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西 ~ 湿壁画后面的故事

邓继荣的诗文、油画

阿西西（Assisi）是意大利翁布里亚大区佩鲁贾省一个建于中世纪的古城，它是天主教圣方济各会的创始者方济各的出生地，联合国文化遗产城市。来到阿西西大约下午三点，汽车停在西门外广场。偕夫人随队进城门，从入城一条大道拐弯，拾级而上，来到高地广场上，看天高地阔、蓝天映衬着白云格外透亮、清纯，天空下一片绿茵茵开阔田园。再往前走，见广场两侧柱廊向广场的尽头延伸，圣方济各大教堂巍然屹立在视点更高的坡顶上，因势而建，东、南两面都有大门，高低叠加的罗曼式兼具哥特风格的教堂，东面的门通向上教堂，南面的门通向下教堂。 　　这座圣殿始建于1228年，教堂内装饰以中世纪后期罗马画派和托斯卡纳画派众多画家所作的壁画，包括契马布耶、乔托、西蒙内·马尔提尼等人的作品。这些作品涉及范围和绘画品质，使得这座圣殿，成为当时意大利艺术水平高度的重要象证。 　　圣方济各（San Francisco di Assisi 1182-1226 )名字是中国元朝时期来华传教士翻译过来的，现在也有翻译成圣弗朗西斯科的，如美国的旧金山市也称圣弗朗西斯科市，就是纪念他的。圣方济各教堂是意大利境内仅次于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的重要圣地，圣方济各是天主教方济各会的创始人，他生于1182年，年轻时是出身豪门的纨绔子弟。1201年当兵出征时得了一场大病，他在病中多次的看到圣母玛丽亚和耶稣基督显灵，由此改变了一切，于是激发了这位年轻人，将原打算随十字军东征的心愿，转变成奉献给基督的满腔热忱。 　　因罗马帝国皇权衰亡，当时的教会成为欧洲最大的权力中心，权力集中致使教会腐败，基督教逐渐偏离了原来的教义，社会道德一落千丈。圣方济各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走上传教之路。为了纠正、改革当时的教会风气，他开始创导并严格恪守清贫苦修的戒律，效法耶稣当年在物质条件极其贫困中，披心沥胆传播教义，试图将误入歧途的基督教会拉回初创时期的正确道路。他曾在全城乞讨石块，修复了圣多米安和圣玛丽天使两座教堂。他的做法激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圣方济各教派的满腔热情也因此成为中世纪以来基督教内的一股清流，让另外一些有心改革者和教会组织纷纷起来效仿。正因为如此，圣方济各在基督教会发展史上有着非凡的地位。 有历史学家评论：“圣方济各推行的全新的基督教思想，恰恰为文艺复兴提供了生长的土壤。” 他与但丁、薄伽丘、彼特拉克一样，理应属于文艺复兴先贤位置。 　　1226年10月3日礼拜六的夜里，圣方济各因病去世。弥留之际，他脱下僧袍，裸体躺在地面上，仅用借来的衣裳覆盖，表示割断与尘世的最后联系。次日，人们抬着他的遗体游行，然后将他安葬在圣乔治教堂内。1228年，教皇格利高利九世在当地教堂追封他为圣徒，并为现在这座圣方济各教堂奠基。两年之后，圣方济各的遗骸被秘密地深葬在初建成的教堂的地下墓室中。 　　圣方济各在意大利许多基督教堂宗教画里，穿着褐色僧袍、腰系白色棉绳、呈地中海型秃头、脸庞消瘦并带有慈悲神情、手掌和脚掌及胸前有类似耶稣十字架钉痕，是陪伴在耶稣或圣母周围必不可少人物之一。