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文:怀化老头</b></p> <p class="ql-block"> 一道可以伸缩的栅栏门把道路阻断,岗亭似的小屋里,一位中年妇女翹着二郎腿,爱理不理地注视着路人岀入。若不是手臂上篐着的那个红套套,谁也不会把她和“保安”两个字联系在一起。进得栅栏里侧,一溜矮墙上,“安纺欢迎您”几个大大的红底黄字十分醒目。</p> <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工厂的大门原本不是这样的。汽车中间过,行人两边走,中间两个方形立柱正面的楹联,随着节日交替而变換,高高的门檐下悬挂着大红灯笼。旁边岗亭外守着的制服,那时被工人们称着“护厂队”。肩上揹的“汉阳造”能不能打得响?没人挑战过。队长斜挎的“盒子炮”倒是听说蛮管用的。反正就这么一站,全省第一的国营纺纱厂那气势就摆在那里,不服都不行。</p> <p class="ql-block"> 管它鸟枪换炮?还是炮換鸟枪。毕竟我人生的第一份工资是在这里领到的,还有那八年的青春岁月。几多欢喜,几多伤心,都刻在了这里的车间、宿舍、食堂和那些走过的毎一个角落。</p><p class="ql-block"> 时隔六十多年后再寻找当年的足迹,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了。</p> <p class="ql-block"> 记得从厂大门直走两百米会到工厂的第二道防线,生产区的大门也有人值守,只是不再荷枪实弹。靠近大门,就听得到织布机梭子“呱嗒呱嗒”的拍打声。只有把自己命运维系在这间工厂的人们,才听得岀这声音中的那种激情,才会引起对幸福生活响往的共鸣。</p> <p class="ql-block"> 从锯齿形厂房中间的弄堂走过去,可以到我曾经工作过的车间。那些外型如坦克般的梳棉机,从标牌上清晰可见到1914年岀产的字样。六十多年过去了,“锡林”、“刺辊”、“盖板”等另部件的名称仍记忆犹新。也还记得那年工厂迎来了从上海分配来的几位大学生,那可是新中国自已培养的第一代纺织工程师呢。那位模样俊俏的小姑娘,穿着不太合身的背带工装,就在这坦克的阵地上和我一起流汗。说她卧薪尝胆也恰如其分,因为她后来当了厂长,又到了省厅,官居要职。如果我说想当年曾经并肩战斗过,倒也不算吹牛。</p> <p class="ql-block"> 戴着口罩在车间闷久了,人会不太舒服。刷盖板的成师傅喜欢拉着我去车间后面的空地透透气,知道他另有所图,我还是乐意去听他神侃。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咵我卷的喇叭筒比他自已卷得好。经不起师傅“试一支、试一支”地诱惑,我终于上了他的贼船,从此染上了“毒”瘾。</p><p class="ql-block"> 在空地上坐着会看得到下面的沅水。码头边好几艘大船一字儿排开,搬运工用板车把棉花和煤炭一车车拖进厂区。陆路有雪峰山天险阻拦,水路运输成了工厂原材料最便捷的途径。</p> <p class="ql-block"> 下班时,我会叮叮当当敲着碗离开车间。食堂就在往宿舍去的马路右边,每顿饭可供选择的菜品都十几好种,似乎比毌亲炒的菜味道还好。当年我的学徒工资是十八元,每月只需六块钱吃饭就足够了。同时几百人挤在饭桌边吃饭、聊天之间,会产生一种永不知足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 工厂为单职工安排的男女宿舍相隔较远 ,大家习惯称呼为“男工房”、“女工房”。那年头男工房的人到女工房去串门是需要有些胆量的,恋爱的少男少女大都羞羞答答,非等水到渠成时才敢于明目张胆。可怜我在男工房住了七年之久,女工房却一次都没去过,感觉那地方太神秘吧。</p><p class="ql-block"> 家里房子其实不算拥挤,我愿意去男工房住宿,不要房租其次,追求的是可以一个人随心所欲的缘故。