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一回 狄小霞聚妖决策 牛先锋觅船渡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诗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儒教有爱憎,佛家无好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生杀皆救人,同归知觉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书续上传。话说济公圣僧同张钦差、杨魁夫妇、马家师徒、周家兄弟,并镇江、广陵八营的将官、先锋牛忠等,带领兵马,由平望 浩浩荡荡 直奔玉山县而来。早有小西天的探子探了消息回小西天。狄元绍正坐在中军帐上,左有刘香妙,右有梁启文,商议大事,忽听启事官奏道:“启禀我主,大事不好!现平望探报回来,称说张允明、杨魁带领大兵二十万,来剿灭小西天,有济颠僧从中调度,并有两员女将随营到来。愿我主早为预备。”狄元绍一听,直吓得 面如土色 ,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然站起向刘香妙、梁启文道:“二位贤卿,这便怎样是好?”刘香妙听说有济公在内,晓得是他的的呼煞,也吓得 默默无言 。反转梁启文转身奏道:“我主但请放心!任他 兵多将广 , 神通广大 ,就把天神天将请来,谅情总破不了这一座金光寨。”话言才了,只见狄小霞由后堂几箭步蹿进帐来,叉手向狄元绍道:“现今大宋兵马已由平望起身,不日到玉山,请问有一个什么应敌的计策?”可怜狄元绍本是一个无用之徒,见着妹于这样惊慌形象,越发没有主意,恨不得爬下帐来磕头放身。却又势骑虎背,只得依着梁启文的说头回道:“御妹但请宽心!想朕这金光寨利害得很,他一时必破我不得,断可 安然无事 。”狄小霞看着那无用的蹊景,直气得凤目圆睁, 柳眉倒竖 ,晓得这个累赘同他也没谈头。随手拔了一枝令箭,就帐前坐下,唤过传令官说道:“你拿了这支令箭,快往寨里把九位奉法将军传上帐来,有军情面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上一刻,只见九个妖精陆续俱到。狄小霞便将张钦差、杨魁起兵之事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们可有什么计策。但大众听说有济公在内,有一大半皆是吃过他的亏的,只有邵竹、过盖、莫盘、石就四人,聋子不怕雷似的上前说道:“某等意见,可趁他由赣北渡夹江的时候,预先埋伏伺候,待他半渡,我等便迎头奋击。兵法道‘ 出其不意 , 攻其无备 ’,却也是一个道理。但我辈只能陆路上出力,水里面还要请一位将军帮一帮忙才好。”说罢,一个个的眼睛就注意在袁甲身上。老鼋暗骂道:你们这些烧不碎、拆不散的,自家 不知进退 算了,还偏偏要看中我老头子!就这暗想的时候,只听狄小霞又问道:“那位将军能办水上的事,将后退了敌兵,就算他的头功。”看官,可叹那世上的人,没一个不晓得 争名夺利 ,就连这班妖怪都是一样。如这老鼋精,意思间所说的话,是不情愿承认去劫宋兵了;那知他听见“头功”两个字,忽然把头拗了一拗,手划了一划,前进一步说道:“末将愿往。”狄小霞心中大喜。又问道:“列位将军愿到赣北,请问陆路要多少兵马?水路上要多少船只?”五个妖精齐回道:“某等皆法力取胜,一些兵马船只不要。”狄小霞格外欢喜,随即就派五个妖精迎着宋兵前进。暂且按下不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说牛忠率领刘振玉、陆殿邦两名总镇马步兵一千在前开路,走了三四日,委实 逢山开路 ,遇水造桥。牛忠本是将门之子,这些规矩也是懂的,兼之还有陆、刘两总镇在旁,更加是不得贻误。这日到了赣北江口,虽然是个夹江,倒也有三里多宽的江面,但见白浪滔天。船只因地方过兵,自然是个干净的了;那浮桥又因江面太宽,急切造搭不成,又没许多木料。牛忠 束手无策 .就连陆、刘两总镇也想不出个什么主意,又怕大兵到来,第一次办事就误了差,心中焦躁万分。其时外面日光已剩不多高。只得权且扎下营来再想方法。当下将营扎定,埋锅烧饭,大家 饱餐一顿 。只见本营的报马转来报说:“大帅已在小王岗下寨,离此二十七里,明日已牌就到此地。”牛忠听了这话,格外着急,就把刘振玉、陆殿邦请上帐来,大家商议怎样过江。二人道:“将军心急也属无用,只得明日大早将兵扎住不动,在下二人陪将军迎上大帅,说明情由,或者采办木料,或者寻觅船只。总之,巧媳妇不能煮无米饭,一些材料没有,这大一个江面,那大帅也不能责备我们办事不力的。”二人说毕,便告辞出帐,各自安寝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牛忠一个人在营中踱来踱去,心中究竟不安,暗道:开路造桥,乃是我先锋的责任,明日见了主帅,这句话怎样说得出去?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当下就把两柄开山斧向腰里一别,跨开大步,直奔营外。那知才走到营门口,恰巧两个守门的小军搭眼看见一个人影走到营门口,以为定是一个私偷出营的军校。这小军便向那小军道:“朋友,你看见么?”那小军道:“怎么不看见!估量这样总是一个官弁,在你我之上的人。由他出去算了,免得惹出闲话。”那小军道:“不是这样说法!俗说道:‘孙儿有理打太公。’不论他偏裨将校,他既私出营门,皆在我法律之下。”说罢,便拿了一根齐眉棍追上前来,大喊道:“什么死囚,胆敢偷出营门!快些把腰牌送上来看一看。”话言未了,忽然那人一声喊,就同半空中起了一个霹雳一般。那小军就近一看,方知不是别人,就是牛先锋。这一吓 非同小可 ,抱住一个头,连忙退在帐篷里面。牛忠心中有事,也没功夫同这些小兵计较,出了营门,大踏步直往前走,沿着江边向西而去。走了有二三里路,突有一条岔港,复沿港向北,抬头一看,隐隐见极北的角上,有几点灯火仿佛挂在天上一样。牛忠暗喜道:果不出我所料,我就料定那些船只皆躲在沟港之中,所以出来寻觅。我想这些灯火,一定是桅灯了。忽又想道:这些弄船的究竟是一种愚民!既晓得躲避兵差,这桅灯还要点他怎样?我若不因这桅上的灯光,再也不晓得这里面有船,这不叫做“庭前烧裸锭,惹鬼上门”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下牛忠心里想着, 洋洋得意 的直向前进。走到岔港尽头,再朝港里一望。果然一字儿的排了三号大官船,三十多号关驳子的敞口船。牛忠暗计道:将好三只大船,一只坐钦差同杨将军并济公和尚,一只坐杨将军家两位夫人,一只坐众位英雄;其徐三十多号敞口船,正好各营将官分兵两趟,就可以通身渡过。心中筹画已定,拔斧到手,就想纵身上船,押着船户将船放到江口,明日一早先将本队送过江去;二次回头,恰好二队已到,岂不正是凑趣!忽又想道:且慢,我只一个人,那几十号船被我这一惊吓,一定是挂帆逃走;就着16k小说wWw.16K.cn首发本身的这只船逃不去,他或者走到江心,把船翻下水去,我的本领大些,究竟不识水性,那时白白的送掉了命,连送信的还不得呢!我何不先回营中,派他几百兵来分布各船,然后押令开往江口,预备明日过江?那才一个都逃不了!打算已定,转身仍沿着港岸就想回营。走不几步,只听那些船上“拍唀拍唀”的声腔,就同有人跳上船去一样,牛忠抬头一望,原来各船上皆落桅灯。但见每只船上都是两盏。那灯落到中间,就听“通”的一声,登时不见。牛忠好生奇异,暗想道:这一定是船伙上桅熄灯,所以拿了灯,倒着半桅蹿身而下,因此才这样“拍唀拍唀”的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此一面推想,一面前走,忽觉后面一人匆匆赶来,走近身旁,被那人一把抱住臂膊。牛忠虽然力大,此时却被人束住,动也不得动。牛忠暗道:不好!来人一定是个好汉,多分还要吃他的亏呢!暗暗把两只斧头从腰间顺到手中,有理没理就想劈那人一斧,无如两手抬不起来。牛忠只急得 暴跳如雷 ,掉头把那人一望,只见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忙喊道:“你这老人家因何这样无理?我同你面不相识,你莫要欺负小爷没有帮手,小爷爷的伙伴儿请出,那你便吃当不起了!”说着,便使尽平生的力量,将身子扭了一扭,就想脱身出外,迎头劈他一斧。那知这老者口也不开,手也不放,把牛忠束住反向北走。牛忠这样一个好本领的硬汉,至此直即一些用处没得,那脚下不由的被这老者拖了就走,再也拗他不过。就这倒退倒退的已去那设船的地方不远,突见迎面来了一个人,就那黑暗中看去,但觉那人两只眼睛碧绿的射出两道亮光,照出那人的形象,一个尖头足有二尺多长,披了朱砂似的一把红头发,峭鼻孔,凹脸膛,年约三十多岁。任凭牛忠胆大,但见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也就吓了个汗毛直竖。当下渐跑渐近,那人便招呼道:“老鼋道友,你拿舛着人了,快些放手。”老者道:“一些不舛,这不就是他吗?”那尖头人道:“不是这样说法。”随即叽叽咕咕,就着老者的耳朵说了许久。老者又定了一定神说道:“这样办法便宜了手上的这小伙子了。”说罢两手一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牛忠才得脱身,头也不掉, 一溜烟 似的回了本营。拿了一支令箭,着司夜的小校,一面催各兵起身,一面传刘振玉、陆殿邦那两个总镇上帐。二人从梦中惊觉。那敢怠慢,随即顶盔穿甲走上帐来。牛忠将那老者这一段事隐瞒过了,其馀便将一人出外,怎样跑到岔港尽头,怎样寻着多少大船、多少敞口驳船的话说了一遍。二人也觉大喜,随即就派了三十多个小校、二百名亲兵,说明地点,着陆殿邦、刘振玉带领前进,将各船押到江口,明日一早以便渡兵过江。二人领命去讫,牛忠便就帐前打了一息瞌瞮,才一惊觉,见天光已微微发亮,便着探马到江口查看船只。不到一息,那探马回报道:“江口船只统身齐备。”牛忠好生欢喜,随即传令拔队开行。一直到了江口,纷纷上船,就此波平浪静,渡过南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牛忠将各船户看了一看,深觉奇异,便向两个总镇道:“你看那各船上的船户,怎样一律是白发老者?那里是百寿会上的船吗?”二人看见,也觉奇异。这时各兵已经都上了岸,牛忠仍着刘、陆二人带领亲兵小校,押了各船仍回北岸,恭候后队大营过江,自己便在南岸驻下。正待埋锅烧饭,饱餐一顿拔队开行,忽见那南岸上面一条街有十数家点心店,当街有两个扫街的,一个抓着一把扫帚,上前招呼:“各位将爷不必烧饭,就买点心吃罢,这里点心是很公道的,一个铜16k小说wWw.16K.cn首发钱一只,三个铜钱就可以吃一饱。”牛忠听见,抬头望去,果然这家磨面,那家春粉,那锅上 热气腾腾 的;再向吃食一看,果真又大又好,委实公道不过。就分付各兵不必烧饭,各就吃食店里坐下。可也奇怪,将将各家的座头仅彀各兵坐下,就同点过数样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那锅上的一拿几十碟, 络绎不绝 ,只要一声喊,登时就到。牛忠肚皮本大,又贪着他价廉味好,连吃了十多碟,恨不连中饭都吃了带走才得称心。牛忠见各兵也次第吃完,就分付会帐起队。那知各兵才要起身,忽又坐下,皆说道:“这怎么的?因何肚皮里这样沉重,连人被他压着没得起身的?”你这样说,他也这样说,大众 一口同声 。牛忠奇怪不过,方要起身查问就理,不料自家也是一样。他比大众又吃得多些,直即由胸口起到腰下止,就同石头砌的一样,再也不能转动。忽然一个恶心,觉到一样物事由喉咙漫上,吐出一看,原来是一块碎石头,牛忠不由的吓得目定口呆。毕竟这些兵丁究竟吃的什么,怎样被人所害,且听下回分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二回 砂石入肚压倒英雄 霹雳当头惊逃妖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牛忠带领前队渡过江来,因何在吃食店里吃了些点心,一个个就变做这样呢?列位有所不知,因癞头鼋同那四个妖精受了狄小霞的嘱托,借着妖光直奔赣北而来。到了江口,那石臼精、磨盘精他们过江是很不容易的,因为身体沉重,遇水即沉,就同过盖商议,住在南岸。老鼋同扫帚精到了北岸,老元鼋想争个头功,撇了扫帚精,一个进前探听消息,却遇着牛忠在江口一人走黑路。他便算了一算,知道他要觅船过江,心中想道:我何不变出几十号大船,将他们骗上船来,走到江心赏他一个 天翻地覆 ,岂不人不知鬼不晓,便成大功吗!主意想定,就变了三号官船、三十二号大驳船,用了一个分身法,又变出无数的老鼋爬在桅顶察看牛忠的动静。那知牛忠看见桅顶上老鼋的眼睛,认做两盏桅灯,果然寻踪而来,走到船口,估量了一阵,转身就走。老鼋暗想道:难得!既然到来,何能放他就走?忙急急的便跳下桅来追上了岸,由牛忠背后一把束住,就想抱他下河,结果了牛忠的性命。正在抱着牛忠的时候,却然扫帚精邵竹寻到,便叫他放手,又暗暗的向老鼋道:“俗云‘擒喊要擒王’,你今日害了这厮,将后济颠僧有了准备,那不 为小失大 吗?你快些把这厮放走。我如今想了一条好计策,管叫他 全军覆没 。”老鼋见说,想了一想,觉得话也有理,随即就放了牛忠,同扫帚精到了船上商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扫帚精道:“如今这些官兵渡江,他必定末了方是主帅,我们一趟一趟好好的将他们送过江去,一点 不露声色 ,不让济颠僧起疑。到得未了一趟,那三只官船上一定皆是坐的要紧人,只要你在水里作一些方法,就便济颠僧可以逃走,那些将军元帅,男将女将,还想一个有命吗?”老鼋道:“计策也好,但那些官兵反转代他们办差似的,究竟心里有些不服。”