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几的美篇

南几

南几小文选编（二）

《以我使笔～关于鸡毫笔写字的思考》

1997

以我使笔

——关于鸡毫笔写字的思考

鸡毫笔是否可以写字？现在提这样的问题，会使人觉得奇怪。张鹏翼先生晚年坚持用鸡毫笔作书，数十年中几乎每天都与这种自制的大笔作伴，先生的一批学生和深受其影响的爱好者，也经常用鸡毫笔创作书法作品，因此，鸡毫笔可以写字是肯定的。然而，还是有人认为，鸡毫笔是不能写字的，也就是讲，用鸡毫笔是写不好字的。鸡毫笔到底能不能写字？最近，这个问题引起了我的思考。前天，县书协的书法家们下乡送春联，路上我曾向一些人提起这个问题。不出所料，大家不同地用一句话就非常明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然而，有趣的是，在写作春联的现场，我发现大家用的都不是鸡毫笔。（这些在场的书法家都是张鹏翼先生的学生或崇拜者）。

我就想，这鸡毫笔能不能写字，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回答的问题，讨论起来也许很有意思。就此谈谈个人的思考与体会。并非无益。看来我不可能把这个问题讲清楚。展开讨论的话，这里关系到书法艺术的方方面面，有书法本体论的问题，有书法方法论的问题和书法价值论的问题，这都是理论家的事，我仅能谈点滴体会，意在求教于诸位专家和同仁。

　　人们在介绍书法的传世作品时，一般很少谈及其作书的工具材料，也很少提及艺术家平常对笔和纸的某些特殊爱好。至于作品的承载媒体，一看便明白，或纸本或绢本或简牍或碑版等等。有些因为年代久远，一时无从考证。古人不会因其作品将能传世而把毛笔也附于作品传同时下来。同样，现代人在展出书法作品时，也几乎没有人将其作书的工具一并予以展示的。因为艺术作品的欣赏和品评，重在结果，重在效果。或者说只看结果，只看效果，而不在乎过程和手段。

　　只要达到你所需要的艺术效果，什么手段也可以用、怎样的过程也不在乎。大家也知道没有好的手段（包括工具材料）和良好的创作过程，想达到应有的结果是不可能的，或者说是很难的。特别是书法，（还有中国的绘画）创作的过程和手段尤其重要。

　　书法艺术简直就是一个过程的艺术，最后留在作品上的一系列墨迹符号，可以看作创作过程的物化。我们只要对作品进行品读，就可以得知作者在创作时的一般情况，包括作者所采用的工具材料等一系列信息。

　　绵延数千年之久的中国书画艺术的发展变化过程，同时也包含着工具材料的发展变化过程。今天的笔墨纸砚总不同于古代的，而古代的笔墨纸砚总又不同于原始的。据考古，在半坡彩陶刻画符号的碎片中，显然已经在使用软性的毛笔了，这是距今约6000年的事。我们可以断定，这时候的“软性毛笔”当然不会是鸡毫毛笔。

　　以后，在碑版上“书丹”，在墓砖及漆板上作书的工具也不会有鸡毫，原因就是鸡毫过软，对粉色，黏稠漆液的涂抹难以胜任。在书法只有实用价值的古代，书写的工具，必然是以“实用”为重，而最为实用的毛笔、只有硬毫最为合适，只有硬毫（如鼠须、狼毫一类）才较为适合书法艺术的初级阶段的实用写作的需要。据传王羲之的《兰亭序》是用鼠须笔写在茧纸上的。然而这件东西现在早已没有了。

人们在研究晋人王珣的《伯远帖》这件极难得的真迹时，通过作品中某些字的“转折不甚流畅，笔画出入不藏锋”的分析，认为此帖系用短颖硬毫书写的。可见当时行世的实用之毛笔多是一些硬毫毛笔。

据说宋朝书坛草书重镇山谷道人黄庭坚，曾用过“鸡毛笔”。黄山谷五十岁以后，因在官场上屡遭挫折，生活窘困艰辛，他当时只能用三钱一支的鸡毛笔作书。这个故事，透露出二点信息：一是黄山谷时代，市面上很容易买到鸡毛笔；二是买一支鸡毛笔只需“三钱”（反正很便宜）。

　　不要问黄山谷所流传的作品到底是否用鸡毛笔写成，仅此二点，便让我产生了疑惑。几年前，我出于好奇，动手做过十几支各样的鸡毛笔，只因经验不足，总达不到尖齐园健柔的要求，感到鸡毛笔并不容易做好。即使由制笔师傅去批量生产，可能并不会比做羊毫狼毫简单。目前，市面上没有鸡毛笔出售，根本原因还在于这种笔使用得不普及，不实用，当属于毛笔中的特殊品种。

那么，为什么在遥远的宋代，这种鸡毛笔反而是一种普及的（市面可以随地买到了）便宜的（适于批量生产）书写工具呢？难道宋朝人就那么喜欢用鸡毫笔写字吗？如果是这样，宋代留下来的书法作品中应当不乏鸡毫书写的作品了。那么我们再来看黄山谷的作品。作品是最有说服力的史料。《松风阁诗卷》是黄山谷晚年的力作，有关介绍文字曾称“此卷是他在极穷困时以很差的笔书写的。”（吴法乾）这“很差的笔”是否就是鸡毛笔？细读作品（影印件）我们很难得到肯定的答案。其他作品也不然，倒是《花气诗帖》“从墨色完足的落行到未行出现稍带正的枯笔，可以感觉到作者在书写时是蘸墨次数不多，一气呵成的。”（卢中南）

