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一回 钱济人定计圈御史 齐大肚喘气追济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贾知县同娘舅钱通住在万秋园得月轩里,两人私议了一阵,便和衣躺在铺上,想打一息盹,明早再谈。但这钱通他究竟是一位老幕友,贾知县上了铺便耐呼大睡,他却把这段案情,睡在铺上 颠来倒去 的想。其用心也没别个,是专要代外甥卸肩,想把个担子全个的搁到金仁鼎身上。就此 翻来覆去 , 左思右想 ,心中忽得一计,忙把贾知县叫醒,低低的向他谈了个节目。贾知县大喜道:“你老这个办法最好!加之昨日刑部祝堂官告了病假,特旨着马仁兼护, 代拆代行 。这一个私监包打到马仁那边,他同济颠僧是很得来的,不愁没得了事。但仁鼎这人,也是一个狡猾万状,须要挤住他上路才得成功。”钱通道:“这却不难。明早不待他起身,你代我把他请起,对他如此如此。我在旁边代他设计,装住帮他的忙,不愁他不上圈套。”二人计议已定,见窗外已微微的有了亮光,甥舅两个便跑出得月轩,看一看那万秋园的景致,果然风敲竹箨无凡响,露走荷盖有宝光。二人游玩了一会,刚要进轩,恰巧金荣由下房里出来小解,见他们已经起身,忙将贾知县带来的跟役叫起,自己也来帮住照应梳沐各事。钱通道:“你家大人什么时候才起身?有要紧话向他说,可能请他一请吗?”金荣道:“使得。他昨日并不曾宿在上房里面,内中曲情,贾姑爷是晓得的了。所以要去请他,很便当的,家人就去请他起来是了。”金荣说毕,往外就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贾知县、钱通二人梳沐已毕,方才坐下,吃了不到一开茶,只见三四个爷门呵呵的走进得月轩。金荣当先传告道:“贾姑爷,老爷来了。”贾知县同仁鼎一者是亲,二者是见惯的,也没甚装做。独那钱通连忙站起,一个大退步向窗口,便随手落肩,眼观鼻,鼻观心的旁边一站。金仁鼎走进轩门, 一窝蜂 似的,又是“辛苦了”,又是“怎样了”,同贾知县周旋了一顿。才要就座,掉头却见那钱通站在旁边。就这照面的时候,钱通已经迎上,打了三躬。仁鼎那知就里,贾知县忙说道:“这就是家母舅钱某。”仁鼎道:“原来是老姻伯。”当下便让了钱通首座,家人重献了茶。仁鼎向贾知县问道:“请教令母舅何时到此?因何夜间一同到这里呢?”贾知县见问,才要开口,忽听钱通咳了一声,用手指着嘴巴子,头摇了两摇。贾知县 点头会意 ,便七成真三成假的将济颠僧怎样作法,把他由汉阳弄来,阻住封大成庙,怎样请进丈室吃酒。金仁鼎笑道:“这个秃……”可笑金仁鼎也就真算吃惧济公,顺口本是句“秃头”,心中想道:不要再被他晓得。连忙把个“秃”字收回,改口道:“这个和尚惯会作怪。我且问你,他吃酒时候可曾查问这案中情形吗?”贾知县道:“兄弟特为把大哥请来,也专为的是这件事。但现今旁事都不追究,为最这笔田契怎样到你这里,是个一层要查个 水落石出 。”还又说了许多起毛的话,又是什么御赐的佛衣,又是什么传宗的舍利,他说姓金的能拿得一样,就能拿得百样。闹到金銮殿上,那是不惧他不赔偿的。金仁鼎道:“他何以见得田契在我这边,何凭何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贾知县还未开口,钱通插口道:“大人的话十分有理,无如这和尚说的话却利害不过了。”仁鼎道:“他说什么?”贾知县道。“他说的那怕你放把火把田契烧掉,他只要求准皇上,放下钦差来搜查,保管依旧查出。”仁鼎见说,蹬脚道:“你们匆说他说的妄话,他委实是有这个神通。”钱通道:“大人既晓得他有这大的神通,因何当日又做这些事的呢?”仁鼎道:“我以为他通年又不问庙事,加之再换个方丈,他格外是不来稽查,那知他偏偏这时候回来吗。就如昨日我先着金荣去查点,他不在庙,后贾舍亲去,又着个拜会的说头,见他果不在家,所以才这样办法。那知他诱人犯法,这多分又有什么缘事看中我姓金的,借此做一个引线了。”钱通道:“且慢闲话,他还说了的。悟真虽属犯法,他是敕命的方丈,该当送人刑部。就照你们公事上说他谋害主僧,这‘主僧’二字,反转代自己做了一个假传圣旨的蹬脚,将来公牍,我先告金仁鼎藐视敕命,妄囚庙僧。等他自家办出个假传圣旨来,大约他不是领这个罪过,便要领那个罪过。好在悟真如今收在临安县牢里,他赖都赖不掉了。”金仁鼎道:“这话却不要睬他。临安县收他下牢,何干我事。”钱通道:“彼此皆是至亲,没得装头盖面。老拙这句话,昨晚吃酒的时候就代你翻驳过了。这和尚真利害不过,他见我说,便哈哈一笑道,好大一个知县,同他有什么耍头。那怕铁桶的公事,只要俺和尚在万岁爷面前两句,大约总还可以叫得应呢。俺如偏说个是金御史的指使,他还可以辩得掉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仁鼎听完,发恨道:“一个和尚这样利害,真正是我前世的对头。怪道当先的大儒名臣。一个个的都讲究排斥异端,辟除佛老呢。原来这些人一朝得志,还能制服得住吗?也罢,我金仁鼎预备后来同韩文公雪拥蓝关似的,弄一个离题的做法,上他一本奏章,谏皇上崇正辟佛,叫他没得见驾,那时便好办了!”钱通见说,把一颗白头像鸭子瘟似的摇个不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一误可能再误,你这个奏本那里靠得住批准吗?老拙的愚见,凡事总要从稳处做。老拙在有司衙门中四十多年,不曾做过一件险事,世间人 矜才使气 ,皆取败之道也。”仁鼎被他这一番话,似教训非教训的说了一气,半息便说道:“然则老姻伯看这件事该当怎样办呢?”钱通故意想了一想道:“老拙昨日听和尚的话,这一件事虽属 千端万绪 ,可算只有两个头。一个头是误收田契,一个头是妄囚悟真。我想此时提空办法,最好借老丞相口气,访得大成庙客堂和尚身死不明,悟真惧罪欲遁,当被临安县贾令捕获,身边搜出田契若干张,计田若干亩。也不多提明是那家的田,就说贾令因大成庙为敕建之庙,悟真为咨部之僧,未敢专主,特为详请今尊老丞相示遵。公事上面装了这个提头,然后就看老丞相口气,着契据暂存备查,悟真着交刑部收管,候查明铁珊果无屈害情事,再行释放。这样一做,我们的虚处便落了实,他的实处反提了空。大人请想一想,这个章程可还用得吗?”金仁鼎定了半息的神,说道:“这却也好。”说罢,又向贾知县道:“今天令母舅到此,论理就该小聚一日,无如弄了这件绕手的事,真个心上不安。二位用过早点,就请先回衙门,如我这边有人去提悟真,你就把人交代他带走是了。”钱通道:“宜早不宜迟。这个和尚他一样就撞进午朝,妄奏一切,到了旨意下来,悟真已在刑部待查,田契已载在公事,那便站 不败之地 ,否则将 不堪设想 。我等也不必在此招扰,让你好趁早干事。”说着向贾知县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就此告辞,自回临安县衙门不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说济公晓得钱通这个人公事是很好的,所以弄他前来,暗暗却反有借用他的处所。此时贾知县等三人所用的计策,他早已晓得了。暗道:这老贼一百鞋底打得一点都不冤枉。就如这一件事,他想得多玲拢,轻轻的先代贾知县把一个私盐包弄过了手。但这样办法,莫要绕到那马仁头上去。听说他如今护理刑部,假若被这金仁鼎 甜言蜜语 把个人哄了收下来,那俺的事一定要被这马仁缚住那就不好办了,这一腿我是不能省的。但马仁此时却实缺工部左侍郎,每日到刑部办一回公事。济公怕他出外,便念动六字真言“?嘛呢叭迷?”,脚才一动,已到了刑部衙门。那衙门执帖的是叫个齐大肚子,本是一个著名最有脾气的老门公。有甚新生候补来上衙门,只要门包稍不遂意,那一个手本,暂时就请他阴沟头上去打滚了。这时济公去得,却然是早得很,齐大肚子才起身,穿了一件短衫,端了一只水碗,两个指头在喉咙里恶涎痰。这人有个毛病,他这恶痰时候,失起火来,他总不能问讯。因为有事打着岔,他这涎痰便恶不清。这一天便不得遂意,冤哉枉也,巧巧这时济公走到。济公他到那处去,怎么叫门房通讯?这些规矩,他是向不遵教的。但是他却有一种能为,走进大门,任他里面九曲三弯,他总没有个摸不清楚。这时主人在什么地方,以及到那处才得见面,他总没有讹舛。工部这衙门,由总门进里,里面分三个宅院:中间是尚书府,两侍郎的宅院,一东一西。齐大肚子是一个总门公,济公走进总门,他身子一偏,转身就望东走。巧巧被齐大肚子看见,暗道:这一个穷和尚,望里面乱跑乱走的,是何道理?心里就想喊住了他,无如他两个指头在嘴里再也舍不得拿出,只是远远“哦儿哦儿”的。济公那里睬他,反转放开脚步,格外走得躁。齐大肚子便格外泛疑,就此嘴里恶住,脚下追住,已到了左堂的暖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要论去见马仁,就派直由暖阁进里。济公走到此处,只听后面鱼喔子似的声腔越喔越近。济公掉头一看,原来就是那个漱嘴的大块头,手上那只水碗,并不曾舍得放下。两手捧住一个肚子,这时不但恶痰,还带着有些气喘。济公早经明白,暗道:你这胖狗在此 作威作福 ,也就不是一日了。今朝不幸遇着我这个对头星,能彀跑得你一口气不得回来,要算代大众除害。总之这点小苦,我谅定你是逃不掉了。就此在暖阁前徘徊,望那堂上的匾。齐大肚子走到进来,约离济公不到七八步远,济公忽一转身,反从火巷里奔去。工部衙门这条火巷是最长的,可算这一个包围,将大左右三个衙门包在中间,足有一二里路。济公或躁或慢,疯疯颠颠,他是一点不吃力的,可怜那齐大肚子块头又大,不但跟在他后面赶,越看这 慌慌张张 的形像,越分疑惑;心里还有一个想头,匡约这一定是金营的奸细,拿着了还可得功。但赶来赶去,把一个圈子兜完了,委实是上气不及下屁,头上汗珠足有黄豆大。所好后巷的门却然锁着,一直赶到尽头,以为这和尚一定是逃不掉了,将那水碗向路旁一丢,双手一叉,就想上前抓去。济公到了再没去路,可也乖巧得很,突然向下一蹲,齐大肚子当下就想来揪他耳朵,济公就势认定他裤裆一头钻去,齐大肚子立脚不牢,被他钻了一个倒送头,向后门上“通”的一栽。济公插身到外面,拍手大笑道:“大块头有这本领,俺们再兜个圈子耍耍吗?”齐大肚子就时碰得 昏天黑地 ,那嘴里气粗气粗的喘息不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暗道:有这样也就罢了,俺也没多功夫同他缠绕,还有正经事呢。想罢, 一溜烟 的出了火巷,走进左堂的暖阁。堂口听差的刚刚才由家中到来,跑得浑身是汗,忽见一个和尚直奔进里,喊着跟着后面追来,一直追进客厅。却然马仁才起了身,在那里翻昨日的门簿,看有什么要回拜的人。忽听外面喊道:“你们里面听差的照应一点,有个疯和尚奔进来。”马仁听说,把门簿一丢,也便跑到厅日来看。那知这一看,正是佛子儒臣刚见面,天缘人道更欢心。毕竟后事如何,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二回 借水灾知县出门 趁黑夜差人盗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马仁听说外面来了一个疯和尚,忙跑到厅口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还是圣僧!”济公把眼睛向他瞧了一瞧道:“马大人,你我不谈浮文。俺喉咙里是痒煞了,因走此路过,肚皮又饿得很,快些弄一些来喝一喝,嚼一嚼,俺还要有事去呢。”这时济公同马仁这样,那追进来听差的深怕反讨没趣,连忙缩头就走,向里面听差的议论道:“这是什么笑话,怎这一个和尚,左堂老爷倒同他熟识得很。”内有一个年纪大的道:“你懂什么,这本就是大成庙的济颠和尚吗!”说到此处,只见总门公齐大肚子匆匆跑来道:“你们可曾看见有一个外国奸细,装做和尚形像,走得来吗?”大众听说,晓得他是问的济公。但这齐大肚子却然是万人无缘,他仗意当的是公共职事,三个堂官都事你推我情,我推他面,没有个同他较量。他因是便又抗又老,又死又麻。这时跑来讨这个信,大众故意的说道:“你这门公好得很呢,既晓得是个奸细,就派赶紧前来送信。这样说法,我们赶紧给个信把他,莫要吃他的亏。老爷现今真把他当个苦修的和尚,倒请他坐下来了。”齐大肚子一听,深怕有人抢在他前禀报,自己便不得得功,当下连忙进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马仁却然传了一个厨子来,着他备办酒菜。忽见那齐大肚子冒里冒失的走到马仁座旁,说道:“老爷,快站远一点,勿要被这奸细和尚算计!你老请内转,就交代我擒获他罢。”左手把马仁就想拖到旁边,右手想来擒济公。马仁看齐大肚子那一种恶形,加之这位济公不是好惹的,晓得喝阻他已来不及,只得认定齐大肚子就是一靴尖,骂道:“狗眼!你因何晓得他是奸细吗?”齐大肚子初时是一股劲的,突然被了一脚,只得退在旁边发呆。马仁道:“还不滚掉了呢!你晓得他是什么人,他就是护国圣僧。像这样冒失,本当重重的办你,姑念你不知不罪,快些滚掉了罢!”可笑齐大肚子领了一个花红,气得水牛似的。到了外面,一众听差的明晓得他受了气,故意迎上道:“怎么的,奸细可捉住吗?得了若干赏号呢?”济大肚子 面红耳赤 ,口也不开,一径往外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闲话少提。且说济公同马仁在厅屋里谈了不到片刻,厨房已将酒菜送到。济公也不谦礼,坐倒就饮, 狼餐虎咽 的吃了一个尽兴,把一壶酒喝完了,壶底朝天,就在嘴上还敲了两敲。马仁忙喊酒菜。济公站起道:“俺还有几万件大事要去办呢。”说罢往外就走。马仁陪出暖阁,晓得他是最忌世务,客气过头,反转讨他的没趣,只得转身回头。才进客厅,只见那酒壶旁边摆了一封字儿。马仁连忙拆开看,但见上面写着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御史如有和尚送至交刑部,切嘱僚属勿收。此移祸江东之计,足下勿为所用。速往该部查点,迟或不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下面画了一只酒坛,两把铁锥。马仁看毕,不晓得是一回什么原故。看官,你道这大成庙这件事,外面闹得 沸沸扬扬 ,马仁那里不晓得吗?其中有个道理,六部衙门统统都在内城,大成庙还在西湖边上,所以信息不得灵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下马仁看了字帖,忙分付外面伺候,随即到了刑部,便传值班的员外进里,谕道:“本左堂有一句要话,你代我传至司狱:如金相府有什么押送刑部的人,暂时把原来的公事送到我处核准,方许收入。如无公事,将来犯立时退回;设有什么权为寄下,后补公事的话,你们就回堂官不准是了。”这个员外姓张名奎德,本同金仁鼎他们是一党,那知马仁谕话的时候,金仁鼎倒预先过来托过了他,他并得了一个小小的二十两封头,已经满允过了。这时听了堂官一说,只得唯唯应下。暗道:我只得赶紧到相府把话申明,不想发这笔财算了。连忙骑了匹马,走到相府,上了手本。那知金御史并不在家,只得闷闷而回。才进衙门,只见金府家人金禄迎上说道:“敝上致意候候老爷,如今犯僧悟真已经押到,请老爷派人验收。”张奎德道:“这却怎么好呢?禄二爷你且坐下来,我把个细情说你听一听。今日一早,你家御史爷就来过了。我以为这件事并没干系,又有御史的大面子,焉有不应承之理?那知适才护理马堂官到来,特为传谕,如有没公事的人犯送来寄狱,不论王府相府,一律发回。请教这件事怎样办呢?我的意见,最好你们着一人在此看着犯人,着一人去禀明你家御史,必须亲自来同堂官把话说明方妥。”金禄道:“不要紧。如今有一角公事在此,老爷请看便了。”当下着金升将公文拿出。张奎德打开一看,见里面一宗田契,有二十多张。另有一道上行下的札文,上写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钦命参知政事金,为札饬事:照得大成庙为祀典敕建丛林,因有客僧铁珊病故,经验淫毒身亡,理应传同该庙方丈悟真,问明取结殓埋。讵该方丈畏罪潜逃,当由临安县贾令获案,身畔搜出田契一宗。据临安县贾详称,该僧畏罪潜逃,保无情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惟该庙系奉旨敕建,该方丈系由礼部注案,未便造次刑押,相应详送到阁等因。查该僧悟真既注部和尚,未便发县收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有铁珊身故,有无别情,仍仰临安县贾令就便查覆。所有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僧悟真暨该僧身畔搜出之田契,相应礼饬刑部该司员验收,分别拘禁存案。并仰转详贵部堂马查照。毋违。须至札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奎德看了一看,见上面并无参知政事印信。他也不便挑剔,对金禄道:“这样看来,堂官就在里面,我且送去看一看。”说着一径就到了后面,将来文送上。马仁一看,不觉哈哈人笑,提笔批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字固人人会写,文亦个个能行。札中既无印信,保无奸人假托。仰原来解役,持文赴阁,补用印信,呈部再核。如照原札,未便准行。着毋庸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奎德将原札呈堂,心中还想蒙混,即见批驳下来,只得将来文仍交金禄拿回。金禄无法可想,只得拿了批文,赶奔相府不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单言金仁鼎既然照着钱通的计策施行,因何不向父亲要颗印盖在上面?须知奸臣道子,一气相生,金丞相父子的一段笑话,前书久已叙明。金仁鼎仗住已同张奎德说通,可保已无意外,就着金禄总领此事,带了金升及几名健勇,到临安县把人提出,解往刑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悟真外出的这时候,钱通又同贾知县议道:“我看天下事墙有风、壁有耳。刑部这案,断然不肯收下,依旧还要打回。你最好这时讨一个差使外出,叫金仁鼎两头落空,挤着他自投和尚,相求和局,才是道理。”贾知县道:“不要讨差,如近本境离此二十多里,有一地方可出出差。是因前日潮水漫岸,沿湖一带都来报水,我昨日就要去勘查,将好趁此躲避这个风头!”钱通道:“这样最好,你就走罢,好在一应事件,该得见风挂牌,还有我在这里。”贾知县随即就传知户房及值日差役下乡勘灾。户房忙将点名单开上,贾知县过一过目,独不见李龙、王虎两个,心中好生诧异。看官,大凡公门口的差人,今日这个当班,明日那个不到,都是常情。因何李龙、王虎这回点名单上没得,他就这样诧异呢?列位有所不知,这两人,一者是逢到公出的事,他是无次不到;二者昨日大成庙的批差例规还不曾送来,所以贾知县独把他摆在心上。当下把点名单一看,便问道:“王虎他们两个呢?”户房道:“他两人今天不曾上班。据说昨日由大成庙回家,都有着病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昨日王、李二差在大成庙,一个被酒壶把头打开,一个自家把牙齿打落,两人那里就是这个上面的病吗?其实并不是的。只因王虎、李龙在大成庙,到了贾知县同钱通进里吃酒的时候,王虎道:“这样看来,你我夜分的那句话是没得成功了。”李龙道:“大盗设得做,做一个小偷也还使得。我不瞒你说,适才我已到那边走过一趟了,因为钥匙在你身上,要不然,我多少也得着的了。”王虎见说,想了一想道:“这话不舛,我倒糊涂了。