扫帚道:“你且不忙,我另外还有办法呢。明日前队他们过江之后,必要等候后队,就叫过盖、石就、莫盘三个兄弟作些法术,开他几爿吃食店:请他们吃个一饱的石头碎块,就送他们的命了。”老鼋听毕,大笑道:“妙计妙计!恰好锅盖也有,磨盘也有,石臼也有,一些吃食店的店底倒是天生的呢!设或他们过江就走,不上圈套,那便又将如何?”扫帚精道:“你到底年纪大了,说的话有些死气。我只要将那些吃物变得又大又好,价钱又贱,我再在场面上向他们兜拢兜拢,还愁不成功吗?”老鼋道:“甚好!我们一定这样说法,你就到南岸同他们计议去罢!”当下扫帚精连夜到了南岸,布置妥当,就变了两个扫街的,帮着吃食店兜拢生意。牛忠果然上计,旁的兵丁吃得还算不多,因要开差跑路,不过只吃了八分数,但觉肚皮坠入,不能行步,独那牛忠,他见到货色又大,口味又美,他吃了一个足足二十四分。只觉得一刻一个恶,便漫上一块不软不硬的,吐出一看,皆是石头子子。看着那些吃食店里的人向他拍手大笑,过一会还来取个笑,说道:“公道得很,才蒸出的,再吃一盘吗?”牛忠就恨不得拔出双斧,打一个 落花流水 才称心,无如肚皮里装的那石头沉重不过,再也没得起身。这可算也是肚皮大,好吃便宜货的一点报应,我且按下不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单言济颠僧、张钦差、杨魁及周家五常、马氏师徒并两员女将、六个带兵官,统领三千人马,次日天才微明,就饱餐早饭拔队开行。到了将近巳牌,已到了赣江北岸,早见刘振玉、陆殿邦那两个总镇迎上前来。进了大帐,直见正中坐了张元帅,上首坐了济公,下手坐了杨将军,众位英雄分坐两旁。二人行了参见礼,便将牛忠怎样星夜觅船,怎样清晨过江,怎样着他们两个照应船只迎接后队,诉说一遍。张大帅问道:“现今江口有多少船只?全队不过三千多人,可能一趟过去?”二人禀道:“江口现有三号大官船、三十二号大敞口驳船。照人数一趟就可以过去,但辎重马匹太多,须分两趟方妥。”张元帅听说,便着马家师徒同徐名振、许大立、苏坚、马渠四个领兵官,率领中队,先行过江,然后再渡后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鼋此时已得了消息,一面知照南岸妖精,一面将中队送过江去。那南岸妖精忙用了搬运法,将牛忠等一千多人移到荒田心里,腾出地方。扫帚精得了照会,仍照样兜拢二次官兵人店吃食,马家兄弟及带兵官二千兵丁,果然又吃了亏。但他们却是吃过早饭的,不过贪着公道,约略吃了一点,不像前队的人那等受害,所以二队的人同前队不同,一个个的都同要出恭一般,皆奔了荒田出恭,又没一个出得下来。但见前队的兵皆坐在荒田中间,你望我我望你,就同呆子一样。马如飞叉着裤裆在一田埂上,恰巧去牛忠不远,觉到自己肛门口坠得十分难受,不能站起前走,便招手喊牛忠来前说话。但见牛忠并不起身,只是摇头,自己便想忍着恭,走至牛忠面前问个究竟。那知才一站起,就同发了疝气一般,一步亦不能移动,只得仍然坐下。再朝本队各人一看,一些出恭的蹲在那处便坐在那处,连裤子都不曾刹好,皆抱住肚皮叫痛。马如飞好生奇异,但虽心里明白,下部移动不得,也是 无可如何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坐了有两个时辰,忽然大路上人声嘈杂,只见张钦差、杨魁、韩毓英、赛云飞、周家兄弟、后队两带兵官,有骑马的,有步行的,飞奔过去。后面一个白发老者手拿双锤,一个赤发红须尖头顶的人手拿双又,三个雪白的矮胖子:一个手拿铁柄铲、一个手拿李公拐、一个手拿美人杵后面追来。马如飞暗道:这几个杂种有多少利害?那里这许多英雄好汉,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恨不得上前助他一阵,无如两只腿再也不能行走。就这自思自想的时候,只见张钦差一骑马由荒田里绕了一个大圈子,刚到一条小沟。张钦差不会勒马,突然马失前蹄,那赤发红须的由后面追来,一飞叉直从脑后飞到。就这闪电穿针刺斜里赛云飞已经赶来,大喝道:“狗妖,休伤元帅!”双刀一起,把那一支飞叉销在半空中,就同风车一样。马如飞看着,虽然不能行动,不由得的喊了声彩。那妖怪见女将销掉他的兵器,便就地一滚,陡然狂风大作, 飞沙走石 。赛云飞见眼睁不开,便伏在马上要想逃走,那知白发老妖同那三个白胖子的妖精,四面围得定定的,再也冲不出来。众妖兵器齐举,可怜这一个女子怎样敌得过这些妖精?正在危急之际,只听见空中一个霹雳,那荒田里就同失火一般,东边一道妖火,西边一道妖火,皆冲天而去。不上片刻,一些妖精都不见了,但见济公由大路上疯疯颠颠的走来,嘴里唱着山歌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千里长江水滔滔,又无舟揖又无桥。多谢群妖,多谢群妖,一众雄兵渡过了。惹得俺痴和尚不住哈哈笑,哈哈笑。哈哈笑,凡人怎知道?数遍恒河沙,历尽落伽岛,方识得俺和尚真奥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唱毕,搭眼见张钦差站在田中,便转身走来。赛云飞也下马至前,跟后韩毓英、周家兄弟、各领兵官陆续俱到,一个个向张钦差请罪的请罪,问安的问安。复行聚在一处,独独不见了杨魁,张钦差便着了两名将官前进寻找。再向田中一看,但见三千兵同乌鸦似的,歇了满田,动也不动,牛忠、马如飞、冯志坚、江标也是一样。独牛忠前却有凭据。那涎痰和那碎石足足吐了一堆。张钦差以为中了妖怪的毒,便向济公问道:“圣僧,这一班受毒的兵将,还要想个主意才好呢。”济公笑道:“他们那里受毒?现今不过肚皮里坠了没得起身。”张钦差便问原故,济公就把妖怪开吃食店的话说了一遍。张钦差道:“据圣僧说来,他们这满肚皮的石头,那便怎样好呢?”济公道:“医却不难,但许多的人,叫俺那处下手?也罢,俺就代这些好吃的劳动劳动罢。”说着,便用手捏了一个剑诀,向这个背脊上一指、那个背脊上一指。那些人只觉得肚皮里就同倒墙一般泄了一阵,那肛门下便脱脱落落的,以为泻了满裤裆的硬屎,直滚到裤脚里面。那知把裤子一抖,全是砂子石屑,大众登时站起照旧,众人心中奇异个过。独牛忠吃得太多,济公便指了两指,弄了一个上下齐倒。牛忠吐后,又将裤子解开倒了一倒,那些石子堆在一起,仿佛小孩子作耍,堆的一个瓦砾宝塔相差不多。张钦差候着大众皆医好了,便命后队起行,一个个皆按队而走,这也 不在话下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那第三批官兵渡江,怎样同妖精交起手来的呢?只因到了三起官兵渡江之时,济公晓得这些妖精最灵,只要你说一句,他们就暂时晓得。济公便写了一个纸条子交代张钦差,叫他依计而行。张钦差 点头会意 ,当下传进押船的将官说道:“此次过江,你们将驳船放行,仍将三号官船放回北岸,本帅同杨元帅、侠义公主等以便起行。”押船官答应下去,大众纷纷上船。济公便留下中军帐,折了几个声头,做了各人的替身留在帐上。其实张钦差等,济公代他作了隐身法,也杂着散军里面下船去了。老鼋那里知道,只当张钦差等真个不曾动身,不敢惊动了误了大事,只得平平安安的仍将第三批船送过江去。那知才上了岸,张钦差记起一事,他的印信忘在中军帐里,未曾带来。济公收了隐身法,深怕遗失印信有误大事,连忙除下帽子抛在江中,暂时去拿印信。这边张钦差等既上了岸,便各人陆续上马。老鼋一看,晓得中了人的计策,被他们哄过江来,不由得无名火起,又把妖光按了一按,晓得济公圣僧不在旁边,过江而去取印信,就趁这个空子,暗暗同那四个妖精通了一个消息,各人皆取出兵器,现了妖像。张钦差正同杨魁并马前走,突然五个妖精五般兵器由半空中飞来。张钦差 手无寸铁 ,幸亏杨魁在旁一锤抵住,张钦差借这个势头,便伏鞍逃走。杨魁战不两合,深怕张钦差单身一人路间有失,因此无心恋战,便败下阵来,尾着张钦差的马而走。韩毓英、哈云飞见丈夫败走,也便不战而败,跟了杨魁前走。周家弟兄见他们人人俱败,又见对面皆是妖精,摸不着头底,因此也就败下。但济公圣僧虽到北岸去取印信,心却还在南岸,及至印信到手,走到江口,便把灵光一按,晓得这边已动起手来,赶快飞幅过江。及到南岸,但见尘头起处,飞沙走石,晓得妖精厉害,因此不论长短,便发了一个掌心雷,便将各妖惊逃。这才聚在一处,医好众兵,便要开队,单单不见了杨魁。韩毓英、哈云飞二人格外放心不下,那寻找的官员又不回头,只得抢先前走,去觅丈夫下落。一直走了二十多里,忽听前面杀声大震。但不知前面究系何人厮杀,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三回 赣南乡美女战群妖 泗水村英雄当要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济公用掌心雷吓走妖精,然后将牛忠、马家师徒、三千兵将统身医好,张钦差使传令起身。独韩毓英、哈云飞见杨魁失散,心中好不着急,他二人一顿商议,便策马先行。走到未牌时刻,见前面有一村市的样子,只听远远喊杀之声, 惊天动地 。韩毓英骑在马上,掉头向哈云飞道:“赛妹妹,你听见吗?一定是他在这里厮杀的了,我们且上前助他一阵。”毓英说毕,二人便将兵器顺了一顺,将马一拎,直冲上前。不到半里多路,但见那三个矮胖子的妖精,摆了个丁字式,将两个兵官围在里面厮斗,你一铲他一拐,枪来拐去的,那两个兵官有些 招架不住 ,直杀得 汗如雨下 。韩毓英 见势不妙 ,忙向哈云飞使了个眼色,二人大喊一声,挥刀直入。石就一见哈云飞,吓得 魂不附体 ,收了美人杵,虚晃一杵,直向东南逃去。看官,你道这石臼精因何这样怕哈云飞呢?只因在江口追到张钦差危急的时候,哈云飞从刺斜里截住,不到三合,忽然一个掌心雷打到。他不晓得这掌心雷是济公远远打来,他只当是哈云飞发的,因此看见哈云飞,便就地一滚,借了一道妖光过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两个兵官见添了两名女将,不由得 精神百倍 ,带一带马,两人便双战过盖,韩、哈二女将便双战莫盘。但是那些妖精不过借那妖法胜人,要论一刀一枪,那是韩毓英、哈云飞的对手!战了不到十合,莫盘就有点招架不来,虚晃一拐,跳出圈子,就想去施法术。韩毓英眼捷手快,暗道:打人不如先下手。手一伸,对定莫盘心口就是一袖箭。只听“呀”的一声,由地下起了一道妖光,向南而去。看官,你道这磨盘那里便这样无用吗?也叫事有凑巧,这磨盘精委是周身上下 刀枪不入 ,独有胸前约着酒盅大一处,是个穴道,就是当先的磨眼,最怕人伤,韩毓英无巧不巧的一袖箭射了此处,所以负伤逃走。韩毓英、哈云飞也不追赶,转身四个人围住一个锅盖精厮杀。这锅盖精又顶不济事,他的身段是万万不能受伤的,他虽然有些炼的法术,只因四件兵器你来他往,不得分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正然危急万分,恰巧磨盘精逃走,顶头碰着老鼋同扫帚精来寻他们,便自长至短说了一遍。老鼋同扫帚精深怕过盖有失,飞奔赶来护救。这扫帚精委实 诡计多端 ,走至切近,暗道:我如走人圈里,反被兵器截住,急切不能施法,不如先作起法来,然后再杀,方保取胜。随即念动妖言,就地一指,忽然狂风大作, 飞沙走石 。此时二员兵官同韩毓英、哈云飞眼睛都不能睁,老鼋同扫帚精,一个便舞动双锤,一个便举起飞叉, 生龙活虎 似的跳入圈里。两个兵官 措手不及 ,一个着了一锤,脑浆碎裂,“通”的栽下马来;那个兵官就这一吓,手上丢了个空,被锅盖精一铁铲连皮带骨分为两段。韩毓英、哈云飞见势不妙,将马一催,跳出圈外就想逃,老鼋、扫帚、锅盖那里肯舍,大踏步紧紧追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韩毓英晓得妖精手段不比常人一样,追着的时候,他如作起法术,反转被他所算,不如转身接战,占住他两只手,叫他分不开手,不好使法。主意已定,便招呼了哈云飞一声,忽然掉转马头,向着老鼋劈面就是一绣鸾刀。老鼋正追之际,猛不提防,被这一吓,倒退了几步。哈云飞转身时候,扫帚精已追至近切,猛一照面,但那扫帚精手上的飞叉,反转离敌人有十步八步,最为爽手;若靠得过近,这就施展不开。扫帚精见哈云飞转身,也便退了几步,顺一顺叉,便想接战。那知这退后的时候,哈云飞一飞抓早已到来。可巧这些妖精虽然能变人形,他本身的原料究竟脱不尽,那扫帚上捆的麻绳,倒化人过后就变做扣身丝线,刚被哈云飞一铁抓抓住,再也没得脱身。老鼋见势不好,连忙将嘴一张,吐出一面三角红旗飞在空中。他这旗名叫“酸手旗”,却不能伤人,但那旗角指到那人,那人手便酸麻,自将兵器抛去。他见赛云飞抓住扫帚精不放,所以放出此宝.果然赛云飞不但丢了飞抓,就连手卜的双刀,也便“当啷啷”的落在尘埃。韩毓英 不知就里 ,以为他这旗子也同封神榜上摄魂旗一般,多分是能伤人,见得赛云飞刀抓尽弃,觉得势头不好,忙伸手去摸袖箭,想射落那三角旗,不料早被老鼋看见,用手一指,那旗子的下角直向韩毓英。这时韩毓英虽然袖箭在手,却再也发不出去,那手上绣鸾刀也“当”的一声落下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人吓得 非同小可 ,就想伏鞍逃走,忽听耳边呼的一声,那三角旗忽然落下,跟同那旗便有一支响镖,“当”的落下。说时迟来时快,只见 一马当先 ,那八角锤花“哧哧”的走了一个面花,大喊道:“狗妖,你晓得 笑面虎 杨爷爷来了吗?”但他这一声喊,就同 天崩地裂 一般。韩毓英、赛云飞二人见得丈夫到来,心上虽然欢喜,无如手无寸铁,反党惶恐不过。扫帚精此时已解开飞抓,便抛在地下,搭眼杨魁破了老鼋的法宝,忙提一提劲,一飞叉直向杨魁叉去。杨魁晓得厉害,将身一闪,那叉捣了一个空,便把身子直伸过去,杨魁顺手就是一锤。老鼋见势不好,将嘴一张,又飞出一面三角小旗,旗角直对杨魁。那杨魁手忽一酸,一柄锤借劲抛去路旁,却有一泗水村的界石,被锤打去一角。杨魁大吃一吓,晓得没得兵器怎能取胜?把马一拍,就想逃走;韩毓英、赛云飞也拍马相从,却又不辨路径,只得任马乱奔。