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握登去世,妫家塌了半边天,父子整日啼哭,直将两双眼睛哭成四只红灯笼。邻居秦伯一家天天相劝,家里乱成一团,整个姚墟村民无不前来看望重华父子。有人过来扫地,有人前来烧水,有人陪妫弦出去散心,有人带重华去玩耍,父子才慢慢从悲痛中走出。重华的“灯笼”慢慢瘪了,但脸上怎么也见不到笑容;妫弦的“灯笼”最终也瘪了,但一双眼皮似被黏住似的总是睁不大,眯着眼睛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巫师弄药水给妫弦清洗,后再加念咒、画符,妫弦的眼睛丝毫没有好转,并且日渐模糊,半年以后什么也看不到了。</p><p class="ql-block">妫弦的眼睛瞎了。</p><p class="ql-block">不知那一天,有个过路游客送了妫弦一个外号——瞽叟,顽劣小孩感到好玩,暗地里叫“瞽叟”,开始遭大人叱骂,后来听多了,也就见怪不怪,“瞽叟”的名字从暗地里叫,慢慢公开化了。</p><p class="ql-block">握登死后的一年中,瞽叟又做爹又做娘,生活十分辛苦。邻居秦家几乎天天过来帮忙,姚墟村民也你帮一天,他帮一天,但各家有各家的事,有时大家忙,就顾不了瞽叟家。这样总不是办法,秦伯劝瞽叟续个弦。但这个弦不好续,男的眼瞎,孩子年幼,家又贫穷,有哪个女子愿意过来挑这个担子?秦伯发动姚墟人出门打听,有人说江东仇家有女,人称壬女,壬女年近三十,尚未婚嫁。当时十五六岁的女子就开始嫁人,二十不到的女人身后就跟着二三个小萝卜头了,世上竟有三十岁的女人还没婆家,正是稀罕事。</p><p class="ql-block">壬女不算丑,但性格刁蛮,脾气暴躁,好跟人争强斗胜,没有一个男子敢娶她。父母踢不出,赶不走,只能一直养在家中,权当多养一只猪。</p><p class="ql-block">秦伯也犹豫过,但瞽叟这样的家庭,再也找不到像握登这样的女人了。</p><p class="ql-block">有人替壬女说媒,壬父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再四问媒人,才知并非玩笑。壬女先是扭捏了一会儿,说后娘难当,与其到瞎子家受罪,还不如这样了此余生。媒人不得不卷起如簧巧石,说瞎子弹得一手好琴,还怕没饭吃,且脾气特好,定会处处让着你,进了这个家,你就是家中之主了。壬女想,也是,我脾气爆,瞎子脾气和,我爆他和,就吵不起来了,只要我稍施一点性子,这个家不就是我说了算吗?</p><p class="ql-block">壬女就这样进了瞽叟的家。</p><p class="ql-block">一年后,壬女生了个儿子,这孩子有点怪,长了个又长又大的象鼻子,于是壬女随口为儿子取了个象的名字。</p><p class="ql-block">家中添丁,当然是喜事,但也添了不少具体的事务。孩子哭了要抱,饿了要喂奶,一会儿拉屎,一会儿撒尿,还要烧饭、洗衣,壬女何曾吃过这样的苦。重华做了哥哥,自然也升了级,从帮手成了主劳力,家里提水是他,洗菜是他,至于抱柴扫地更不必说。壬女将所有心思都用在象身上,对重华的衣食等,推说事忙,渐渐不管。重华的饮食,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衣服亦是有一件没一件的,耐饥忍寒,过着惨淡的日子。</p><p class="ql-block">瞽叟眼瞎后,不能再做农活,只能操起五弦琴,重华牵着瞽叟走街串巷,方圆几十里,凡有红白喜事,必请瞽叟上门,空闲时,上街弹唱,也能讨得几个铜钱。瞽叟卖唱,壬女持家,重华充当瞽叟的拐杖,有空时替壬女打打下手。壬女心情好时,偶尔也会表扬一声,心燥,破口便骂,重华赞不撒娇,骂不顶嘴,一家不咸不淡地渡着日子。</p><p class="ql-block">一天中午刷锅时,重华打破一个碗钵,壬女骂了尚不解气,还顺手甩了个大耳光,将重华赶出了家门,晚上不许他回家。重华就跑到娘的坟头哭诉,哭着哭着歪倒在坟头睡着了。天煞黑时有村人发现重华趴在握登坟头,将其送回家。