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街坊与保姆李素清的二三事

杜星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经常生病,黄皮寡瘦营养不良,不善言辞还表情木讷,长这幅模样的最容易被人欺负。</p><p class="ql-block">三街坊平房那几家人的娃有点野,欺负人不讲理由,纯属乱操。大约69年,我也就十岁多一年,被平房几个娃押住做喷气式飞机,也就是文革造反派斗走资派时的标准模式。当然我也激烈反抗,于是造成锁骨骨折,事后一直不舒服,出气紧,直到十来天后到职工医院照片才发现问题。</p><p class="ql-block">我家李婆婆,名叫李素清,在我两岁时就到我家做保姆,后来相继带大杜明和杜红。66年后父母都在广元山里搞三线建设,父母把家中三个娃所有一切都交由李婆婆安排决定。</p><p class="ql-block">李婆婆大约出生在辛亥革命前后,资格的老成都穷人家庭,从小居无定所混迹社会。早年嫁一男人育有一女,男人死得早,由于一只眼睛有疾中年后一直孤身一人,解放后就靠做保姆为生。先前在我大嬢家做了几年,把表哥表姐带大后又到我家,就在我家安定下来了。李婆婆在我家时从未见过她育的女儿,可见她们关系很淡。但李婆婆心地善良,做事认真,对我们三兄妹相当负责。</p><p class="ql-block">李婆婆也有解放前一起混的江湖朋友,一个叫徐嬢嬢,家中有一大口人,日子过得还不错。一个叫任二嬢,孤身一人。好在她们都住在九眼桥头两边,每次去会她的老朋友只到九眼桥就行了。</p><p class="ql-block">偶尔也带上我们兄妹一起去九眼桥,大约我八九岁的一天,先到徐嬢嬢家蹭完饭后,然后过桥往城外去会任二嬢。也就是现在府河边往望江公园方向的那条路,当时是一条小路,沿河边用茅草铺搭成的棚子,里面饲养着十几匹马。</p><p class="ql-block">古时代的人出远门大多靠马,沿城市边上有不少这样的马棚,相当于现在的停车场。只是马要喂饲料,一些人便以马棚为生,替别人照看马儿。到了六十年代,成都附近的马棚已经消失殆尽,九眼桥这个可能是成都最后的马棚了吧?</p><p class="ql-block">整个马棚就任二嬢一个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吃住都在马棚。李婆婆每次去了许嬢嬢家,都要顺便去看看她的任二姐。在充满马屎马屎味道苍蝇乱飞的马棚里,两个婆婆坐在破旧的板凳上总要唠叨许久,讲讲她们曾经的那些故事……</p><p class="ql-block">话说远了。</p><p class="ql-block">被平房那几个娃欺负造成骨折,以李婆婆的性格为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几个娃相互推脱,医药费只能自己承担了。但李婆婆独自一人到平房去骂人,解放前老成都那些骂人的话许久没用过,李婆婆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敢欺负我家崽,看老娘不收拾你,几家人从没见过边花婆婆怎么凶闭门不出,没人敢接招。</p><p class="ql-block">(这是61年春节前,我两岁多杜明半岁时,李婆婆两到我们家)</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三街坊几乎算干部住宅,但每家人的生活状况差距也比较大。我们家三兄妹加李婆婆共计六人,父母都工作,工资每月有180元,人平均大约30元。</p><p class="ql-block">像我们单元一楼熊家,熊叔叔是处级干部,每月大约八十元工资,熊妈没工作。家中娃有六个,人平均一个月才十元,生活相当的苦。熊家开英大姐有一次拿着10元大钞去张家巷菜市场买菜,结果把钱给弄丢了。这对熊家来说简直是要命的事情,开英大姐后来对我说,当时她要死了的心都有。二楼的老医生家和曲松家的条件也还不错,都是父母工作家中娃两三个,有条件时都尽可能给予熊家一些支持。</p><p class="ql-block">怎么支持呢?大约69年冬季吧,国家发了一次牛羊肉随选票。票据经济时代,任何票据都是一种待遇也是可以兑换的钱。李婆婆去市场买肉时,看见羊肉比牛肉便宜一些,于是就买来羊肉。从来没做过羊肉啊,羊肉制作是有讲究的,那个时候的羊肉纯野,臊味非常重。李婆婆把一锅羊肉带汤端上桌,满屋的臊味已经让人难受,还要吃下肚简直就是一个要命。如此紧缺珍贵的东西,李婆婆冒火了,厉声要求每人一碗必须吃下去。</p><p class="ql-block">李婆婆对我们三兄妹始终是和蔼的,常常回忆起这样的场景,冬天的成都冷飕飕,外面不时传来嗖嗖的枪声,造反派们的战斗持续不止,我们一起围绕在火炉边,这是到楼下铁厂倾倒的碳渣中找出没燃烧尽的二碳生的炉火。