那后面老鼋精、锅盖精、扫帚精,你舞锤他弄拐,那飞叉“嗦嗦”的声腔,都从后面追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约着半里多路,忽见前面一条大河阻住去路,杨魁仰天大叫道:“后有追兵,前无去路,天丧我也!”韩毓英、哈云飞听了这语,格外作慌,还算哈云飞见眼生情,便大喊道:“这又何难!我等准备不要马,也就跳过河了。”此时天光已经要晚,那十二三的月色照得那河心里就同玻璃镜子一般。杨魁、韩毓英被哈云飞一喊,登时提醒,便一齐跳下马来,仍使出那蹿跳的本领,“扑扑”的几声,都蹿过河去。拣了一个松树林里坐下,息一息气,以为那些妖精断料不着他们跳过河来。可巧那松树林直对河口,杨魁等坐在暗处朝外面望,就那月色之下,委实清楚不过。就这三人方才席地坐下,还未开言,忽见河心里一烘一烘,飞赤的火光滚上岸来。杨魁三人捏住声息,满意他们必不敢人林来寻找。这就转眼功夫,只见那三个妖精收了妖光,直奔松林而来。独哈云飞最是着急,可算一些兵器没有,杨魁的镖囊、韩毓英的袖箭,可算还在身边。当下二人便着哈云飞后退,每人拣了一棵大松树隐在后面,探头望着妖精。只见老鼋在前,走进林来也不寻找,就同人告诉过他的地方一样,三妖分走三路:一妖直奔杨魁,一妖直奔云飞,一妖直奔毓英。杨魁、毓英大为诧异,便各将各的暗器端准向对面放去。那些妖怪乖巧不过,连躲也不躲,两只手便左一接右一接的,将二人的金镖、袖箭统身接着了,抛在地下。杨魁夫妇真个吓慌了,见不是势头,随即拔步逃走,三妖跟后追来。先在树林里绕了许久,复行走出林外,一溜烟的向村上逃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了一段,前面有一板桥,杨魁夫妇便躐身过河。那桥上有两个绝色妇人、一个少年壮土,倚在桥栏上望月,看见杨魁夫妇那种慌慌张张的形象,心中好生疑惑。杨魁夫妇见乡村中有这样的美女、少年,心中也觉奇怪。就这两下一个照面的时刻,三个妖精已走到桥前。才要过桥,只见少年抽出宝剑挡住去路,大喊道:“狗妖精,往那里走?吃吾一剑!”杨魁夫妇听得亲切,心中好生欢喜,转身向桥上一望,但见少年的那口宝剑才一舞起,一条青光就同天上的虹霓一样。那三个妖精才见那剑一起,一个个的皆就地一滚,借了妖光向东南逃去。杨魁夫妇看见这样,暗道:可见世上的英雄好汉真多!真是又感激又惭愧,就想近前问个名姓,晓得此时正在需人之计,预备回了大寨告知张钦差,再来聘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言还未出口,只见那少年收剑入鞘,转身抱拳迎上说道:“足下可是奉旨剿灭小西天的杨将军吗?”杨魁道:“岂敢岂敢!不才正是徒拥虚名,毫无真实,未免辜负国家,委实惶愧之至。还未请教壮士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呢!”那人笑答道:“此地非接谈之所,舍下去此不远,可请光顾敝庐,略一停息。”杨魁今日一天可算只吃过一顿,两位夫人也是如此,那有不饥饿的!见了壮士邀请家去,却然正中下怀,因此谦也不谦,满口应允。那两个女子见了丈夫邀杨魁进家,也便上前来邀了韩毓英、哈云飞同走。走不多远,只见一个篱笆院落,那门口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一见那壮土,便粗声粗气的问道:“来了吗?”那壮士道:“来了,来了。”就此请人里面,却是三间一顺的小小厅屋,中间设了一席酒,高烧红烛,连杯著酒菜都摆得停停当当。杨魁好生惊异,暗道:我莫非遇着仙人吗?他因何晓得我们到来,连酒菜都预备现成呢?但不知杨魁夫妇遇的这两个美女、一个壮士竟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四回 虹霓剑当桥逐怪 菊猛儿踏水过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杨魁夫妇被那壮士同两个美女邀进厅屋,见那酒席设得齐齐备备,心中好生奇怪。忽听那壮士道:“粗馔不恭,就请坐了罢!我们也不拘世俗的恶习,茶几水儿男女分什么座头儿了。”杨魁大笑道:“壮士真正爽快。”就此两边男女合那小伙子统统坐下,巧巧七个座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杨魁格外奇异,举杯在手,忙说道:“愚夫妇荷蒙相救,已感盛情;又蒙款待,何以克当!但不知壮士何以晓得在下到此,连酒席都备得现成?那里壮士有推算之法吗?”壮士大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在下姓菊,名文龙,家父名菊天华,去年春间才去世的。”说着,又用手指那两个女子道:“这皆是在下的贱内,一名李彩秋,绰号九圣仙女;一名邓素秋,绰号 广寒仙子 。只因当日婚姻未就的时候,被那刘香妙生了无数的风波,不瞒将军,在下虽是乡间愚人,却又有些传家的本领,不免同刘香妙有些不能相下,因此碰着济公圣僧,还有他两个徒弟,一名雷鸣,一名陈亮,帮同把刘香妙打服了,在下这婚姻方得成就。请问将军今天不是九月十二吗?”杨魁道:“正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菊文龙道:“去年今日,村上来了一个和尚,沿家乞化。我们这村上是著名刻薄的,从来不懂斋僧布施是一件什么事。恰巧我这两个贱内出门看见,就布施了一些米儿布儿的,那和尚便问道:‘你家可是菊文龙家吗?你家丈夫出来见一见我。’贱内因他言奇异,就回来说了情由。在下当即外出,把那和尚一看,见他 骨瘦如柴 ,精神爽健,晓得不是凡人,便恭恭敬敬向他请了个礼。那和尚便从身边掏出一个纸包,不足二寸长,摸着里面就同三根铁钉一样。他说道:“里是三支虹霓剑,惯能除妖。明年这日,就是你夫妇出身建功的第一日,切记不可忘掉。”说罢,一阵清风,那和尚忽然不见。在下此时还 将信将疑 ,走回家中将纸包打开一望,果系三支小剑,还有皮鞘,因它好耍,也就收在箱中,把和尚说的话都忘掉了。及至到了今天早间,忽听那箱子上“哧刺”一声,心中大异,再朝箱子上一看,原来那箱上一个老大的窟洞,那三支剑便连着鞘于半截透在外面。因此记起和尚的那句话来,顺手就从窟洞里将剑拖出。忽然变做有七尺多长,出鞘一望,锋利无比,三人便舞了一回。但见一剑是青光,一剑是碧光,一剑是紫光,三剑一齐舞起,果然五色相间,同雨后的虹霓一样,因此这才晓得虹霓剑的来由。舞弄过后,知道和尚的话必有道理,就此同贱内每人佩了一把。佩挂已毕,大家吃过早饭,方将到外面望望究竟有甚机会,忽听外面一人唱道:‘新剑出匣,功名利达。时候已到,即此遇合。’那人在门前走来走去唱不住口,但那口音又熟识得很,一时却记不起来。在下便走至篱笆外面一望,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济公圣僧。他见我外出,一把便抓住说道:‘来得好,来得好,俺们吃酒去罢!’在下便陪他到村头一爿酒店里坐下,整整陪他吃到 日落西山 。问他唱的何话,他说道:‘俺和尚不过顺口唱来,骗些酒喝喝,那有什么用意呢?’及至临走的时候,他才向在下说明,说某时某刻将军同两位夫人路过此桥,后面有什么追赶,叫在下怎样保护,所以在下才有这个预备的呢。”杨魁夫妇听说,这才 如梦方醒 ,似醉方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饭过后,杨魁便向菊文龙把剑要过来观看。菊文龙随从身边解下送上;李彩秋、邓素秋也将两口宝剑解下,送了把韩毓英、哈云飞看。三人仔细把玩,但见一剑上镌了“霜锋”两字,一剑上携了“电影”两字,一剑上镌了“雪锷”两字,下面均镌有“熙宁三年公孙宽敬铸”字样。杨魁夫妇看得高兴,就跑到院落里面,摆了个丁字的架式舞弄起来,就此你来他去,彩光夺目,声韵铿锵,后人有诗赞霜锋剑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炯炯寒芒下碧空,荧荧冷焰透苍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试看天地低昂处,都在公孙漫舞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有人又赞电影剑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借雷声逞怒威,莫邪价值拟偏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任他最好头颅者,触动寒芒血亦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有人又赞雪愕剑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总云三尺尽人谈,雪意寒兮剑气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少平意难判断,直教聚讼入诗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闲文体叙,且说杨魁夫妇将三口宝剑舞了一阵,仍然还了各人。菊文龙道:“请问将军今日出外遇了这些恶怪,那里连伴当都不曾带吗?”杨魁见问,不由得 面红耳赤 ,但杨魁究竟是直性英雄,没有装头盖面,当下就将那白发老妖吐出三角红旗,在某处丢了兵器,在某处丢了镖同袖箭,说了一遍。菊文龙听说,便答道:“这样看来,一些兵器都丢在我们本村,多分还寻得着呢。”杨魁道:“只怕未必了。丢去这许多时刻,还有不被人拾去的吗?”菊文龙道:“将军有所不知,在下这一村的人虽系卑鄙不堪,却然胆小不过。他见这些兵器,晓得都是过兵丢下来的,大约连望都不敢望,还敢拿家去吗?将军勿愁,在下保管你一件不少罢了。”说罢,使唤道:“猛儿呢?”只见那粗声粗气的小伙子答道:“猛儿在此,喊我怎样?”菊文龙忽然又对他摇手道:“你走罢,你走罢!我叫舛人了,这事谅你断干不来。”话才说完,只听猛儿大喊道:“有多大事我就干不来?那我还偏偏要去干呢!”菊文龙道:“不是嘴里说硬话,假如竟干不来那便怎样?”猛儿道:“如干不来,宁愿把裤子褪下来,尽你叔叔打!”杨魁大众听他这样说法,一个个都止不住好笑。菊文龙又道:“你既愿干这事,可点起一条火把到界牌口去,将杨将军及两位夫人遗失的一柄八角响锤、三把刀、一柄飞抓,及松林里九支响镖、三支毒镖、六支袖箭,统统取来。”猛儿听说,口也不开,点上火把就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过一息,杨魁忽说道:“哎哟,我倒忘怀了!想我那柄响锤实重七十二斤,外加还有刀同飞抓,他一小小年纪,一定是拿他不动,多分还要空跑呢!”菊文龙笑道:“将军不知其细,这孩子是在下的堂侄,今年一十五岁,生来臂力极大,他能倒拖牛尾叫牛退走。但有一个脾气,勿论什么事叫他去请他去,他除疑是不肯去;你若说他不能去不敢去,激着他去,他便一定要去。现今外面已代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铁头硬汉菊猛’,你将军不看见适才的那等情形吗?”但杨魁听了菊文龙这一席话,初时还以为他故意夸奖他这个侄儿。那知过了一息,只见菊猛匆匆由外面到来,一手拿了火把带提衣角,里面‘当啷当啷’的镖同袖箭碰得怪响,束腰排带上插了三把刀,一手拎了飞抓索子,那飞抓便抓住了八角锤的锤,一路就同耍流星似的直到菊文龙前,统统向地一掼,说道:“你查一查数罢,幸亏干妥了,还不曾丢叔叔的丑。”杨魁夫妇看见这样,不由得咋着舌头,暗道:照此看来,不但臂力过人,就是手脚也活动得很!当下各人将兵器、暗器统统取回,赛云飞最是爱才,便向菊猛道:“小哥,我看你倒是很好的材料,也随你家叔叔、婶婶从军去罢。”说才说完,只见菊猛那个头摇个不住的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在家里吃碗现成饭好不自在,何必拚命的寻那些烦恼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菊文龙心中也想就此代他图个出路,晓得赛夫人这样说法他必不去。想了一想,不觉 计上心头 ,便叹了一口气道:“承夫人抬举,心感之至;无如世界上有句俗语,都说道‘仙家还是仙家做’,那有凡人做仙家的?想这个小孩子他生来只能种田,就同蛮牛仿佛,那能 建功立业 , 荣宗耀祖 呢?就便他情愿去,那在下也一定不准他去的。”菊文龙说毕,忽见菊猛走到外面,在心前拍了一拍,同张翼德唱断长坂坡 惊天动地 似的,怪喊了一声;跟后便走进自家房去,搜搂搜搂不知去做何事。外面杨魁夫妇便同菊家夫妇计议一同到营。韩毓英道:“不知今日大营究竟屯扎在什么处所了?”菊文龙道:“据在下画算,今夜一定是住的大坟湾。我们过了官河,由小路抄去,只有十七八里。此时不过将近三更,赶到那里多分还不曾开队呢。”杨魁听说,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收拾走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下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走到后面,将细软银两打了一个小小包裹,带了兵器,佩了虹霓剑,喊过两个园丁,叫他照应门户,便邀杨魁夫妇一道同行。刚走到门口,忽然菊猛用那一根铁蒺藜背在肩上,后面坠了一个 无大不大 的包裹赶得来了。菊文龙故意问道:“你这个样子也预备往那会?”菊猛道:“我自有我的去处,你不必问我。”菊文龙又故意道:“但有一点,是不准你同我们往一处呢。”菊猛大喊道:“谁同你一处呢!但你说不准,我反独独偏要。如今虽有最好的去处我也不去了,一定是要同你一路走的,一定是要同你一处去的。”