如今一众执事的和尚都在后面吃酒,我们就趁这个空子,多少弄一些贴贴本罢。而且 事不宜迟 。”二人商议已定,便轻轻巧巧的跑到后面,朝那东边一望,果然库房里漆黑的。二人大喜,觉到里面已是摸熟的了,便将那自开门一推,走到里向,摸到那书架的下层。先将那板盖一消,然后王虎从身旁把钥匙掏出,摸着锁门,投进机关,扭了一扭,轻轻把铁盖提起。李龙道:“我有一句话交代言先,无论拿多与拿少,两人不许走开,一齐都到胡大脚家去分帐。这时始终尽力搬移,我看里面这许多,三趟也有个七不离八。”王虎道:“想来还怪你我舛,有那在庙外同那老不死相讧相打的时候,早些运他两趟,这时倒搬得差不多了!”李龙道:“叹气的话也不必多说,我们还要快躁的才好呢。”说罢,两人便弯了半截腰,每人一只手就到柜里探那银封。那知四面搂了一搂,一点元宝封头都摸不着,里面但摸到一样物件,仿佛是个死人差不多,有时摸到是衣服,有时摸到是洋灰,有时摸到手儿头儿都是冰冻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虎道:“龙伙计,这怎么的?”李龙道:“不好,奇怪的很呢。好像还有股臭味吗!且慢,我身边还带着火种呢,且取个火查点清了才好。”王虎道:“不要打人惊动着人,你轻轻到前面取个烛火,放在外面,只要有一些亮光,便可以看出来了。”李龙当下站起了身,就想摸到外面,以为这房里的出路是晓得的,就此望外就走。那知跑不到几步,忽然这里“通”的碰了头,那里“通”的踢了脚,一点亮光没有,再也寻不着一个出路。但王虎、李龙明明是到大成庙库房里来的,怎样进门,怎样开柜,觉到一些不舛。因何此刻李龙出外,这样碰到那样,那里又是济公和尚作了个什么法吗?列位且不必着慌,其中自有原故。欲知后事如何.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三回 善堂中贪人遭愚惑 假山畔淫妇入痴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王虎、李龙去窃大成庙的库银,及至将铁柜开好,两人摸来摸去,一点银两没有,里面好像摸到一具尸身,忙着李龙出外取火。李龙又跑不出去,觉到不是这里碰头,便是那里踢脚,心中疑惑不定。只得由腰边把火种取出,轻轻亮了亮火。原来这地方并不是大成庙的库房,是同善堂的棺廒。这同善堂本是临安第一个大春堂,不论什么地方人死了,里面都化到棺木;还有外方死了的,先将棺木寄到里面,预备日后回家。所以里面有个棺廒。昨日铁珊挂局的棺材,因此处靠大成庙甚近,所以也寄在里面。这时王虎、李龙想偷大成庙库房柜里的银子,却被济公小小的作了个法,将他们弄到同善堂棺廒里面,所开的铁柜,却就是开的铁珊那不曾下钉的棺盖。及至火光一照,二人吓得 魂不附体 、连忙把盖盖上,由风洞里爬出,到了外面,复行走进大成庙。觉到那衣袖上沾着臭水的地方,一股臭气委实难受,身边还爬了多少蛆虫,摸摸就是一条。二人心究不甘,见丈室里还不曾散席,再走到库房前一看,里面烛灯辉煌,坐了四五个和尚,在那里查帐。二人心中一恨,兼之又被他尸臭一触,当夜两人走回了家,得了一样的病,都是上呕下泻。所以这日贾知县下乡勘灾,两人都不曾去得。贾知县见他们有病,也就罢了,随即将公出牌标了日子,纷纷收拾下船。这也不须深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言金禄领了批文,走回相府,将张奎德的话,对金仁鼎一一如一的说了一遍。金仁鼎暗想着:那里马仁就这样利害,一定是有人走着消息了。如今既闹了通了天,大约非老牛筋的那颗豆腐干子一定是没得成功。但这个老牛筋,我为着这一件小事,向他 低首下心 ,我金仁鼎情愿办个罪过,我总不去找他。想了一想,便向金禄问道:“此刻悟真究竞在那处呢?”金禄道:“现在刑部待质司廊下,有金升在那里看住呢。”金仁鼎又定一定神道:“这样说来,你们且到刑部去,仍将悟真押回,复解到贾姑爷那边去。叫他不必收监,权交浦厅看管。说我随后就来。同他还有话斟酌呢。”金禄听了主人的话,那敢怠慢,连忙骑了马,直奔刑部,向金升暗暗通了消息,又将悟真领回,复奔临安县署。才到头门,忽见那栅栏上挂了一面牌,圈了两个红圈,中间“公出”二字。金禄是个懂公事的,晓得本官既出,这些有干系的事件,没有个师爷敢去做主。走进头门里面,拴了马匹,便站住了脚,在那里想主意。不上一刻,后面已将悟真押到。金升道:“禄老哥,你站在这里怎么?且进去回一声,我们就好交卸了。我们当爷们的,到处离不掉个老爷,这是常事。如今弄得是到处离不掉个犯人,不是倒迷吗?”当下金升嘴里便叽叽咕咕的祷告了一串连,金禄逼得没法,只得跑到稿案上去商议。那稿案爷们道:“老哥的明见,你我肩膀上担不了十八斤,这些事怎能做主呢?你最要好到刑名上同郑师爷斟酌个法子。”金禄 无可奈何 ,只得又跑到里面。原来这位郑师爷,年纪才二十多岁,生性好嫖不过,他见主人公出,随即也就出外,到那下家打茶围吃花酒去了。金禄在里面撞了几处的木钟,一处都不响,只得赶紧跑出。又向金升道:“你们还是就在门房里坐一坐,我还要走回去一趟呢。”金升嘴里虽然答应,心里却喊一千二百个晦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禄一径又跑回相府,自长至短的对金仁鼎说了一遍。金仁鼎道:“这便怎样办法呢?倒弄得没得上岸了。也罢,你去传轿班伺候,待我亲自去走一趟便了。”金禄忙不住传了轿班,跟了金仁鼎,又到了临安县衙门里面。他究竟是个内亲,也不须通报,到了二堂被檐下面,便下轿进里。果然里面一个大席师爷都不在家,只剩了几个征收小席,有那在里面打牌的,有那在里面下棋的。见了金御史到来,一个个的“大人长、大人短”的热闹不过。仁鼎好生气闷,呆了一会,忽想道:还有一个人,如会着他,还有主意想;假若连他出外,那便死着儿了。就这设想的时候,恰好站厅的爷们送上茶来,金仁鼎忙唤道:“来来来,我问你一句话。你们衙门里昨天来了一位钱舅公,如今住在那处?”那爷们定一定神道:“可是昨天被老爷在大成庙打嘴巴子的那个钱胡子吗?”仁鼎还未及答,金禄在旁面道:“正是。”金仁鼎怒道:“你乱说什么?”金禄道:“家人怎敢乱说。”当下便将庙中打嘴巴的那段笑话,略略说了个大致。金仁鼎笑道:“这样说来,却就是他了!”爷们道:“他住在西厅上小房里呢,不晓得这时可在家?小人且看他一看。”仁鼎道:“他如在家,就说我请他说话呢!”那爷们应了一声,一径便向西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上一刻,忽听带走带咳,靴声踱踱的一个人走得来。仁鼎起身一看,果然就是钱通。两人谦了一会,对面坐下。仁鼎还未开言,先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刑部不肯收留的话说了一遍。钱通见说,便露出一种 老奸巨猾 的样子,抹了一抹下须,微微一笑道:“那便怎了,因何有大人这副面子都不肯收?这刑部的马大人,忒也太不顾情面了。如今大人请教,又预备怎样呢?”仁鼎道:“在下此时却被这一件小事,倒闹得没有主意了,我想托贾会亲行一角公事,将他交捕厅看管,然后再想主意。”钱通道:“这是最好。”仁鼎道:“也不算好,不过急济燃眉。无如偏偏的舍亲又忙了出去了。”钱通道:“老拙听他临走的时候,心中还作烦的,说大人这边的事件清而未清,兼之勘灾之事又不能再退,深怕乡民再到府署控诉,那个处分又担不起,所以只得赶要紧的去忙了。”仁鼎见说,便皱了一皱眉头,又问道:“然则据老姻伯看来,请教这一件事,可还有什么 安安静静 了结的法子吗?”钱通道:“万事总没有个没了结,总之 事在人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仁鼎见说,晓得这老钱平日的声名,这事他定有一个办法。便低低的向钱通又道:“这事如老姻伯肯代为力,做个下场,那我多也说不起,将后千金为寿,总可以抵得准是了。”钱通道:“大人说那里话来,将后小儿能个大人们照应一点,那就受赐多了。但这一件事,老拙仔细想来,那济颠僧作法 千奇百怪 的,把我弄到这里,定然总还有个用处。如今老拙先要问大人一句,还是仅仅的将田契送出结事,设或多少有点罚头,大人可情愿是不情愿?我们先把句话议定当了,难得老拙同他还有 一面之缘 ,不妨出场同他碰一碰看。”仁鼎道:“这和尚真个利害,由打建大成庙起,可算同他遇一回事,都是蚀一回本,向来不曾有过一回进帐。为今之计,也只得预备蚀本罢了。”钱通道:“既这样说法,老拙的意见,这悟真也非盗非匪,你大人就把他安插一块什么地方,可保绝无岔事。老拙且到大成庙试探一次,如有端倪,自当回信。”仁鼎道:“我想大成庙离万秋园不远,我就在万秋园专候你的回信。”钱通道:“但有一层,对这位和尚说话,老拙虽同他不过一面,却看出他的性格大约不同。你我为那件事走来,三言五语便可定夺,他是不成功的。也不是他的脾气犹移,我看他这人,一定大雅不过,竟或性命关头,他一样 嘻嘻哈哈 ,当为无事。老拙所以谅定同他做事,不一定抓得住时候!”仁鼎见说,大喜道:“俗云 知己知彼 , 百战百胜 ,既老姻伯能识得这人脾气,此时断可有成。在下就此告别,一切敬遵台命,专在万秋国听信是了。”说罢,又把金禄叫到面前,低低的说了几句。分付已毕,便随即起身上轿,一径直奔万秋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禄、金升两人,这时带往一个悟真,直即是捧着猪头没庙送,也远远的跟着后面到了万秋园。此时金仁鼎到了园中,不但不把他当个罪人,反转当住上客,下手先着家人在碧梧仙馆收拾了一个起座,里面备了铺设。金仁鼎见悟真到来,连忙陪到里面,茶点之后就是素斋。席间所谈的话, 口口声声 的都是知县糊涂,把自己说得怎样帮住他的忙,费多少心力才把他救出牢来。悟真他里外浑然天真,也不同他辩白,午饭过后,仁鼎晓得钱通暂时未必有回信,因闷混无事,反陪悟真四处游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言这万秋园有一片假山石最为名胜,石下通走行人。金仁鼎同悟真由石洞经过,突然一阵风来, 异香扑鼻 ,悟真好生诧异,以为这地方定有异香奇卉。便低了头在地下人神去看,但见全是舒草,并无什么点缀。心中又想道:莫非什么架上有什么稀奇的花木,便抬头四面观看。这时悟真已出了假山,原来前面有七八个婢女,末后一个娇娘,年可二十稍外,风姿窈窕, 卓尔不群 。见悟真同金仁鼎由假山下穿出,眼梢微微一灼,手中忙将那白罗巾遮了一遮,似羞非羞,似怕不怕的,扶了一个婢女,附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走。看官,你道这是那个女子?原来就是九胰。前日铁珊致之死地,只有金仁鼎、金荣、金义并几个亲信的服役晓得。及至送出之后,仁鼎便禁止在事诸人不许露一点风声。可笑九姨这妇人生性虽淫,心田倒痴得很。铁珊同他本是约定,云称同金御史不过三言五语,依旧还来伴他安眠。不料铁珊一去不归,心中好生疑惑。第二日便着了个娘姨暗暗查问,方知因同御史爷说话,当下就被逐出。心中暗骂道:好一个无道理的瘟龟!醋心既这样大,怎样能开后门?两日之间,因此十分不乐,他还不晓得铁珊的阴魂早已到丰都府,同活无常的婆子姘识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日午膳后,一众丫鬟仆妇,见主人心下不乐,便邀他到白莲池去看花。之后想顺便到芭蕉待雨轩息一息脚,不料由假山石旁经过,正然碰着金仁鼎陪了一个少年和尚,由假山里面出来。九姨把悟真一看,见那 眉清目秀 ,那一种俊俏面庞,恨不得这时就香他下肚。心中想道:这个机会倒不能舛过,能彀这瘟龟将他留在园中,那不愁不得上手。为最要多派几个眼线,查点他住在什么地方。但他心里已想了入魔,面场上因金仁鼎同这个和尚在一起,便装做羞羞缩缩的样子,才同悟真打了一个照面,缩脚反转走回,同那几个婢女 一窝蜂 似的冉冉的向花丛中去了、金仁鼎陪悟真在院中游玩了一会,乃将他送在碧梧仙馆,暗暗就着金升看住了他。那心里也没第二件事,专候钱通的回话。这正是乌龟偷吃长生面,绕着龟头推不开。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四回 洒黄泥女婢吓男佣 换卧榻家奴淫主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悟真住在碧梧仙馆,心中好生疑惑,又访不着铁珊的案情究竟怎样,看那金御史的蹊景亦颇不恶,委实自到此地供给得是周备不过。但是 一举一动 ,都离不得有人跟着,不晓得是祸是福。到了晚间,又是一桌上品的素斋,悟真这时虽然享福不过,心下到底有那真心事,约略吃了一些。家人们收拾过后,便支预对着灯,在那里痴想。不料一个人连说话的都没有,闷沉沉的就打起盹来。正在极酣的时候,忽觉到有个人把他推了一推,悟真猛然惊醒,抬头一看,不想大吃一吓,说道:“你你你你,你来做什什么的?”看官,你道悟真吓得抖抖的这样,是看见一个甚么东西?原来不是别个,是九姨面前的一个心腹使女,名叫么凤,方才一十六岁。这日九姨在假山石旁遇见悟真之后,直即想入了魔。心中想道:前日遇着的那个和尚,我觉到比我家这个不济事的兜下壳有 天壤之别 了,那知今日这个和尚才真个 一表非凡 ,年纪又轻,性情又好,我若把他放过,真个枉生人世!就此 如痴如醉 的,到了晚膳过后,先着了一个娘姨查点这和尚住在碧梧仙馆,又着了人去打听金御史晚间宿息在什么地方。但金御史自从见过铁珊的事,心里究竟有些不甚适意九姨,从此遂不进房。这时那打听的人回说道:“我才走那知退斋面前经过,恰巧老爷已宽衣就寝,但听见分付荣二爷道:那和尚的干系全在你身上。我听了这两句,当下就走了回来。奶奶想一想,恐怕多着金荣在那边,倒有些不甚好弄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九姨见说,想了一想道:“小荣子那不要紧,最怕遇着义二爷,那便是死证了。”说着便从箱子里取出了十两重一锭纹银,叫过么凤来道:“这件事非你不可。一者你同小荣子还谈得来,二者这些事非你没得妥当。但有一层……”说到此处,九姨脸红了一红,忽缩住嘴道:“你去罢。这十两银子,就说我赏了小荣子的。”幺凤这丫头本来生性伶俐,算是个红娘的后身。他见九姨末尾有句话,欲语不语的,心中暗骂道:好一个 不知进退 的醋坛子!让我来且拿他耍一耍。想罢,将那银子向桌上“?”的一掼,说道:“奶奶,这些事你奶奶从今以后不必用幺凤,幺凤自己晓得不是一个好人,不要弄得花花朵朵的,幺凤受了冤枉,你奶奶气坏了肚皮,叫做两不讨好。幺凤的意见,你奶奶还是寻一个老实的去走一趟罢。”九姨听他这奸言巧语,不觉无明火起,恨不得拿过皮鞭来鞭他一顿,才得称心。忽又想道:这脾气使不得,究竟这件事非他不可,不要弄了反着毛。只得把气向下捺了一捺,说道:“瘟丫头,惯会犯嘴。奶奶把过几回冤枉气你受过的?你好好的去,此回我断不疑三惑四的是了。”幺凤道:“你如再说冤枉话呢?”九姨笑骂道:“贱人,难道奶奶还发个誓你听听不成?”随即拿了银包,捱在么凤手里,逐驱他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幺凤接过银包,走到外面,恰好当中的月色,把那园中照得灼亮的。幺凤一人慢慢的穿过了几处花径,绕过了多少回廊,到了碧梧仙馆。才进了那月宫门,只见那门技旁面摆了一张方桌,上面点了一张风灯。金荣坐在那桌子横头,手上抓了一本小说书,瞅着一双眼睛,就着灯光在那里看。么凤进来,他一些都不晓得。幺凤好生发笑,便加倍的蹑住足跟,跑到金荣背后,就地抓了一把沙灰,沙沙的彀起手来,向他看的那本书上洒去。恰巧一阵风经过,吹迷了金荣的眼睛。金荣那里晓得幺凤同他取闹,暗道:不好,多分那和尚的冤魂找得来了!当下把书丢下,双手探着眼睛,嘴里祷祝道:“和尚,你老人家虽死,谅情也死在明处。我金荣 三番五次 叫你逃走,你全然不肯听话。究竟是那个下的毒手,你去问那个索命,不要在这里同我金荣闹事。我金荣胆量是再小不过,经不住被吓。如果你少着钱用,我明日买块锡箔烧一烧你是了!”金荣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嘴里祷告。么风虽听不出实在,晓得他是怕鬼。暗道:我索性作个怪,把他吓吓。就在这揉眼的时候,幺凤又 轻手轻脚 ,将他一本小说书抓来,向他背后一躲。及至金荣把眼睛里的沙灰揉尽,睁眼一看,却又不见了面前的那本小书。嘴里叽咕道:“这即是真见鬼了,怎么连看的书多不见吗?”心中想道:莫要被那阵风刮下地去。随即掉头向地下去看,幺风闪躲不及,金荣呵呵笑道:“我道是一个什么鬼,原来还是你这个活鬼。”就此一把将幺凤抱了,横摆在腿上坐下,道:“你既做鬼,我就来弄鬼。”幺凤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你且放我起来,候着把公事办妥了,你的银子也寻到腰了,那便听你怎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荣听说有银子寻这一句话,连忙把幺凤放起,问道:“什么公事?”幺凤见问,把一包银子掼了桌上,低低的道:“这是九姨赏你的。你是一个聪明人,且猜一猜看,该派是一件什么公事是了。”金荣见说,心下早经明白,便将嘴向窗里歪了一歪,说道:“可是他吗?”幺凤朝窗里一看,但见那灯光之下,照出一个光头的影子,向面前一送一送的。么风晓得已被他清着,点一点头道:“一些不舛。”金荣道:“你该得怎样,你进里是了。但有一层,你不许同他粘搭,那我是要吃醋的。”么风呸了一口,便望里走。却见悟真正然坐在那里打蝉,幺凤走近身旁,低低的唤道:“师父醒来,师父醒来!”悟真被他喊醒,把眼一睁,见是一个 如花似玉 的女子,吓得那心里就同小鹿儿乱撞一般,嘴里抖抖的问他来做甚事?忙把双目紧闭,拿住自家的心神,不得让他稍起妄念。但听那么凤娇声惯气的道:“师父,你莫要问甚事,我家奶奶因师父一人在这里闷气得很,特为叫我来请你去谈谈耍耍呢。”悟真道:“你去上覆你家奶奶,就说和尚说的,奶奶这片美意感激的很。但是 男女有别 ,出家人格外要守清规,不应夜晚更深胡行乱走的。你姐儿也要自避嫌疑,此地 瓜田李下 ,不便久留在此,还要请你趁早出去的好。你如在此流连,和尚只好出外让你了。”说罢双手合了掌,那嘴里反转般若般罗念了不住。任从幺凤在旁边怎样说法,他便同死的一般。幺凤无法可想,受了一个小小的没趣,嘴里喊了无数的吉利, 一溜烟 的跑出去了。金荣迎着道:“如何?”幺凤摇一摇头道:“是个死性子,就便上了手,也没什么趣味。”这时金荣已站了自家住房门口,顺手便扯住幺凤的手道:“他们没成功,我们且进去成功成功,也不关事。”幺凤怕他纠缠,谎他道:“你且先领路也好。”金荣不知幺凤有心谎他,岔步走进了房,幺凤喊了一声:“少陪!”飞奔的往外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言幺凤见了九姨怎样,且说那悟真自幺凤走后,晓得夜间不大太平;他心里不但愁那些私情,还愁金仁鼎有心设计来将他陷害,心中越想越怕。这时金荣刚刚走来问道:“悟老爷,迎面这铺设夜间可还怕凉,那些门窗可还要闭起来吗?”悟真见问,以为逗着机关,不觉满心大喜,便说道:“荣二爷,僧人为此事踌躇得很。我因这馆中很旷的,有些睡不惯。我看你住宿的那间房里倒还紧密,我想同你调换个宿歇的地方,不知可肯吗?”金荣见说,已晓得他是专为幺凤来的这一件事,初时恐怕他睡在前房,假若夜分逃走,我的衣食饭碗不怕打翻了吗?忽又想道:九姨这奶奶手下富足不过,假若舛中舛,事件竟成了功,大约也不愁没有饭吃。主意想定,便向悟真道:“不嫌蜗居,只管请了去。我们换铺安息是了。”两人计议已定,便将悟真送进小房安歇。金荣自然是住在碧梧仙馆正屋里面,这也不须交代的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单言幺凤谎了金荣,脱身走回,到了里面,口也不开,闷沉沉的向下一坐。