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记忆的路

高国强

（高国强博士 原创 2024-5-22首发于美篇）



（1937年的无锡地图）

（百度无锡地图，对照1937年的地图，现在的贡湖大道就是老无锡的那条南北主干道，向南通往苏州、上海）

看到一张1937年的无锡老地图，勾起我一段回忆，化解我一个迷思。

仔细看，图中老无锡的主干道只有两条：东西向一条，南北向一条，这两条主道在市中心交汇。东西那条是由宜兴、雪堰桥、梅园，进入无锡市区；南北向那条从江阴、无锡，去往苏州。

八十年代我在苏州读书时，多次乘汽车往往返返于宜兴和苏州，中途必定经过无锡，罕在无锡逗留。从宜兴乘车前往苏州，汽车穿过无锡市中心一带，马上进入比较荒凉的市郊结合部，然后就是农村了。我对那一带有深的印象，却没有形成清晰的概念，那一带属于哪里？

那时很少携带地图，更别说手机上随时查看百度地图了。因此，多年过去，我仍不清楚那些年从无锡去苏州，走的哪条道？怎么走的？ 出了无锡市后经过哪些地方？觉得自己就像个瞎子，由司机师傅带着我东奔西跑，车开到哪算哪。大学毕业后，又赴上海读研究生，继续在那条连着宜兴、无锡、苏州、上海的路上，来来回回，匆匆忙忙，行过无数次。

最后一次走那条老路，是九十年代初出国留学那天。那是个仲夏天，我，邓毅和全家一行人乘一辆小面包从宜兴出发，赴上海虹桥机场，中间停留无锡，与表舅史克方会面，他请我们到饭店吃饭。

表舅史克方，笔名史可风，曾任无锡师范学校校长，无锡江南书画院院长，他的草书艺术比较有名。吃完饭，他乘我们的车顺便送他去老无锡师范学校。在市区某处，似是无锡市区的那条圆环路-解放南路的一个十字路口，路中央有个新建的大雕塑，表舅兴高采烈地指点给我们看，说这是他（他们）指导下完成的。到地点后，把表舅drop下来，我们继续赶路，往上海虹桥。出了无锡市，见公路两侧建筑稀少，只有一些农户的平房，和零星的商业如烟糖店，修理自行车铺，小吃铺等。路两旁有高大的行道树，所以有树荫，在面包车里也就清凉；路上汽车、行人不多，很安静。不知这种静悄悄的印象，是经过三十年记忆沉寂后的错觉，还是那天确实就很宁静。

汽车开到虹桥机场附近，在青浦的一个旅馆住了一宿。那时候虹桥、青浦是上海郊区，周围没地方可去。第二天，我乘坐美国航空公司的波音飞机，独自飞向遥远、未知的世界。

记忆虽然犹新，人却始终盲目。那时来来往往经过无数次的路，仍然迷茫。

在我人生的前半生涯中，家乡宜兴虽然紧挨无锡，但无锡于我似乎无缘，我从没在无锡长留，对无锡也就不熟。这种情况却在几年前突然反转，和无锡开始结缘，我在无锡一待就是若许年。这些年基础建设突飞猛进，无锡许多老路，尤其是周边新区的，消失无痕，而往返宜兴、无锡、苏州、上海，都走高速公路了。无锡去苏州、上海的老路，于我，只留下一个意象。

我对地理一向很较真，无论乘哪种交通工具，汽车、火车、飞机，都知道我正沿着哪条路径、往哪个方向行进，和此刻我大约在哪。

几天前从北方旅归，在无锡站乘出租车回家。司机是个老无锡，芦庄人。芦庄就在无锡传统市区的南面，离我现在暂居处不很远。于是我问，三十年前从无锡至苏州、上海的老公路，是哪条？司机回，主要路段就是现在的贡湖大道，往南面，到太湖边折向东南，经望亭，浒墅关，到苏州，再经唯亭往上海方向；但部分路段应该已经消失，或更名了。

哦，贡湖大道啊，太熟了，可以说轻车熟路。望亭，浒关，唯亭，这些地名，那些年路过无数次，也都耳熟能详！我对比、分析1937年无锡老地图和现在的地图，得出结论：司机师傅没错，当年那条我常出没的往返于无锡、苏州的老路，就是现在的贡湖大道；那时老路似叫“苏锡路”，现在已消失；出无锡后的城郊结合部，和农村，就是芦庄、东绛、华庄一带。我现在无锡的暂住处，也就在这一带。

世界真是奇怪，常常想而未知的，却是眼前最熟的。只不过，出无锡老市区贡湖大道边，那一段留在记忆中安静的城郊，已无处可觅。在我们不经意间，几十年匆匆而过，世界已经变了样。人是记忆动物，年少时盼着快变，年长后却希望变慢。这是因为，老旧的物理环境，总能勾起我们对青年时代生机勃勃的回忆。

不羡慕年轻一代，不轻视正老去的一代。在宇宙茫茫长河中，在用“亿年”作为时间单位的宇宙历史长轴里，人类区区几十年生命渺小和短暂得根本不值一提。在百亿年、千亿年的时间轴里，分辨不了几百年、几千年有何区别。如果有一只宇宙的、上帝的眼睛朝地球看过来，我们这代人，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的青年娇子，和孔子，老子，庄子，亚里斯多德，黑格尔，尼采，算是同一个时间里的人。人生不过就是，一代代人接力，从生命走向死亡，苟延残喘延续而已。

（END）



　作家简介：

高国强，著有散文、随笔集《両山夜话》和《伏草林风》，江苏省宜兴市丁蜀镇人，1980年毕业于丁蜀中学，1984年毕业于苏州大学化学系，1987年获上海工业大学应用化学系硕士学位，1987-1993年在南京中国药科大学基础部任教，1993年夏自费赴美国留学，获阿拉巴马大学塔城分校化学系博士学位。1997-2000年在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化学系进行博士后研究。2010年春回中国担任南京工业大学特聘教授，并创立无锡高顿传感技术有限公司。作者业余写作，以散文、随笔、影评、文学理论研究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