菊文龙见他已激上了路,也不再同他多说,就此七个人顺着大路,过了庄桥,一直到了官河。杨魁还愁菊猛不懂平蹿的法子,不得过河,那知他才到河口,便坐在岸旁,将鞋袜脱去。杨魁大喊道:“菊小哥,这河深得很,赤脚是没得过去的。”菊猛道:“不得过去,难道死掉就不过吗?我还偏要过呢!”杨魁暗骂道:“这畜生!真算是个拗骨头。”就此一句话还不曾说出口,只见菊猛一手背了蒺藜,一手拎了鞋袜,踏着水面就同走的大路一般,连水声都不甚泛动,便平平稳稳的走过去了。杨魁夫妇此时才看出菊猛的本领,真个出色。当下各人皆蹿过河去,有用燕子穿杨的,有用老鼠出洞的,有用天鹅展翅的,各般架式说之不尽。一众蹿过河去,便候着菊猛着袜穿鞋,忽然河边上那青草案里,“踢踢踱踱”的、“喃喃”的,有些怪兽在里面嘶气的样子,大众好生疑惑。此时月色将落,又看不明白,不知这青草中究竟是何物事,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五回 小南海水下设机关 大宋营帐前观说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杨魁、菊文龙等渡过大河,听见草窠里有野兽的啼声,合那嘶气的声,又因月光西下,看不明白,大众疑惑不定。韩毓英笑道:“忒也糊涂可笑,是自家的物事都记不得了。”杨魁猛被提醒,便答道:“这话一定不舛。”随即跑到草里,果然牵出三匹马来。原来这马却是杨魁三人被妖日间追了渡河,丢下来的坐骑。当下牵到外面,再一查点,委实鞍轿、脚镫一样不少,杨魁好不欢喜,就请菊文龙换坐。菊文龙道:“将军不可一日无马,请同尊夫人先行回营,在下随后就到是了。”杨魁谦了又谦,见菊文龙坚执不行,只得同韩毓英、哈云飞上马,又问了菊文龙的路径,依着他由小路抄近走。果然到了大坟湾,天还未明,远远看见无数灯火,晓得大营就扎前面,连忙打马前进。到得营门,见张公升了大帐,各兵正然造饭。张公仍然忧愁杨魁夫妇一个不回,就连差去寻他的两名小将也不回来,心中焦急万分,不知还是开队的好,还是坐等的好,因此 犹豫不决 。那知抬头一看,忽见杨魁夫妇走上帐来,好不欢喜,就同半天中接到凉月一般,随即出席相迎。韩毓英、哈云飞见过了礼,仍回后帐。杨魁便进大帐坐下,先将单身独走路头说了一遍;然后将听见杀声寻着妻子,互战妖精,丢枪弃马,败走泗水村,遇着菊文龙、菊猛、九圣仙女李彩秋、 广寒仙子 邓素秋,用虹霓剑吓走三妖,吃酒舞剑,一同来营的话, 从头至尾 细微末节 的说了一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钦差大喜道:“果然得此三口降妖剑,不怕小西天不破在旦夕,菊家夫妻、叔侄因何还不来到的呢?”杨魁道:“他们因系步行,追不及马,大约天亮时刻方得至此。”张钦差又道:“这便奇了,昨日圣僧陪同我一步也不曾相离,怎样得到泗水村同菊文龙吃酒呢?”说着便望着济公。济公大笑道:“你说这话,真真不脱书生气了,且让俺把和尚的道理说出来你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无我非我,无道非道。心到身到,佛家神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钦差听毕,知系济公法术,也就不再深言。忽见八员领兵官进帐禀道:“现在各营早餐已毕,是否拔队开行,先锋官着末将特来请今。”张钦差想了一想,便同杨魁商议道:“一者菊家的人还未到,二者昨日去寻将军的两名小将仍未回来,还是从缓开队为是。”济公听说,便连忙插嘴道:“开队开队,这些人是一个都候不着。菊家夫妻、叔侄还有许多转辗,此时不及就来,出差的两名小将也不必等他,去问杨将军的两位夫人,自然就晓得他们下落了。”杨魁见说,便着了中军到后帐问明原由,方知已被妖精所害。张钦差随即就发令起队, 浩浩荡荡 ,不到两日,已到了玉山县的边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早见前面一簇的人迎来,到得就近,只见一人顶盔贯甲,腰佩短刀,一人乌帽青衫,手端角带,还带了几名小官稗将,跪在道旁高喊道:“玉山县知县赵大京、玉山营游府郑伯龙,率领属下部下胥吏偏裨叩见大帅。”报毕,起身恭候旁边,守着车马走过,这才纷纷上马跟着前进。不到半里路,只见牛忠骑了一匹马飞也似的走至后队,滚鞍下马,说道:“禀大帅,前面离小南海不到十里,是否度地扎营?”张钦差同杨魁听说,随即命传玉山县问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却说这玉山县,也不是科甲,也不是军功,也不是捐班的出身,他因有个姐姐本是浔阳的名妓,后来跟了秦丞相做妾,宠幸不过,所以就代他谋了一个知县的前程。这玉山县本是一个好缺,偏偏到他来时,却遇到了剿灭小西天的兵差,也算官运不好。闲话休提。这赵知县接过了差,上马便跟了后面走,忽然前面兵马站住不动,一传令官至前喊道:“大帅有令,传玉山县当面问话。”赵大京便下马,抖抖战战的到了张钦差、杨将军马前行了个礼,向旁边一站。张钦差问道:“贵县这地方上,可有什么好扎营的地势?”可怜赵知县到任还不曾几日,又是一个吃龟饭的出身,他不但不懂扎营当需什么地势,就连张钦差问的话都不清楚,此时就同呆子一般,只是对着翻眼。幸亏有个跟随倒很伶俐,又将张钦差问的话低低的破解了一遍,赵知县这才明白,便打一恭答道:“大帅要问扎营的地方,城里城守衙门里顶好,倒有一片空地。”张钦差一听,暗骂道:好个不知事的狗官,这样也做知县!便冷笑了一笑,也就算了。独那杨魁真个是气不过,见他站在旁边,胡子抹抹的倒很有点官相,不由得无明火起,大骂道:“没用的狗官,滚掉了罢!”顺手那锤柄一推,只见那知县立脚不牢,一跤栽倒,巧巧的把一顶乌纱帽子往沟头里一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随即张钦差又着传令官将游府郑伯龙传到,问了地势,就在小南海北岸张家洼地方扎下大寨。分前中后三座大营,前营牛忠、马如飞、江标、冯志坚、陆殿邦、刘振玉六员战将,领兵一千;后营周仁、周义、周礼、周智、周信、许大立、苏坚七员战将,领兵一千;元帅、杨将军、韩夫人、哈夫人率领史公威、马渠、徐名振、束高,带兵二千居中。本玉山营郑伯龙,率领本部兵马随营调用。布置已定,整个夜间灯火不熄,日间 鼓角齐鸣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早有细作报到小西天去了,狄元绍随即就传梁启文、刘香妙计议。刘香妙道:“我主勿忧,大来营中可算只有那济颠僧,依点法力可以欺人,其馀就连杨魁都是 有名无实 。前日袁甲、邵竹、过盖、莫盘、石就五员法将回营禀称,江口邀击,连伤他两员战将,追得杨魁、韩毓英、哈云飞 走投无路 ,直到泗水村地方止,可算已大大的挫动他的锐气。在臣意见,我等莫如坐守巢穴, 按兵不动 ,不论那济颠僧再大的法力,他总不敢进我们金光寨来送死。候他兵丁疲顽,粮草不济的时刻,那时一战成功,移师直奔临安抢夺尤位,还怕大宋天下不是我主的吗?”梁启文又道:“昨日迎宾馆送来一个投效的人,姓任名机,自称游过外洋,会设水下的机关,臣已领他到小南海估过了工,计需五万纹银,可以包办,一月竣工。臣的意见,以为这好事倒万万不可延迟,倘把水下的机关造成,那便 万无一失 。”狄元绍道:“这一小小港头,不足三里,怎要这许多银子?想这人必非是个忠心报国,多分是来想赚头的;况且他设的机关,他能知道,如有不遂意的时候,他到宋营去透个消息,那岂不误了朕的大事!”梁启文道:“臣自有主意。”随即走上座旁,就着狄元绍的耳朵低低说了几句。狄元绍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随即就着梁启文发了五万银子,督同任机日夜兴工,我且按下不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说张钦差自将大营扎定,一连体兵三日,见小西天并无一点动静,便同济公、杨魁计议。杨魁道:“须要有人偷过南海,探定了他确实的形势,方好动手。”说着便两眼望着济公。济公其时在帐上已吃第二顿早酒,见杨魁用眼望着他,已知用意,便将酒杯端起,喂喂的吃了一个尽兴,然后把那例行的狗肉,拿起盘子,向那破袖衣大袖子里一倒,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张钦差忙问道。“圣僧将要何往?”济公微笑道:“我看小西天 兵精粮足 ,前有小南海,后有弥陀峰,地方险要,真是没处下手。俺和尚本是事外闲人,只得另外寻个主顾去吃酒了,何必同你们劳精费神的呢!”张公同杨魁见他要走,更吓得全无主意。杨魁便仗着假扯同他师父徒弟的不是一天,一把便抱着道:“师父,无论怎样,你万万不能走!”话未说完,那知手上力气大了一点,只听“嚓”一声,把一只袖口的线缝代他拉分了家,将装的那些狗肉落了满地。恰巧来了一只狗子,他也不问本身吃本身,上前就啖。此时济公真个急了,要想同杨魁为难,又舍不得地下的狗肉,只得忍着气,先同那狗子去抢狗肉。任他手头躁,已被狗子啖了一半,看了这只袖子分手,便换了装在那只袖内,气愤愤的向杨魁望了一望,转身就走。张公同杨魁 无可如何 ,只得走进帐中,另作计较。那知转眼一望,忽见酒壶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张钦差好生奇异,忙取来一看,济公的亲笔,上写道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面水,不易渡。访敌情,探后路。水关七日灾,会期冬月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钦差看毕,便同杨魁计议,杨魁道:“这小西天的后路不知在什么地方?”当下将郑伯龙传上帐来。郑伯龙道:“末将也曾探过几次,若照方向看起,这小西天的后身就是黄泥岗。但黄泥岗走至极北,有一弥陀峰,这弥陀峰是有数十丈高, 悬崖峭壁 ,土民从不曾有人到过上面,大约小西天的后路就是此地。据闻自狄元绍霸据小西天之后,便在弥陀峰下开了山路,可通出入,究不知门户藏在何处。”张钦差听毕,想了一想,不觉 计上心头 ,大笑道:“我有了主意了!”毕竟张钦差想的是什么主意,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六回 给赏标稽查奸细 获探队细审敌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张钦差见济公说帖上有“访敌情,探后路”这一句话,便将郑伯龙传上帐来,问了后路的大略,心生一计,便低低向杨魁道:“欲探后路,我预备如此如此。”杨魁道:“大帅的妙计真是神鬼莫测,今夜就依计而行是了。”当下着郑伯龙仍然退出。到得一晚,当将前、中、后原领兵八个营官传进帐来,便发出四千张赏标,分付道:“列位手下各兵,本是广陵、镇江两处坐防,今日调往玉山县剿贼,不免辛苦一点。本帅特开恩赏,发出四千张赏标,列位回营,按名给发,候着剿灭贼寇,凭票每名加赏一月粮饷。但列位回营,当夜就填标给发,不可延缓,有误军情,要紧要紧!”八个营官唯唯听命,当即领了赏标退下,按名填发,那敢怠慢。到了次日午牌后,又传前、中、后各处将官、营官进帐,当即传今,将后、中两营的兵暂并前营,腾开后、中地段另有用处,辎重可勿迁移。一声令下,各兵皆走进前营,当先前营地段最小,不过一千人的住处,突然添上三千人,直即挤得一个靠一个,连气都叹不出来。归并已定,各营官进帐通报,张钦差便将马如飞、江标、冯志坚、周仁、周义、周礼、周智、周信传至前,附耳授了密计。八人便带了兵器,分着两班,走到营外,四个在左,四个在右,分巡两边,不许营兵偷逃。又唤过牛忠授了密计,牛忠便拿开山斧,挡住营门,一人不许出人。又派哈云飞守住营后,也是这样。又派韩毓英守住居中,凡领过赏标之兵,放入后营,不许再到前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统统安排已定,发出一道朱谕,着营官传知三军。上写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总督全军张、总领全军杨,为稽查奸细事:本钦差奉旨剿灭小西天赋寇,现因大兵驻扎地方距贼巢不足十里,难保无奸细混入,偷探军情。仰各军逐一亲到帐前,将昨日给发赏标报名投验,暂归后营。毋许争前拥挤,紊乱次序,致干未便。凛之慎之,切切特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各营官奉了朱谕,传知大众兵丁,仍然分站帐前.帮同接递赏标,足有两个时辰,前营的兵统统领过赏标,到了后营。杨魁便亲自出帐,走到前营一看,果然各棚里面都是空空的;再朝前面一看,忽见营门背后露出两只快靴。杨魁 不慌不忙 走至近前,一把便将那人拖出,直到帐前。张钦差当即传令,后营兵了各归各队,外面巡探各将进帐消差。只见周仁手上抓住一人走上帐前,说道:“这人越营逃走,被末将抓住带来,凭大帅发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钦差命将同杨魁搜到的那人一同绑起,定睛一看,两人身上皆着的本营号衣,同本营兵丁一样打扮。杨魁问道:“你们名叫什么?”一个抖抖的说道:“名名名叫金长发。”一个睁圆二日,指着大骂道:“狗娘养的,要杀便杀,问什么!咱爷爷丢一颗脖子,难道还立个木主奉祖爷爷不成?”杨魁暗叹道:倒是个硬汉,可惜舛投着人了。见他这样蹊径,晓得这人的实话断拷他不出,便同张钦差商议道:“我们可如此如此。”张钦差点一点头。这时牛忠站在旁面,杨魁便着牛忠将二人身畔搜他一搜。可笑这牛忠虽然粗莽,他搜查奸细倒很内行,下手将帽子拿掉,发窠里摸了一摸,然后又将快靴褪下,里面掏了一掏,见得皆无形迹,便招一招手,叫过一个营官,松开手绑,将一件外衣褪下。