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条》观后

颜世亮

　　朋友发来电影《第二十条》的链接，说还是今年春节档的片子。之前有听说春节期间贾玲的《热辣滚烫》很火，但一看海报就没兴趣了。减肥是女人关心的事，况且咱也早过了需要励志的年龄。春节过去3个月了，好在电影不是球赛直播，早看晚看关系不大。但凡没看过的，都算新片。

乍看片名，以为《第二十条》是历史题材的。转念一想不对，历史上的是“二十一条”。原来这是一部司法主题的电影，片名出自我国刑法第二十条，该条说的是 “正当防卫”的内容。

影片通过三个故事的线条展开，情节并不复杂，话题却很沉重。

第一条线：公交车司机张贵生为保护被骚扰的女乘客反被暴打，他奋起反击造成对方骨折，结果被判刑三年。起诉的理由：制止他人性骚扰属于见义勇为；双方纠缠在一起则叫互相斗殴；打伤了对方，便构成故意伤害。把帮助他人、自我防卫、伤了对方三者割裂开来，彼此独立，让当事人及家人不服。

张贵生服刑期间，妻子拖着病体四处申诉，欲讨公道。可是上访无果还撒手人寰，丢下尚未成年的女儿。刑满释放后，张贵生继续上访，最后在上访的路上意外被大货车撞死。

第二条线：高中生韩雨辰，偶然目击校园霸凌，勇敢地站出来制止。在与霸凌者扭打过程中，伤了对方的鼻梁。对方的爹是学校教务主任，向派出所报了案，韩雨辰面临行政拘留的后果。在家长送礼求情下，主任勉强答应先让韩雨辰给儿子当面道歉，再考虑撤案。

然而倔强的韩雨辰认为自己是见义勇为，没有错，不肯道歉。主任的儿子唆使4个小混混半道围殴了韩雨辰，这次韩雨辰记住了父亲的告诫，没有还手。但事情并没了结，双方家长继续着道歉不道歉的拉锯战。

第三条线是主线，影片以这起案例作为叙事的起点和终点。从困境到绝望，再从绝望到重生，一波三折，大起大落。

穷困老实的王永强为了给残疾女儿治病，借了高利贷，从此全家陷入无休止的恐吓和侮辱噩梦。村霸刘文经，经常殴打王永强，杀死他家的狗，逼他喝尿。王永强妻子是个哑女，刘文经几次上门把王永强用狗链子拴住，强暴哑女。

终于有一天，刘文经施暴后并不着急离去，而是没事人似的坐在门口抽烟，王永强爆发了。他冲上去厮打，结果反被踹倒在地。刘文经没想到这个平日懦弱的可怜虫居然敢反抗，就骂骂咧咧回车里拿刀。王永强慌了，爬起来转身抓起一把剪刀冲上去将刘文经刺成重伤。

影片一开始，就是刘家人用几台大货车围堵检察院，要求检方立刻起诉，让法院重判王永强。对于本案检察院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种是正当防卫，一种是故意伤害致人重伤。主办此案的检察官吕玲玲认为，王永强害怕受到进一步伤害慌乱中才用剪刀的，况且经鉴定剪刀共刺了26下，只有 2个伤口在要害处，仅占7%，不能认定当事人有杀人的故意。持不同意见的则认为强奸结束了，已不存在持续不法侵害。说是去车上取刀，可警方现场勘查并没发现有刀，口说无凭，不能为证。

事后证实，作为证据的刀是被刘家人扔进了河里。慑于刘家威吓，知情者都不敢说话。刘家人威逼利诱，让哑女签字，要她承认和刘文经是自愿的。哑女被逼无奈，从楼顶纵身跳下。

这三起案子看似并无关联，由于恰巧都和本片主人公韩明有关，便有了交集。韩明是位普通的检察官，人到中年总算有了在市检察院挂职的机会。他勤勉谨慎，小心翼翼，希望不要错过这趟职业生涯的末班车。

张贵生案就是韩明办的，出狱后的善后还是由他负责。他苦口婆心劝张贵生不要再去北京上访，说“咱得翻篇了”。他帮张贵生联系了新工作，让他签下不再上访的保证书。

第二个案例中的高中生韩雨辰，正是韩明的儿子。为了不影响即将高考儿子的前途，他放下脸面求情说好话，送礼托关系，却屡屡适得其反。妻子抱怨嗔怒，家里鸡飞狗跳，韩明焦头烂额。

王永强这类案子，按照以往惯例都是以故意伤害罪定性的，但吕检察官执意认为是正当防卫并锲而不舍寻找证据。当刘文经死在重症监护室，刘家人又聚众拉着棺材打着“杀人偿命”横幅闹事。检察院领导为了平息事端想尽快了结此案，就撤免了吕检察官。由韩明临危受命，负责本案。