九姨这时却在房里,听他走来,便将他喊进里面。幺凤叹了一口气,便将悟真怎样闭目,怎样回绝的话说了一遍。旁边有一个姨娘道:“我倒不信,世间有这样的人!”九姨口也不开,走到窗前取了一枝烛火,顺手就拖了那娘姨走到幺凤面前,照了一照道:“你们看他这脸上情形,不是我奶奶惯说冤枉话,那可不是又被他舞着弊吗?”这娘姨本来同么凤有些不大和睦,顺口也敲作劲道:“本来却难怪你奶奶疑惑,去的辰光却不早了。”说着又暗暗手对着九姨做了一个势子。九姨格外火冒,拿了一根皮鞭,走到幺凤面前,又泼索索的淌下泪来道:“贱人!你屡屡的走我的后,我奶奶这个讨汉,那里是说不出来的哑子吗?”说着便恶狠狠拿起皮鞭子就要抽去。娘姨连忙上前夺住道:“奶奶不要作气。且派他同你奶奶一道再去,是否属实,那就自然明白了。”九姨想一想道:“这话倒也有理。”随即便向么风道:“贱人,且领我走,再有差忒,两罪俱罚!”么风没法,只得领了九姨,再到碧梧仙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外面月色已经西斜,兼之又起了大风,那万秋园里委实磷火荧荧,怪木怒号。可叹这两个女子要算 色胆如天 ,恰然毫不惧怯。曲曲折折,手搀手的到了碧梧仙馆。幺凤上前,便将那月宫门一推,恰好并未闩搭,九姨暗暗欢喜。走至里面,虽然熄了灯火,所好那西下的月光照在那窗棂上,看见那竹门不过虚掩了半扇。九姨这人本是个偷汉的老手,心中暗骂道:这个贱人,几乎误了你奶奶的大事。这样开门等候的蹊景,还有个不成功的吗?当下便着幺凤站在外面,自己走进门里一看,见下手朝东柜旁边,挂了一顶碧纱的蚊帐,帐外堆了一些衣裳。究竟是否可是和尚的,因借那窗榻里一点月光又被书房挡住,怎能看得清楚。九姨这时把日间那和尚的品貌想了一想,委实 心猿意马 ,支持不住。又怕爬上床上,竟或那和尚果真是一个不染红尘,被他拒绝回头,那便怎样是好?想了一想,不觉 计上心头 。暗道:男子能彀强奸女子,女子那里就不能强奸男子?主意已定。所好这时天气已暖,便在帐外坐了一张椅子上,将周身衣服脱了一个 寸丝不挂 ,轻手轻脚跨上床去。正是顿使欢心翻胆怯,忽教情种变疑团。毕竟九姨查出金荣冒充和尚,究竟怎样说法,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五回 两造解和议五万两 一言咒骂罚四千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九姨同金荣干那丑事,心里只当是悟真和尚。不料才靠着和尚的头,忽觉到那人并不是和尚,头上一头的头发。九姨大吃一吓,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金荣见问,好不难过,真个又羞又怕。没奈何一骨辘滚下床来,向地下一跪,碰头道:“家人金荣该死!”九姨见得事已如此,也叫打怨不来,只得喊那么凤想走。金荣道:“奶奶慢慢,着好衣服,不要受凉。家人去寻么凤是了。”金荣就此便到了外面,找去找来,却不见么凤的影子。一直走到自家住房门口,却见么凤在那里推那房门。金荣走至进前,说道:“幺凤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幺凤此时见了金荣,就同饿虎得着食一般,转过身来,一把搂住道:“金荣哥,你在那处的?”两人皆是情急负辜,登时一同事毕,双双走回。九姨没处煞气,只得拿着么风“贱人、淫妇”的骂着,自回上房而去。金荣依旧安睡在碧梧仙馆,一宿无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次日,金仁鼎一早起身,还是前来同悟真谈谈浮文。到了早膳过后,忽听金升进来说道:“禀老爷,外面那钱胡子过来拜会。”金仁鼎一听,心里又欢喜又烦恼。欢喜的可以讨着回信,烦恼的晓得这和尚朱笔点到人头上,必不得轻饶。随即就分付金升请见。走进客厅,二人分宾主坐下。钱老把眼睛揉一揉道:“大人,这差使委实真不好当。若有个三五件这样的差使委老拙去干,那老拙一定是没有命了。”仁鼎笑道:“老姻伯辛苦的很,在下甚不过意。请问这和尚可曾开出个什么盘面来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钱通道:“这人有趣不过。昨日送大人走后,老拙便打了一顶轿子,到了大成庙。先是那客堂和尚出来周旋一阵,忽然老济疯疯洒洒由丈室里跑了出来了,也不通什么来意,一把就把我拖到里面吃酒。他倒也还好,你吃便倒了吃,他也不敬你一杯半杯,他也不强你饮一口半口,但他吃的那狗肉,旁人可能下咽?初时我还吃了两杯酒,到了后来,委实出付眼睛望着他吃,要想谈句正文,他随即就阻住:吃过酒再谈。可怜弄得我这个老头子走又走不开,逃又逃不掉,吃又没得,谈又没得。谈到了三更向后,老拙实因 泥塑木雕 似的坐在那里,真不耐烦,就想撒尿逃席。那知他才说得好呢,一把将我抓住,说道:俺劝你,这个尿万万不能撒的,要任性的熬住。俺记得还是那年初进内城,被张忠夷当奸细拿住,路上撒了好几回尿。自此以后,委实不曾撒过。俺也有时要撒,牙齿一咬,奔上几里路,出他一身汗,立时就没事了。你们也学我,时常熬熬,自然就可以不撒。俺有一个比方,譬如人家出帐少,进帐多,自然就保得千年富。一个人身进气大,出气小,自然就保得百年身。请教他这些 有天没日 头的话,可能听是不能听?好容易到今日一早,他强盗老爷发善心,突然的朝我翻一翻眼道:俺问你,你还是为金御史来的,还是为贾知县来的?我说道:贾知县、金御史都是这件事。他呵呵的便笑了一阵,身边掏出一个柬儿,说道:你拿去同他两人说,照上面办得来,俺和尚就算修子修孙在他们身上了。但半路上你切切不可开看。老拙听他的口气,大约这件事,那说帖上总还稍有转移的意见呢。”说着便从身边将柬儿拿出,交了金仁鼎。仁鼎接来一看,但见那正面上写的是:左首一条是金丞相令郎御史老爷,右首一条是百里侯临安知县老爷同拆。再将里面一看,见上面写道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余有九层浮图塔,将结世上未了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桥工五万竖正柱,王孀赃银罚四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有寺僧在外化,不完数目莫开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解铃人是八旬叟, 一诺千金 谅足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右诗细玩,如自知返悔,非惟照数结缘,须带秦壁归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蔺相如之归来,馀甚望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仁鼎看毕,不由的脑闷肠愁。暗道:桥工五万银子,是邱奎孝敬相爷的,被我半路截来,连相爷都忘掉了,反转他没得放我过身。老钱只一千谢仪,我不过一句顺便话,他倒也作做实了。惟王孀四千,这句话不知是一段什么公案,并且不知是银是钱。贾兄他一个苦缺,就便四千赃银,突然叫他罚出,岂不因我所累?总之俺金仁鼎认晦气,圣僧老爷的法令我是晓得的,大约缺一毫一厘不得能毅。也从今以后,我只当这一座大成庙已烧倒了,从此再勿问那庙中的事。多作些全数包足,也不过去了六万银子。他济颠和尚从此就去发财,算我金仁鼎是穷命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金仁鼎看过柬帖,半晌不语,心里想着了这一大片的话。把个钱通站在旁边,不晓得他是否依从,心中悬悬的。又怕他还有什么不足的处所,再着他去同和尚磋商,又拷他一天半夜,那便死多活少了。但仁鼎在那看诗句,钱通搭眼见末了两句,晓得说的自家,便上前向仁鼎道:“大人,这诗句想情都明白了。但老拙想这件事大人吃亏太巨,所末了这两句话,老拙作为心领,不无欢愉小补,将就了事,免得再同这和尚 枉费唇舌 。在大人以为何如?”仁鼎道:“你不晓得这位圣僧的脾气,他说你八角的,大约连圆的都不济;就便 如法炮制 ,还怕另起风波。老姻伯如不相信,静观后验是了。惟最王孀这四千,我却晓得令亲是偏断一孀妇案得来。我晓得贾兄是一寒宦,区区之银,久已 化为乌有 ,我并想代他设法,又怕这位圣僧不甚好惹,贾见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能个趁早回来,早为了结,免得再生枝节才好。”仁鼎说了一片,便吆喝喝的叹了一口怨气。钱通在旁,晓得贾甥在外勘荒,不过专避风头,一经平定,自然回来。当下又说道:“如果事在急迫,专候他来定议,则专一差去,那怕他不立时回来。”仁鼎道:“你能代作一函去招他么?”钱通道:“也未尝不可,唯须到衙门用印,方足为凭。”仁鼎道:“就请老亲翁去走一趟。实不相瞒,要照我的本心,情愿代他弥补这一笔款。自问不为萝卜不挑菜,兼之又是至亲,本可以不必要他回来。无如这和尚 与众不同 。就请你走一趟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钱通听毕,随即起身,坐了原来的轿子,到了临安县。恰巧衙门里面正然着了报马专信去喊贾知县,因淮营节度副使徐焱,自守淮以来,累获胜仗,惟金势虽弱,元势又张。听说济公剿灭小西天,已经奏凯回京,特为行了一角公文到临安县,着他恭备聘礼,迎请济公赴淮,参谋军政。设济公辞不就任,仰至国舅府禀覆,另由国舅府归奏案咨调来淮云云。临安县接到这件公事,本官既不在家,那个能代他作主?所以传了飞报,请贾知县回衙。贾知县接了信息,那敢怠慢,不到半日,连忙回到县署。大众接着了,先把淮营的公事一看,说道:“这件事 莫须有 。”随即又向钱通道:“那件事究竟怎样了?”钱通便将由他走后,刑部不收押犯,怎样为难,金仁鼎怎样同他商议,许他谢仪,他怎样到济公那边会着了他,怎样陪了一夜,才得了他的回柬,就此便将那柬帖上的诗句说了一遍。贾知县听说,就同雷打痴了一般,说:“得怎样的?王编这四千银子,虽系仁鼎照顾得来的,这件事连他都不晓得实数,因何这和尚他倒晓得 清清楚楚 ?如今这笔银子,我也用去了,他圣僧谅情也未有不知。这个罚头,我怎样罚得起呢?”钱通道:“你且莫包,仁鼎他允许代你想法的。你如今赶快去会他一会,将话议妥。可将淮营的公事顺便带去,你看以为何如?”贾知县道:“这样布置,一些不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贾知县便带了淮营公事,晓得这时金仁鼎一定是还在万秋国,便邀同钱通,一齐坐了轿子出城。到了万秋园,已是下午的时候,金仁鼎接着,便将前事议论了一遍。贾知县道:“兄弟的银子已经用尽,那便怎样好呢?”仁鼎道:“我此时已落在大处,里外也不能打算,你这点小事,我已经代你备了。”随即到后面检出五万四千两一卷汇票。委实这五万汇票,还是邱奎的原封,另外撞了四千。又拿了一千两票子酬谢钱通。看官,你道金仁鼎这样美匹,那里是生性慷慨吗?其实并不是的。一者他晓得济公的脾气,从来 说一不二 ,若向他推情,反转是弄出晦气;二者这件事内中又是奸情,又是人命,又是假传圣旨。听说济公以毛起毛的,又说少掉御赐佛衣,又说少掉传宗舍利,这些无价宝,那个赔偿得起?金仁鼎虽属奸恶,究竟是个能办大事,识得数目的,只得爽爽快快把头伸长些,被这一刀,一点都不敢违拗。当下带了五万银票,交了四千把贾知县。将田契捡出,将悟真请到,又 一如~的交代了他。喊了四顶轿子,但鼎、悟真、钱通、贾知县,一齐到大成庙交纳款项,并送悟真回庙。那知四项轿子才到了庙前,早有一个香火跑出,两个香火把庙门关得铁桶似的,这时就连悟真也觉到诧异不过。只见那走出来的一个香火,到了钱通轿前呈上一个柬帖。钱通拆开一看,连忙招呼他们四人一并的回轿。毕竟这柬帖上又是所说何言,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六回 限窑工妙有奇法 造宝塔又动奸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金仁鼎、贾知县、钱通将罚款备齐,又将田契交了悟真,一同送悟真回庙。那知四肩轿子才到大成庙门口,突然庙门紧闭,一个香火送了一张说帖到钱通面前。钱通一看,忙叫回轿。金仁鼎同贾知县不知何故,心下忧虑不定。及至到了万秋园,纷纷下轿进里。金仁鼎也候不及入厅归座,在那进门的时候,就在钱通手内把一张说帖讨了过去,打开一望,但见上面写道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哈哈!仇人怕见仇人面,但着长须短发来。二事当添一事改,开明后面善安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贾知县硬拷悟真, 罪大恶极 。非俺和尚出来料理,悟真则将含 不白之冤 。所罚赃银四千,已是不伤己肉,是诚 从宽发落 。如再金代解囊,何以为那班钻营贪酷不恤人命者警?所贾知县袖金虽尽,西庄高田、房中女饰拼当亦复得来。切切照行,毋得自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金仁鼎矢口诅咒大成庙火烧_须令写四十三年保单,期内如有失慎等事,须令其照数赔偿。抑或奏明皇上,责成该御史保护。夫诅咒虽属偶然,而堂堂御史,心有不甘;斯落落孤僧,身将难隐。还与金御史商覆为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徐焱之请,说俺大成庙将有造塔事,无暇前往。金御史看完,又给贾知县道:“你看,我就虑到还有枝节。你这件事,还在情理之中,如我不过说了一句妄话,他倒又晓得了。请教这便怎样好呢?”钱通道:“不必多说。我看这位和尚仿佛 金口御言 ,最妙怎说怎好,不必再寻出蛇足来罢。”金仁鼎想了一想道:“保护一层,万万不可。这座大成庙,单御赐物件还有许多,假如有点 风吹草动 ,我姓金的岂不是充了家?如今只有一法,我里外五万五千银子已拿出来了。贾兄四千金,既派定自备,我这四千金也不想拿回,就作为是我妄言的罚款。在老姻伯想一想,这样办法可好呢?”钱通道:“也还使得。”金仁鼎同钱通商议已定,独有贾知县在旁边叹气,烦恼哼声不轻。反转金仁鼎功道:“老姻兄不要烦闷,我想一笔财该应派聚,再也散不掉;该应要散,再也聚不住。我想老相爷生病,着我料理了三天公事,偏偏邱奎把那报效的五万银子送来。我想起了黑心,全数吞没,要算是巧不过,欢喜不过了,可料到这笔银子还是代大成庙修宝塔的。你拿我想一想,也就可以不必烦恼了。”贾知县道:“我并非为舍不得这点家当烦、只因那笔田一声要变价,并非易事。惟最女奶奶面前的什物,反转第一难取。”金仁鼎道:“这也 无可如何 ,并非我不情愿帮忙,无如这和尚皆偏要看中了你的本身,你叫怎么好呢?”贾知县听完。便吆喝喝的叹了一口怨气,又跌了两脚,回了衙门。因变卖物件,不是立时办得来的,只得权且借用了四千库银,打成银票交了钱通,这才把语真送回了庙了却铁珊的一段案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这时有了五万四千银子,便在庙后择了一片空地,喊了几处瓦木工的大头目,打了图样,造了九层的一座宝塔。那宝塔下面开了一条隧道,可以通江。到了元朝大兵南下,攻破临安,杨淑妃抱端宗并帝?躲在塔中三日,因妃弟杨亮节由隧道出江,航海至温州,会合陈宜中、张世杰奉帝即位,后人因名该塔为潜龙塔。直到明朝成化间,靳监与法工真人通连海寇,借各处大庙为武库,凶僧为羽翼,这大成庙遂为江海都总通运和尚的贼巢。后该庙及塔同归于烬。此是后话,顺便补充,免得列位看《济公传》的,今日走到西湖上访大成庙之旧址,问潜龙塔之遗迹,杳渺虚无,全无实迹,便疑当日做书的 捕风捉影 ,望空作笔,而疑济公圣僧之实事为虚构也。闲话休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说大成庙这一座潜龙塔,高至九层,那里四万多银子就建得成功的吗?可怜这一位圣僧,也就 煞费苦心 。那悟真虽系高明纯正,却一点经纪没有。下手济公先想了一个主意,出了一个招帖,集了无数的窑工。就借湖西营空地,起了三座大窑,自家烧那砖瓦。独有木石两项,觉到很不容易,只得再候机缘。但那些烧窑的工人却有一件奇处,每工派做若干砖瓦,都是议定了的。向例工人做事,都不得说什么样便做到什么样,不论什么工人,这是通行的大病。不料工人到他这里做工,这些病是一些不得的。那里是拣选均是纯正人品或者人人都有善心,因庙中的功德,个个都情愿尽力吗?不是这样说法。只因这些工人,一天派做多少的,他没有数目,明分自己想偷的懒,要想歇手,那知才起了身,就想没处跑,没处去耍,那手上闲得难过一般,还是 不知不觉 那手到了泥里同模子上去了。必须要奔到那个数目,自己才肯歇手。初时还不觉察,到了一月之后,悟真派了一个和尚前来查工,可巧这一月议定派出烧成砖瓦若干的,果然一片不多,一块不少。再将逐日工帐一查,譬如甲派多少砖坯,乙派多少瓦坯的,却也一片不多,一块不少,大众奇怪不过。内中有两个手头快的,心中偏有不服,次日上工,故意的抢手尽上半日把正分的数目做了,故意又加工再做,以为我偏要把数目弄参差了,叫他有多有少,没得一当。那知这个做了三日,忽害了一天病;那个做了五日,忽生了两天灾。到了月终大数一计,还是一片不多,一块不少。就此流水的造那砖瓦,圣僧粗粗一算,大约尽九月数目,可以敷用。为最木石两项,却还没处去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中秋佳节,这日庙中因犒赏工人,越分热闹不过。济公吃得酒醉醺醺的,拖了一条草席,睡在月台上面,看个凉月。忽然心里动了一动,忙把灵光一按,不觉哈哈大笑道:“ 原来如此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济公忽把悟真叫来分付道:“你代我叫二十名瓦工,限半个月在后园内开一口土井,只要见水为止。四面须用砖头滚坚固了,井上须要打十五丈高的木架,架上设一钩竿,要 能上能下 。不可迟缓。”分付已毕,便寻着那片芭蕉叶子,扭头刮颈的向外走了。悟真那敢怠慢,连忙喊了工人淘那口井,果然如期淘成。究竟有钱易做事,连上面的木架通身做得齐齐备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悟真一日无事,走到庙外去看湖景。忽见那庙门旁边贴了一张簇新的黄报,上写道:“本庙择于十月初一日宝塔开工。”旁边又写道:“并无僧人在外募化。”悟真一看,大为诧异。连忙跑回庙去向执事僧人查点,并无一人晓得。内有一个行脚僧道:“这个报子并不仅仅乎山门口一张,我今日由城里出来,但见城中内外,寺院衙门,巷头弄尾,都是贴的。”悟真道:“这又奇了。就便地方上人有心作耍,也不派贴这许多。”书记上有一位和尚倒很有点见识,说道:“诸位不必疑三惑四,这一定是老和尚做的事。”当下议论了一阵,以为这时距开工尚远,也就罢了。不料 光阴似箭 , 日月如梭 ,篱边菊罢,岭上梅开。这日已是九月二十九日,这年又是个九月小。那大成庙本皇上敕建的庙宇,听说这庙开工建塔,不但地方上的绅董都要来拍个马屁,就是皇宫里,上至太后,下至妃嫔,都有一些布施。到了二十九这一天,那外面这家送香仪二十两的,那家送布施五十金的,还有些乡户信佛的人家,米儿、油儿的送进庙来, 滔滔不绝 。这口只有金相府当为没这件事,一些布施没有。但那悟真觉到一点预备没得,砖瓦还在湖西,匠人一个还不曾请着。