　　这情形，有点像用鸡毫笔，因为鸡毫笔含水量大而下水又不快，添一笔墨水可以写许多个字。但是，在同一篇介绍文字中又谈：“从中可以看出黄庭坚用硬毫笔作草书的深厚功底。”这样又肯定了这件作品是出于硬毫之笔。既然黄没有用鸡毫笔作书的作品遗存，那么，黄庭坚平常作书当是以硬毫为主。我以为这应当是个事实。从他所留的作品（书影件）看，可以作这个肯定。黄山谷到底有没有用过鸡毛笔作书？在宋一代，鸡毛笔到底是不是一种在市面上买得到的普及的书写工具？我不得而知。

还有关于书法载体的发展问题，这是一个同毛笔发展有直接关系的问题。我相信，书法家都会有这样一个经验，同样的笔，不同的纸，就会有不同的艺术效果；同样的纸，不同的笔效果也两样。纸与笔的发展变化应当是同步的，相辅相成的，《松风阁帖》用的是一种粉花纸，《兰亭序》写在茧纸上；颜真卿《刘中传帖》是蓝色纸本。用到较多的还有白麻纸、素笺纸、平色纸、五色笺以及各种绢素等等。古代这些用以书写的纸绢，一般都不会像今天书法家们所常用的生宣纸那样能洇水，也就是不太生，这个情况同古人多用硬毫笔写字是合拍的。

　　大概是到了明朝，中国的书法艺术终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明代以来，书法用纸由小变大，书法作品由平铺桌上把玩到悬挂厅堂欣赏，书法已从兼实用，而又为纯艺术创作。流传至今的大量条幅、中堂、对联、手卷，创作者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人欣赏，这就从创作心理到审美功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刘正成）

这个巨大的改变，不仅关系到书法本身，同时也关系到了书法家手中的工具。人毕竟是会使用工具的动物，作为创作书法作品的主体的书法家，对工具媒体材料的改革创造，其能力也是很巨大的。单就毛笔而言，什么狼毫、羊毫、传毫、豹毫、虎毫、胎毫、鸡毫、兔毫、鼠须、猪鬃、野猪鬃、羊须、山马笔等等不一而足，还有竹笔、茅笔、藤笔。这些笔，有的虽然古已有之，但终因不实用而成为个别书家的个别行为。

而到了清代，就更热闹了，据说孙星衍是用绸子卷来写小篆的，画家高其佩干脆就丢掉所有的工具，直接用五个手指作画。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其根本原因是这些艺术家们不满足于传统，不满足于现状，求变、求新的创作冲动使然，是艺术家苦苦寻求的结果，是艺术家观念改变的结果，是艺术审美呈现多元化的结果。这个时候，拿出鸡毫来写字就不奇怪了。而且又有很会渗水的生宣纸相匹配，对于某些性情相合者来说，真可谓如鱼得水，凭借这些特殊的工具材料，就可以尽情地发挥其艺术创造的才能，尽情地去追求他所想要达的艺术效果，去完善他所追寻的艺术风格。

　　至此，我们可以说，鸡毫笔是否可以写字已不是问题了，问题是你为何要选择鸡毫笔写字？你又如何使用鸡毫笔写字？你的方法论？你的价值观？我们不妨再回到黄山谷的《松风阁帖》上，这件作品端庄而遒美，雄强又飞扬，中锋直落，笔之精到，章章乎羲献父子之间。并无鸡毫笔常见的时浓时枯，起笔和收笔处常有涨墨的情形。从其稳健的出锋收笔，神采飞扬的纵横起笔之间，倒更多的是硬毫的迹象。我相信，像山谷道人这样的大师，完全可以用常人不能用的笔写出意想不到的字迹来。或者这件作品干脆就是用鸡毛笔写成的，那么，即使其技巧有无穷的神妙，却全无鸡毫笔所应产生的特有的艺术效果，这也将是很遗憾的事。

一般说，有了功夫，软毫笔可以写出挺拔遒劲，雄健有力的笔迹，硬毫笔可以写出圆润浑厚、丰满柔和之形态。这些都是有针对性的。硬毫还应当是硬毫的风格，软毫也不失软毫的特性。为什么要有各色不同笔毫之毛笔，就是因为不同的毫毛，性能多有不同，有利于创造各种不同的效果。为什么你要选择这种而不选用另外毛笔，就是因为你有你的追求，.张鹏翼先生选择了鸡毫笔，而且坚持四五十年不改变，乐此不疲。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张老先生开始用鸡毫笔写字也许也是因为生活困难买不起好笔，而最终原因还是张老对书法艺术“写意”风格追求的需要。鸡毫笔也确实成就了张鹏冀书法艺术的正果。“结体因时而异，用笔千古不易”不管你将使用何种笔毫，进入创作状态，即使是张旭以头发代笔，张璪或手摸绢素，直至来楚生用油画笔写字，中国书画艺术千百年来形成的理念、法则、形式之审美定势和内在精神，将永远沉潜在于每个创作主体的艺术感知之中。

1997年正月初一

按：

二十七年前写下的这些体会文字，一直压在箱底从未示人。近来整理时发现，即编发于此。时代发展很快，艺术更是时时在变！这些东西不过都是当时的认识而己。还望读者诸君不吝赐教。谢谢您了。

南几作品云展示之一百三十九卷

文集选篇之二

以我使笔（1997）

曾成金 号南几 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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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古鳌头镇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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