两人皆照样脱去,再仔细一看,里面却穿的两件青褂,一个肩上绣了二条黄龙,下面绣了“大狄国探队头目曾勇”九个白字;一个却无金龙,肩上单绣了‘探队金长发’五个字。又将这号衣脱下,送上帐去。张钦差、杨魁已经明白,又向牛忠道:“你代我把这两厮腰间再搜查搜查,可有别项暗记?”牛忠又将两人里衣解开,仔细查看,并无别物,每人只有一面腰牌,也解了送上帐来。但见那腰下一牌糊了一张印信的凭文,上写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狄国中寨右台司令总督兼管侦探事宜梁,为领牌放入事。现今大宋兵临境外,所有侦探队均为宋兵装束,以便往探敌情。诚恐守营各将,误认敌兵,致生枝节,今特给发腰牌。如有此项兵丁探有紧要军情回寨,仰各守将即凭此牌放入,不得留难,致误军国机密大事。切切奉行,须至牌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钦差、杨魁二人看毕,又看了末填了几个草字,一面上是右给探目曾勇,一面上是右给探队金长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样转辗过来,外面已经黄昏,帐上已点了灯火,杨魁又同张钦差计议了一息,便分付将曾勇绑赴营前斩讫。不上片刻,那营兵已提了曾勇的头上帐验看,验看过后,自有人将那尸首掩埋,这也不须深表。但把个金长发跪在下面,直吓得 魂不附体 。杨魁便命金长发跪近一步,故意 和颜悦色 的说道:“金长发,你不要惧怕。本帅晓得你本是良民,不过误投匪类。但如有话问你,你能从实说出,即不问你的罪过;若有半字虚言,即照曾勇看刀。”金长发见说,嗦嗦的抖着说:“蒙蒙两位大大大帅个杀之之恩,小小人还敢不不不不实说吗?”杨魁见他吓得这样,委实可怜,又说道:“你不要怕,本帅问你:你这小西天除掉前面的水路以外,还有什么出路吗?”金长发见第一句话就是问着他晓得的,心中喜欢不过,那神色也就定了一点,便回道:“这是小人最清楚的。他这小西天前面一道小南海,小西天本地段上,只建了一个金光寨,立了一个聚义中军帐,并那狄小霞御妹听事的后帐,其像宫殿房屋,皆造在弥陀峰里面。这弥陀峰初时只有前山,由小西天爬上,后身壁陡岩悬,不通出入。这两年之间,狄元绍便将里面开出一条山路,有一里多长,由地道穿弥陀峰,直接黄泥岗。那黄泥岗半中有一大坟,坟上有一最高的枯杨树,坟旁有一石板,那石板上安着机关,只要轻轻用一指头在那缺角上一按,登时翻起,就看见石台,共六十四层。向下走时,当要记着,八层就要向左转弯;如一直下去,暂时踏着机关,上面便有一石板压下,将人碾为齑粉。但那石板门开,人进里,到了八层,便自家关好。欲要出外,用手摸到石门上一个铁环,向右轻轻一扭,那石门自然翻开,让人出去。由里面出来,上那石台,也是八层向右转,这都是要记清楚的;若有一步走错,就有生命之忧。下了石台,就进地道,那地道里面无一点防备,倘若碰着来人,只要说一个“狄”字,他便晓得了是自家人,并不查点。这地道里统统漆黑,也无灯火,不过二尺多宽,只有一条路,是瞎子都能走的。地道走完,又有一石门,上面有一个铜铃,将铃向左一扭,门即开放。由里面出来,也有铜铃,向有扭。这门就在天福园假山石旁;门旁有一大石龟,可做记号。此处却是 天朗气清 ,幽雅无匹。出了天福园,一顺朝南五个大门,中曰极乐宫,东曰狄王宫,东二曰逍遥宫,西曰御妹宫,西二曰自在宫,里面均是雕梁画柱,富丽非常。大率狄元绍常住在狄王宫,狄小霞常住在御妹宫。他兄妹两个本有奸情,如兄妹住在一处,就在逍遥宫;如同刘香妙住在一处,就在自在宫。现今据说这狄小霞又爱中金光寨里的一个法将,名叫邵竹。他三人有件好处,并不 争风吃醋 ,如狄小霞同狄元绍、刘香妙、邵竹同在一处,就在极乐宫,名叫会操,大约每七天会操一次。走过各宫,有一石门,出外这便算是出了弥陀峰到小西天了。”张钦差又问道:“这小西天设的那金光寨,究竟什么情形呢?”金长发见问,倒又吓得抖抖的道:“这小人委实不知。他那寨里全是法术,不懂法术的不能进去,就连八门外的将官都只得外寨能到,司法的将官才能进里赛呢!听说里面有三口宝剑,一名诛仙剑,一名诛神剑,一名诛佛剑,厉害非常。狄小霞他用指上的血同胸前的血涂在上面,敌人走到寨里,只要狄小霞心里一动,这三口宝剑便一道金光飞出,那人使暂时脑袋分家。”说罢,又碰了一个响头道:“这小人的话句句都是实在,还求两位大人造点阴骘在小人身_卜。小人家中还有六十八岁的母亲呢。”说罢,便“吼吼”的哭起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钦差见金长发所说的话句句皆是实情,便向杨魁道:“将军若何发落?可能放走他吗?”杨魁道:“此时何能放走!岂不怕泄露军情,反遭暗算吗?依晚生意见,莫如且将他监在后营,待小西天剿灭之后方能释放。”张钦差点一点头。杨魁便唤过后营营官,将他带到后营监禁。张钦差又唤过随营库官,着将脱下的衣服腰牌一律寄库。杨魁见说,忙止住道:“不必入库。这衣服、腰牌,晚生却有一个大大的用处。”张钦差见杨魁说这衣服、腰牌有大用处,心中好生疑惑,又向杨魁追问。但不知杨魁果然说是一个什么用场,且听 下回分解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七回 己打己狂徒逞功名 自讼自凶僧遭果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张钦差本是书生出身,那知兵家的机变!见杨魁说奸细的号衣、腰牌大有用处,心中疑惑,便向杨魁要问实在。但杨魁见帐外站了八名营官,还未处过心腹,却又不便明言,只得低低就着张钦差的耳朵说了大略。张钦差大喜,随即分付各将出帐,自己也同杨魁走入帐后,开宴饮酒。张钦差道:“这济公圣僧委实奇异,今日突然的说走就走。”杨魁道:“这人必有要事。他场面上虽是 嘻嘻哈哈 ,其实用意极深,总叫不可泄漏机关是了。”不言张钦差同杨魁将军在席前议论济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说济公圣僧出了大营,直向玉山城里走去,便将灵光按了一按,只见西南上一股冤气,直冲霄汉。和尚早已明白,暗道:俺和尚这事不管;再没有事管了。就此疯疯洒洒的一直进了玉山县北门,绕到后街,曲曲折折向西南走去。走到一条巷内,但见一个大户人家行丧放吊,里面那些和尚是满满的,从前到后布篷门彩,都是绉纱杭绸之类,足实 富丽堂皇 。济公那邋里邋遢的抓了一个破芭蕉叶子,就直往里走。里面一些麻衣大孝的、白布外衣的,皆是 欢天喜地 有谈有说,一见济公到来,便呛五喊六的,这个叫打,那个叫拖。济公也不理他,还是笑嘻嘻的道:“僧人募化,僧人募化。”说个不停。内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人,身上也是穿的白布孝衫,走到济公面前说道:“秃驴,我对你讲句明白话罢,你们这些秃头看见人家有了丧事,就跑到里面,三句鬼话一说,那丧主家总以为布施布施和尚,那鬼在 阴曹地府 就可以升天了。你们这些秃子,就可以把些钱财骗到手里,高等的就可以嫖婆娘、买田地;像你这样马溜子的游方货,便鸡鸭鱼蹄、烧酒牛肉的去修五脏庙。但我家死的这个人,虽然外面这样阔式,其实是做把人看;要论我家这个死人,他就被阎王打在十八层阿比地狱,也不关我们的事。你想一想,这样蹊景,可还有得受秃驴的骗了?”话才说完,忽然那人左手自家一个嘴掌,张嘴一吐,落掉三只牙齿;右手自家一个嘴掌,张嘴一吐,又是三个牙齿。济公便对他拍手大笑道:“咦咦咦!这不是疯了吗?大约和尚是不能得罪,秃驴是骂不得呢!”其时那人打过嘴,满口鲜血站在旁边,口也不开,就同呆子一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众见了这个情形,便私相议论道:“看这一个邋遢怪物,大约倒有点法术,我们就给他一股香钱,让他滚罢。”内中有两个武生道:“你们究竟是愚人,且让我们有功名的上前,且打他一个半死,单看他怎样奈何我们!”两个说着,这个便卷袖捞衣说道:“兄弟,走罢!”那个便 磨拳擦掌 说道:“哥哥来了!”二人便直奔济公。只见那和尚见二人上前打他,连化双手抱住一个蒲草盆子的头说道:“二位武生老爷,你老人家是有功名的人,和尚不敢放爆了。”二人看见这样,格外得意,便举手上前揪住和尚,拿出那武生的本领,你一拳他一脚的打个不停。那知才动了手,只听这个说道:“怎么的,你因何打起我吗?”那个道:“怎么的,你因何踢着我吗?”就此二人打得这个叫苦、那个喊痛,再为定神一看、原来和尚还在旁边,是自家扭着自家人乱打,两人懊悔不过。还有那些旁边说现成话的道:“我说开发他一股香钱,叫他滚算了!一定仗着自己有功名,要动手呢,这打得很好,可不把人笑煞了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此闹的时候,恰好经坛上一忏已经拜完,一众和尚也跑来白相,见是一个穷和尚闹事,那里还看他得起!内中有个醮首和尚,是玉山阿勒寺的方丈,兼做本境的僧纲司,却然奸盗邪淫 无所不至 。他有一个姘识的妇人,两人 情投意合 ,就商议起来暗用毒药,将他亲夫毒死。苦主家又无钱力,又无人力,只得罢了。后来这和尚就把那妇人带出住家,如同夫妇一样。但这和尚虽然如此混帐,却然形容甚好,又是大庙里的方丈,又是地方上的僧官,所以场面上很为阔式。此时见济公在此闹事,他便上前去说道:“和尚,你我佛家子弟,品性要紧。就到人家募化,也只能随缘乐助,怎能所欲不遂,就同人家为难呢?在我的意见,你代我放明白一点,不要讨一个没得下场!”济公被他说了一阵,暗道:好一个****,他倒有点假场面呢!世界上本有一句俗话,叫做“打岔头官司”,俺就先同你打一个岔头官司罢!想罢,便用手敲了一敲那和尚的头道:“你是好和尚,我是歹和尚。和尚遇和尚,大家算本帐。”看官,你道这个和尚他就假要面皮,做个僧官被一游方和尚打打敲敲的,怎样下得下场?便 勃然大怒 道:“很不顾体面的败类!本司在此,尚想这样,我且把你这妖僧送到地方官那里去,且把你两条狗腿敲断,将后你才知王法呢!”济公本来硬斗他起火,见他这样麻木,正是暗中下怀。就此便格外激他一激道:“俺看你说话如放屁,谅你这个小鬼头还能见官吗?你认真有这本领见官,俺和尚就同你走一走!”那和尚见这一说,格外作气,上前一把就拖着济公,大骂道:“妖僧,我就同你走罢!”就此将济公直往外拖。济公才到门外,便向着那和尚念动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听!”济公当下脱身,仍到了这个治丧的人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和尚便 糊糊涂涂 的以为还抓着济公,一径跑到那姘识的家中,将那妇人拖了就走。还当着拖的济公,一直到了玉山县衙,把鼓敲得“冬冬”的,心里要喊的是“妖僧闹事”,嘴里却喊的“谋死亲夫”。此时玉山县正因兵差在境,吃了杨将军一锤柄,回街之后,满肚忧愁。忽听外面击鼓,口喊“谋死亲夫”,随即坐了大堂。向下面一看,原来却是一个和尚拖住一个少年妇人。赵知县一见便问道:“你一个出家人,拖住这人所因何事?”那和尚心里面的是“只因他 妖言惑众 ”,嘴里却还是说的“只因他谋死亲夫”。单是那妇人在家吃过了饭,本来 安然无事 ,忽见和尚走来,心中大喜,忙说道:“此时回来怎样?蹄膀不曾煨得烂呢!”不料那和尚口也不开,一把拖了就走,直到县衙击起鼓来,喊他“谋死亲夫”。那妇人一吓,直即 魂不附体 。及至赵知县坐堂,先问过和尚,然后又问那妇人道:“这和尚说你谋死亲夫,你究竟可有此事?”妇人见问,心下想道:当日之事,本来有他同谋,他既自行投到,我也从实招明,俗云“他无情我无义”,那也怪不得我了。想罢,便说道:“小妇朱陈氏,丈夫名叫朱光,幼年读书,得了一个痨病,本可带病延年。这和尚名叫原修,是阿勒寺的方丈,又是本地的僧官,他因小妇人有些姿色,百般调戏,因成苟且。他劝小妇人买老鼠药将丈夫毒死,小妇人一时被他所愚,就依了他。不到两个时辰,丈夫当时气绝,小妇人只得就跟了他,也平平安安过了两年多日子。今日 鬼使神差 ,他忽然将妇人拖到台下自首,小妇人情愿抵偿,但这和尚也有应得之罪.求大老爷判断是了。”妇人供认已毕,此时和尚忽然明白过来,暗道,这真就奇了!我 明明白白 抓的那游方和尚来究办,怎样变做把他拖来伸冤呢?但此时已有了供,再也辩白不来,只得叹了一口气,也画了供,自然问成死罪,固不必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说济公仍到了那治丧的人家,内中还有息事的便走来劝道:“和尚,我看你也是异乡人,同这位师父作对是没得好讨的。他是当地的僧官,衙门是直进直出,县官是平吃平坐,你不要以为他放你走回,他因为在路上掀揪扭扭的不好看相。大约他此刻已见着本官了,马上朱签到来,那你便吃大亏,我劝你趁早逃走罢。”济公听说,哈哈大笑道:“好的好的,他就差人来,我就差鬼去。你们且听到末了,还是差人狠、还是差鬼狠罢!”大众见他满口半疯半癫的话,也不依人劝,只得由他去了。济公此时一人坐在那里,委实气闷不过,就兴口不诗不歌胡乱唱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谁人不知银钱好? 谋财害命 怎得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是和尚法力大,寡妇孤儿埋荒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冤中冤,报中报,冤仇未报时未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家骨肉且相残,怪不得,带累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和尚也同和尚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就此一个人坐在那里,将这几句 颠来倒去 唱个不住,这治丧的人家,一个个皆看着他。