婆婆让我们读报给她听,她用针线补着我们的旧衣服。还不停嘱咐我们,现在外面乱,少出去。</p><p class="ql-block">现在婆婆生气了,可能也是在后悔自己买错了羊肉。折腾半天,我憋住气勉强吃完了,杜明、杜红吃到一半时全部给吐一地。人的饮食特殊习惯,一定是在某种极端状态下形成。本人喝了几十年的浓香型酒,十多年前交往了一帮爱酱香型酒鬼,醉了几次后生理机能居然就改成酱香型酒是最爱。杜明和杜红这次童年受虐记忆,从此留下严重后遗症,终生再不吃羊肉。</p><p class="ql-block">这么好的东西倒掉可惜了吧,婆婆说给楼下的熊妈端下去吧。我端着羊肉下去时熊妈很高兴,她没什么文化却是一个爽朗乐观的人,乐于参加街坊和社区活动,是片区杨户籍警察最喜欢联系的人。熊妈会毫不掩饰的把家中困难告诉大家,希望得到邻居们的帮助,所以楼里一些家庭有放久了的食物,吃不完的东西等等,都往熊家送,互帮互助嘛,邻里关系相处很和谐。</p><p class="ql-block">不料,不久,我家与邻居居然发生一件大事,震动了整个三街坊。</p><p class="ql-block">(68年夏天,四川武斗最激烈时候,母亲带我们兄妹三人到北京八嬢家住了两个月,在北京吃面多,我居然第一次长胖了)</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不能准确回忆是什么时间,大概率是在71年或者72年。因为我从70年下半年就从子弟校转学到太平横街小学,后来整体升入七中混了一个七中学历,是得助于我的大嬢在川剧学校教书收留了我。当然,新南门距曹家巷也不远,我还有一辆父亲的德国老旧自行车随时可以两边骑行。</p><p class="ql-block">一次回家后听见这件事。</p><p class="ql-block">三街坊是三层砖混结构楼,一层一般居住三家人,每家人有两个房间一个厨房,关键还是木地板,在那个时代属于豪宅了。</p><p class="ql-block">不知为什么,经常做梦会回到三街坊的老房子里,一些久远的事情,常常以三街坊的家作为环境从新演绎,魂牵梦绕就是三街坊的家,童年的记忆太顽强了。</p><p class="ql-block">我家住二单元三楼,对面一家是相当不错的雷家,白嬢从来不干涉我随时去串门。那个时代,每家人的大门随时开着利于家中娃的上蹿下跳,只要家中大人不干涉外家娃去串门,就是表示欢迎。我们隔壁家姓谢,谢妈是一位比较严肃的人,也是没有工作的家属老嬢。当时叫的家属老嬢就是现在称呼为居家工作的全职太太。</p><p class="ql-block">到谢家我可以偶尔去溜达一圈,只是没有去对面雷家次数多,但与谢家姐姐的交往却比较多。</p><p class="ql-block">谢家也是六兄妹,谢老大谢克庆是解放前出生的,岁数比较大根本不摔视我们。谢家二姐姐是一位和蔼又活跃的人物,经常拉着我们三兄妹讲故事,有搞笑的也有恐怖故事。特别是绘声绘色讲“一双绣花鞋”,那是把我们吓得来睡不着觉。我估计,谢二姐当时也不过十七八岁,让现在的高中生能讲出完整精彩故事的也不多,非常优秀。</p><p class="ql-block">谢三姐我叫严珍姐姐,比我大三岁,性格内向胆小,于是就喜欢与小几岁又性格相同的弟弟交往。我和严珍姐姐经常约上去旁边的小河沟用撮箕撮鱼,她负责提着小桶,我负责顺着河沟往上撮,一直要到现在一环路边那个什么厂的围墙边。一次在河边,捡到一根泡桐树小树苗,我们一起回来栽种在楼下,后来这根树长得很高。谢家其他几兄妹就不一一介绍了,反正印象都挺好的。</p><p class="ql-block">我家李婆婆是个能干人,每年都要自做一些豆瓣,非常好吃。不外乎清油放得多一点更香一些,还能保存较长时间。每次做了都往雷家、谢家送一小碗。</p><p class="ql-block">三街坊的房子设计都是原来苏联的图纸,我家进门后的通道上居然有一个窗户是与隔壁谢家相联,双扇窗的开关也在谢家。我转学到川剧学校后,家里进出的人少了,李婆婆发现每月定量买的米,少了一个人居然消耗还多了。当然,也许还有其他东西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那个年代,除了对现金严防死守外,家中最值钱的就属柴米油盐了,柴就是蜂窝煤。李婆婆怀疑有盗贼,进出时把门关好也没阻止时不时的东西缺斤少两,便心生一计,专门对谢妈讲要去曹家巷买东西,因为她已经怀疑是谢妈。出门不到十分钟就杀个回马枪,钥匙开门却被里面插梢给闭住打不开,李婆婆大呼有贼,引来不少邻居围观。不久,杨户籍也来到现场,把门闯开却不见一人。再经过公安鉴定,发现通道上的窗户有人翻动的痕迹。