</p><p class="ql-block">回家后,又遭后娘一顿臭骂,骂他存心出她的丑,一直骂骂咧咧,直至上床睡觉才住口。</p><p class="ql-block">重华八岁的时候,壬女又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嫘,嫘出生时是个不长头发的白秃子,人称敤首(kě shǒu)。</p><p class="ql-block">壬女有了自己的亲骨肉,重华成了多余的人,巴不得将重华一脚踢出家门。壬女天天晚上吹床头风,说:“重华的命太硬,已克死亲娘。下一次死的不知是你还是我。”</p><p class="ql-block">“别胡说八道。”</p><p class="ql-block">“胡说八道?你的眼为什么会瞎?”</p><p class="ql-block">“为什么?”</p><p class="ql-block">“是因为重华!”</p><p class="ql-block">“我眼瞎与重华有什么相干?”</p><p class="ql-block">“重华是不是双瞳?”</p><p class="ql-block">“双瞳又怎样?”</p><p class="ql-block">“人家的眼都是一个瞳子,他一人占了两个,因为他占了你的瞳子,所以你才会眼瞎。”</p><p class="ql-block">瞽叟听壬女说得有板有眼,也就不响了。</p><p class="ql-block">重华在打打骂骂中长大,同时也成了家中不可缺少的帮手:带弟妹,煮饭,刷锅,放牛,打猪菜,早起给父亲和后娘打洗脸水,睡觉前给倒洗脚水,把瞽叟和壬女伺候得周周到到。尽管如此,还是经常挨打受骂。</p><p class="ql-block">象自小就骄淫傲慢,经常让重华趴在地上让他当马骑,一会儿又吵闹着要重华捉蚂蚱,一会儿又逼着重华上树给捉鸟。</p><p class="ql-block">重华百依百顺,因弟忧而忧,因弟乐而乐。一次,象跟重华去放牛,看别的放牛的孩子骑在牛背上,很好玩,很威武,象也要骑牛。当时象只有五岁多,重华怕他摔了,不让他骑,象就满地打滚。重华只好把象扶上牛背,然后自己也上了牛背,坐在象后面,用手抱着象。象不依,哭着闹着,赶重华下去。</p><p class="ql-block">重华拉着牛缰不放。</p><p class="ql-block">“将牛缰给我。”</p><p class="ql-block">“哥哥给你牵。”</p><p class="ql-block">“谁要你牵,你走!”</p><p class="ql-block">重华无奈,只好将牛缰递给象,“弟弟,你要小心。”</p><p class="ql-block">象刚接过牛缰,便扬起牛鞭抽打牛。</p><p class="ql-block">牛受惊,撒腿就跑,象从牛背摔到地上,鼻血如沥油滴滴哒哒往地上滴。重华想帮弟弟擦鼻血,象一把推开重华,哭哭啼啼回家了。</p><p class="ql-block">壬女见象满脸是血,破口大骂,骂重华存心想害死象。骂得瞽叟心烦意燥,说壬女吧,无疑是火上浇油,充耳不闻吧,自己只是瞎子并非聋子,奈何,只能拿重华出气。一把将重华按倒在地,噼噼啪啪打起屁股来。象却在一旁数着一、二、三、四、五……</p><p class="ql-block">重华又偷偷跑到妈妈坟头哭,将满肚的委屈告诉妈妈。</p><p class="ql-block">倒掉苦水,重华似乎轻松了不少,回家继续做家务,带弟弟。</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冬天,气候大寒,重华身上只有两件单衣,瑟缩不堪。秦伯见了很是心疼,然疏不间亲,亦不好怎样。后重华总算添了“新棉衣”,像与敤首用的是棉花,重华用的却是芦花。</p><p class="ql-block">重华的日子不好过,棍棒是家常便饭,他始终牢记妈妈“小棒打,忍一忍,大棒打,就逃走”的教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