内中有两等人,好的呢,便都代他担忧;恶的呢,便专等看他笑话。以为这僧纲司走进衙门,定然这疯和尚多分没得讨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下过了不到二个时辰,只见外面又来了一个和尚,同那念经的一众和尚,鬼蟋蟋的不知说的些什么话,一众和尚皆露出那奇怪的样子。这丧家有那好管闲事的,也便走到和尚里面查问究竟,一些和尚再也不肯实说。济公远远喊道:“诸位不要问这些吃长荤念短经,有儿子没婆娘的厌物,来问一问我就明白了。可是刚才那个贱秃,他要送俺到县官里面打板子,反转弄得自家要杀头呢!”话才说了,忽见外面一个帮忙的听事走进来说道:“告诉老爷们一件奇事,适才那原修和尚在我们这里,不是要拖这游方和尚去见县官的吗?那知他忽然糊了,将自家一个姘识的婆子拖到县前击鼓鸣冤,说那婆子毒死亲夫。那婆子便供出有他同谋,现已问成死罪,一同钉镣收禁。诸位老爷想一想,这一件事可奇不奇呢?”大众听了这话,直吓得 目定口呆 ,晓得这和尚法力很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有那好事的,便走到济公面前奉承道:“请问师父,适才这和尚明明同师父为难,反转到衙前自家翻出旧案,想系都是你和尚的法力了!但你和尚与这原修有什么仇隙呢?”济公见说,先向大众人打了一个哈哈,便说道:“世间的事,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所有不报,时候未到。这原修今日正是他的时候到了,那里是俺和尚用法力报私仇呢!诸位且莫惊慌,这一件事,俺和尚就同那些编小说似的,还是带叙的一件闲事;那特为派说的正书,我还不曾做得到呢!”大众听他这样一说,一个个毛骨悚然。毕竟济公说的这一席话是何用意,大众听了这一席话又因何这样惧怕,且听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八回 王玉贞嚼血哺亲儿 济和尚装腔戏比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这治丧的人家姓叶,本是玉山县的一个大富翁,足有百万家财。死的这个老主人已有八十九岁,他名字叫做叶少文,一生积德行善,八十岁还不曾有个儿子。这年老伴儿就过世了,一众本家就来争嗣,都看中他这一笔家产,却又没有近房,那些远房子弟又没谱系稽考,皆纷纷争闹不了。就这一天,玉山县收了有几十个争嗣的享帖,那些代书倒发了一些小小的财。叶少文被大家闹急了,也具了一个禀帖,说:“八十生儿,也是寻常的事;职员当另置小星,为嗣续之计。且待职员死后,果无后嗣,再为立后;此时所求公祖,一概不许。”那时的玉山县却是一个正直廉明好官,就准了叶少文的禀词。大众本家可算花钱费钞,白白闹了个大风潮,一些好处不曾得到,只得含恨在心,也就罢了。但那叶少文虽然要置姬妾,却没一个愿把女儿给这棺材衬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此又过了几年,叶少文已八十七了。也叫事有定数,一日有个老家人姓王,女儿叫玉贞,已二十多岁,因母亲死得早,家中无人照应,就不曾将他配人,样子也有中上的人品,并且性情端正。这年老家人忽然身故,叶家有个例规,凡在他家中服役的人,死后有三十两银子抚恤。玉贞因父亲死后,就去领这三十两银子,见了叶老,恰好这日是四月二十八日,服侍叶老的几个家人均在外面看东岳会。叶老见玉贞到来说了父亲死后一段情形,叶老便给了三十两纹银把他。就这拿银子的时候,叶老见左右一个闲人没得,就这一个 如花似玉 的女子,不觉陡生淫念,故意就叫玉贞进房接银。玉贞因他八十多岁的人,却无嫌疑要避,就走进房去取银。那知才一进房,叶老便将他一把抱住,拥到床前,就想行事。玉贞想道:古来卖身葬父也是有的,无如苟且失身,何能再事旁人!也算前世孽案,我不若如此如此,以了自家一身也就算了。想罢,便向叶老道:“老太爷体得如此!若要我相从,必要完全女子终身,方能允许;若是 杨花水性 ,女子情愿连抚恤银子都不要。请你老人家让我走罢。”叶老见他允许终身,更觉 喜出望外 ,晓得他家中又无旁人,就代他把父亲 花花绿绿 办了一个丧葬,将他留下做了夫妇。不到一年,果然生了一子,叶老喜出望外,取名叫做“天福”。又过了二年多些,天福才两岁,叶老突然无病无灾的睡睡觉就睡死了。此时只有王玉贞做主,一面办理丧事,一面就着家人抱了天福,到大众本家同族的家中报丧。一个个见着到手的家财,反被这两岁的一个孩子 不言不语 就弄了去,心中怄气不过,但也 无可如何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叫理合闹事,族中有一个刀笔名叫叶名,本是玉山县的房科,他心中想了想,又连络了一个文士名叫叶大魁、两个武生,一叫叶力,一叫叶勇,一起商议道:“如今少文这老狗已死了,族中人数虽多,所幸你我四人尚能说得起几句话。我们先向同族中议定,守候家私到手,每一房头分派五千银子,叫他帮扶着我们说叶王氏假子乱宗。就到了县官面前,说一世不曾有过儿子的人,到了八十八岁反会生个儿子,也有些不大相信。你大魁兄又是一个读书有名望的,我们三人就说你派承嗣。家私到手,除了公用,三股均分。此时这少文老狗,所喜还不曾入殓呢,我们同大众把话说定了,随即就送你去硬行披麻执杖,将叶王氏****赶出。谅他一个妇人,又无私亲相助,怕他怎样奈何吗!”大魁道:“串头倒是很好,无如我的班辈还比他大两辈,怎能做他的儿子呢?”叶名道:“你这倒又做 迂夫子 了!我们家中又没族谱能改,怎么叫做长辈?怎么叫做晚辈?总比有钱的人大十辈是了。”大魁被他说得发笑,就依着他,先将通族议定后,四个人就直奔少文家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却然正要收殓,王玉贞抱住天福坐在尸前痛哭,看那两岁一个孩子披着两茎麻,真个石人都要流泪。那知正在哭的时候,只见叶力、叶勇、叶名、叶大魁四个人跑来了。叶大魁一见尸灵,便向地上一伏,爷天爷地、有声没泪的哭了个 不亦乐乎 。哭了一场,当时站起,便指着王玉贞、天福问道:“这两个人是那里的?”叶名道:“管他怎样!这一定是邻居间央得来看尸身的罢了。”叶力、叶勇道:“既然我们真命帝主到来,还要他看什么!就此还不请走吗?”叶大魁道:“有理有理!”故意从身边掏出几钱银子,对玉贞道:“嫂嫂,我家爷爷过世,带累你嫂嫂辛苦,这里有点茶敬,你嫂嫂笑纳些。我们既然到家,用不着外人了,你嫂嫂请便罢。”玉贞一听,直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忍了许久,这才说道:“本家老爷,如今叶少文有亲生血肉在此,怎么叫做外人?”叶大魁还未开口,叶力、叶壮便卷袖向前,一把揪住玉贞拖到门外,向空处推了一跤,骂道:“好一个不要脸的娼妇!血肉呢,那里八九十岁的人还会生子吗?”可怜王玉贞被这一跌,已经昏过去了,天福滚在旁边,呱儿呱儿的哭。叶大魁就此披麻执杖,将叶少文收括起来,叶力、叶勇照应外事,叶名便将一应帐目向两个帐房管事的讨了过来,可算叶少文百万家当,都到了这四人手中。还有旁的本家,专候事件办妥,来分五千银子一个。所以到了王玉贞醒来,抱了天福进来讲论,半个帮他说话的没有,反说道:“八十八岁养儿子,从来没这个笑话。你嫂嫂有这样一个有模有样的儿子,不愁没人要,不如趁早托消别人罢,姓叶的没这样福气!”可怜这一席话,把个叶王氏只说得哭走无门,那时看着天福要睡,想送他进房睡觉,然后再出来同他们叙理。不料才发脚往内厅里走,叶勇便迎面拦着道:“闲人出去!这是什么地方,还许娼妇杂种乱跑乱走的吗?”此时王玉贞真就没法,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叶家没一个帮他说话,娘家又没有一个出头,委实 孤掌难鸣 。此时入殓过后,外人已经打散,叶力就势也将他拖到门外,把门一关,四个人在里面就同强盗一般,翻箱倒笼,所有金银珠宝田地契据,统统搜出藏好,候着丧事办毕瓜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王玉贞推到门外,他便抱住天福坐在门台上用头撞门,有一邻居见了真觉不忍,就把他招呼家去,过了一夜。可怜王玉贞这一夜那里还能睡觉!次日一早,便抱了天福,辞别邻居,走到玉山县衙前,找了一个代书, 原原本本 写了一个状同,跪门喊冤。这时还是旧任玉山县王知县,一见状词,冲冲大怒,当时就出了一个差票,去提叶力、叶勇、叶名、叶大魁。四人计议道:“我们落得拿他的钱交结人的,还怕公事缓不下来吗广当下来了两个差人,每个差人就给了一百银子,托他公事从缓。差人见了那白霍霍的银子,好不欢喜,拍着心口道:“有我有我!俗云‘三分老爷,七分衙役’,诸位放心是了。”可怜王玉贞住在邻居人家,天天到衙前催案,那里有个信息!偏偏这王玉贞运气真坏,一个好好的清官,在此三四年也不曾调动,到得他告状,又换官了,王知县升了黄州刺史,玉山就委这个混帐赵大京到来。叶大魁晓得来的是一个赃官,好生欢喜,就捆了二千银子走了一个门路,怎长怎短向赵知县一说。恰巧叶王氏催呈已到,赵知县批了个“假子乱宗,不准妄控”。王玉贞此时满肚含冤,再没地方控告了,就此不得已,跑回家中准备一死,就向叶大魁等拼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叶名暗计道:这样办理究竟不妥,俗云:斩草不除根,来春又发青。当下又同叶力、叶勇、叶大魁商议了一个主意。这日却然不驱逐他走,便将一众仆人那个买那样的支派出外,忽然将门一关,叶力、叶勇上前,一个搭头,一个搭脚,就把王玉贞平抬似的,连天福一直抬到后园假山石背后一间马房里面,将门反锁,跟后又把园门一锁,预备将他****白白饿死,以免后灾。王玉贞自到马房以后,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第一日不过自家受饿,到了第二日、第三日,那孩子没有奶奶吃,直即哭不绝声。王玉贞更觉酸心,要想自己先死,又舍不得将天福丢下不知怎样;看了天福饿得这样,委实不如早死。忽生一计,就把自家指头嚼破,送在天福嘴里让他吮血。总之,叶王氏马房里这番苦楚,真是说之不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叶大魁等到了第三日,但听小娃微有哭声,不见大人声息,心中欢喜不过,请了几个和尚,预备做两日佛事,就代叶老送柩,便好瓜分家产。不料独独遇着济公和尚走来,先将原修做个样子把他们看了一看,然后便渐渐到了本题。兼之一进门那打嘴落牙齿的就是叶名,两下对打的就是叶力、叶勇,总算试过他的汤头,心里有这样一块毛病,又见他真不真假不假的说来,自然 毛骨悚然 。还算叶名见亮,究竟是吃衙门饭的,一面揉住那被打的嘴,反转笑嘻嘻的上前说道:“师父,你老人家是那座宝山?那个宝寺?请问到合下来要募化若干?你老人家分付一句,在下绝不违拗是了。”济公晓得他已有惧怕,便哈哈的说道:“俺和尚是公道山洗冤寺,到尊府来不募化别个,只募化马房里的小主人出来见一眼。俺和尚并不化他的钱,有笔家业特特为送得来把叶天福。”随从怀里连掏之掏的,一下是珠子了,一下是金子了,一下是手饰了,一下是田契房契了,一下是票据了,就把面前堆了一堆,又指着道:“这家当都是俺和尚送了把叶天福的,内中只少了二千银子,还要请四位帮同追来, 物归原主 才好。”叶名见他说明,暗道:这和尚难道是个仙家?怎样连天福在马房里都晓得呢?但这一笔金银财宝、田地契据,又是何处得来?才想到此处,忽见叶大魁吓得脸上就同白纸一般,性急急的走来,将叶力、叶勇、叶名喊在一起,低低说道:“呀哎不好了,这和尚多分会五鬼搬运法、隔壁算呢!我适才看他那怀中掏出来的这些契据珠宝,就疑惑有些像我们收藏起来的这笔家当,我便向那箱中去看,那知里面果然是 空空如也 。这便怎样好呢?”三人一听,直吓得 目定口呆 。过了半息,叶名道:“如今只有一法,我跑到衙里去见本官,允他一千银子,就说你家来了一个隔壁算的和尚,将家中财宝统统算去,幸亏知觉得早,当场促拄,从身边把赃物搜出,可算人赃现获。但这和尚妖法百出,不敢拘送台下,求老爷出差拘来重办。”叶大魁道:“这也是个主意,我便去绊住他,你就赶快去罢!但有一层,他既访到娼妇杂种藏在马房里面,假如当堂供出,那便如何是好?”叶名道:“你这又是迁夫子的话了!一千银子送他干什么的?他还有得听和尚的话吗?”叶大魁道:“既然如此,你就走罢。”当下叶名便直奔县衙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叶大魁假装得斯文一脉的,跑到济公前来,师父长和尚短的叙闲文。济公心里 清清楚楚 ,暗道:俺正要向那狗官把两千银子追出来,顺便同那 孤儿寡妇 再立个案,免得那些同族后来再起风波。这有一层,俺到县前,他们一定要搬移这天福****,如今可算只剩得一丝之气,何能再受这些强盗凌虐!我倒要早为之计呢。当下暗暗念了六字真言,向西北吹了一口气,嘴里反转也用浮文同叶大魁 高谈阔论 。过了许久许久,忽然外面烘烘的来了无数的人,第一个进来走到济公前,便指着问叶大魁道:“这可是隔壁算的妖僧吗?”叶大魁道:“人赃现获,皆在此处。”只见那差人手忽一抬,浇了济公那蒲草盆子头上一头的鲜血。看官,你道这是一回什么用意?原来知县听见是个妖僧,深怕事件办不妥,一千银子没得到手,就关会值日差人多带差伙,顺带乌鸡狗血去,先破了他的法,然后下手,方保 万无一失 。差人所以依计而行,才一见面,便将乌鸡狗血浇了济公一头。济公故意闹笑,用手去摸了一摸,就鼻上闻了一闻,忽然大哭道:“不好了,破了我的法了!”一声还未哭完,又走进一个差伙来,认定济公右臂上就是一铁尺。只听“咯咋”一声,济公的右手忽然直挂下来,一晃一晃的,又大哭道:“不好了,膀子断了!”叶大魁就此便把桌上的契据金珠,连忙卷的卷、拿的拿,暗道:我权且把我的本命星保着了,且送到自己家中再说。