况且这样大工,不是张瓦匠、李作头喊几个来,你锯木头,他搬砖头、就能算事必须同工头还要立下包造的合同,还有许多规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二十九这日,悟真真个急得要寻死。人家送了香仪等类到来,又不能回他明日我家不开工。有些和尚想滑头主意,便说道:“方丈,这一件事不必担忧。好在开工不是满缘,为最明日神前的陈设,以及客堂各处的布置,中晚的素斋,来客的面酒,是要预备的。至于开工的事,只要三寸长一根木桩,红纸封一把斧头,点分香烛,方丈去行一行礼,匠人在地下筑两筑,木桩定两定,那就算了。”这一个滑头和尚说了一股烟的,大众和尚都赞成他说的话很为有理。但这悟真却系老实不过,要他做一点滑头事是不得能彀的,这些闲话,他觉到很不中听。为最他仗意的他的师父,必不得把苦他吃。这日可怜悟真早中晚上了有十几回佛殿,鼓声钟声 不绝于耳 ,头也不晓得磕掉多少,只求师父 大显神通 ,保全大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巧金相府的金荣这个畜生,本是一个奸刁万状的奴才。前书同九姨的那一回串头,这人的心术诸位就该认他了。也叫悟真还要担一次小惊险。这金荣刚刚同一个朋友来到西湖边一爿茶馆里吃茶,却碰着秦相府的秦凤,一个三爷手上挟了拜盒,也便到那茶馆里吃茶。金荣看见一定是要招呼的了,当下同桌坐下。金荣便伯伯长、叔叔短的问秦风到此何事,秦凤便将送布施到大成庙的话说了一遍。却被一个拎茶壶泡茶的在旁边,但见这泡茶的生来有个脾气,不问什么人说话,他总要插句嘴,绰号人都喊他“岔嘴精”。是年闹宫之后,徐国舅由杀场上赦回, 闷闷不乐 ,一个人跑到外城茶楼上吃碗闲茶,散一散闷。这时却然就是这个岔嘴精在那爿茶楼上跑堂,他见徐国舅一人坐在那里会单客,没人同他说话,他遂站在旁边陪他谈谈。初时不过闲文,到了后来,他遂把徐家父子上杀场一段当住一条上好的笑话,对着徐国舅说得 有头有尾 , 有声有色 ;最是说得穿春官袍一段,他还装出那一种蹩脚形像,把满堂的茶客引了 哄堂大笑 。徐国舅本出来消气的,那知反受了一肚皮的气。随即会了茶帐,心中越想越恨,顺便就跑到临安理问厅里去。总之徐国舅虽然是一个罪臣,他要办一个茶坊酒肆,自然手到擒拿。当下同那理问厅也 不好意思 说出实在,单叫他把某茶楼什么样的一个伙计立时驱逐出境。因此岔嘴精城内没得容身,就到了西湖边一爿小茶馆里走堂。这日秦风、金荣两下谈心,他的旧病不由的倒又发起来了,抓了一把茶壶撑在旁边道:“你们诸位来送香仪到庙,可晓得反转把一个方丈愁煞了吗?”金荣道:“他愁什么?”忿嘴精道:“你晓得他八门四水关刷报子,不料老方丈出外募化,到今日木头头子也不曾有一段家来。明日香客跑得来看着开工,那怎样开法呢?”秦凤听了,也不一定介意。但金荣便存了心,连忙会了茶帐,到了相府,对金御史说了底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御史满肚子冤抑,正愁没处报仇,听见金荣这样说法,不觉心生一计。随即喊过金禄说道:“你快些到内城户部巷把周宫爷请来。”这周官爷请教是一个什么人色呢?他同苏同、张禄都是一流,其人奸诈百出,遇事生波。苏、张被济公办罪,他也恨如切骨。这日告假在家,金御史是晓得的。这时金仁鼎听了金荣的话,满心要想复仇,就连忙将周宫爷请到,走进一个小房里面,二人交头接耳,谈了许久,一径送他出外,金仁鼎又道:“如果真办他一个欺君,将那正位换了别个和尚,老宫爷准备两担白沙办年菜是了。”看官,你晓得两担白沙办年菜这句话,那里认真送两担白盐给他做菜吃吗?不是这样说法,这都是他们赃官通贿赂的隐语。白沙就是银子,两担就是两千。但金仁鼎请这个周太监前来这样说法,也无非是报大成庙的仇。那知奸谋虽巧终无用,佛法无边更显奇。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七回 奸人奸计入室逞凶 太子太妃登台观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金仁鼎听了金荣的话,特将周太监请来,揆度情形,无非也是为的那大成庙的事。因前被济公一罚,格外仇上加仇,时时想害悟真。至于怎样害法,后文自有交代。且言悟真到了九月二十九夜间,望望济公不回,心中好不闷气。没奈何只得用滑头的计策,将一众道人、香火以及厨房的僧人、道人统统喊到。便着库房师将应用的一切陈设拿出,统统指点大众该得怎样布置,连夜布置定了。又拿了一封银子交代厨房,分付明日香客个个留面,中晚约办三十多桌素筵。款项不足,向库房支取,归事后交帐结算。所有一切的席面,均照那年开光的规矩布置。分付已毕,悟真究嫌木料不曾到家,终是不甚妥当。可怜这一夜愁得是连党都不能睡,听见门响一响,也疑惑是师父到来,听见步动一动,也疑惑是师父到来。一直到了四更向后,一众道人以及执事的和尚,因庙中这日有事,都赶快的起了身,全班上殿做了课众。悟真走进丈室,只听那外面车儿轿儿,鞭炮鼓乐,进香的进香,谢神的谢神,了愿的了愿,天才一亮,就赶来了。那大殿上钟鼓击得是应天响,来来往往, 男男女女 ,委实把大成庙的一个大天井都挤满了,也算是热闹不过。到了太阳大下,一班官绅的妇女都来拈香。礼拜之后,有那吃面的、有那闲坐的,一个不走,都说候着看宝塔开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悟真听了这话,越发心中焦急。暗道:就照那滑头的办法,也要寻一个木匠来做个势子,那才欺得住人。当下便喊进一个道人来,才要着他去叫木工,叫他带斧来破工。那知话还未曾开口,忽听外面“轰轰”的几个大炮,一众的和尚拥进文室说道:“方丈,快些预备站班接驾!皇帝特命皇太子前来恭代拈香,还有太淑妃一同前来。”悟真听说,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把喊木匠的这段公事,倒不知道扔到什么 九霄云外 去了。好在各僧今日身边的法衣都是穿得现成的,只得分付道人赶快将万寿行宫的正门开了,抢手打扫个场面,自己便带领了十大执事、四个沙弥,迎接到了庙门外面。那一应的仪仗,大成庙落成时候,皇帝同太后前来拈香,前书已叙过了,不必多叙。单言悟真等到了庙外,跪接皇驾之后,一应翠仗部分站两边。只有舆前提炉及护驾的御兵,同一些听差的太监,纷纷拥住两乘骛舆走进庙去。到了万寿行宫殿前墀下,这才降舆。宫娥拥住太淑妃,太监拥住皇太子,升了宝座。悟真领班在 丹墀 下面,嵩呼已毕,站在旁边。内中有一僧人是初来的,站的班势不甚齐整。突然来了一个太监,认定他的脚尖就是一踢,双手把他向后一推,骂道:“秃头!好不规矩,圣驾前站班,就能歪歪斜斜的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这个太监是那一个?就是金仁鼎授意把他的周太监。今日大成庙宝塔开工,皇上并不晓得,周太监同金仁鼎计议已定,连忙走进宫去。他晓得太淑妃这个人性情最刻,他面前办差一毫都不能将就。他因此便在太淑妃面前,说那大成庙宝塔开工,多少工匠,多少砖瓦,多少木料,顶长的木料有三十一丈长,开工的时候,怎样热闹法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撮哄太淑妃前去拈香,以为这人最恨受哄,到了庙时,若看见木头也没有一段,一定便要查究,旁边掭上几句嘴,那还有个不问罪的?加之这位皇太子也是出名的纸不包火,所以他独独将他们两个耸动进庙拈香,方好于中取事。所以太淑妃、皇太子才归了座,他就百般挑剔,连站班的样子都要整理整理,恨不得暂时就寻出些破绽才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下悟真见他这种形象,心下格外惧怕,暗暗祷祝菩萨保佑他们拈香之后,随即回驾,那就 谢天谢地 。不料太淑妃同皇太子抬香之后,依然回了万寿行宫。悟真暗暗只叫晦气,没奈何随班也就进了万寿行宫。太淑妃、皇太子才归了宝座,就听皇太子传本庙方丈谕语。悟真才要上前,那周太监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将他转了一个圈子,突然定在丹墀正中。说道:“小心一点儿!若有失礼,脑袋儿就没有了。”悟真一者被他转得 头晕眼花 ,二者被他的话这一吓,委实就同乱了头绪一般。所幸那年大成庙行落成礼,悟真还见过一次场面的,心中还有定见。当下站在丹墀中间,俯伏在地奏道:“大成庙方丈臣悟真见驾求训。”太子还未开口,太淑妃这人生性急抗,他也不候皇太子问话,便问道:“你庙今天宝塔开工,择定什么时候?”悟真见问,虽听得清楚,奈何并不曾有一定时辰。若说早了,这时连木匠都不曾有;若说迟了,一应上膳又不曾预备。不免心上画算。那知周太监走至前面,用手指了一指道:“悟真,你那里耳敲了吗?这么淑娘娘问你的话,你不睬他。那有这样一个阔式样的和尚!”悟真听他的话头,晓得他是处处挑剔,情知不妙,连忙高高的喉咙回道:“臣庙建塔,开工择于今日午时。”太淑妃道:“老圣僧既不在庙,你且退去照应开工事件。我同千岁看过开工后,才还宫呢。”悟真随即碰了一个响头。到了外面,那头上的大汗,吓得向下直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连忙叫过个道人,着他在左近地方喊他一名瓦木工,身上衣服要干净一点,须要有件长衫。道人去了半息,还未回来,看看日光已要正中。一会的时候,那用太监便跳进丈室问道:“怎么的?时候到了,皇太子同太淑妃守得不耐烦得很。”悟真道:“诸事齐备,专候工人。”周太监见说,一把便叫住悟真道:“你上去回去。好大的个工人,难道皇太子、太淑妃有在这里等候工人道理么?”说着把悟真就要望后面拖。这时朝臣之中,有那听见皇太子到来,也赶得来抽香,拍个顺便马屁。此时在丈室里面,还有认识周太监的,便出来解个围,说道:“一俟工人到来,便随即请驾幸后院看住开工。”周太监却不过人情,只得走开去了。悟真又守了一会,忽见那找木工的道人回来道:“回禀和尚,外面一个闲工没有,统统都上工去了。所有有一件长衫的,据说另外不知有一个什么地方也是宝塔开工,选了四十名去。我们还有那处再寻着人呢?”悟真一听,真个急得要哭。有那打怨他的道:“你这人太也糊涂,怎能不把事件预备妥了,就把个开工的条子刷出去呢?”还有那些晓得三分实在的道:“你们还不清楚,如今他庙里一根木头还不曾有,这个工怎样开得成呢?”大众听了这话,没一个不代悟真耽心,齐声道:“这些滑头事,全是乡间土地庙里骗香火的法门。你堂堂一个敕建的大成庙,怎能这个样呢?如今太子也来了,太妃也到了,请问怎样回他们走罢?惟今之计,此回那周宫爷出来、我们也不便开口,只好听他们怎样,不要拥在一起。而且这位宫爷是著名不甚好惹的,请罢,请罢。俗云石人多嘴打破头,我们还是省事些好。”就此这个歪嘴,那个挤眼,一些人都要各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忽见周太监又由后面跳出,沿路喊着道:“怎么讲?工人可曾来呢?天光正午时了。”及至到了悟真面前,悟真 一言不发 。周太监真个急了,一把揪住悟真,拖了就走。悟真今日并是穿的是济公御赐佛衣,可经得住拖?这一扯,登时撕下了半片衣袖。悟真道:“这是御赐的衣服,宫爷请仔细一点!”周太监便迎面一?吐沫道:“咱仔细什么?你去告御状是了!”可怜此时悟真委实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 。周太监恶狠狠的拖住他,就同猪狗一般,也不由他不走。一众看的人个个太息道:“可叹一座大成庙,闹得不成人境了!”话言未了,忽然外面有人拍手哈哈的道:“你们不要闹!不要闹!还有个没用的和尚来走到。说得躁,来得躁,俺的道理谁知道?”这时周太监却然 耀武扬威 ,拖住悟真一只破袖子,已到了丈室外,一众看闲的围了一个大圈。此时济公嘴里打着莲花落,芭蕉叶子遮住了脸,三扭两扭的到了周太监面前,把个芭蕉叶子向地下一掼,哈哈大笑道:“周宫爷好大力气!一个小和尚竟被拖着走了。”悟真一看见是师父到来,仿佛半天上接下了月。但那周太监望见济公,直吓得 魂不附体 ,连忙招呼:“圣僧,怎到这时候才来?皇太子传悟老爷去问话,他又不敢见面儿,累得咱 拖拖拉拉 的,委实就不好看相。”济公大笑道:“累手累手,俺们见了皇太子,再劳谢你罢。俺和尚老实些对你说,两担白沙没得点 真凭实据 ,也没得到手。悟真,你代俺将佛衣脱下,给了周官爷,让他到丞相府向御史爷领赏是了。”悟真听说,果然把千佛衣脱下,向周太监手上一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也不多问, 疯疯癫癫 的一径走进万寿行宫,他也不懂怎么叫做行礼,怎么叫做站班,便远远喊道:“诸事齐备,请千岁爷、太妃娘娘移驾看开工礼!”一言才了,只见那行宫外面两乘四人的便舆,前面 鼓乐齐鸣 ,皇太子、太淑妃便起了身,一径到了后院降舆。但见一座高台,四面皆结的五色彩绸,上面正中设了一座,微偏西向设了一座。皇太子、太淑妃上台坐定,但见四名工头,都是穿的礼服,左边红旗一展,报了时刻,三声炮响,鼓乐又作。悟真头戴毗卢帽,身穿围金杏红褡身,足穿镶黄履,颈围佛珠手捧具,就香案前展具行三顶礼,起具,问讯,撤去香案。忽见井栏里冒出有三尺多长一段木梢,工人一齐手,上了木架的机关,拉动绳索,将那一段木头全行车出,足有四丈多长。一段方完,一段又走出井外。四名工头,一个拿锄,一个拿斧,一个拿锯,一个拿锤,先由拿锯的将那木锯下一段木梢,那嘴里便五言八韵的说那吉利话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深山千里木,造成万年屋。儒居受天禄,佛居享清福。这工头说完,众工头齐声道好。接手拿斧的工头,请过木头,将那凿成木桩的形象,那嘴里也说着吉利话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木长山高处,取来为何故?造成 擎天柱 ,福禄俱永枯。这工头说完,众工头齐声道好。接手拿锄的工头破土,也说着吉利话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万物土中生,有土必有人。辟开真福地,输转任乾坤。这工头说毕,众工头也齐声道好。那执斧的工头才将木桩双手送到悟真面前,悟真接过了木桩。那拿锯的工头,跟住悟真走到破土的地方,认定方位,悟真扶定木桩,旁边又是三声大炮,鼓乐齐鸣。那拿锤的认定木桩,锤了三下,将桩定在土中。嘴里也说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锤定河山,二锤定社稷。三锤佛教昌,光明比日月。这工头说毕,众工头也齐声叫好。跟后十大执事身披褡衣,手执引磬,到济公及悟真面前叫过了喜,众工人纷纷的便到库房领赏。台上皇太子、太淑妃起驾,三声炮响,鼓乐前导,仍回万寿行宫。济公、悟真随驾前进。才出园门,只见金丞相匆匆上前,一把抓住济公的手说道:“圣僧,你我多时不会了,这里随驾让护法去罢。我请你到丈室,有一句要紧的话说呢。”毕竟金丞相同济公有什么话说,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八回 金丞相人庙讲人情 皇太子回銮留墨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大成庙在后园行开工礼毕,济公同悟真随驾正往万寿行宫走,忽然金丞相赶来扯了济公圣僧到方丈里面说话。暂且按下不表,我先交代一事。悟真当接驾之后,退回丈室,三番两次被周太监罗鸣,连瓦木工都不曾寻得着,因何济公到来怎样吹手又来了,炮手又到了,观礼台又搭了,瓦木匠已都齐集了?就作为木头是由井中来的,那里这些人难道也是由井中跟着木头抓出来的不成?列位有所不知,圣僧其实老早的就到了庙。他因这个周太监本同苏同、张禄一党,而狡黠的手段比他们利害,金仁鼎要借他来报前仇,济公也借这件事来为国除害。自己随鸾舆进庙,一切烟雾瘴气样子,圣僧都看得 清清楚楚 。但些小。许慢何足为凭,所以候着他将御赐千佛衣的衣袖拉破,这才出面。至于庙后的一切布置,济公久已招人办齐。但在事的人,都收在隐身法之中,所以没人看见。列位不听那悟真着了去叫木工的人,回头说瓦木工所有长衣服稍有些面场的,已被另有一个庙宇也因宝塔开工,选了四十名去吗?可见这一班的应用的人,都是济公暗暗找得来的。不但此也,皇太子、太淑妃看礼之后,外面已有午牌之后,怎能楞腹回銮?这时济公被金丞相扯至丈室说话,那万寿行宫两桌御宴早已排得一一当当;所有献酒献餐等礼,悟真都是懂的,因此用不着济公亲往。那上膳的事都已毕了,还有一件奇事:这时悟真三献三顶礼,那周太监就同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不同他为难,委实处处照应,所以悟真才顶礼下地,在他后便代着把衣角理顺,免得脚端衣角,绊脞失礼等情。哈哈,这可见小人心思,真就是反复无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闲话体题。金丞相把济公圣僧拉至丈室,也不谈论他事,忙在那架上拿了那一件拉破御赐的千佛衣,双手捧着说道:“圣僧大肚包容,凡事都看在下的一点薄面,在下代周太监赔礼是了。”说着便恭恭敬敬向济公奉了一揖。济公看这形像,委实又好笑又好气,暗骂道:好一班无耻的奸贼,放火也是你们,救火也是你们。难得你自行投到,且让俺来开一开味。想罢连忙站起道:“罪过,罪过。老丞相这样多礼,和尚要少活一百岁了。请教老丞相,向和尚这样,究竟想代这一个没屁儿讲一个什么样的情呢?俺和尚最怕人向俺磕头唱喏的,立时便弄得个就同没有主意一样。也罢,老相爷权且把那件衣服放开,坐下来定一定神,俺和尚也坐下来定一定神。大家代这个没屁儿想一个主意,开脱开脱。俺的老相爷,你想一想,大约没有再比俺和尚好说话的人了。”金丞相见他来言很为平和,心由大喜。便道:“圣僧的话一点不舛。这个没屁儿他以为失手捡破了悟和尚的法衣,深怕圣僧见罪,吓得同鬼一般,去求我来讲情。我就料定圣僧许多大事,有时还不高兴问呢。”这时金丞相说完了一席的话,便专候济公回言。济公心中转折许久不曾开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金丞相生怕话不对路,反转开出大盘面来,而且晓得这位和尚一言出口,没有改移,到了死煞句下,反转不好大弄。便接口又说道:“圣僧的明见,这个没屁儿所犯之罪,本属难宥。不过推我一点老面子,薄薄的给点小心把他,也要警戒警戒他的下回,他才不敢放肆呢。”济公道:“老相爷且莫多言,乱了俺和尚的聪明。俺想这一件事当分为两截,姑念老相爷的尊面,宽宥他前半截,便不能宽宥他后半截;宽宥他后半截,便不能宽宥他前半截。”金丞相笑道:“圣僧的话真个有趣,请教怎么为叫前半截,怎么为叫后半截呢?”济公道:“专办他一个撕毁御赐的衣服的罪过,也不问什么原故,便这没屁儿他仗住内宫的势力,处处欺人,这样宫人留在内廷,终必生乱。金相爷,俺有句 不知进退 的话,你相爷此刻可算是协理朝纲,譬如这一个姓周的,果真忠心报国,为君为民,能彀帮助你相爷有一番建白,突然无心中犯下一条罪过来了,你老相爷自当助他 一臂之力 ,帮他排解;就不然,譬如这个姓周的,果然忠厚老实,虽当个内宫的差使,却也无荣无辱,或者遇见什么 不白之冤 ,代他出来讨人情,也属人情中事。俺想这一个周太监,当初同苏同、张禄本是罪恶相等,而狡猾犹过之。所幸与我济颠无甚冒犯,我又因他其势已孤,无甚能为大恶,所以姑存他在君之侧,以备驱使。那知他 包藏祸心 ,听无知小子之言,以为俺大成庙寸木未来,一工未至,妄出开工修塔之说帖,怨耸天舆降临,惟期工不能开,办一个小小欺君之罪。悟真小徒本属无用,彼太监狡横,尤属有心。硬将御赐之衣,效寺人之斩祛;竟将佛门之子,等困豚之无能。拳脚将相,想他 来迎去送 ,是不得能彀的。”这时金丞相起身告辞。