在阿西西教堂中《圣方济各生平》壁画中的二十八幅，是由文艺复兴之父乔托用湿壁画形式亲笔绘制的，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介绍乔托这位画圣了。 　　乔托·迪·邦多纳（Giotto di Bondone 1266－1337）出生于弗洛伦萨的皮亚若村，父亲是位农民，他家庭贫穷，童年时就要做很多粗活，放羊及做各种帮工。艰难的生活没能阻止他学画兴趣，有一次大画家契玛布耶路过，看到乔托在石头上画出羊群的各种样子，觉得这孩子有画画天赋，便收他为徒，发掘了他的艺术创作潜质。在乔托青年时代，圣方济各传教精神已经深入人心，他的壁画一改拜占庭绘画风格的刻板、单调，画中的人物，就是耶稣、圣母等，都有血有肉、赋予人的表情，另外他的画遵从透视和光影原则，为以后弗洛伦萨画派和威尼斯画派产生奠定了基础。 教堂内部与墙面湿壁画 乔托：《向鸟儿布道》，1297-1299年，湿壁画。现存于意大利阿西西圣方济各圣殿上教堂（以下同）。 乔托：《圣方济各向穷人施舍斗篷》，1297-1299年，湿壁画。 乔托：《一个普通人的致敬》，1297-1299年，湿壁画。 乔托：《圣殿的美梦》，1297-1299年，湿壁画。 乔托：《教皇英诺森三世批准圣方济各修会规则》，1297-1299年，湿壁画。 乔托：《圣方济各在神视中的喜悦》，1297-1299年，湿壁画，现存于意大利阿西西圣方济各圣殿上教堂。 　　到圣方济各教堂门口，见到了地接导游，一位中国女孩小范，弗洛伦萨美术学院古典油画专业研究生。意大利学校暑假时间有两个半月，作兼职导游，正可发挥业务专长，了解社会，传播人类文化遗产知识的好机会。她在介绍馆中壁画、藏品与游客交流过程中，发现我是一位懂西方绘画的退休老师，便与我的互动多了起来，适时对话，使其他游客更加能够看懂壁画。在西方，真正严格意义称为油画的历史，只有五百年多年。圣方济各教堂里的壁画叫湿壁画，距今有七八百年历史。小范对大家介绍了湿壁画大致绘制过程，然后转头对向我：“老师，您知道咱们国家的敦煌壁画产生在什么时代？” “十六国时期到宋代的都有，距现今大约一千七百多年到一千年左右吧。” “老师说得很准确，咱们敦煌壁画的历史比现在看到的壁画更加悠久。老师，敦煌壁画是湿壁画吗？” “不是，是干壁画，干壁画受潮极易霉变甚至脱落，敦煌壁画维护、修复起来更加困难。” “是的，是的，我们面前这些湿壁画，色层渗透到粉刷层里面了，现在看起来鲜艳如初呢。”…… 　　与文艺复兴著名三杰的作品相比，乔托等大师的湿壁画却很少被人谈论。目前为止，全世界重要的美术馆无法拥有众多完整的湿壁画，而大多数的湿壁画仍被保留在意大利的教堂，宫殿，庄园或是私宅中，除了罗马、米兰、佛罗伦萨，多数的湿壁画还藏在意大利各省的老城镇，其中阿西西的圣方济各教堂便是湿壁画艺术的宝库。 　　湿壁画在当时是一种流行描绘宗教题材的壁画画法，先用耐久颜料溶解于石灰清水，然后绘制在新粉刷的熟石灰泥壁上，绘制整幅壁画保持湿润，边画边喷水。同时期也有干壁画和半湿壁画技法的。 　　在湿画法中，颜料被湿墙壁极细缝隙产生毛细管虹吸作用而吸收，并且成为墙壁表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室内，如果有一个适当的基底，湿画法是能够永久保存绘画的方法之一。 　　湿壁画颜色非常稳定不是因为像从前的人们一直认为的颜色受到薄薄的石灰层的保护，而是因为它们是由惰性的颜料吸附组成的。