</p><p class="ql-block">邻里家发生这样的事情,太尴尬了!轰动整个三街坊。谢妈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她翻窗过来,找了一个好理由是李婆婆的豆瓣太好吃了,过来拿了一些豆瓣去。</p><p class="ql-block">这就是当年三街坊的“豆瓣事件”。</p><p class="ql-block">(在三街坊时,我最好的小伙伴小卫和曲松)</p> <p class="ql-block">(这是13年去三街坊的照片,当年我与严珍姐姐的皂角树由于长得太好已经被取掉,只留下我与小卫在69年栽的榆树)</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谢伯伯是南下老干部,与我父亲一样副经理级别,工资大约在120元左右。由于谢妈没工作,与熊家一样,也是八口人吃饭,只是稍好一点每月人平有15元。当然,每家人后面还有老人负担,不要进城就忘了爹娘,我们家每月大约要承担10元左右。所以,熊家是明面上的单元贫困户,从不拒绝施援。而谢妈却是一位爱面子的当家人,所有家里的苦都自己扛。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不可拒绝的诱惑,也许偶尔从隔壁的杜家补贴了一些责任。</p><p class="ql-block">有一年杨家大姐参加三街坊邻居聚会,她是有名的红卫兵也算是个作家,她说想写一本三街坊小伙伴的故事。我当即支持,怎么写、用啥主题来串联却始终没主意,后来就不了了之。杨大姐已经去逝了,这事永远就失去机会。如果当时能提出以我们所看不见每家的“苦”这个主题来写,贫困中的眼泪与无奈既能反映时代特征,也能勾引出许多未知的精彩故事。我们这一代人要讲故事写回忆录,只有“伤痕文学”。</p><p class="ql-block">那年我被平房几个娃弄来坐喷气式飞机,心灵的伤害是深远的,许多年都逃不了自卑的情绪。谢妈所引起的豆瓣事件,对谢家几个娃的打击想必更是惨烈。像向荣这样口无遮拦的小朋友,一段时间里可能经常会提起“豆瓣”来,谢家任何人听见,都是一种持续伤害。谢家的门从此紧闭了,全家都生活在阴影中,三年后就搬家了,后来隔壁是姓陈的一家人搬来。</p><p class="ql-block">谢家五妹算是比较开朗的,与杜红同学在毕业前后还有交往,后来谢家人全部消失不见,再无与任何三街坊相关的人来往,可见其伤害之深。谢家老大谢克庆呢?刚搬家走那几年,谢老大还时不时拜访我父亲请教一些话题,因为他在成都中医学院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后来如愿以偿担任中医学院院长,可见其谢家兄妹的优秀。大约两千年左右,我找到谢老大家电话,打电话问候,同时邀请谢家人一起聚一下,两三次电话邀请都被礼貌的拒绝,是地位差距还是心里疙瘩问题就不知道了。</p><p class="ql-block">(棉服两个字上面三楼就是我的家)</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大约是74年初,父母终于从广元回到成都。这个家多年都是李婆婆当家做主,母亲回来了肯定有持家的自己意见,有点矛盾也是难免。可能因此李婆婆认为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三个娃已经长大该离开了,关键还有江湖老朋友徐嬢嬢和任二姐的馊主意。父亲给结算了两三百元,李婆婆成为有一笔大钱的富婆了。拿着这笔钱,到徐嬢嬢家旁边花几十元买了一间独立房间住下来,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去看过,在一个院坝通道口二十来平的小房子,李婆婆精神焕发。徐嬢嬢、任二嬢也沾光,李婆婆常请她们下馆子,纸牌经常玩到深夜。大约也就一年时间,没规律的生活让李婆婆突然中风,按李婆婆自己的说法是不注意摔了一跤。住院两三个月不见好转,我去医院看了一两次,后来由大嬢通知李婆婆在湖北沙市的闺女过来,我家大表哥与闺女两人抬着李婆婆上火车一路送到沙市。</p><p class="ql-block">李婆婆平时与闺女交往很少,关键时刻还是闺女孝道把自己母亲接回家。后来李婆婆请人写信告知我们,外孙女孙儿对她不好,想回成都来生活。如果不是偏瘫了还有可能,这种状况下怎么可能嘛,没回,从此再无李婆婆消息。</p><p class="ql-block">但很怀念!</p> <p class="ql-block">(原来的三街坊楼前很宽广,这些年的乱建三街坊已经面目全非,但居然没被拆除仍然保留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