用“鹤立鸡群”又词不达意会伤及无辜,既然语竭词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还是再次借用艺术形象来描述更为妥贴方便,也是权宜之计。去过北京香山的人都知道,碧云寺南跨院的罗汉堂内有508尊木制漆金罗汉塑像,每尊塑像都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是藏于古刹丛林中的古代雕塑精品。漫步在大堂之内,驻足对视每一尊塑像,会惊奇地发现,在众多塑像中都能找到与之相对应的自己甚至是身边的人,进而让你会心一笑。瞧!这位圆头圆脸、憨模憨样、笑容可掬的尊者不就是谈应孝老师吗!再走几步,再瞧!这位清瘦、温和、谦逊、平静的尊者多像张思隋老师啊!与其说508尊罗汉是承袭佛陀教诲,长驻于世间的弘法者的化身,毋宁说是生活在尘世间虔心修行的众生相的替身,不论谁为替身,谁为化身,化身与替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此无分别。这不就有了说法,谈老师也好,张老师也罢,塑身与真身,同是世间的修行者,他们都怀赤子之心、虔诚之心,只是虔诚的三宝弟子们修行因果,终极目标是西方净土;坚守在“杏坛”的尊者们不失其赤子之心,他们信奉美,是美的体验者和修行者,更准确地说他们是追逐美的“夸夫”,目标是向美前行!</p> <p class="ql-block"> 回望四十年前,我们在民乐一中求学时,恰逢改革开放初期,一切都在百废待兴,国家急需要能掌握尖端科学技术的有用人才,难免在说法上失之偏颇,实践证明对学数理化、文史哲、音体美所预设的各类命题,后来都无法一一对应上预期的答案,大可不必深究下去,姑妄言之 、姑妄听之吧!再由此上溯四十年,那时更是物质高度匮乏的时代,当时的办学条件何止是举步维艰,几乎是一无所有,那些我辈仅仅是耳闻而无缘目睹的创业者们对教育同样怀有远大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他们白手起家,筚路蓝缕,一路苦心创业的艰难壮举何其是用辛苦可以言说的!精神家园的建设,对他们来说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太过分的奢求都是岂有此理!八十年过去了,白云苍狗,世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的母校欣欣向荣、灯火璀璨,无论是校园环境还是硬件设施以及办学规模,都今非昔比,当年的三台阁残垣断壁,如今修葺一新,飞檐斗拱、雕梁画柱,书法匾额满目琳琅,成为学校文脉的象征。</p><p class="ql-block"> 1986年8月,我从这里起步离开家乡,外出负笈求学、看世界、走天涯。从此后,一代代新人换旧人,每年考出去的学子们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一样遍布在了大江南北的大街小巷;又如种子一样撒播在了大地山川的每一处角落;家乡的历史和这所学校的故事也被一批批学子们讲述到了远方。李义山有诗云:“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用网络上幽默诙谐的话翻译出来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早被后浪拍在了沙滩上”。</p><p class="ql-block"> 民乐一中,兴哉!盛哉!壮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