还有一种用鸡蛋黄液做调和颜料的方法叫“坦培拉”，只能在干的底子上作画，不适于湿壁画画法。 湿画法不太适用于室外的壁画，它最怕雨水冲刷、受严重污染的空气和刮风带起的微粒，都会使画面表层产生剥落。 　　参观完圣方济各教堂之后，漫步小镇的大街小巷，阿西西称为“玫瑰之城”，城中的建筑都是用一块块淡红色的大理石建成，夕阳下，整座小镇呈现一片玫瑰的颜色，浪漫而优雅。在寂静的小巷内漫步，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回声，享受那份孤独中的幻觉，恍恍惚惚，像是回到六、七百年前，与圣方济各、乔托同行聊天呢。 晚餐后在客房休息一会，对古镇游兴未尽，再感受一下夜幕下的阿西西。返回时，走到街边的一间咖啡屋，见到白天讲解的导游小范路过，夫人邀请同座，要了三杯咖啡，凉风习习、夜色迷离。小范白天打着发髻的黑发飘散开来，头顶卡着一只黑眼镜，明亮的眼球忽闪着睿智的光芒。 　　攀谈中知道，小范是浙江湖州人，南京师范大学油画专业毕业后在湖州某中学任美术老师。在南京读过书，对第二故乡南京乡亲倍感亲切，夫人问：“为何不在家乡继续教书？能在中学作老师不易，编制内的，一辈子有着落了。” “中学美术老师的工作很单调、事业上难有突破，教了两年以后，就想着读研改变自己了。在了解到弗洛伦萨美术学院有自己喜欢的古典油画专业，就辞职到米兰的语言学校学了一年意大利语，再就考上了弗洛伦萨美术学院的古典油画专业。” “在这个高等学府读书费用一定很高吧？” “学绘画艺术在意大利性价比是最高的，大学不收取学费，每学期交一次注册费，大约一千欧元。” “学校安排住宿吗？” “不安排，自己租靠学校民居房住，大约五、六百欧一个月。平均一年十万人民币费用足够了，我假期做导游基本筹足一半，其他都是父母提供的，他们不易呀，我原来已工作自立了，现在又让他们……。” “懂事的女儿！”…… 　　我问小范：“硕士毕业后打算回国吗？” “现在还没有考虑，如果有可能，会继续留下来考西方美术史专业的博士学位。” “啊！正是我向往的专业学习道路。只是我们老了，没有赶上现在这个时代！” “老师你以前是油画专业老师吗？” “不是，我是教艺术设计的，但一直做油画梦，退休以后没有负担了，集中精力画画，又快十年了。” “老师你的油画是什么风格的？” “直接画法，写实带一点表现的，就是那种……” 怕说不清，打开手机翻我画的作品照片给她看。小范接过我的手机，一张张翻看。 “画得真好……您还画了卡拉瓦乔？” “是的，卡拉瓦乔是古典主义的，现在我也在老年大学教油画，等学员学到高级班的时候，我也教他们用古典方法临一些古典作品，如卡拉瓦乔的《弹诗琴的女孩》和《果篮》。” 卡拉瓦乔：《弹诗琴的女孩》油画 卡拉瓦乔：《果篮》油画 　　 “哇！这两张画我也临过。” “卡拉瓦乔是古典油画第一人吗？” “老师考我呀？当然不是，是尼德兰的凡.艾克兄弟。” “那乔托画的比他们还早，算不算古典油画？今天白天你的解说，我们听得入迷了，那些《圣方济各生平》故事，感觉他不是神，而是有情有义的人，从技法上看，画的虽然是湿壁画，但已经显露出油画的基础方法了。” “这样说来乔托应该算是古典油画第一人，从广义西方美术史上看，壁画和油画只是颜料溶剂的不同，尽管他画的是壁画，但观念上与油画是差不多的。” “我也是这样看。” 话题越谈越深，夜也深了。 邓继荣 2024年 5月 15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