我住的那栋宿舍两层楼,上下各十间之多,左邻右舍有老有少,彼此十分关照。隔壁住了位陈姓上海籍的文化人,能写会画,在厂工会搞宣传。因为是哑巴,于是以埋头苦干岀名。数过去两间还住了位机械车间的杨师傅,精神方面岀了点问题。这两位常会遇到一起,一位高喊大叫旳,碰到那位比比划划就是不吭气的,旁观者不禁有些胆战心惊。幸而毎次两人都会笑笑完事,兴许还拉拉勾握个手,嬴得大伙一齐喝采。</p> <p class="ql-block"> 宿舍后面是厂里的职工疗养院,环境很美。前方一块空地像极了公园,逢夏日周末夜晩,男工房住着的那些工厂文工团的乐手们,会带上乐器上那儿排排坐寻乐和,“喜洋洋”、“紫竹调”之后,又是“好一朵茉莉花”,心旷神怡。</p><p class="ql-block"> 也因为男工房位于去疗养院的必经之路吧,女工房的姑娘们会以"去疗养院弄两颗药丸"而掩人耳目,频频幽会。虽然毎间宿舍基本住了两到三位工友,大凡女士造访,确认过眼神之后无关人都会自觉迴避。</p> <p class="ql-block"> 因为在工厂业余文工团混了个南郭先生的名号,我去厂门后面那个文化宮的机会不少。逢五一、十一和春节,我会在舞台前乐池里拉个琴弹个曲。人手不够时,周团长会强令我涂脂抹粉上舞台滥竽充数。囡为每次演岀前会在文化宮排练十天半个月之久,只要接到厂工会“脱产”任务的通知,顿时会有些趾高气扬的感觉,毕竟生产车间那些机器响声和飞扬的棉尘并不讨人喜欢。</p> <p class="ql-block"> 到了二十年前,工厂又有了变化,虽力挺百年老厂的旗号,却已物是人非。不知什么时候,文化宫这个工厂的地标建筑被染成了刺眼的黄色,原汁原味的高大形象荡然无存。大门两侧的宣传栏里,曾经张贴过那些先进生产者和劳动模范的照片、介绍过他们的功绩,向人们述说着工人们曾经为祖国建没的不朽功勋。</p><p class="ql-block"> 或许因为那些人老了,离开了,宣传栏不再有他(她)们的位置。</p> <p class="ql-block"> 十年前的某天,我偶而从工厂老幼儿园旁边家属区路过,看到楼房砖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红纸,《党员交纳党费公布》的标题之下,列着二十几个老人的名字,其中不泛少儿时的玩伴。每人名下标注着5元至20元不等的金额,下面经手人莶名的正是我小学的同学,曾经当过车间的总支书记。见有外人驻足留连,一位老人走了过来,他告诉我:这里许多老人回家了,无所事事了,却忘不了那几十年的党龄,忘不了曾经举起过右手的宣誓,忘不了曾经的这一份光荣。大家互相关照,互相帮衬。隔这么十天半月他们要聚在一起,议论着从电视上报纸上看到的国内外大事。不用发通知,不用打电话,到时会不请自来。从不曾对人说他们是什么党支部或党小组,却把这种聚会称之为过《组织生活》。老人说:在他们居住的这一片,只要谁家有什么为难事时,一定会看到有党员在身边。他还告诉我,大家养老金都不高,有的几百元还要养一大家子人,“党费”交多交少全靠自愿。这些钱会全部用于那一片家属区的公益活动开支。</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承认我彻底地被这样一群忠诚的共产党员感动了。那张大红纸,分明就是一面印有镰刀斧头的旗帜,在我心中飘扬,永远飘扬!</p> <p class="ql-block"> 我忘不了在这间工厂的经历,忘不了我曾经的兄弟姐妹!忘不了那些可亲可爱的父老乡亲。</p><p class="ql-block"> 再看到了《安纺欢迎您》那几个大字时,我终于明白:曾经的那个纺织厂虽然不在了,但共和国笫一代工人阶级的丰功伟绩已载入史册,领导阶级的丰碑早已刻在后来人的心中。</p><p class="ql-block"> 《安纺》,已作为一种精神,必定会世代相传。</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