　　参演本片的除小孩和群演，几乎都是观众熟悉的面孔，其中不少是灼手可热的影视“大咖”。从演员序表的头衔设置就可看出阵容规格之高：领衔主演有3位；特别主演1位；另还有4位主演；友情出演4位；特别出演18位……

韩明扮演者雷佳音，是当下中国人气最旺的男演员之一。据说他出名好多年了，我是孤陋寡闻，直到《人世间》才知道这个名字。本片里，他依旧是一副憨厚质朴模样。在单位，他低调处事，夹着尾巴做人；回到家，服从老婆管理，连女同事电话也不敢接。即便如此，还是经常弄巧成拙，窘态频出。

韩明的妻子叫李茂娟，演员是多次上春晚的马丽。正是因为她的加盟，给电影增添了不少幽默色彩。为了儿子能考上好的大学，她辞去工作在家当全职母亲。角色相当生活化，极具小市民气息。她可以一出手就是2瓶84年的铁盖茅台，也会无端猜疑丈夫跟女同事的工作联系——时而大气磅礴，时而小肚鸡肠；为了给儿子讨个说法她敢单枪匹马赴会，但得知自己要被拘留又吓得两腿发软站不住了——时而巾帼汉子，时而柔弱女子。

最有趣的是她的语言，连吵架都是俏皮话，妙语连珠，笑点频频。比如她挖苦在派出所当队长的哥哥，一本正经问：“你事情没办成咋还走出这么成功的步伐？” 让人忍俊不禁。

“共情”是近年来才出现的词，属于心理学范畴新译入的词汇。它不同于同情、悲悯，也不属于慈爱之类的“圣母心态”，而是一种能深入对方主观世界，体会其感受的能力。由高叶饰演的检察官吕玲玲是本片最值得歌颂的人物，她凭借着女性的细腻和极强的共情能力，精准把握住王永强案表象背后的因果关系。

为了保护弱势者的权益，为了法律的公正，她不怕得罪领导，不顾自身安危，“轴”劲十足，正义感爆棚。她和韩明是大学校友还是初恋，给故事情节添了些戏剧因素。高叶曾在《狂飙》里饰演气场强大的“大嫂”，大放异彩。之前还有看过她出演的几部抗战剧，角色大都是戏子或风尘女子。娇艳妩媚，说话尖刻，但具有民族气节，是抗日英雄。

赵丽颖应该算整个剧组颜值最高的女角。早在电视剧《金婚》就见过她给蒋雯丽当小女儿（少年时期），温婉可人，曾被网友追捧为“国民校花”。她饰演哑女郝秀萍，是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凄惨人物。她单纯善良，以为只要自己死了，就能“一命换一命”，保全丈夫不被判死刑。好在老天垂怜，让她摔在轿车顶上，留住了性命。

哑女的丈夫王永强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扮演者潘斌龙就是老在小品里两手一摊“好尴尬”的那位“大潘”。让一位搞笑演员来表演最悲催的角色，还能如此丝丝入扣，足见演员的功底不浅。

范伟饰演刘老爷子，出镜戏份不多。他的大儿子在抗洪中为保护全村生命财产牺牲，被政府定为烈士；二儿子就是那个横行乡里的恶霸刘文经；而围堵检察院和医院聚众闹事的领头人则是他另一个儿子。刘老爷子家大业大，既戴有烈士家属的光环，也沾有黑恶势力的恶名。几年不见，范伟瘦了许多，不再是当年“脑袋大脖子粗”的大款和厨师模样了。该不会是受贾玲鼓舞，也减肥成功了？

　　另外，像刘耀文、王骁、陈明昊、张译、于和伟、许亚军、李乃文…… 这一众参演者都是观众面熟的“戏骨”，而小店的老板夫妇则是数次亮相春晚的小品演员乔杉和蒋诗萌两位喜感胖子。

三个故事反映了三种社会现象：社会冷漠、校园霸凌、弱势群体。观众感同身受，不由联想到日常耳熟能详的类似事件。

其实早在1997年，我国刑法就有了完善的正当防卫条款，但在司法实践中却很难实施，业界有“沉睡的条款”之说。 “谁伤的重谁有理”，“谁闹的凶谁有理”，像一条条看不见的尺子，严重限制了司法机关对正当防卫条款的应用。 弱者的维权或正义者的援举，成本总是很高，一不留神就给自己带来触犯法律的麻烦甚至灾难。

记得小时候幼儿园小朋友打架，老师过来处理，通常看谁哭得厉害，就认定谁是受害者。另一个则会被叱喝，罚站墙角。而 “医闹”之所以屡屡得逞，也是进了“谁闹的凶谁有理”怪圈，医院方想息事宁人，负责处理的部门也就“和稀泥”了。

张贵生见女乘客受到骚扰勇敢站出来；韩雨辰面对校园霸凌义无反顾保护弱小，但由于互殴中行恶者受伤更重，就成了被法律保护的一方。这显然是对见义勇为的质疑，是对社会正义的亵渎。