他也起身,把御赐的千佛衣一抓,直望万寿行宫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事有凑巧,刚刚悟真侍太子宴后,太淑妃也进过御膳,两人都便座饮茶。悟真便站在殿外滴水下,恐怕有什么示谕的话。果然大淑妃一盏茶罢,便传悟真问道:“你家这井里的木头,是何时放在里面的?起造的木头,人家都取干燥,独你家要浸在井里,这是一个什么道理?”看官,你道这个道理,悟真真个一些都说不出来,就连开工的时候,要说这木头是由井里来的,悟真也不相信。太淑妃此时突然问他这句话,请教怎样回答出来?恰巧太淑妃才问话的这时候,济公便拿了破佛衣到来。他也不管什么君臣礼,但见上面不是坐的皇帝,他便疯疯洒洒走上殿来。太淑妃所问的话,他句句听得真切。晓得悟真断然回答不出,便起身答道:“太妃娘娘明见,僧人建这宝塔,并未在外募化,又未当地写缘,所有经费微末得很。僧人在江西有一木商家,因看病助了俺和尚一笔木头,粗匡足毅起一宝塔。因念转运维艰,遂想了一个主意,两头开了两只井,略施一些小法,看那边由井下去,这边由井上来。千岁同太妃不看见那井中由千斤吊出一根,又冒出一段吗?”太淑妃道:“我看时就有些疑惑,原来圣僧果然妙法通神。”皇太子道:“朕有一副对联并一匾,今且留下。将后塔成之日,可用此以蔽风雨。”悟真道:“千岁御赐,焉敢不敬谨珍藏。日后宝塔告成,正藉此观瞻有壮。”说着便命小沙弥取过一副锦屏,一方匾绢,笔墨统统安置妥当。皇太子出位走至案前,将笔儒饱了墨汁,嘴里又沉咏一番,然后拎起了笔,用足腕劲,真个 龙飞凤舞 似的,先写了那一副吟联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拾级以升,可摘星辰怀也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登高而望,忽惊日月足边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题完旁面又写道:太子御笔赐济公圣僧暨徒悟真方文慧察。跟后又将那匾额题了“众山俱小”四字。悟真见皇太子写完,便上前顶礼谢恩。那知这位太淑妃也是一位女中才子,委实文字俱佳,也便索了联额底纸,走出了座上前,也不思想,提笔便写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势压西湖,落日描成新笔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恩迎南阈,何时来倚旧栏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题完也留了一方匾额,写了“与天无极”四个篆字。悟真也顶礼谢了赏赐。就这辗转过来,辰光已有申牌向后,皇太子便预备起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上前,忙将一领千佛衣双手奉上御案,说道:“日前僧人恭代皇太后视疾,蒙慈旨特赐千佛宝衣一袭,僧人自当道领。不料周宫爷因太后不曾咨照着他,擅将内物外赐,心存不平。今日僧人恭逢建塔大典,兼之千岁、太皇妃娘娘驾临,理应戴恩着此。那知周太监见衣上有御赐字样,遂向僧人理论,云此衣虽是太后所赐,宫费至今未缴,不许擅行穿着。憎人尚未回言,该监恃宠逞蛮,立将彻赐之衣牵扯在手,用力把左手之袖分为两开。今特呈请验看,叩恩作主!”但济公此时在御前有影无形的信口诬栽,把一个周太监在屏后又怕又急,头上汗珠足有黄豆大的望下直滚。要想分剖,却因不奉传呼,不敢上去。正在急躁之际,只听太子把御案一拍,骂道:“好大胆狗才!他真个全无顾忌了!”说着便对左右侍立的小监道:“你们去两个人,查点这个狗才。如在此地,立即代朕将他拿来问罪。”两个小太监即时奉诏,如虎似龙的走到屏后,恰巧碰着周监,也 不由分说 ,一把拖了就走,只望御前拉来。可怜此时周太监真乖巧不过,走到御前抖抖的双手向下一伏。毕竟皇太子怎样办周太监的罪过,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二十九回 看皇驾妖生落水 争绝产同族生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皇太子见济公把彻赐千佛衣呈在御座,说周太监所欲不遂,将御赐佛衣撕破。皇太子 勃然大怒 ,着了御前的两名小太监,把周监擒至御前。皇太子也不追问原由,便将千佛衣破处检开,向周监道:“朕问你,这衣袖可是你撕的吗?”周监碰了一个头道:“奴仆该死!但是出于无心,并不曾想什么宫费。”济公在旁哈哈大笑道:“你这时自然不想宫费了,亏你心也不黑,不过想了二千两,你趁早的认了罢。如再支吾,俺和尚向例不留情,便 一五一十 的统统代你数得 明明白白 。那你这一个吃饭的家伙,就有些保不住了。”周监此时听得清楚,晓得这个和尚他没一句话说不出来,深怕再牵涉出金御史,那便连退步也没有。当下抖拌的又碰了一个头,就想含糊些且把个罪认下来,然后再想生义。恰巧皇太子见济公滔滔的这一说,周太监屁也不曾放一个,足见 理屈词穷 。这时周太监碰了一个头,才想开口,太子拍案骂道:“狗奴,你还有甚话说?不论有心无心,这衣服总是你撕的了,大约赖不着第二个人的。朕此时也不暇理论。”随即又唤过两名太监道:“你们代朕把这厮且交了刑部,候明日朝旨发落。”说罢,便命起驾回宫。悟真连忙传集十大执事,躬送御驾起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那庙门外面,真个 人山人海 , 男男女女 携儿抱子的,真个热闹不过。偏偏起驾的时候,突然那大炮“通”的一声。当地有一个财主家名叫殷十万,本人无后,近房只有一个堂弟殷二,所生一子才两岁,名叫大保儿。三日前般十万病故,就把这个孩子承嗣过来,顶了这家产。一些本家,足有几十户都是拱拱不服。这时大成庙这样热闹,殷十万家也住在西湖边上,去庙不远。带大保儿这个乳妈姓洪,也是个宦家的妇人,因争夺地皮,同张邦昌家一件官事,打得地塌土平,穷的不能过活。这位洪奶奶便央人荐到殷十万家做个奶妈,专带这个嗣子。恰巧大成庙门口御驾起銮,看的人自然是多得很的了,洪奶妈也抱了大保儿挤在湖口来看,那知突然炮声“通”的一响,洪奶妈一惊,把大保儿向下一滚,通的落下了湖。湖口小船听说殷十万家落了一个孩子下湖,那个不想赏号, 七手八脚 虽将大保捞起,那喉下已绝了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殷二得了这信,夫妇都吓得 魂不附体 。不但死掉了一个儿子,可算大保儿一死,各房本家立时就要来议嗣。十数万一笔家当,就请他站在旁边。随即将大保抱回,担锅撤水,一些方法都想尽了,再也救他不转。殷十万的一个正室,生性残忍不过,直即就要把这个洪奶妈 置之死地 ,偿这个大保儿的命。这个洪奶妈也觉得对人家不起,不但不想逃生,反转 三番五次 寻死觅活 。倒是殷二夫妇仁义不过, 口口声声 死活有数,只怪自家命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料外面的消息,真个灵便得很,不到一个时辰,那几十户本家,车儿轿儿的,都到着位了。那班辈大的呢,便主持代殷十万另外立嗣;那班辈小的呢,便闹了同大保儿立后。殷二夫妇并洪奶娘三个,丁字式就围住个大保儿,不住嘴的哭,足足闹了一夜,也不许大保儿收尸。内中有个坏骨头名叫段长贵,其实他到是出过五服的了。他暗暗同族长联络起来,允了族长五千谢仪,主持立他的长子为殷十万之后。其馀本家,每人二百银子画字礼。统统说定,便买了一口小棺材,做了几件衣服,来代大保儿收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殷二夫妻因自己没有一点交代,遂向族长道:“我的儿子虽死,究竟我是近房,他立的嗣,将后也该同我兼桃。我夫妇的养膳也该有个议论。”殷长贵听说,也不等旅长开口,卷起袖子上前就是一个嘴头,骂道:“好一些不要脸的!当先你的儿子承嗣,是你的福气,我只好在旁边望一眼;如今我的儿子承嗣,是我的福气。我还有一句 不知进退 的话,如今死的已死了,活的还要图个吉利。你老二怎样来,怎样去。快些眼亮些,把带来的一点破家破伙的理一理,跟了棺材请便。这叫做新官到任,旧官请出,一了百清。嗣后如再进这个门,说什么拿这样取那样的,我言明在先,那是不能应承的!”可怜殷二被殷长贵这个嘴头,又听了这一番的狠话,夫妻两个只得 抱头大哭 。加之一个族长及那些不要脸的本家,要赶着把大保儿收括掉了,那银子才得到手。就此你也帮住理棺材,他也帮住穿衣裳,恨不得立时把大保儿送到乱坟葬埋去,才是快躁。但那殷十万的正室,虽然残忍,其人却有一点见识。看着殷长贵进门的这样溪景,直即是一股均吞,心中也有点不服。也就趁大保儿收尸的时候,自己该要把个什么样的养膳议明。当下又你这样说,他那样说的,一直闹到午牌向后,还是没得明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恰巧济公圣僧自昨日皇太子、太淑妃起驾之后,便照会工头在井中取出六百四根桩木,先将地下打桩,四根木桩中间夹一个灌沙桩,工头自然照理。一宿无话。次日巳牌向后,来了两名太监,复行送了一领新制的佛衣,说周监本定罪监禁三年,逐出宫外,后来走了多少手眼,办的是逐出宫外,永不叙用。悟真当下谢了圣思,送太监出外。济公倒觉替宫里又去掉一个坏人,心中好不欢喜。一人走到庙外,预备到湖西营杨魁、雷鸣、陈亮处玩耍几日,并看看砖瓦的工程。那知沿着湖堤走了不曾有一箭多路,但见一家门口围了无数的人,里面吵得 不亦乐乎 。看官,你道这里面相吵的是一回什么事?原来殷十万的正室向殷长贵要养腊的交代,殷长贵就拍起令牌来叫他交家。可算恶的遇着很的,吵得不了不休。这时济公远远走来,把神光一按,说道:“这事俺一定要管的。”就此两只手把看的人分了一分,推得七冲八跌,将一片芭蕉叶子扇得不住手的直往里走。但此时济公这西湖边一带人家却都认得他了,殷十万的正室一见他走进了门,心中触起一事,晓得他有 起死回生 之术,不觉满心大喜,也不同长贵会吵,双膝便望济公面前一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大保儿已经放了棺材里面,就差盖盖封钉。济公见殷十万的正妻跪在面前,故意的问道:“你要怎么?”正室哭诉道:“妇人有一嗣子,因昨日在你老和尚庙前看那小皇帝起驾,不料被炮一惊,带去的奶娘手一松,将他滚在湖里丧了性命。难得你老人家到来,无论怎样,总要求你老人家救一救呢!”这时那正室跪在济公面前哭诉,殷二夫妇及洪奶妈并那殷长贵众本家等,这些人本不是西湖边上的,却一个都认不得济公。见正室向和尚跪求礼拜,心中十分奇怪。内中有些站闲认得济公的,便说出济公,又加了无数的 无稽之谈 ,把个济公说得同菩萨 有一无二 似的。殷二便把妻子一拉,也都跪在济公面前,求他救活大保。独独长贵同族长本家等听见这话,暗暗 愁眉不展 。意中想道:如将大保儿救活,这个的绝产也得不到了,那个五千银子的后手,也没处想了,还有二百银子一个的柱子也没处分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这个时候,殷长贵同族长串了一串,随即那些本家就把济公面前围了一个圈子。又有几个本家走到那保儿棺材旁边,搬起棺材盖来,就要代他上盖。洪奶妈一手捺住棺材口上,不许大众上盖。那个浑帐族长,袖子抹抹的走来拖开奶娘的手,说道:“你们手脚快些!”一声下盖,一声就下钉。大众委实快躁不过,才把棺材盖上,叮叮当当的就钉上前去。那知不到三斧,直听族长就地十八滚似的大喊道:“你们快些把棺盖放开,我没得命了!”大众仔细一看,原来老族长一只手压在那棺材盖下面,偏偏还就在下钉的地方。这一条钉巧巧由棺盖透过,就把老族长的手掌锥通,又到了棺材墙上。可怜这三斧,把一只手同棺材合了家,连络到一起去了。大众一看,赶快把棺盖撬开,让族长收回了手。最是开盖的时候,那条钉一动一动的,老族长真个是疼得是死去活来。大众只得又将棺材放开,抽了旅长的手。但见那手心上一个方方的洞,一直穿过手背上面,鲜血直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一个辗转,殷十万的正妾同殷二夫妇已将济公领了,来到大保的棺材面前。殷长贵一看,真个急了,叉手道:“和尚老爷,你请到庙里念倒头经去。一家有一主,一庙有一神,我姓殷的家务,同你们不相干涉。”说着把嘴向本家歪了一歪,大众抢了棺材盖,又想去盖棺。那知人太多了,不过一个小棺材盖,初时你也抢手,他也抢手,过后你以为他用力,他以为你用力,失手将棺材盖“通”的墩下。巧巧把上手站的一顺七个人,就同清河下闸一般,将七个人的脚面一顺的就是一砸,只听你也喊痛,他也叫痛。济公在旁边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这幸亏是一具小棺材,假若是大棺材,这一个老虫扑了,不知砸死几个人。”殷长贵看这光景,心中好不作躁。又把一众本家招呼了一声,说道:“有人抢手把棺材盖好,不由分说抬了就走者,我情愿二百银子之外,再加五百银子一个!”长贵一声才完,真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内中有三个,一名殷大鹏,一名殷小鹏,一名殷三鹏,本是嫡兄弟三个,在江口专管挑脚的事件,可算是脚头手下的大伙计。三人都是悄长大汉,手上皆有五六百斤的梢力。三人听长贵这句话,好不欢喜,暗暗打了一个暗哨,大鹏便抢步进前,把济公同棺材隔断;小鹏便照应殷二及女眷等,免致抢手夺脚;三鹏仗住自己力气顶大,走了过去,抢了棺材盖,双手把棺材就同挟送礼的拜盒一样,挟了望外就走。嘴里喊道:“你们真费事,我是便当的很。究竟葬在什么处所,你们来领一领路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段长贵见说,好不欢喜。还有一些本家也都追来,欢喜道:“我们都来送丧!”这时小鹏、大鹏赶到说道:“家中也要去一两个人才好。”长贵说:“有我的儿子在家,还有老族长,可算一个真命帝主,一个开国元勋。死人棺材已送到这里,那怕还有变动吗?”就此哄哄的一阵的,同着把大保儿的棺材挟着送到一个乱坟葬里。而且巧得很,却有一个坟头才把棺材迁走,刚好一个空扩。大鹏三人就把棺材胡乱的向里一送,四面用土一盖,弟兄三个在上面又用脚一蹬踏。笑说道:“这样做坟的法子,委实是因为本家,外人五百银子是做不到的。”说完,由长贵起,便笑成一股烟的。以为此番回头,一定是安心适意的,得家产的得家产,分份头的分份头了。正是常人计策虽然巧,佛氏玄机格外奇。欲知殷长贵回来,是否得着段十万的家产,且听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三十回 吃酒谈心群殷得意 争多较少兄弟逞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殷长贵同着大众本家及殷大鹏、小鹏、三鹏兄弟三人,将大保儿的棺材抢了,连钉也不曾封,就送掉乱坟葬里葬掉,心中好不适意。那一路之中,有的谈的,有的笑的,有的唱的。殷长贵固然觉到自己是一个大财主的,殷大鹏兄弟三人每人也摊着七百银子,还有个不 心满意足 ?就是那些本家,也有二百银子一个,所以个个欢喜。这时天光,那太阳渐渐的要落了。刚走乡下,才到街头,殷大鹏道:“我们今天忙得算是有趣。但有一件事,我们都忘掉,你们可还记得吗?”大众 左思右想 ,都记不得忘掉的是一件什么事。忙问道:“大鹏,你说明了罢。我们委实是记不起来。”大鹏道:“那里小鹏、三鹏也记不得吗?”二人道:“我们也记不得。”大鹏大笑道:“你们真就糊涂,那里自家不曾吃饭,竟没一个记得了吗?”大众大笑道:“真是糊涂。还管一个不饿呢。”小鹏道:“不要以为不饿,先前忘掉倒也罢了,此时被他一提,忽然那肚皮真个就觉得饿得要死。”长贵道:“我们快些赶家去,好弄饭吃,此刻连我也有些饿了。”小鹏道:“我的意见,这几十个人跑了回去,也没这口锅来煮饭。菜没处去买,忙也没人去忙。最好我们就拣一爿大馆子里吃他一饱,然后回去。但是主人一定是要长贵做的了。长贵叔叔,我不怕你多心,你平日兜包里多分存不着三十五十个铜钱。此时虽然得着这份家当,恐怕腰里还是空的。倒不要吃下肚去扣桌子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长贵一想小鹏的话倒也有理,腰里便摸了一摸,暗道:谅情是吃不了的。幸亏我还有把算盘,出来的时候,便在那大娘房里老老实实拿了他一包带来。大约这班人再会吃些,交情他们十多两银子也就彀了。当下走着想着,不到多远,却是一苏式馆子,里面三个大堂,座头是很多的。这回才上晚市,馆里不过坐了一两桌人。长贵一看,满心大喜,便邀了大众烘烘的走。该应这人家运气好,刚刚坐满了一个后堂。堂官一看这样大宗生意,还有个不恭维的吗?他就捧了一把筷子,那个抓了羹勺酒杯,安顿了座头,便喊道:“那是一个主人。请问打多少酒,要什么菜?”殷长贵道:“有理没理,每桌先代我拿一斤酒,四个小碟,两样炒菜,然后再说。”这个走堂的倒也有点眼力,把殷长贵一望,暗道:这一个穷酸,我谅他腰里没有十两银子。这一班吃食虎,大约没有个二三十两,没得结局,没要吃到末了,钱头不足,闹个酒醉。而且里面的人色很觉 不伦不类 ,土农工商,龟奴屁贼,多分总是全的。但心里虽这样想法,那脸上便露出有点不甚情愿做这个生意的样了。所好长贵这人眼睛也是很亮的,见堂倌有点嘴动身子懒的形像,心中早经明白,便从腰里把那个一封掏出,“喥”的向桌上一掼,道:“你放心啊,这许多人到你家来吃,总没个写帐的道理。”堂倌看见这个封头,不由的 精神抖擞 道:“先生们说那里话来,写帐也是钱,现钱也是钱。我们这馆子里同小馆子不同,也要谅谅什么人色,才得进来呢。他能坐上了我的座头,总是个大阔老,绝不得有个吃白食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鹏听了,又说道:“你这朋友的话一些不舛。这个座头上,却要有点份儿才坐得上去呢!你晓得叫你喊酒的是一个什么人吗?”堂倌道:“小人眼生得很,却认不清楚。”小鹏道:“他就是个殷十万。”堂倌笑道:“莫说玩话,殷十万已死掉了。”小鹏道:“原因殷十万已死,他家相公承嗣他,才得领这分家财,做殷十万的呢!”堂倌道:“朋友你这话是又欺人了。我同殷十万可算是紧邻,他死后是他家二老爷家相公承嗣,名字叫大保儿。二老爷人好得很,我们是认识的。那里是这一位吗?”长贵见说,拍手大笑道:“你还在此做梦呢。大保儿倒久经下了水晶宫,又承嗣了龙王做干儿子去了。”堂倌听见这句,恰巧锅上已催端菜,堂倌便一桌一桌的酒儿菜儿的送齐。又站在旁边问道:“你们这句话可是真的?”长贵道:“怎样不真!”就此便将大成庙宝塔开工,奶妈带他在湖边上看大子起驾,被炮惊了,落在湖里淹死的话说了一遍。那堂馆听完太息道:“好一个孩子,又白又胖,个个都说他来得这笔家产,本是个大福相呢。原来还是这样死场!”长贵听了,说趣道:“你这人说话一点道理没有。原因他样子好,龙王才要他做子儿子呢。”大众本家道:“你这老头子说这些冷话,也不怕损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殷三鹏道:“陡然富贵,此刻不让他说趣话,还有那个说吗?但有一层,这事我要算第一个功臣,不是我们三个人主意好,这笔家当还有些悬呢。”长贵隔着桌子呸了一口道:“你莫说呆话了,那里认真的死了一昼夜的孩子,他能毅救得?假如他真个 起死回生 ,倒不得让你抢走了。”小鹏道:“然则我们弟兄们一点功劳都没有了?”长贵道:“怎样没有功劳,不是 明明白白 的还允许了你们每人加五十两银子的吗?”大鹏见说大喊道:“叔台你把话说清白了!究竟还是加五十两银子,还是加五百两银于?”长贵见说,故意把舌头一伸道:“乖乖,好大口气!