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

拂心斋

　

阿良不知道去世了多少年了，没人能记起来。

阿良是村里的一个疯子，大家都习惯叫他“岸良”。岸，乡音是“疯”的意思。

阿良原名冯圣昌，按照冯氏族谱，和我同一个辈分的。

庐山村的乡亲，形容别人“岸”，经常这样说：“你都还岸过岸良。”

我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想起阿良，是因为生活在东莞这个城市里，见到太多的疯子，小女尔雅称之为“垃圾公”，妻有时在小女不听话的时候说：“你今晚和垃圾公睡，妈妈不要你了。”小女听后总是大哭大闹，足见疯子对于城里人的恐惧。

然而，儿时见到疯子阿良，却丝毫没有恐惧感。人的感觉真奇怪。也许，在我们同龄小孩的心目中，阿良确实是一个善良的疯子，是一个可怜的疯子，是一个有文化修养的疯子。

我们都愿意接近阿良。

我生活20多年的村子，面海背山，按地势而然，真是物华天宝。

阿良多亏在这样的环境下得以生存。

阿良小时候是幸福的，家里是地主。土改过后，阿良背负着地主成分，生产队将他家的房产充公，他一笑而过。然而，在一次毛主席的语录学习过程中，阿良讲了一句正直的但在当时却认为是反动的话，成了批斗的对象，他一时想不开，就疯了。

他有一个弟弟，据说是在县里面吃国家粮的。母亲为他的病，也曾奔波过，多次无果，最终选择放弃，随小儿子住在城里。

从此，阿良一人孤守老屋。一间一厅。座落在庐山西村。

老屋风沙腐蚀，常年失修，瓦面被台风揭开，阿良在下雨天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我曾到过阿良的老屋，里面黑乎乎的，真正是家徒四壁。墙上用红瓦片写满了毛主席的标语，也有自己写的古体诗。还有一些信件，大概意思是想向领导反映自己的情况，希望得到平反。

阿良一肚子的文化。阿良是个疯子，但却是一个文疯子。

阿良过着吃百家饭的生活，好心人不时送来剩饭剩菜，但这只是偶尔，肚子还是经常挨饿。饿的时候，阿良常常到河里捉鱼，拷着吃。

我儿时不少的伙伴，经常逗阿良：“阿良，唱条歌仔，我给条番薯你吃。”

“去拉拉，去拉拉，串水芋头煲咸虾... ...”阿良的歌声，童年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玩，戏弄疯子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现在看来，却是那么的惭愧内疚！

阿良常常吃着池塘里的水。我常常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不闹肚子。幼时的想法真是天真，长大了才想起：他闹肚子谁知道呢？

大学的时候，暑假回家，我曾问起父亲，怎么不见阿良在村里转悠呢？父亲说，阿良已经去世几年了。究竟是几年，没有人知道准确答案。

也许阿良是饿死的，也许阿良是病死的，那几年，阿良应该在50岁左右。

阿良就这样孤零零的走了，临死前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就像一片落叶，曾经灿烂过，在岁月风雨中飘落，最终渗进泥土里。

阿良是一个平凡的文人，是文革的受害文人。

我所知的阿良，仅此而已。

谨以此文，纪念阿良。愿阿良在天堂里，过得幸福。

(2010年10月时客东莞香市)

（作者小传：79年生于阳江，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东莞市作家协会会员、东莞市寮步镇文化名家工作室领衔人、东莞市寮步镇实验小学办公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