六年前曾发生一起“昆山反杀案”，案子不大，却引起舆论关注，传遍全国。因为这个案子的裁定，让“正当防卫”进入了公众的视野，标志着第二十条的苏醒。

案情由一起轻微交通事故引起，轿车与电动车发生擦碰。双方先是语言争执，后有肢体冲突，最后轿车男子拿出长刀砍向骑车人。不料长刀落地，被骑车人捡起反砍，男子被砍倒，最终不治身亡。 骑车人当即被警方羁押，原本以为不是过失杀人至少也是防卫过当，总得坐几年牢。出乎人们意料，经警方审理，裁定骑车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此案后来还被写入了最高人民检察院工作报告，在司法界有着标杆意义。

　　电影《第二十条》可谓立意高远，却是贴地飞行。导演张艺谋果然功力不减，凭借其独特的视角和精湛的技艺，将现实主义和喜剧元素巧妙结合，运用小品的巧合包袱和诙谐语言，让严肃的内容不那么干巴枯燥。同时，影片在视听细节也做足了功课，恰到好处为主题服务。

韩明家客厅里挂了一幅《五牛图》，这幅出自唐朝的画作，被列入我国十大传世名画。画中五头牛，形态各异，动态十足。有行走有伫立，有俯首有仰头，有舔舌有蹭痒……其实，这幅画还有个特殊的意义：时隔一千年后，乾隆皇帝为此画题诗一首。诗的后两句曰：“舐龁讵惟誇曲肖，要因问喘识民艰。” 意思是，不要只夸牛画得惟妙惟肖，而应多关心民生疾苦。在客厅挂这幅画，应该是编导意味深长的安排，表现检察官韩明将为民执法作为自我勉励的信条。

韩明的手机铃声是公鸡打鸣，不知是否也有什么借喻。比如提醒自己时刻保持勤勉，或者还有更高的境界——唤醒麻木的灵魂与沉睡的人们？

老谋子采用客观呈现手法叙述着中国故事，真实冷峻，不露声色，没有一惊一乍。最终聚焦在“正当防卫”这个司法难题上，留给观众深沉思索的空间。

本片是现实主义作品，人物有血有肉，有亮点，也有缺陷。不像早先那样，英雄人物必须浑身光亮，最好连肚脐眼都不该有。韩明是剧中1号主角，最后在案情发布会上正气浩然，光芒四射。然而他也不是完美的英雄，也有过自私、犹豫的内心纠结。刚接案时只想稳守已有，不愿打破常规承担责任，即便想到有人会为此蒙冤。这样让角色层次显得更加丰富，也折射出当今社会比比皆是的人情琐事，尴尬日常。

一部优秀电影，总会留下几个震撼场景，久久萦绕脑际。催人思索，给人启迪。

场景一：张贵生上访路上车祸丧命，女儿捧着父亲被撞裂开的头盔满脸泪水。她问韩检察官：如果你在公交车上，会不管吗？ 这弱弱的声音，却如同振聋发聩的良心拷问，引得观众情绪共振 。生活中 “好人没好报”的荒谬屡见不鲜， “救不救”、“扶不扶”、“管不管”，不也长期困扰着社会公众吗？

场景二：哑女被强暴后，满脸血渍，披头散发，破衣烂衫走出屋，看见丈夫却像狗一样的被拴着……她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比划着，告诉丈夫自己不想活了。哑女无声的呐喊触动了观众的痛点——莺歌燕舞的时代背景下，依旧有底层小人物在艰难挣扎。“为苍生请命，为弱者鸣冤”，是老百姓最本能最朴素的期望。

场景三：当吕玲玲被免职向韩明交接工作时，希望他能将王永强案翻过来。韩明表示无能为力，因为以往这类案都是这么办的，谁都改变不了。接下来吕玲玲那番声泪俱下的独白，像于无声处的惊雷般震撼。她说： “我们办的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 “法不能向不法让步！” 掷地有声，戳人肺腑。喊出了法律工作者应有职业操守的内核，鞭挞了那种让老百姓揪心的“不作为”现象。

　　电影的结局是光明的：张贵生被追授见义勇为荣誉称号，未成年女儿生活有了保障；校园事件尘埃落定，霸凌者受校纪处分，儿子继续安心上学；王永强无罪释放，与大难不死的妻子、女儿团聚。村霸势力成员得到相应处惩……

影片最高潮当然是主人公韩明那段激昂慷慨的陈述，摘录几句：

“一次犯罪污染的是一条河流，而一次错误的裁决污染的是整个水源。”

“法律是为了让坏人的犯罪成本更高，而不是让好人出手代价更大。”

“公平正义需要代价，谁来承担这个代价？难道让老百姓用自己的命运、整个家族的命运，甚至是几代人的命运来承担吗？”

……

颜世亮

2024年5月24日於杭州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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