拿一个小孩子的棺材,弟兄三个,每人要五百银子,皇太子的龙杠也用不着这许多啊!幸亏好,此刻却谈起来,免得拿钱的时候说穷话。老侄台,不是我笑你们,你们这样情形,都叫做穷人的心不得满,定有一世穷呢。我叔子穷了半世,却没这个脾气,所以到今日碰上这一笔家产。你们也不想想银子是什么样子?五百银子十锭元宝,世上可有这样容易寻的银子吗?说出句话来,就便要想敲个竹杠,也要在谱子上七不离八。这样离三冒九的,可不要被人笑煞了吗?人还要说你们是穷疯了呢!”三人被他这一顿强辞,半晌气得连话都回不出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鹏想了一想,忽然触起一事,便把桌子一拍道:“叔台,你不必有意欺人!凡事总要问心,你说那个能把棺材抢手盖了盖送出门去,每人正数之外加五百两。却不是只同我们兄弟三个说的,听得人是多得很,那里就没有个见证,听你图赖吗?”长贵见他想出见证,就向大众挤一挤眼道:“难得你既想出见证,你且问一问他们,究竟是五十还是五百?”大众此时虽晓得长贵有心图赖,一者因他已挤眼打了招呼,二者起先长贵一声招呼五百银子,可算个个都想,却没这个本领去寻,后来独被他家弟兄三个寻去,不兔有些妒忌。所以此时见他们五百、五十的较量起来,一个说公话的没有。便说道:“这些事件什么叫做本钱,什么叫做利钱,弄到几个就罢了。可算都是家里人,一定较量怎么呢?”大家弄了一个四六加开的劝解,大鹏兄弟格外气得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鹏过了一息,忽然站起向大鹏、小鹏喊了起身道:“我们弟兄先有一个定议,惟今之计,莫说五十两,就连那二百两我们都不要了。世上的事 反复无常 ,前天此刻,家当还是殷二、大保父子的呢,可料到今日,就归了这一个出名的殷黑心。殷长贵如今他此刻 有钱有势 ,有些不要面孔的,那一个不拍他的马厩?谅情没有我弟兄说的话,我如今只有一个法门,他所以能顶殷十万的家私,是他有个儿子。他这儿子一死,立时他同殷二一样,他就要站开。但我殷三鹏 明人不做暗事 ,由今日起,他代我打一架铁箱子,把他家儿子藏起来最好,设或收藏不密,被我三鹏搭着眼,我也请他同大保儿做伴头去!我预备杀人偿命,他长贵也只好拍手走了罢。”又指着殷长贵道:“你就要把个儿子保好了呢!”当下兄弟三人 咬牙切齿 出门而去。大众也被这煞风景,便胡乱的加了几样菜,连忙吃饭算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走堂的堂倌打过面水,忙到前面帐台上开了一片帐来,共计连酒饭菜点,一应在内,二十四两五钱八分,外加五钱小帐。殷长贵把封银子向外一撩,原来这一封内却是五锭小宝,便拿了三锭,一同走到帐柜会帐。那管帐的忙把眼镜一撑,拿了他的银子向灯前一看,随即将那元宝边子用牙齿一咬,果然咬下一块。跟后便招呼堂棺近前,低低的说了几句。毕竟这馆里管帐的同堂倌所说何话,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三十一回 阴舛阳取用假银 乐极生悲拘留保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殷长贵同大众本家在馆子里吃酒,因殷大鹏弟兄三个争执酬劳,大家胡乱的吃饱了饭,一同上柜会帐。长贵把封银子拿出,取了三锭,心中划算道:不过吃了二十多两,有这三锭小宝,一定只多不少。那知这小宝并不是银的,是铅浇的。大凡有钱的人家,深怕强盗来劫,每每浇些假锭假宝的摆在家里,名叫“太平封”。殷长贵初到殷十万家中,怎能摸到就里,搭眼见大娘用银钱的一个柜子就在正房里书桌横头,到了立嗣的这句话才议论妥当,他便走进房去,把儿子叫到面前道:“这个房间是你家嗣母的,我却不便在此。你代我坐在里面看好了,此后少掉一文,都是你我的息耗了。”说着便将柜子开了。也算事有定数,他巧巧的拿了一包太平封,塞在兜内,怕道有甚用度,免得向人伸手。这时酒饭过后,他那里晓得银子是假的,拿出来便交柜上算帐。那管帐的接到这全铅的小宝,自然是立辨真假。但这爿饭馆,本是临安城外东路三段保甲一个保甲委员开的。他那本段上出了有几起盗案,都未破获。这管帐的有这个心病放在肚内,这时把银子一看,晓得是人家的太平封;再把殷长贵一看,又是一个穷形,跟从他的这几十个人,里面虽是有上色的,有下色的,但那三杯黄汤下肚,嘴里 七七八八 的,都变做不是正经形像。那管帐的越看越疑,所以便把那走堂的喊到旁边,盘问他们吃酒的时候谈的什么心?堂倌倒还真真爽不过,当下就把得殷十万家绝产的话说了一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殷长贵不知情由,见管帐的抓了银子,同那堂倌慢慢谈心,便发躁道:“快些把找头找出,我们还要有事去呢!”那管帐的见他催促,便向他一冷笑道:“朋友不要慌,我来理直你了!”管帐的这句话,却是有些说得 不尴不尬 的蹊景。那知殷长贵此时一者仗着自家是个大富翁,二者同在一起的还有几十个人,不由的便闹起脾气来了,当下把柜一拍,骂道:“你这人好混帐!人来照顾你家生意,难道是派伺前等后不成?”那管帐的被他 破口大骂 ,不觉无名火起,便向柜外的一些做菜的、走堂的、烧火的、挑水的喊道:“你们多来几个人,把这些用假银子的强盗代我抓住!”大众一声吆喝,绳子扁担的都出着场了。一众本家见势头不好,你扯扯我,我扯扯你,便 一哄而散 。当下便将殷长贵拘住,不得让他分身。一面便着了一个打杂的去请东家。不上一刻,直见灯笼火把的来了无数的保甲兵。看官,保甲这一件事,本由宋朝王安石的时候才初作办起,那时的规矩却是很好的。但殷长贵见馆里喊他用假银的强盗,众本家都吓了逃走,他却一点不怕。暗道:银子用假了也是有的,昨日这时遇着这事者,还有个有冤无处伸,如今我赫赫的还有一份家当,谅一个开馆子的也不能把我怎样!想罢,但见那馆子里也不一定怎样得罪他,还拿了一张凳子,请他坐在柜外。那店里就同没事一样,不过着了一个挑水的,因晚间没事,看住他,不让他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殷长贵好生闷气,再怎样哼儿吭儿的,那管帐的道:“你不必发威,马上自有人来赔你的礼,请你回公馆是了。”殷长贵听他这话,心中暗道:照这样讲法,一定是那堂倌告诉了我的底细,他晓得没得下台,请一个人来转弯,所以才这样说法。但我却有一件心事,大保儿虽然已经埋掉,大事就作为没什么变卦。但是当开发人的还不曾开发,一本大帐还不曾有得到手;加之这一位大娘,我看他那情形,也不是个忠厚的。一个族长,虽然有点道理,年已七十一岁,手上又被那棺材钉栽了一个通心过,还不晓得捧住手,此时是什么蹊景。我的个宝贝儿子,要论他得偌大的家财,算是个有福的了。无如人都叫他做四六七八。看官,请教怎么叫住个四六七八呢?临安以及江南的人,个个都称傻子为二十五。这个二十五的名号,后来人都晓得了,就有人另外又造出个新鲜名目,叫做“四六七八”。怎么为叫四六七八呢?四同六是个十,再加上个七,是个十七,再加上个八,不是还是二十五吗?闲话体提。总之殷长贵晓得自家的儿子不大玲珑,丢在家中,心里更放心不下。无如身边既拿出假银,叫做自家理缺。只得硬捺住性了,单见究竟是怎样的办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此又过了一会,忽听街上轰轰的脚步声合着那马蹄声。长贵正然奇异,只见几十个保甲兵,一手抓的高柄灯笼,一手抓的短刀,到了馆子门口,通身站定。末了一骑马,那马上坐在一个小武官的样子,年纪才二十多岁。一马到了馆门门口,岔脚就跳下马来。那馆子里由管帐的起,统统迎了出来,走进柜里,叽叽咕咕一会。那武官走出柜外,朝殷长贵上下估量了许久,便道:“你姓什么?”长贵仗着自家是个富翁,谅他不过一个保甲段委,以为瞧他不起,他冒冒失失的问来,也便冒冒失失的答道:“我姓殷。”武官又道:“你做什么营业?”长贵道:“我在家里享福。”武官道:“你既在家里享福,因何同上几十个流氓下馆子吃酒?”长贵道:“自然有事,才请这许多人吃酒呢。总吃酒把酒钱,吃菜把菜钱,管什么人多人少呢!”武官见他语语顶撞,便大声道:“吃酒便吃酒,因何用假银子?你这假银于是由那处来的呢?”长贵见他声腔大了,也便大声道:“我家里银子多得很,不过失于检点。既是看出假的来,照换是了。身边就换不出,如相信得过呢,就记片帐,来日收钱;设或不相信呢,就着人跟我家去拿真的。也没什么了不得大事!我殷长贵不说句狂话,立时要搬个一万八千银子也还搬得出。可笑他们店里的这些人,叫做 有眼无珠 ,还要 惊天动地 的把你足下请得来。请教还是办我个盗?办我个匪是了?”武官见他 出言吐语 虽属有些麻木,晓得他绝不是个盗匪。当下又问道:“据你讲的,你是很富足的了。你家如今住什么地方呢?”长贵道:“足下可曾听见人说西湖滨有个殷十万家么?那就是舍下。”武官一听这才明白。但殷十万已死,闹了这许多事,这武官并不清楚。却因殷十万在西湖滨上是个个都晓得的,因此这武官就把个殷长贵从住是殷十万。暗道:怎么这大家业的人,这样一个穷形,那里才由病里爬起来的吗?也罢,我无论他怎样阔式样,我是要照我的公事办的。必须如此如此,那一个小小的竹杠定被我敲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主意想定,便笑嘻嘻的向长贵道:“老先生不必见恼。如今我们保甲上奉了钦定的章程,虽王公大臣,如有扰害闾阎的事,保甲上都要将人拘留,查出真实,方能释放。今天外面已不早了,且请到敝局略坐一坐,明日再请回府。”说罢便喊了一名局勇进来,分付道:“这位老先生交代你,你路上小心照应一些。”那局勇答应了一声,走上前来说道:“老先生请了!”那武官分付已毕,又向那柜上帐伙说道:“他来的三锭假银,且交了把我。他吃的酒菜,连小帐都归我算。”当下管帐的忙把三锭假银交出。武官跨上了马,扬鞭前走。殷长贵被一个局勇押了,跟着马后,心中急得要死。暗道:世上的事,真算 祸福无门 。就如今朝这一日,若说我运会不好呢,可算陡然的做了一个富翁;若说我运会好吗,吃吃酒还碰出这个晦气。没奈何,哼声叹气的跟着局勇到了那城东二段分局。武官下马进里。这个局子却设在一个和尚庙里,那局勇便将殷长贵押在左边天王栅栏里坐下。不上片刻,只听里面一个局勇走出喊道:“带来的那位殷先生,里面委员请他说话呢。”那原押的局勇答道:“来了来了。”就将殷长贵领出了栅栏,一直送到里面一个小房间里。那武官并客气很得,连忙邀他上坐。局勇见委员客礼相待,也便送上茶来。殷长贵心中想道:世上的钱真狠,他这样蹊景,那里恭维的殷长贵,可算还是恭维的殷十万啊。我也可算仗着的是这一点,若不仗着钱力足,既然用出了假银子,不但不敢顶撞他,大约小答子不得八十,也有一百倒吃过了,还有请坐倒茶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长贵此时自问自答的一人默想,口也不开。武官这时心里一味的想诈他的钱,但不能开口,就同他谈盘面。就此便 从容不迫 的先陪他谈道:“尊府如今家里有几口儿住在一起?听说老先生家有位二先生,人品是好得很呢,此时可还同住一起么?”长贵见问,心中暗想道:他既晓得段二、殷大,他也断然认得他。见我不曾说出根由,大约是故意连殷十万身死都不提,有心来试探我的。我倒不要藏头露民反转把真情说出的好。打算已定,就此便将殷十万本人已死,怎样承嗣殷二的儿子为后,怎样这大保儿寿数不长,怎样看大成庙皇驾起身,落在湖里淹死,怎样本家公议,复立己子为嗣;顺便就将因何同大众本家下馆于吃酒,因何拿出假银,统统向那委员说了一个终场。那武官大笑道:“ 原来如此 ,我还不晓得殷十万已死掉了呢!可算恭喜老先生,今日是第一天发福的了。但我想世界上的人,委实是甘苦不均,都叫做前定数。不怕你见恼,如老先生这付尊客,也不一定就比人多只眼睛,因何就陡然发财?如我辈辛苦,这样整夜的都不得安眠,要论起薪水,委实养个己身还养不活呢。”长贵道:“这样说来,这个差使也就苦得很了。”武官道:“若论真苦,亦复也不尽然。总之中国做官的,要靠着薪水俸银,都是 有名无实 。为最要碰着有关系的案件,代人家解脱解脱,一样一件事,得个三千二千金;一样一件事,得个三百五百金;一样一件事,得个三十二十金;一样还有赚个到钱的,一样还有息了真本的,叫做 量体裁衣 ,有多有少。穷人也不能逼他的命,富人也不得缺我的情。就如你老先生这一件事,也叫做可大可小, 事在人为 。现今国家新章,日间用假银,罪过还轻;独是晚上用假银,出了十两之外,照律例上就应分是军罪。如今老先生这件事,要论时候吗,却然是黄昏以后;要论数目吗,已经是三十多两。若现规矩矩照正案办起,真就 不堪设想 。而且在我们这边了事,说花几文,便花几文,不同那州县衙门处处多要小费。我不瞒你说,前天有一个相打的小案,我不过想了他一百银子。因他也是个有钱的,要论案情,口面是稍大一点,以为他总可受头。那知他居然不睬,我便气急了,遂代他 加油添酱 ,向临安县里一移,据说现今已用掉将近二三百金,还不曾有得出来呢。所以我们这边,虽然得人家几个钱,叫做大事做小了,小事做了了,没一个不愿投伏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殷长贵听这保甲武官说的这些话,句句都晓得是打劫他的。暗道:我如不招呼他,他认真可以说我混用假银,移到那县里去,那一杯酸酒,真个是吃不起。心中划了一划,便说道:“你副爷的明见,在下虽然得着这份家当,通身还不曾过手,恐怕立时做主,要用个若干,还未见得就能应手。为今之计,你副爷果能照应一点,在下也有个薄薄的不恭。所有不足之处,将来留点交情,也好慢慢补报。”武官见说,心中大喜,暗道:这一个竹杠,果然被我敲着了。心中又想道:他虽然说个小小的不恭,将后三十五十,也是个小小的不恭,我倒不能含糊。当下又说道:“老先生这话很为有理。俗云钱短仁义长,那里就只认钱认不得人吗?但有一层,兄弟如今谋了个信安营的把总缺,一应费用,约要五百银子才得到任。这一件事,我大约就全仰仗在你老先生身上了。”殷长贵那敢违拗,便说道:“副爷命下,敢不尽力。但有一层,必须三日后方得到位。”那武官笑道:“只要你承允了,就过个三日五日何妨,我还怕个殷十万家少我的银子吗?”说着便把那三锭假银拿出,又添了一支笔,向长贵道:“请你把这银上作起押来,候着尊驾银子送来,再为拿去。”看官,你道这是个什么用意?这位武官既晓得他顶了殷十万这笔家当,将后不怕他少钱,只怕他图赖,所以叫他在假银子上打了花押,弄得他图赖不去。殷长贵那知就里,只顾眼前过身,提笔便作了三个花押,就想告辞要走。那武官忙止住道:“走不得,走不得。此时要奔西湖边,如想穿城走,那城门早经闭了,城外那些荒僻地方,大约没一处不得背娘舅、打闷棍的。我劝你就在我铺上将就一宿,明日走罢。”长贵没法,只得就在保甲局过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次日一早,便辞了那武官,到了外面。那知又走差路头,要论由城东街到西湖,路熟的人会走不过十五六里。那知他这一舛,走了二十五六里不止。他平时又不是走远路的人,委实走得是上下不接气,好容易巴到西湖边。这时已在午牌之后,太阳倒斜西有半砖。殷长贵心中有事,一步都不敢怠慢,连忙赶到那殷十万的门口。只见那两扇大门关住,里外寂无人声;再朝那门旁一望,但见有一块三尺长半尺宽的一块牌挂在门首。殷长贵暗道:这真就奇了。那里两岁的个小孩子死了,还要出讣闻,挂门状吗?心中究竟有点不相信。但彀起头来向上一看,却因年纪老了,到底没得远光,再也看不出上面写的什么。毕竟这一面牌,还是大保的讣状,还是另有别样的什么事件。欲知这牌上如何,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三十二回 小书生当门读示 老族长对面喷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殷长贵因心中有事,由城东大街走了无数的舛路。到了西湖边上,已是午牌向后。连忙赶奔殷十万家,到了门口,见门旁上首挂了一面牌,猜着十分是大保儿的门状;他这一副老眼已没远光,却再也看不见那牌上写的何事。心中暗骂道:这都是一班狗头,拍那大娘的马屁,做的这些不在情理的事。我倒不曾看见过人家两岁的孩子死了挂过门状呢。但这件事我却不能听他们胡闹,倒要查他一查,究竟是一个甚么人做的主。假如是在二百两分头里面的人,我且将他二百银子罚掉,请他拍马屁吃一吃马脚上的亏,他才认识我呢!想罢,举手就要拍门。忽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后生,身上学生装束,手上还拿了一支笔,嘴唇上还有点黑墨。那个情形,像由书塾中回家吃饭的样子,走这门前经过,嘴里咬住指头,停下脚来,便看那牌上的字。殷长贵正要敲门,忽见这个后生在此看那门上的字,就此便喊道:“小先生,请教这牌上写的是什么?”那学生道:“老人家你那里认不得字吗?”段长贵道:“字却也认得几个,无如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了。”那后生道:“既然如此,我来念了你听是了。”当下便念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钦加府衔、尽先补用同知、特授临安县正堂贾,为出示遗禁事。因本月初二日奉府正堂蒋札开,奉宣抚使司札开,奉参知政事门下侍郎秦札开:照得西湖土民殷成身故无子,闹得股厚之子大保为嗣,遵例两批,并无牵强。现有远族刁民殷长贵,搂合旅长及同族多人,觊觎嗣产,人室寻仇。意在殷成家寡母孤儿,殷厚又懦弱无用,必期瓜分恒产方得甘心。如此刁风,实堪痛恨。为此仰贵司札饬该府,转饬该县确查严禁。如殷长贵及同族再登殷成之门,遇有争论等事,许殷厚鸣保扭送赴县,遵札严办。等因据此到司,等因据此到府,等因据此到县,当饬坊保地甲,确查禀覆属实。本拟差提严办,未忍 不教而诛 ,为此先行示禁。自示之后,如段长贵及不肖族人,仍有前项情事,许殷厚鸣保指交押拘赴县,从严究办,决不姑宽。切切特示!告示发殷宅门首实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学生念毕,殷长贵此时就同落在冷水里一般。暗道:这告示委实糊涂,我等争产的原故,是因大保已死,他这告示上是大保未死之前的蹊景。但上面又是由初二札饬下来,却然是大保死后的日期。而且这个公事,可算由秦相爷顺行下来,我不晓得他是那处找来的这条手眼,真就料想不出。就此再三踌躇,要想进去,明晃晃的告示贴在门口。昨天保甲局还弄下一屁股的屎,不曾收拾得干净,不要今天再惹着祸。若要不进去,心里又实在不服气,且又不知里面究竟是一个什么葫芦提?也罢,我还是先家去查点一个实在, 再作道理 。主意已定,忙转身又往家奔。可怜肚里又饥,脚下又痛,心里又愁,吃的这个苦真是没处去说。就此又跑了四五里路,约着离家不远,真个是再走不动。就近有爿茶馆,便进去想歇一歇脚。那知才走进去,只见那个旅长,捧住一只布包钉穿的手,同自家的儿子在那里吃茶呢。殷长贵一见,觉到巧是巧不过。但两人坐在这里,一定大事是有了变动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旅长一见殷长贵,也便抱怨道:“你这人真会做事!那样泼头营似的,你们抢着一个空棺材就走了,连夜里都不回来了。这会子你请了,去得家私罢!”殷长贵道:“我委实真个不懂。请教他家门口那张告示是那处来的?”旅长道:“我不晓得什么告示不告示,我只晓得昨日你们抢去葬的是一口空棺材。”长贵道:“你糊涂了,被他们欺了, 明明白白 是在里面,怎样会空的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到此处,只听那四六七八的儿子插嘴道:“我想那和尚真好要得很,不知怎样他把那死人一弄,就哭起来呢。”