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忆

山西.张小波

作者||张小波

姥姥家距离我们村只有七八里路程。顺着上司圪梁一路而下，骑自行车顶多也就个把小时。

那年暑假（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终于得了个空闲，在姥姥家一住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尽管每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心里始终有一种未知的拘束。要说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不管被村里的谁遇见，他们都是“未曾开言，先掉眼泪”，那种“异样”的表情着实让人浑身没一处自然地儿。“没娘的孩子恓惶、可怜……”在乡邻的话语里，好像我是一个“孤儿”。于是，每每如此便觉得只要闪在姥姥身后才会化解那些尴尬的局面。

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长大，或许真的没有同龄人那样的优越。但是，穷人家的孩子往往对生活，对未来更加充满期许。偶尔遇一点挫折，就一笑而过吧！将那些不快记在心里，往往只会自讨苦吃。

那时候姥姥身体还算硬朗，只要我去，总会被她领着出去串门儿。对于当时年龄较小的我来说，最乐意的当然是跟着姥姥去供销社买一堆糖蛋、饼干、芝麻饼之类的好吃食。姥爷是个木工手艺人，靠着自己多年的摸爬滚打，徒子徒孙遍布十里八村。每每赋闲他总爱靠着炕席上的铺盖卷儿，一边磕他的水烟袋，一边听唱机里播放的武乡秧歌和上党落子。可能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不光迷上“小二黑结婚”，也对老家戏曲的各种腔调很是着迷。乡下的生活看似枯燥无味，但在有心人的眼里，同样充满趣味。

按说像我那个年龄段，正是踢飞扬脚犯浑的时候，可现实却又硬生生变成个例外。因为一贯好静，故此在姥姥家的那些日子，除了几个年龄相仿的表哥，还有一条高龄的大黄狗，愣是没有交到几个耍得好的朋友。但有一样，至今想起来仍是回忆满满的。

大舅爱马，他就像个“伯乐”。不仅自己养马，还会给别人相马。一匹马是什么品种，是好是孬，有多大价值，只要让他一看便知。所以，我既佩服大舅，也打心里喜欢他养的“宝贝”。说它“此马非凡马”一点都不为过。

那个时候，姥姥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好像只有我是个“闲散客”。当一个人百无聊赖时，就独自站在那个比我个头还要高的马槽前，一人一马两两对视着。“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它在静中处处展现出非凡的美。“老马识途”那是不争的事实，但不知，它可否辨识我想娘的心事啊？单瞧那马儿温顺的样子（大舅曾提醒我，要离那马远点，它会咬人），料想它是没把我当外人看待的。所以，当它的面掉几颗泪豆子，同样不会被它冷嘲的。

大舅养马是出了名的好手。但在那个各类物资都很匮乏的年代，想要经管好一匹“宝马”绝非易事。长嘴的东西都要吃喝，而在那些年，家里人口普遍较多，除去上交公粮各家的余粮实在所剩无几。日子是过得难了些，但是要将一匹普通的马调教好，抵仨俩壮劳力绝对没问题。再者，老家结婚办喜事向来有新人骑大马的习俗。这样一来，大舅拉马既有了收入，还耽误不了农活，且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大舅爱马，那马对他也是百依百顺。常记得，凡有空闲大舅总会给它梳理皮毛、打扫圈舍，清洁卫生，连吃的草料都是细心筛簸过的，指定里面没有一点儿尘土腌臜。再看那马，也是始终保持一副高昂的姿态。那红润的色泽，油光水滑的身段，炯炯有神的目光，两只呼扇呼扇的大耳朵，和声声刺破山谷的嘶鸣……不时便能引来路人的观瞧、驻足，真是越看越招人待见。

那拴马的地方，方寸间也是别有一番景致。那里有房，有树，还有一洼一洼的花红、浅绿映入眼帘。蜀葵花开得正艳，而在那些“讨狗嫌”的半大孩子眼里，却没有半点赏花的雅致，倒是对它的花籽颇感兴趣。当一个一个的小玩具转起来时，大人们又换了口吻：“呀，谁家那孩孩真机灵，脑袋真聪明……”

一条黄土路不偏不倚正从村子的中央穿过，“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那树上的草绳还在随风摇曳，只是少了几个顽劣的少年。他们疯玩了一天，带着浑身的土腥气回到屋里，十有八九都要领教当家人笤帚疙瘩的滋味。只有我，常常是月明星稀，还立在树下闻着那暖风扑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要回家的日子。姥姥又带我去供销社买了不少书写纸和带横格的本子，并一再叮嘱回去要好好学习。大舅则送我一只活蹦乱跳的小松鼠，它野性十足，非常讨人喜爱。

回家那天，还是大舅赶着马车去送我的。一路之上，耳边尽是各种飞鸟欢快的鸣唱，还有“哒、哒、哒”的马蹄声。那一刻，谁知道我在一个人想些什么？“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可是再怎么想，时间也不会因我倒退分秒！纵然脑袋里闪跃过千百幅和伙伴们玩耍的画面，家终究要回，书还得好好念的。

当马车终于爬上南圪梁最高的地方，耳畔中已隐约听到教堂的钟声响了又响。离家是越发近了，我的心仿佛还没有迈出姥姥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