济公见他将桌上家当拿走,忽又 捶胸顿足 的哭道:“不好了,可怜俺枉费心了,俺俺俺好苦啊!”就此“兀打兀打”的哭个不住,那鼻孔里的鼻涕足足挂了有几寸长。一些差人忙上前向那差头道:“还不早些请他走,那有这功夫慢慢候他哭呢!”那差人便拿过铁链,向那和尚头上一套,背了就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把叶力、叶勇肚肠子都笑着打起结来了,暗道:乌鸡狗血委实是治妖法的一样最灵巧的物件,先前那样 神通广大 的,如今便一些用处没有了。就此二人欲报前仇,暗暗做了一个手势。恰巧差人拖了济公从面前经过,叶力便提足了劲,认定济公背脊上就是一拳;叶勇提起腿来,向济公后裆就是一脚。那知济公全然不觉,但听前面拖济公的一个差人,“呀”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向地下一倒,登时气绝,这可算又闹出一件岔头人命来了。究竟不知怎样说法,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六十九回 叶大魁满载而归 赵知县下堂谢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叶勇、叶力以为济公被浇了乌鸡狗血,真个无法可施,便想报复前仇,因此这个一拳、那个一脚。不料济公乖巧得很,让也不让,暗暗用了一个脱空法,却打在那拉铁链的这差人身上。登时那差人口吐鲜血,倒地就死。旁的差人一见,大惊道:“这是什么道理?这便是公事办得不好,老爷们也可明谈,怎能你一拳他一脚,把一个活跳的人就打死呢?”叶力、叶勇发急道:“我们是打和尚的,并不是有心打他,这便怎么好呢?”众差道:“无心也要抵偿,有心也要抵命,没有怎么好不怎么好,一道同走是了。”但是差人只带了一条链子,这两人又 明明白白 的人命要犯,假如逃走,怎样是好!一个个的便商议不出个主意。济公道:“俺倒有个主意呢,俺看这条链子倒长得很,恰好一头锁一个,中间锁一个。不瞒诸位说,俺腰间还有两把上好的铁锁,诸位不嫌恶,还可以借去用一用。”说着,便从腰里将两把铁锁掏出。众差一见大喜,只得依了和尚的话,将三人锁在一起。此时却把一个人喜欢煞了。看官,你道是什么人呢?不是别人,就是叶大魁。当先他们原议,本说家私到手,四股均分,如今叶力、叶勇遭了人命,口也不开,心中欢喜不过。候着大众走远,他也不问天井里的尸首,随即拿了一只皮箱,将适才由和尚前拿回的一应家当, 细微末节 的看了清楚,封锁好了,喊了一个家人拿了,押着送到自己家中,然后走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这叶少文家中,因他家遭了人命,差人的尸首例在天井里,直即 人山人海 。念经和尚见到势头不妙,也便老早的多坛送圣,一走一个干净。外面时候已经上灯,叶大魁便着家人照应闲人,自己就想到马房里移去大福****。走到门前一听,见里面已无声息,心中大喜,暗道:我且急济燃眉,将二人拖了撂在马粪坑里,盖上一些坏烂物件也就算了。主意已定,便取了钥匙,放开园门,点了一个灯笼,走到马房门口,又开了锁进里一望,见里面连鬼也没一个,心中好生疑惑。复行又细细找了一遍,只得仍到前面。刚刚才进厅屋,只见来了几个差人,手提玉山县正堂的灯笼,一见叶大魁,掏出铁链套了就走。叶大魁发急道:“诸位且莫动粗,就便提我到堂,也要说明是件什么案由才是道理呢!”差人道:“还开什么案由!总之,你们干的好事!如今老爷连头都碰破了,你去看一看自然明白。”叶大魁没法,只得跟了就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这是一回什么串头呢?只因起先的差人一条链子锁了三个:一头济公,一头叶力,中间锁的叶勇。那一路之间,济公便一时撒尿,一时出恭,是他的 例行公事 ,就同那年在皇城里被张忠夷拿住了的一样情形。但那回专同巡兵取闹,这回是专拿叶力、叶勇吃苦。到了撒尿时候,他便把条链子收风筝绳子似的向面前一收,将叶勇、叶力收到面前,便裤子一拉,对准二人尿他一身;到了出恭也是这样,将二人拖在旁边闻臭,差人又拗他不过。跑了一息,刚从一爿酒馆门前经过,济公忽然站住不动。这地方离县衙已不到一箭的路了,大众差人便想你推他拥的,不由他不走,那知他就同铜打铁浇的一般,再也拖他不动。有些不识进退的差伙便 拳打脚踢 ,催着他走,可怜拳打的就抱住拳头喊,脚去的就捧住脚头哭,直即是碰在泰山石敢当上的样子。众差闹了一会真叫没法,一个伶俐的便向他商议道:“师父,我们也叫 公事公办 ,推车 不由自主 ,并非同你老人家有私仇。你师父留难不走,我们怎样交公呢?”济公听说,把眼睛便向他翻了一翻,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狗头,那里当了一世的差,连当差的规矩都不懂吗?”那人笑道:“请问师父,是个什么规矩呢?”济公道:“俺和尚到堂,当差的例行要孝敬俺三斤火酒,一斤狗肉。”那人见说,暗暗说了一声“晦气”,俗语尝说道:“强头狠,是解差。”我今日真个就遇着了!大众没法,就凑了几个钱,请他坐了酒店门口,买了些狗肉烧酒来应酬他。那知他吃了还要添,大众又向他敦商道:“师父方便些罢,委实没有钱了。”济公大笑道:“三斤酒四十八两,一斤肉十六两,有钱俺和尚也一两不得多,没钱俺和尚也一两不能少。俺劝你们爽撇些!”众差役法,只得如数给他吃了,这才起身同走到县前。差人进里通报,顶头就碰着叶名,问道:“捉得来了吗?老爷倒急煞了,你们赶快禀报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叹这赵知县一点做官的本领没有,但那想钱的心是一等第一。他见叶名许了他一千银子,就恨不立时把和尚捉来,打他一千八百了着这事,那银子就可以到手;又怕这妖法的和尚不容易捉获。就此 思前想后 ,焦急异常,连夜饭都没心去吃。及至听见差人上前禀说妖僧已经提到,登时 笑逐颜开 ,以为这一千银子一定是拿稳了,随即就命站班坐堂。只听吆喝一声,赵知县已升了公座,分付将妖僧带上。济公见那原差就来代他开锁,他便一把抓住那差人的手说道:“好容易皇恩钦赐的这一把紫金锁,就能听你们要锁就锁、要开就开的吗?”此时叶力、叶勇已经另换了铁链锁在旁边。众差见和尚不肯解脱链子,只得由他圈在颈项中间,就把他带上堂去。济公走上阶台,就用那芭蕉叶子将脸遮起,跟着差人走到公案面前,就朝正中一站。赵知县大怒道:“胆大的妖僧,见了本县还不下跪!”济公遮着脸,把一颗蒲草盆子的头扭了两扭说:“ 阿弥陀佛 !僧人不懂法堂上的规矩,你就将就些罢。”赵知县格外动气,分付左右:“代我用乱棒将他腿子敲了跪下!”济公见说,大喊道:“打不得!打不得!我愿跪了!但是你也要趴下来,陪着俺一道跪呢!若是单单的叫俺和尚一个人,我且问你赵大京有多大的胆量?”说完,将那芭蕉叶子向下一撂,又说:“你且看一看我这个妖僧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知县不看犹可,那知抬头一看,直吓得 面无人色 。晓得碰着太岁了,这一个人是不大好惹的,连忙跑下堂来,一面碰着响头,一面不住口的喊“圣僧”。济公大笑道:“知县老爷,快快不可如此!你最好推着个认不得俺,打俺一千八百板子,将俺逐出境外,那一千银子不是就可以到手吗?”赵知县被他说得又惭愧又惧怕,只是碰头求圣僧开恩。大众书差看见这样情形,心中奇怪不过,又听见本官 一口一声 的“圣僧”,不晓得这个邋遢和尚究竟是什么来历?本官碰了无数的响头,那和尚这才分付道:“罢了,你快些站起,你们做官的,觉得人跪在面前就是威武,俺和尚却最怕这个形像。你做点好事,快些起来罢!”赵知县见说,方敢起身,搭眼见济公颈项里挂了一条铁链,连忙上前用手要代济公去解。济公用手阻住这;“好轻易事!你代俺查点查点,俺这颈项里挂铁链,大宋律例上都是有的。那年御史张忠夷锁了我一锁,不过在刑部天牢里坐了半年,你看派一个什么罪过罢?”赵知县见他这样说法,又想跪下碰头,济公大怒道:“你这人委实可恶!俺叫你不要碰头,你时时朝着我这样,专同我作对!”赵知县不等他说完,连连招呼道:“不碰头,不碰头!但是总要求圣僧开一开恩,将刑具除掉呢!”济公道:“你且勿忧,这些浮文末节皆不要紧,这链条马上还用着他锁一个人去呢。俺且问你,这姓叶的人家怎样同你这样合式,他叫你锁和尚,你就锁和尚去呢?”赵知县辩道:“只因他诈称妖僧私算家财,在下有治民之责,所以不得不理。”济公道:“妖僧私算家财不得不理,本家硬占家财,你怎样又不理的呢?咳,俺明白了,妖僧没有两千银子送你,叶大魁有两千银子送你,可是这个分辨吗?”赵知县听他说到这话,晓得前案又被他翻出来了,暗道:好晦气,多分连那两千银子还不得由我姓赵呢!心中正然画算,直听堂下一片的哭声合那喊冤的声腔,忽然 惊天动地 。毕竟不知所因何事,且所 下回分解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回 叶大魁当堂招口供 赵知县入室察赃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赵知县被济公提到那叶大魁送他的两千银子,心中吃吓不过,正然满腹忧愁,忽然堂下一片的哭声,口口喊着冤枉。赵知县忙归了公座,再一细问,方知差去捉济公的差人方坤,被叶力、叶勇无故殴死。赵知县随即标了两根朱签,去捉叶力、叶勇。差人接了签子,便跪下禀道:“回老爷,当方坤死的时候,差人们已将叶力、叶勇获住,现在台下候老爷讯问。”赵知县便命将二人带上,问二人因何将差人殴死。二人道:“武生们委实殴打凶僧,误伤天差,求老公祖还要原情!”知县一听大喊道:“还了得!还了得!你们晓得这位和尚是什么人?他就是当今皇上的剃度师、西湖灵隐寺的法僧。敕建大成庙的方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位圣僧济公和尚。你晓得得罪圣僧,比打死差人的罪还要大些吗?”此时上下满堂的人,才晓得这个和尚的来历,皆暗暗说道:怪道他有这样的神通,知县老爷向他这样呢!原来就是西湖的济颠和尚。内中单有一人加倍惧怕,你道是那一个呢?就是叶名。初时他见和尚到来,心中万分得意,以为这个和尚必定夹棍拶子,总有一些大大的苦吃,自己仗是刑房,就站在堂上司刑。及至见和尚到来,知县向他这样,已经晓得不妙;此时听见是济颠僧,真吓得 魂不附体 ,晓得这位和尚专打不公不法,一定叶少文这笔家私是不得到手,怕的还有后灾呢!怪道前日原修和尚被他弄了个自行投到,此时叶力、叶勇又弄这样,一个冤网恢恢,我同大魁那还想逃得掉么!就这推想的时候,但见赵知县已将叶力、叶勇取了一堂口供,分付钉镣收禁,明日相验尸身后再为定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知县判断已毕,便向济公道:“圣僧,你老一定要吃酒了,在下奉陪去吃杯酒罢!”看官,你道这赵知县因何这样熟识?只因赵大京自从胞姐跟了秦丞相,也就把他收在相府里吃碗闲饭,济公前两年尝到丞相府吃酒等情,所以济公的脾气赵知县是晓得的。及至把叶力、叶勇判断之后,他也怕济公追问前案,就想用些酒菜来搪塞搪塞,那知济公偏偏不上他算。赵知县才把请他吃酒的话说过,只见济公把眼睛向他翻了一翻,说道:“俺的知县老爷,你将两千银子存在身边自然快乐,你可知道 孤儿寡妇 命在须臾吗?”赵知县被他这一句话说明,也就吃惊不小,便赖道:“圣僧,这话奇了!在下并不曾得什么人的银子害孤儿寡妇。”济公道:“你还赖吗?俺且问你,日前叶王氏喊控叶大魁等谋占家产一案,前任王知县既批‘提集通族讯究’,你因何变做‘假子乱宗’,是个什么道理?”赵知县道:“在下也不过据叶家通族公禀,上说八十八岁不应生子,所以才这样批法,其实并未得赃。”济公道:“你委实不曾得赃么?”赵知县道:“不曾。”济公道:“我且还你一个凭据出来。”随从腰间左一锭右一锭,掏出了四十锭元宝。赵知县一看诧异不过,见那银子果真是叶家的赃银,因要寄到浔阳家中,上面自家还作了花押,因此认得清楚。赵知县此时见赃银置前,嘴里便“阿喏阿喏”的不知怎样是好。济公此时便拍手大笑道:“如何?你且莫惊,俺还有一个千不移、万不改的凭据在此,索性给你望一望罢。”说着便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纸说帖出来,上写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叶来银四十锭,共计两千另二十两另一钱三分,祈钗入见覆。所买之货,不能允许对面。王姓 以假乱真 ,希照办,以速为最。经手买卖行诸得宽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来褚得宽是玉山县的一个董事,初次叶家贿赂由他经手,这就是送银子来的一张说帖,所以济公也用搬运法,将这说帖同银子一并拿来,叫赵知县无言可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果然赵知县见了此条,吓得面如白纸,连话都说不出来。济公见到这样,真是又气又恨,又好笑又可怜,究竟菩萨心肠,终以好生为本,便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知县老爷,如今真凭实证都是有的,谅你再没处赖了。如今有两样说法:一个说法是银子还归你,这一张说帖俺便送到万岁御前,听他怎样说法;一个说法是将这二千银子罚充剿灭小西天的兵晌,叶家案件从公判断。如今叶王氏同叶天福已经被叶大魁锁在马房里饿死,明日俺同你一道去勘验勘验,如能设法救活更妙。即那方坤也教无辜身死,俺和尚也要救他一救。但叶名、叶大魁两贼,你要代俺把这俩捉来监禁,候明日一同发落。”此时叶名本在堂上,听了这话,就想逃走,那知两只脚就同铁钉钉住一般。赵知县听了这话那敢怠慢,随即便将叶名捉住,又签提大魁。