族长道:“你晓得什么!”当下又对长贵道:“想来想去,该因你我财交不上卦,偏偏遇着这个秃头。但晓得三鹏把个棺材挟着走了,那知这个济颠僧,真个法术是大得很。他倒作了法,将大保的尸身留下。你们抢了棺材出外,他拍手大笑道:‘这样个吉利的物件,就让他们送掉了也好。谅情棺材店里打退帐,也是一件难事了。’说着了将大保的尸身平睡在地下,他身边掏了半息,掏出一粒泥团似的九药,将大保衣服解开,将这丸药放在他肚脐上面。说来真就奇怪,那丸药上了肚脐,就同会走路一般,骨辘辘转了几转,忽然不见。转眼之功,只听那大保肚里就同车水似的,就此嘴里也漫水,屁眼里也冒水,足足有半个时辰,居然那死的人竟还了魂,复行伸上了一口气来。济颠僧又在腰里掏出一粒红丸药,由嘴里送下,代把胸前抹了三把,果然那大保眼也睁开来了,头也动起来了。奶妈把奶他吃,他也会吃了。这时他一家儿自然是欢喜得同疯了一般。还有那个奶妈,也跟着里面打哈哈。这时你家相公,他因为你关照过的,却然还坐在那大娘房里。那知这个大寡妇见到大保醒转,他陡然的发起威来了。雄陡陡的走进房中,向你家相公问道:‘你是个什么人?因何大胆坐在我房里?’随即就喊了女妈子, 大手大脚 的几个,将他直拖到大门外面。我此时却恨煞你们了,如其有三个五个在面前,也还能同他叙出个理,无如一走一个干净!你家这位相公,不会多说一句话,他反转站在门外 哭哭啼啼 的喊。我这时委实是 孤掌难鸣 ,肚里又饿得要死,手上又痛得发昏。守了一会,见你们一个都不来,只得同你家相公走回,反在你家打扰了一夜。我且问你,那门口的告示究竟是那个出的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长贵道:“要论上面的口气,却然是再阔不过了,是由秦丞相饬宣抚使,转曲临安府饬临安县出的这张告示。你想一想,这个势力可还了得?”族长一听,惊得口张开再合不上,道:“罢罢罢!今天他们本家也都到过此地,说你因用假银子,被饭馆里拘住。他们昨日晚间去过一趟,不曾有得进门。今天大早又去了一趟,也因那张告示,一个都不敢进去。如今专候你来议论个什么章程。”殷长贵听了这一片的话,只听得 目定口呆 ,半晌不能开口,然后喝了一喝茶道:“这怎么好呢?真是奇事,认真这和尚竟能 起死回生 ?如今没有别个法,一者保甲局里还允许了五百银子,二者昨天我对那厮殷二那样 耀武扬威 的样子,突然的这一翻覆,我们连大门都没得进,可不要把人气杀了吗?”族长道:“我看你所虑的这两层都不要紧保甲局因你得了殷十万的家私,才想你这笔钱的。如今你还是腰里没有半文的殷长贵,难道他把你抬了去烧出银子来不成?殷二面前惶恐不惶恐吗,只要面皮老扎些,有什么过不过去?为最这些几十个本家,可算都因你白吃一趟辛苦,大家怎得甘心,恐怕没一会,都要到这边来了。我怕你那三间草屋还有些靠不住呢!”话言未了,只见茶馆门首乌鸦似的一大片几十个人,通身跑得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殷长贵这一吓 非同小可 ,恨不得把一个身子躲在台子下面,忙说道:“怎么才好呢?老族长,这件事总还要累你排解排解才好。我殷长贵也叫个 情非得已 啊!”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那个傻儿子见长贵哭起,他认真的就同死了人一般,也便抱住长贵,爹儿爸儿爷儿的哭成一条声。大众本家走了进来,还是那大鹏、小鹏、三鹏当头,一见段长贵父子哭得这样,疑惑另外又出了一件什么事。及至问了族长,那族长把殷长贵怕大众走来罗唆他的话说一遍。大众大笑道:“ 原来如此 。但我等吃的他的亏,真就不小,论理就派不得放他过身。所幸这个段老二究竟不愧他名字叫个长厚的厚字,如今我们也不讲别个,到底比白忙总还咽得下气去呢。老族长不必多说,现今一切的赏号,有一面牌挂在他家门口,顶是你老族长的数目顶多,我们也不必耽搁,就此一道儿去把点银子领得来暖暖心罢。”这话说完,却是三鹏当头,便对着老族长最是说得高兴。恰好老族长喝了口茶在嘴里,见他说完,便对他拦脸就是一口茶,喷得他水淋鸡似的,把一个殷三鹏一团高兴弄得白打白打的,只对住那族长翻眼。毕竟不知所因何事,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三十三回 发酬劳狡者向隅 治疾病妖人入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殷三鹏一团的高兴,走进茶馆,告诉老族长:殷十万家门口挂了面牌,叫人去领赏号,那族长 没头没脸 的喷他一口的茶。三鹏道:“你老人家这是怎么?”旅长道:“你这个小富生,他家门口挂的一面告示,禁止我们上门的。你反说转去领赏,来拿我这大年纪人醒脾,你可有这个道理?”三鹏见说,把脸上的茶用手揩了一揩道:“怪道你老人家却会舛意了,其实并是真的。”大众本家也都上前道:“老族长,三鹏这话并不取笑,这另是一面挂牌在下首。你老人家顶多是五十两。其次的是被棺盖压脚的,他们七个每人三十两。又次就是大鹏弟兄三个,每人二十两。末了是我们大众,每人十两。”说到此处,只见殷长贵父子揉着眼睛问道:“请问我们父子每人是多少的呢?”大众见说,定一定神道:“上面并无你们两人的这一条。”长贵见说,叹了一口气,坐在茶桌上,再也不开口。大众本家便伙老族长一同去领赏款。老族长一听,觉到有钱去拿,也是精神抖抖的,那手上的疼就同都轻松得多,站起身来就走。长贵忙叫住道:“且莫走,这里还有茶钱呢,不能你们得好处,我长贵派定了落晦气!”老族长见说,忙从腰里掏了半天,掏着十个铜钱,向茶桌上一掼。殷长贵父子自然 垂头丧气 回家,这也不须深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单言族长同大众本家走到西湖边,到了殷十万家门口。抬头一看,果然是挂的两面牌,上首是一面告示。老族长本来是一个 目不识丁 ,便在本家里面拣了一个目力好的识得字的,着他先把告示一念。老族长道:“可要死!他有这大力,倒像控过京控的了。”那本家念过告示,便把舌头一伸道:“还亏昨日晚间不曾因不开门同他闹事,假如因五兄弟春门而入,那便又是晦气了。”族长道:“这些过后的闲话还说他做什么,你们快些把下手的那面牌念了我们听听也好。”那本家便抬起头来,又念牌上的话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朴辂堂家主殷厚,奉告同族长平晚三辈诸君台鉴:窃厚生平德薄,只生一子大保,桃嗣长兄成名下。姐因祸生不测,落水丧生。幸赖祖德宗功,突逢济公圣僧作法救转。惟当遭祸之时,殷长贵意在争嗣,累及大众舍业来议族事。兹当事寝,未敢由劳,所有薄酬,开列于后。詹于是月十六日借大成庙前殿,按名恭赠。至期乞降,毋得自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计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族长阿冬 酬劳三十两,钉手养伤费二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德才 酬劳二十两,压足养伤费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德功 酬劳二十两,压足养伤费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阿虎 酬劳二十两,压足养伤费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阿虎 酬劳二十两,压足养伤费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阿尾 酬劳二十两,压足养伤费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招弟 酬劳二十两,压足养伤费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流氓 酬劳二十两,压足养伤费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鹏 酬劳十两,送棺加劳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鹏 酬劳十两,送棺加劳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鹏 酬劳十两,送棺加劳十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馀自桂生起至猪仔止,共四十二名,每名酬劳银十两。外苏馆酒菜银,扣实银二十两,如期一并给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殷十万门口却围了一圈的人,看牌之后,老族长道:“这样说来,今日又是一个空腿,十六才有银呢。我旁个都不急,为最好今日棉花屯子还不曾有得上身呢。”说着哄哄便都散了。到了十六日,自然按户给银,这也不须细说。但是殷十万家这张告示,究竟怎样得来的?济公自在他家把大保救活,他晓得这些本家送棺回头,是不得早的;又晓得殷厚这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心中代他打算。恰巧走回了庙,秦丞相因游西湖回头,听说大成庙修塔的木头都由井里运来,就顺路拢庙里看个实在,却巧碰着机关。济公见了秦相,便把殷家的事写了一个说帖,给了秦相。但这些奸臣在济公面前,最要做个好人。回了相府,立即起了一角公事,用马遣送到临安宣抚司衙门。宣抚司见丞相这样紧急,那敢怠慢,就此随即随转,下府到县,不到三个时辰,告示倒到殷家。殷厚感激济公,便请了个名笔画家,代济公画了一个真相,供在家里,早烧香,晚换水。后来济公的真像,都是由他家这一轴描出来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闲话体提。济公把殷家的事件理毕之后,心中想道:如今这个宝塔砖瓦也齐了,木料也有了,为最所少的就是六百四块石头。这一件事非到襄阳去走一趟不可。而且事已在即,开正木桩,就可以告竣。必须如此如此,尽正月把脚石弄来,才得便当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分两头。且说黄潜善有一个孙予,名叫黄刚,绰号叫黄老虎。高宗南渡之后,黄潜善可算是第一个 卖国求荣 的奸臣。家中富足,自不必说。便在襄阳地方建了一个大府第,因造一座月台,买不到上品的石头,便将江口当先孔明迷惑陆逊的一垛石叠的八阵,他也不论什么为叫古迹,着了无数的工人,先由外匡拆了就走。恰巧四平八满的六百四块石头,起了一座月台,委实玲找不过。但自月台成工之后,每年上面都要跌死一个人。这年运气好不过,跌死一个奴婢,还有三个两个的,也不多叙。黄刚弟兄十一个,在上面跌死了九个。黄刚的父母,都是在上面跌了,借因得病死的。这时一个堂堂的人家,可算死得只剩了黄刚、黄猛兄弟两个。黄刚一个儿子,已经五岁了,也是在上面一个跟头跌杀了的。所以黄刚已经六十多岁,还是个枯草无根。黄猛有个儿子,如今已二十多岁,家里看着他,不曾放他上过一回月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年腊月二十八夜,府中收拾过年,那月台上面,是一顺五开间的正殿,里面供奉的黄潜善公神牌,平时关闭不开。只有春秋二祭,人因夜晚祭祀,这月台上不大太平得很,都从两廊角门出入,没一个敢走月台正面。惟有年下,那殿上装了一堂彩笔《封神榜》的围屏灯,画得精巧无比。月台四面都装起栅杆,深怕人走到上面跌倒送命。每年例行二十八日装起,十八日落灯,便除下收藏。装灯这日,里面奶奶太太相公小姐,都是要出来看的。这年黄猛的儿子晚饭过后,只听一个个的房头里闹了到前殿看,他便也走了出外。但见那殿上的围屏 五颜六色 的,画上人儿、马儿、刀儿、枪儿、山儿、水儿、鸟儿、兽儿,隐在那烛光之下,委实热闹不过。他自己也很小心,远远的站在正殿斜对过雀牲厅雨搭下面朝上面观看。这日本家里的人,以及男仆女婢,本有好几十人。加之还有邻居间晓得他家上了围屏,个个拖男抱女的,也来见个识面,把一个大天井统统都站满了。却因那月台上围着栏杆,一个都不得上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猛这儿子看了一会,信步就往前走。忽见一个人 纶巾羽扇 ,走他面前经过,喊道:“贼子,跟我前来!”他途 不知不觉 的,也不晓得由那处进里,便到了月台上面。忽然心里明白道:哎呀,这上面走不得路。我怎样爬上来的?就这心里一怕,那脚下就同被人推了一推,喊声“不好”!一把便扶住栏杆。那知巧巧的栏杆一断,只听“轰通通”的,一个人由月台上栽下来了。大众一声吆号,尚不知是那一个。连忙取火一望,但听一个个的大喊道:“这会完了!大少爷跌死了!”就这一惊,黄刚、黄猛夫妇通身赶到前面,细细叫人将他扶起一看,但见那周身并无一点损伤,但周身都是软的,一句话也不开口。看官,你晓得黄猛的这个儿子虽然二十多岁,家中因为十多房合着这一个独种,深怕他戕贼早了,身体不利,到今日还不曾讨亲。所以这回跌倒,只有父母作主。黄刚道:“这怎么好呢?快些请个医生来看才好呢。还算靠菩萨,一些不曾出血。”黄猛道:“不必欢喜,我的意见也不必请先生,趁早代他备办后事的好。”黄猛的妻子哭道:“你怎好这样说法?那里十几房合着的这一块肉,有跌了不医的道理!”黄猛发急道:“我那里不要代他医,只因医也无益。请教跌在上面的人,可算跌一个死一个,可曾有一个医好着么?”黄刚道:“且莫辩嘴,还要赶快搭他上房里面才好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下一班家人 七手八脚 ,用被头将他裹着,抬进上房。大家议论了请先生,有的道某处的伤科好得很,赶快将他请来;有的道这样不是跌伤,倒像个中风不语呢,还是请个好内科来看看的好。内中有个老姑太太,还是黄潜善六十多岁上生的一个女儿,嫁了童家,十六岁就守寡了,如今七十多岁。见他们议论请先生,便在旁边插嘴道:“我的意见,内科也不济事,外科也不中用。回回跌伤了的人,不是内科就是外科,试问治好了那一个的?我看这个月台上,跌跟头多分有些邪气。昨天我在了姑爷家,他家请了个祝由科的道士,倒还灵验得很。你腰痛的,他腿疼的,没一个不一视就好。我的意见,赶快着两个家人,带一乘轿子到枢密府,那把个祝由科的道士请得来,多分还可以有救。”但是黄家此刻这一班人,虽然因当年赃银弄得多,却然财头还大,要论家道的正运,已经颓败得很了。家中黄刚、黄猛这弟兄两个,可算只会个穿插衙门, 武断乡曲 ,其徐一些道理没有。当下听了这位姑太太的话,便连忙着人去到丁枢密家,迎请这个祝由科的道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丁枢密是一个什么人呢?就是那枢密佥事丁大全,他同马天骥是一党,内宫有个阎妃,也同他们 表里为奸 。外面有句俗语:“阎马丁当,国势将亡。”这大全是黄潜善的孙女婿,所以称他是丁姑爷家。这时大全虽在京里做官,家中却住在襄阳,去黄家府第不到二里路,那请道士去的家人又带了轿子,委实是快躁不过。不到半个时辰,果然将那里道士请到。但见那道士是什么形像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鹤发童颜 ,虬髯虎目。说他非善类,乃飘然有尘外之风;语彼是真人,而悍然非纯良之像。九梁巾戴于头际,笼着高功;太极图挂在胸前,装成炼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道士下轿之后,一手按住胸前的太极,一手拿住云刷,眼观鼻,鼻观心,装住那周正不过的形像。跟着迎请去的两个家人,直望里走进了仪门。只见里面一个家人飞奔的迎出,向那去的家人道:“老爷分付,少爷不便出外看病,叫你把道士老爷就领到后堂里坐呢。”那道士听说,故意的止住道:“使不得,使不得!那后堂里面,总难保十分洁净。一者神人不能降临,二者我道人也怕污秽。况我这看病,不一定要看病人,还是拣一间静室的好。”那家人见说,又飞奔的进里,回了黄猛。黄猛见他这样舰矩,心中格外相信。连忙跟了这个家人出来,将道士迎到东花厅坐下。道人看了地方的形势,委实有山有石,有花有木,又僻静,又通达,不觉满心大喜。自从黄猛让他进来,一直到让坐敬茶,念了足有三十句无量佛。黄猛急急的要代儿子看病,也不暇谈什么浮文,一开茶后,黄桥便问道:“请问长老代小儿看病,究竟是怎样看法呢?”道上道:“我这看病, 与众不同 。所有应用的物件多得很,你且给个纸墨笔砚来,让我细细开明,方好备办。”黄猛听说,那敢怠慢,随即向站厅的家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家人随即走到书房里面,捧出一付 文房四宝 出来。道士拈笔在手,摊开了纸, 不慌不忙 ,但见他向那纸上写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台供三张,每设一座位。供果每桌十二式。香烛每桌全。蒲团每台面一。檀香七斤四两。天井外另搭一台烧。九天玄女表一张。土地表一张。城隍表一张。清茶每桌一杯。黄元每桌九分。黄纸一张。厨刀一把。朱砂一包。笔一枝。斗一只,上按油灯一盏,内贮术,点七个灯头。塑秤一把,上系熙宁钱四十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道士写毕,递了黄猛一看。黄猛忙喊了一个家人,叫他照样去办。一刻的时候,统统办到。就在东花厅搭了三座高台,中间供奉了九天玄女,上手供了城隍,下首供了土地。所有一座的香烛,通同点齐。应用的物件,也照样办好。毕竟这道士怎样显妖作怪,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三十四回 黄礼文卧床作神语 张天禄落难遇狐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道土见各事齐备,又着黄家把天井里香台上香烧起。自家把九梁巾除去,头发打散,手执云刷,走到台前行过了札。又着黄猛也行了礼。手拿朱笔,画了一道符,就烛火上焚去。然后踏罡步斗,在正中台前走了四十九转。随后站上台去,高喊道:“黄猛,汝子暴疾,可将病由祝来!”黄猛见说,连忙跪到台下,碰了几个响头,祝道:“信土黄猛,只有一子,名叫礼文,年二十二岁。本年腊月二十八日,因在祖父潜善公殿前观灯,突由月台上坠倒。此时周身绵软,口不能言。叩求法师开恩,搭救一命。信士自当立愿酬谢,至死不忘!”祝毕,又碰了几个头,站起身来。见那道士突然眉心中放开一只神眼,金光四散。手上捏了一个令官诀,对空中画了许久。黄猛看了这样,心中大喜,以为这回这儿子该应五行有救。照这样看来,这个道士不是太上老子,一定也是元始天尊。心里就这推想的时候,只见那道士放开手诀,收了神光,走下台来,向黄猛说道:“善士请内转一趟。菩萨的话,都在病人嘴里,你去听是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猛一听,当下就走到后堂。才到上房门口,但听那儿子在床上,撇了一口的京腔喊道:“黄猛,你来了么?本司奉了九天玄女圣姑的道旨,掌收你的由词。可叹你这个人枉生了一个间阅门第,那里到今日连祝尤二字都不懂么?本爵听你的由词,都是说的得病的原由。你大约把个愆尤的尤字儿,认做个原由的由字儿了。本司把个祝尤的道理讲来你听。大凡人身有病,多因有什么作孽的地方,做了什么昧心的事。圣姑这尊神,最欢喜人 知过必改 。所以到了坛下,必须把自己有什么罪过,自己讲明,他就可以施恩,代你来消灾降福。你赶快重到坛前,请奉法道官临座,再将自己最大的罪过,在坛下视明,本司再代你转达仙官是了。汝去罢!”说毕,那儿子睡在床上,还是口也不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怜世上当心要紧的人,无过父母同子女。黄猛这人平日阔式惯的,如像这腊月天气,轻易是不到天井里面的。就便有要紧的事晚上出来,前面家人打了灯,身上还要加上披风。那知他今日也不怕冷了,也不嫌黑了,听见那神人一声叫他走,连忙就跑到东花厅,连跟人都不喊一个。走进厅里,便向道士说明。那道士照样又焚了符,上了法台,捏了诀,放了神光。黄猛又跪到台下,心中想道:要论我的儿子,他今年二十二岁一个人,不曾到过外面,却想不到他什么罪过;要论他本身,自问什么人命奸情,却然是计数不缴。若要一定指出个那件罪过,反转指不出来。而且还有许多暗昧的事,真个就说不出口。再四的想去,忽然想起一句话来。暗道:拿去说,倒也是一件 冠冕堂皇 的罪过,而又与病上却有关合。主意已定,便叩首祝道:“信士蒙菩萨指点,要得病好,须祝自家的过失。但代吾儿礼文细想,他行年二十二岁,并无什么获罪的实迹。信士虽有罪过,却又难实指其端。因思信士家这一垛月台,自他造成之后,每年上面至少要跌死一人。但所造月台之石,前由信士之祖潜善公取用诸葛公八阵图之石,共计六百四方,或者因此获罪于天,亦未可知。信士所想过失之处,舍此并无他端。谨达神前,所祝是实。”黄猛祝毕,又磕了几个头站起。道士又放了手诀,收了神光,走下台来。依旧叫黄猛再到后面病人前所说何话。可怜黄猛来来往往,就同充军一般。道士才分付过了,他就连忙又奔进上房。但听礼文叹了一口气。那嘴里唱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的罪过认得真,得罪了诸葛大神人。他的阵图最利害,怎能彀,你将他,六百四片机关石,轻轻巧巧搬进自家门?一年一口还算是小罪,若不因旧相府,如在常家人,多分是,没老少,没大小,没主仆,没男女,久已一个不逃生。圣姑念已知罪,格外慈心待你们。罚你五百银,给那法师去修庙,七日设坛拜斗辰。日夜不绝香与火,就着法师主坛门。自此东厅半面房和屋,禁止那家中童仆不许脚头伸。汝子之病七日愈,管保你家,自此以后,平安吉庆,吉庆平安福寿增。其子唱毕,一翻身仍然面朝了里,还是口也不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这个道士,还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也要交代明白。但照这道士的面场看来,他在外面画符捏诀,病人在里面自家说话,真个是一个活神仙,叫人相信不过。那知这个道士并不是真有法术,他本是闻香教分派燕京的一个头目。初时金人据燕,究竟气候不正,他在那边任做什么犯法的事,也没人问他。及至元祖灭燕,他到底是一朝人主,各事赏罚严明。元朝又在他本国中请几位有道行的喇嘛僧来稽查妖法惑世,专办闻香教的羽党。这道士存不住身,其时小西天还未灭,因此就装住游方,直向南行。那知过了黄河,听说小西天大事已去,没处投奔,只得乞食云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襄阳这地方,该应他运气到了。住了一个破土地庙里面,到了三更向后,觉道身旁有一人摇他。他把眼睛一睁,只见 灯烛辉煌 ,亭台殿阁,仿佛一个大家宅院蹊景。旁边有一短须、衣着半截直掇,向他道:“老道友,你睡迷了。我摇了你好许多时候,你快些起来,跟我走罢。老主人向你有话说呢!”其时这道土那知就里,跟了那短须,直向里走。曲曲折折,走了无数的路,由一角门进里。才进了门,那里面问道:“来了么?”短须奴应道:“来了。”话言才了,只见一位老者,白须过胸,银眉覆目,身着米色道袍,腰系黄丝绦,仿佛一尊北极长生大帝的样子,手拖竹杖,由屋里迎出。那道士一见,奇异不过,连忙上前施礼。老道止住道:“不必客气。将后你我可作 忘形交 。”说着携住这道士之手,走进屋里。只见当中设了一张桌子,对面两个座头,酒菜已设得停停当当。鱼脸鸡羹,都与人间做法不同,惟中间累累的一盘连壳鸡蛋。老者让道士进里,让座奉茶,说道:“世俗厌气,我们就随便小欲罢。”可怜道士当日赶到襄阳,因太阳已落,没处乞化,五脏庙本空虚得很。看见这许多的肴撰,摆了一桌,却然 正中下怀 。那口内馋涎,已经在喉咙里打秋千了。见老者这样说法,也不谦礼,便同老者对面坐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过三巡,老者便自言黄氏,直言狐种不讳。云幼时生于涂山,能道禹王及涂山氏状貌。后随父往游鲁国,路遇仲子路,惊遁到此,修炼二千徐年。道士听毕,吓得 目定口呆 。老者看他这样,便笑道:“亏汝以术行世,见一狐就惊惧乃尔。虽然,子无虑,吾为汝祸,将不直言告汝矣。抑汝将虑破袍被人剥去耶?”语止大笑。道士一想,见他语颇不谬,当下也自陈姓氏:本张氏子,在武林雷祖寺出家,法名天禄。后奉闻香教主命令,管理燕京教务。因元祖带来喇嘛僧,不能相容,只好 见机而作 。“在下有个道友刘香妙,在小西天起事,就想南来投他收用。不料过了黄河,小西天已被官兵所灭,刘香妙已死,以致 流落江湖 。不料到此,遇见道长,可云 绝处逢生 了。”老者听了,叹了一口气道:“你但知道小西天被官兵所灭,那里官兵就有这样的能为吗?全是知觉罗汉济颠僧所做的事,你们这班死在他手上的,也就着实不少呢!”天禄道:“请教这个济颠和尚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呢?”老狐道:“他本是西湖灵隐寺的一个疯和尚,那知他却然是佛前知觉金容罗汉转世,道行是再大不过。有一句话,你谨记在心:以后设或在什么场面上遇着了他,趁早回避的好。同他作下对来,他却也不杀你,他自然有一个法子,请你自家去上死路。”二人吃着谈着,张天禄好不高兴。可算由出北京城到今日,才第一次装了一个饱肚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到残场,老狐道:“我且问你,你如今到了此地,可曾想到一个混饭吃的法子呢?”张天禄道:“要说到一个道院里住客,自问经忏等类,也都可以拿得起。无如身上褴楼得这样,实在无法可想了。”老狐道:“这是拙计,我倒有个法子。实不相瞒,我们同类的到了有五千年之后,专要讲求采战之法,功成最速。但深闺内院,都有护宅神,不得由我进去。我想你我合在一处是最好的,我代你做个祝尤科,四路代人治起病来。你在明处,我在暗处,有我内中帮助,一些小小疾病,自然 手到病除 。倘然轰动起来,自然就有大门楼子请了家去看病。祝尤,祝尤,他必定要祝出自家罪过。那时我便附在病人身上,罚他赎罪钱,就终你受用了。他家既请我们进里治病,我到了这个人家,叫做 名正言顺 。那护宅神便不敢向我翻眼。我借此就可拣好的要好的,不是 两全其美 吗?”就此便教了他一切的圈套,议论已定。老狐又代他想法,吸了人家几两银子,教他明日先整理整理衣服,以及云刷布招之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天禄接银到手,便向老狐问道:“仙长,这银子既来这样容易,又何必我去寻钱?最好一个钱不要人家的,那阎阎之家,岂不格外相信?长者只要有处采战罢了。我靠住仙长,还怕没有银子用吗?”老狐听说,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话也似乎有理,但你们局外人不知道做狐的难处。假若这样容易取钱,想我们狐族到处都有,那地方上的银号金珠店岂不天天要少数吗?可怜我们吸人家几两银子,比做贼还要难些儿呢。做贼的只要有得进,摸着人家藏处,不论多少,只管背了就走。我们做狐的,一者人家登过帐的银子是偷不到;二者还要失时倒运,护宅神、管库神,不管他事的时候才可动手。就如吸人家一些饮食,也要人家有大事,大淌头里面少掉些没得晓得,才能动手。假如人家菜蔬虽多,他几碗几盆的,几桌几样的都有数目,也就没得下手了。”张天禄听老狐这样一说,心中才得明白。老狐道:“我们自此议定,你明日照样去办,后日一定就上街去碰机会。到处我跟着你走,你也不必喊我,有甚关节,我自然就着你耳朵向你说明是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罢,那老狐突然不见,一切灯火通身熄掉、不上一会,天光大亮,自己却坐在破庙花台之上,手上拿出来看看,果然两锭雪白的纹银,约有八九两重,张天禄好生欢喜。候着市上开了门,先跑到衣店里去,买了一件太极衣的道袍,又买了一双鞋子,一顶九梁巾,以及云刷之类,统统装扮好了。又买了一匹白布,写了一个“活神仙张天禄祝尤科”的招牌。多下来的便缝了一个包袱,以备好打地摊。其像又买了黄纸、银朱、笔墨、砚台、香盘、线香等等。又跑到一个大庙里去,在那海岛上偷了一个小菩萨,打了一个大包。心中想道:今天这样,不能再宿古庙了,当寻爿小客栈住下方好。忽又想道:我若是不去,那仙长明日还不知我在那处。想到此处,忽听耳边有人低低说道:“我在这里呢。”张天禄一听,好不欢喜,当下便寻了一个小客栈住下。到了第二日,约着早茶向后,张天禄收拾得 干干净净 ,身上背着包袱,左手拿了布招,右手拿住云刷,一摇二摆的出了栈房门。两头望了一望,但见那东边是一个热闹市口。主意打定,一径便向东走去。毕竟这一去,医了些什么病症,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二百三十五回 张道士治病显神通 济和尚唱歌含妙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张天禄穿了一身簇新的太极图道袍,头戴九梁巾,足登无忧履,一手抓了“活神仙张天禄祝尤科”招牌,一手拿着云刷,背上包袱,出了栈房。走到一个大市口,委实热闹不过。一些走路的看着这一个老道是一个祝尤科,不知道治病是怎样治法。有些没事的以及一些小孩子,便成阵打伙跟着他走。张天禄大喜。看官,你道这道土喜欢的什么事?大凡他们走码头的一些 九流三教 ,到了街坊上面,有人烘烘在后面跟着走,这都是兴隆气象。最怕他走他的,人走人的,那就没得意味了。闲话休提。且言张天禄见街上。一些人跟着他走,晓得他们这班人个个信邪,便格外装腔做势。走了一箭多路,到了一个城隍庙门口,那门檐下面倒是很干净的。天禄忽听耳边道:“此处打个场子倒是很好。”张天禄当下便走下阶沿,将招牌向那下首闭着的冷门上一靠,转身把包袱卸下,打开了,将小菩萨供在当中,笔砚黄纸顺在旁边。向汤圆担子上讨了个火,点着了一股香。又将那几件坏衣服叠得方方的,向上一坐,双目一闭,手摇云刷。坐定之后,又听老狐在耳边道:“单坐着,哄不动人来,你嘴里要说呢。我教你,你学着我说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道朝山回庙,顺路普救世人。学得仙家奥妙,能除百病之根。不用丹丸药料,专用符水求神。只因贵地初到,贫苦不取分文。作为传名广告,试验方知假真。有病速来祝告,仅限两个时辰。过午有病不证,请候明日再论。若有立不见效,就请驱逐登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天禄说毕,果然无数的人把庙前围了一个圈子。有的道:“老菩萨,我的筋骨痛医得好吗?”有的道:“老仙家,我的大头风医得好吗?”有的挤到里面,把嘴头打上几下道:“牙齿病可能医吗?”有的站在旁边,把腿子伸了一伸道:“冻疮腿可能治吗?”这时道士的生意上了门了。张天禄都应道:“好看,好看,还能立时见效。”当下站起身来,分付道:“诸位有病的,只要跪在菩萨的面前,将眼前做了一件什么作孽的事,低低的在菩萨面前祝过。我这位菩萨,名叫九天玄女仙姑,他最喜人 知过必改 。所以他老人家看见你自家晓得过失,立时就叫你疾病离身。”说着便画了一张鬼画符,在香上吹着了,火焚掉之,又喊道:“有病的快来试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为跪在庙门口都有些 不好意思 。内中有一个流氓,他的副面孔最老礼的,身上却起了一个发背。当下哼哼的托住一只膀臂,挤到里面,向地下一跪,磕了几个头道:“弟子王秃头,存心本不情愿做坏事,只因修心就没有饭吃,求菩萨原谅一点,叫我病好了罢!”他在这里待祝,那老狐暗暗吐真丹,在他背上走了几转,把疮毒收尽。到了祷祝过后,他自家并不晓得,还是托住那臂,以为要候他来医。便说:“老菩萨,就请你先代我治罢。”张天禄道:“你放手看,可疼是不疼了?”那流氓把手一放,果然一些不疼,口里只喊奇怪。又道:“我到底不甚相信,那里好得这样快呢?”他也不怕冷,随即把衣服解了一解,放出一只膀臂,用手一摸,忽觉一样东西,同一片树叶一样向下一落。那个流氓慢慢的仔细一看,原来碗大一个疮疤倒落下来了。那臂上滑滴滴的,只剩了一个疮瘢。那流氓套着衣服大笑道:“真是活神仙!真是活神仙!是要代他传名呢。”说罢,往外就走。自此以后,一个个的都要病好,也顾不得怕丑。一班一班,那庙门口石头台上都跪满了的。你这样祝告,他那样祝告,没有一个不哼哼的跪求,神气咯咯走掉。有那不过意的,你三百、他五百的香钱也就收了十几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天禄心中暗道:不知道那个仙长同那个老仆,可要吃饭么?忽听耳边说道:“好得很,我变个少年人与你一同下馆子吃去罢。”张天禄忙收了地摊。还有些老远来的,已来不及了,只好约他们次日。道士回了寓处,将包袱、布招丢下,走到大门外,但见那短须奴同一后生已在门外候着。三人也不问主仆,到了馆子里面, 横七竖八 的酒儿菜儿吃了一个尽兴。次日早茶过后,又到了城隍庙。那些看病的 人山人海 ,早代他在庙里借了一间殿子,免得在庙外 磕头礼拜 的不好看相。那大家小户,是有病的没有一个不送来把他看,没有一个不 手到病除 。其时了大全的母亲重病,听见这个消息,便把他请到家去。不料丁家并无少女幼妇在家,老狐 大失所望 。祝了一次,敲他三百两银子。医了病,即忙要走。丁家因房屋甚多,也叫 知恩报恩 ,就留他住下。张天禄初不敢允许,忽听老狐道:“我们就住此地,到底容易勾引大户头些呢。”因此就在枢密府住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张天禄是阔式不过了。及至到了黄家,老狐知道黄礼文犯了八阵图的杀气,必定不得逃生。无如贪恋着他家同黄猛的这一班少年寡妇,有九个都是红颜绝色, 饿虎饥鹰 。老狐心生一计,便用了一粒真丹放在黄礼文口里,代他保住气息。在这里快乐几日,骗他一笔银子。七日之后,再加一粒真丹,作他加长精神,能起能坐,能言能语。就此讨了谢仪出门,然后暗暗将真丹收回,他虽立时毙命,总说不到道士不灵了。老狐同张天禄计议已定,所以教黄猛禁止婢仆擅人东花厅半边,留道士守坛七日。这都是老狐的圈套,黄猛那知就里。一些饮食都着人送进东厅第一间,让他们自搬运。老狐这七日,把那黄家九个孀妇通身吸到东厅宣淫。初时这些女子如获珍宝,那知道这个老狐精的采战法厉害不过,六日之后,忽见这个房里少娘生着病了,那个房里的少娘不要吃了,而且奇得很,都是仿佛的溪景。一个个的皆 卧床不起 ,面如黄纸。黄猛急得没法,要想请道上顺便代看,却不敢冒昧进去同他说明。其时九个寡妇只有第六个黄强的妻子,身体本强,还不曾十分寸损。到了第六日,老狐便专同他一人取乐。计算日期,这日已是正月初四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书中且交代一个人:济颠僧自去年十月初就出外忙宝塔座盘六百四块那石头事件,因何到今日还不曾来到襄阳?也叫事有凑巧,济公将殷十万家的事办完,自己倒到了湖西营查点砖瓦,预备在杨魁处盘桓几日,就由那边直奔襄阳。到了湖西,杨魁、陈亮、雷鸣看见师父到来,好不欢喜,连忙将他请到大营里面。晓得他没有别个,最是狗肉烧酒要紧。忙着听差的办得丰盘满盏,请他坐下吃喝。韩毓英等在后帐得了信息,也出来见了一见。哈云飞已经身怀六甲,一个大肚子秤砣精似的也走了出来。济公见了他,拍手大笑了一阵。哈云飞被他笑的面红飞赤,便扯了韩毓英往后就走。济公忽将那毓英喝住道:“慢走,俺和尚同你有话说。”哈云飞丢下毓英往里走,韩毓英复走进前营,见杨魁、陈亮、雷鸣都陪着济公吃酒,自己痴不痴的站在旁边,好生没趣。但济公把他喊回,却又 一言不发 ,老把他站在旁边。杨魁以为济公拿他取闹,便说道:“师父衣袖破坏了,要叫你联一联。你在此候着他老人家吃完了酒,差使才得到手呢。”济公听说,便责备杨魁道:“无许乱说。汝妻乃名门之女,处处皆理法。你如当住师友妄出戏言,将后夫妻之道,因一个‘狎’字,便把个‘敬’字遮盖掉了,则箕帚垢淬, 不堪设想 。轻则使一生拂逆,重则使家室危疑。以后要代俺谨慎一些才好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济公圣僧,从来虽在皇上驾前 出言吐语 都是以玩带笑的,因何此时突然发这一篇的侃侃正沦?列公有所不知,杨魁自从哈云飞有娠之后,不免皆另眼一点,其间正庶仿佛有些倒置。韩毓英素守女训,并无一毫在意。济公既知道细情,也叫 杜渐防微 ,借此规那杨魁一顿。杨魁知道济公的话暗暗皆有讥讽,自此以后,却也加意改悔。次年三月哈氏生了一子,到十月韩氏也生了一子,从此一家和乐。也算是圣僧规谏之功。但圣僧向杨魁说了一气,韩毓英还立在旁边。济公道:“你且远远的坐一息,俺和尚真有了当不得的大事向你谈呢。”韩毓英只得就西面一张椅上坐下,划算道:既有了当不得的大事,他何不同提督去谈,因何要把我留在这里?心中真就疑惑不定。再朝济公一望,只见他一手抓了一块狗骨头,上面牵着些筋而肉面的,再也吃他不动。济公便用这骨头在台上敲着,放开那“嘛迷吽”的喉咙唱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时不唱不开心,俺学那《西游记》上唱一个唐僧去取经。好好一块肉,足足有半斤,他弄成个肉连骨,骨连筋,三个二个牙齿带累着官司打不清。鸣鸣鸣,鸣鸣鸣、肉连骨,骨连筋, 骨肉相连 最关心。共的祖,合的亲,同胞之谊本非轻。设送了那一班砖头怪、瓦砾精,关起门来当点心。鸣鸣鸣,鸣鸣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唱着,那杨魁、陈亮、雷鸣见他装做那种孙行者的形像,不觉引得个 哄堂大笑 。但济公嘴里唱着,两只眼睛不住的望着韩毓英。毓英好生疑惑,暗道:我想圣僧这人,时时是闹笑话,时时是办 顶天立地 大事。他今日突然来到此地,断非是来盘桓;而且他特意把我留下,又对我唱什么骨肉骨肉的。咳,我知道了。听前日我的毓贤弟说,要到广陵甘棠镇,有一笔田已经五年不去收租,他想特意去收这笔租谷。仔细想来,莫非毓贤弟在外面闹出什么事来吗?想到此处,忽见外面一个传事的小校飞奔的跑进来说道:“禀大人,外面蕲王府老家人韩寿到来,云称特为求见大人同夫人,有大事面禀。”来校说完,杨魁还未开口,韩毓英跺脚道:“不好了!你们快代我把韩寿传进来。”小校答应一声,随即出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韩寿一来,又惹得济公走遍天下,寻找韩毓贤。便把八卦石一事,搁到次年正月,才到黄相府拷老狐,救黄礼文。所有一切的事期,以及韩毓贤、花月英害相思,济公治病联婚,并补叙江西取木那一段故事,都因固于篇幅,不及备载。只好九续传内再接叙罢。</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水蜜桃》編輯//製作</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