济公就此褪下项间链子,分付立提到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叶大魁由后国走到前面,其时差人已到。他初时不曾看见签子,还愁差人索诈,所以用了几句公事话,还想脱身。及至听到知县向和尚磕头,晓得就有些奇怪,便同差人商议道:“如今我有一事相商,诸位如能卖放,只要 天公地道 开个盘面出来,我叶大魁断下问嘴是了。”众差听了这话,想一想堂上的蹊景,皆觉为难不过。内有一个差人道:“如今我有一个主意,他要拿出一万银子出来,诸位共分二千,我一人要得八千。诸位回堂就说人交了把我,是我放走的,我预备打板子坐监,死在狱里拉牢洞,我家中有这八千银子,也可以 子子孙孙 有饭吃了。诸位可算一些斤两不担,也落个小小的赚头;叶先生借此也可以 远走高飞 ,岂不三全其美!”大众差人见这说得有理,便都允了。叶大魁想道:这笔银子里外是白来财气,别说一万,就三万何妨!心中酌量道:我记得理票据的时候,里面一万两的银票十多张呢,我就查一张给他们算了。当下对差人言明,一道走回自己家中,把箱子开了一看,直吓得 面无人色 ,不由得放声大哭。原来里面的票据金银珠宝一些没有,只剩下半箱的字纸合那砖头瓦砾。差人也觉奇怪,内有一人道:“叶先生,我劝你不要妄想了,快些走罢!总之一句,好人遇着济公和尚都是走运,坏人遇着济公和尚都是倒霉。试问你们做的什么毒心事,怎样得过身呢?还不快些走吗?”叶大魁无奈,只得跟了就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堂上,只见济公坐在旁边,赵知县坐在中间,叶名跪在地下。赵知县问道:“本县适才拷问叶名,叶王氏同叶天福现今藏在何处,他说只有你晓得。现今究竟身藏何处?生死何如?”叶大魁见问,便向上磕了一个头,说道:“起先本将他藏在后园马房里面,不知今日因何,怎么跑进去看不见人?”赵知县道:“放屁!藏在里面的人,死也有个死的、活也有个活的,怎样会看不见呢?”济公在旁哈哈的插嘴道:“怎样这大的人,就会看不见,怕你的防备破案,将他拖了撂到马粪坑里,上面用坏烂的物件盖起来吗?”叶大魁一听,暗道:这和尚可还了得!我不过心里的一个意思,并不曾说出口,他倒已经晓得了。想罢,便 哭哭啼啼 的又说道:“委实是不曾看见,既是圣僧在此,何敢再行说谎!总之,是学生舛事,还求圣僧慈悲,邑主恩典,看读书人分上,宽宥一些发落罢!”赵知县方要开口,他不晓得叶王氏同叶天福是被济公用隐身法将他隐住,定是叶大魁的饰辞,还想要追出个 水落石出 。忽见济公打了一个呵欠,说道:“奇呀!俺酒瘾倒来了,可把这两个收到监中去罢。”当下赵知县便标了牌子,将叶人魁、叶名收监,跟后退堂,陪了圣僧到后面吃酒。自然是上品好菜,恭维不暇,这也不须深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济公吃酒,他是自酌自饮惯的,合味的菜也是满口大叉惯的,他出世不懂怎样叫做谦礼,尽可不要人陪。赵知县吃了两杯酒,心里究舍不得这二千银子,觉到他果有四十锭元宝收在身边,因何一些不见沉重?但那退堂的时候,又明见他收起,这倒有些叫人不明白呢!忽又想道:这人最喜人恭维他的酒,起初他恨我贪赃,所以把银子用法术取了去;此时见我这样恭维,也有些不过意,一定仍还了我了。当下便停下酒杯,匆匆跑到后面,将那盛元宝的箱子开了一看,但见十锭一排,雪口的排了四排。赵知县看了好不欢喜,嘴里便祷祝道:“活菩萨,真有良心!也晓得我们做官的钱不容易赚呢。你老人家将来便金身不朽罢!”就此祷祝了一阵,忽又想道:我莫要想钱想魔了,眼睛看花了,再点支烛火来复一复眼方妥。就此点了烛火,再一细看,委实银子一毫不少,但见旁边有一纸条,心中格外欢喜,以为一定还是那个送银子的说帖,一同还来了,当下就想把那说帖向烛火上焚去。将把说帖拿起要想送到火上,忽见那字迹似乎有些不同。赵知县有些疑惑,忙将烛火放在桌上,把那说帖打开一望,不由得 目定口呆 ,向着叹了一口怨气。欲知这说帖究竟是从何而来,上面所写的是什么话,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一回 一粒灵丹赃官返善 六千租谷贤妇输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赵知县见那银箱里面一张说怕,初时还疑惑是董事褚得宽的来条,及至就此烛火一望,知道不是,随即放下烛火,将纸条打开,但见上面写道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银二千两,寄在尊箱。玉山剿贼,抵作兵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供给俺酒,与廉何伤!林得妄想,将此还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候看事结,解送军行。慎之慎之,为俺收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果真四字一句,写得整整齐齐,活像一张四言简明告示,下面又画了他的那例行花押,一只酒坛,两把铁锥。赵知县看毕,只得对那元宝叹了一口气,仍把说帖放在里面,锁好着箱子,跑到前面陪着济公吃酒。但见济公问道:“那银子点过数吗?可是十只一排,排了四排,一锭不多,一锭不少吗?”赵知县被他问得 面红耳赤 , 无言可对 。一宿无话。济公的酒,他自然是 通宵达旦 ,不必细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次日,赵知县一早起身,走到前面,但见济公把一把空酒壶倒在桌上,左手端住一个酒杯,里面还有半盅的酒;右手拿一片破芭蕉叶子托住了头,眼睛闭着,那个呼声就同木匠锯木头一样。赵知县暗骂道:这个秃驴!这时刻怕的人拿把钢刀将他脑袋砍掉,多分都不晓得了!那知心里这句话还不曾想得完,忽听济公“喥”的向桌上一掼,哈哈大笑道:“悬煞了!悬煞了!脑袋儿几乎被砍了去。快些拿酒来,暖一暖痛罢1赵知县吃了一吓,暗道:这人面前,真个是不能动一些妄念呢!连忙就喊人拿酒换菜,自己也吃了一些早点,就开了点名单,传了刑房:刑房件作差役、全班民壮,预备到叶少文家相验。一声传出,果然不到一刻,书差们皆来伺候。赵知县未知济公同走不同走,见他满口酒大块肉正然吃得高兴,又不敢去问他,故意的说道:“叶家此时可算连丧主都没得,还不晓得那马房在什么地方,这叶王氏****有命没命呢?”说着,便望着济公,且看他怎样说法。只见济公忽然怒气勃勃的道:“要走便走是了,弄在俺面前叽咕!俺那里也跟着你老爷的轿子,到人家去相验吗?而且这些酒儿菜儿的,叫俺丢下来就走,不是要俺的命吗1赵知县见他这样说,只得由他在此饮酒,自己便上轿, 开锣喝道 的,直奔叶少文家相验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言叶少文家中,那时自叶大魁被差人提走之后,家中并无家主,一些家人商议道:“如今姓叶的可算轻轻巧巧把个家当丢下来了,我们何不也搜罗搜罗,分他一点好处,也不犯法!”内有一人道:“诸位歇歇罢,还有什么搜?你们不看见,已经被大魁这个强盗满满一箱子送家去吗?”大众道:“你这人心路倒也不小!我们那里发借大的财吗?就那上房里二十四号在箱每人分两只去,也就吃喝一世了。”大众当下便将大门关起,叶家此时只有八个家人,一同蜂拥的取了烛火,走进上房。但见这房里装了一张三道檐的雕花大床,上首两张橱柜,下首两架红漆皮箱,每架八只,橱柜旁边又架了八只。大众看了一看,好不欢喜,便议道:“我等八人,恰好每人三只;每架上每人一只,里面好歹各安天命。”大众商议已定,内有一个领头的道:“千千有个头,万万有个尾,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头上三只皆分配把我才是道理。”就此便把橱头睡柜移了一移,上面又加了一张机子,这家人就站了上去,搬那顶上的箱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知手才抬起,只觉得有人在下面摇那杌子。那人低头一看,不觉大吃一吓,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日间在这里闹事的那个邋遢和尚,伸了一只钉把似的大手,扳住那机子摇个不停。就此一吓,那人便连忙爬下到了下面,却又看不见什么和尚,说道:“咦,好奇怪啊!”大众见他才爬上去又复爬下,不知他什么用意,便问道:“你既然爬上去了,怎样又空手爬下呢?”那人也不回答,只是喊奇。大家又问道:“奇怪什么?”那人道:“真算奇怪,我站在上面,只觉得有人摇机子;低头一望,却就是日间的那个和尚。那知爬下来,却又看他不见,你们可曾看见他吗?”大众道:“你倒望见鬼了!”内中又有一个抱奋勇的道:“等我上去,搬个箱子算什么?还要这 装腔作势 呢!”说着一纵身就爬了上去。果然那脚下的机子也觉索索的抖个不住,心中暗道:那里这和尚果真作任吗?我倒要望一个真实呢!但他才低头一望,嘴里便喊一声“不好”,就此一跤,“轰通通”的由上面一直滚下地板。大众忙将他扶住,但见他面如白纸,口啜涎沫。大众道:“晦气!箱子不曾分得妥,又遭下人命来了。”大众急了没法,一个个 手忙脚乱 ,给他捶的捶,捏的捏。过了半歇,这才苏醒过来。大众便问道:“你又怎么的?那里真被那和尚吓了跌下来了吗?”被跌的这家人又定一定神说道:“那里是和尚呢?那里是和尚,我看见的却是老东家,所以被他一吓,暂时就滚下来了。”大众道:“这样说来,我们死死心罢!大约这个财也不是我们发的。”就此便出了上房,还是分班去看尸的看死尸,睡觉的睡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次日一早,但见外面乡约、地保、差人,陆陆续续的都跑得来了,所好那丧棚下面,却用不着再搭尸厂,就此搭锅烧水的、打酒打醋的、陈设公案的闹了一阵。忽听外面一声锣响,赵知县已下轿进里,登了尸场,先分件差人将方坤检验,件作便答应上前。所幸天气寒冷,尸身并未腐烂,件作先把身材长短量过报明,然后用热布代他****检了一检,身前身后看了一遍,高报道:“后心二寸阔、三寸长一拳伤;裆寸半周围,一脚尖踢伤,实在致命地步。”通身检毕,刑房填了伤格,赵知县命将叶家的家人带上,问了一堂供,果然同差人禀报的话无讹,当下便录了供。赵知县又向家人问道:“你家主母叶王氏井小主人叶大福,现在何地广有一家人说道:“那日主母抱小主人在家同叶大魁、叶力、叶勇拚命理论,小人们皆被叶大魁派到外面买物;及至回头,已看不见主母同小主人了。现今他二人所在何处,小人们委实不知。”赵知县一听,以为他们串通推倭,便骂道:“好些混帐奸奴!就便外出买物,那里一个都不在家吗?”便分付了一声:“掌嘴!”话言才了,两旁便吆喝了一声,有一个年纪稍大的跪在前,差人就从他动手,一人走到后身将帽除了,向地下一掼,一把便揪住顶发,前面一人就拿着皮掌,便要动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忽见济公站在公案前面,连连摇手道:“打不得!打得!冤枉他了。”赵知县见济公到来,好生欢喜,一面分付停刑,一面便起身说道:“圣憎,你老来了吗?请问圣僧,这差人方坤可还有救吗?”济公道:“这且莫忙,我们到马房里去救叶王氏、叶天福要紧。”说罢,掉头就走,赵知县后面相跟。内中有一家人暗暗笑道:“这和尚乱说了!我适才在后园里面晒衣服,顺便还到马房里望了一望,里面鬼也没得,何尝有叶王氏同叶天福在内?”就这家人暗中议论的时候,济公早领了赵知县进了后园。他这一路走去, 转弯抹角 是熟悉得很,进了后园,就直奔马房而来。到了里面,济公暗暗代他****收了隐身法,济公指着对赵知县道:“你看一看,你为着二千银子,害得人家这样,你居心何忍!不是和尚用法术代他俩保住,他****老早老早去见阎王老子了。”赵知县此时把叶王氏****一看,但见二人都睡在泥地下,连草都没一根,只剩得一丝气息。叶王氏还将天福搂在怀中,伸了一只手,那五个指头通身咬破,还有一个指头塞在天福嘴里。赵知县虽然出身贱微,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他只晓得做官贪赃,他并不晓得官贪了赃就害了百姓的性命。此时见叶王氏、叶天福睡在地下饿得这样,也觉心有不忍,连忙向济公问道:“师父,可还能救得活吗?”济公大笑道:“你不必问俺能救不能救,俺要问你从今以后可贪赃不贪赃?知县老爷,对你说句明白话罢!大率做知县的贪着脏, 一举一动 ,都是送人家性命。俺和尚就便跟着你走也救不了许多,不若一个不救的好,就听他****死掉了罢!”赵知县见说,将四面望了一望,看见无数的人站在旁边,要想画个招,委实面上过不去,只得将济公扯到旁边,低低说道:“圣僧放心,在下以后再也不敢贪赃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又笑了一笑道:“也罢,该应同你有缘,俺先代你医好了病罢。”便从怀里掏出一粒返善丹。赵知县接了在手,那敢怠慢,心里虽嫌他龌龊,也只得勉强喊人送茶。济公大笑道:“不要茶,俺和尚的丸药,从来下嘴入肚用不着茶的。”赵知县真个没法,只得将丸药纳入口中。果真那丸药沾着唾津,直往里走。一直到了喉咙里面,忽然止住不动,就此左一个恶心,右一个恶心,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其时跟随忙取了一碗茶送来,赵知县喝了一口,以为把丸药可以冲下,那知喉咙被丸药塞住,直即 水泄不通 ,反转一个恶心,原物打回,连鼻孔里都呛的是茶。外面一些邻居跑来看验伤的,听得这和尚到马房里救天福****,也都跟得来看,那知并不曾救着天福****,反转一粒丸药把个知县弄得要死不得活的,没一个不哈哈大笑。赵知县喉咙里面固然难过,加之对着百姓丢这些丑,真个急得要死,只得对着济公手拱拱的,嘴里又说不出话来。济公看了这样,不由的打了一个哈哈,便说道:“怪你不好,你嫌龌龊的呢!俺问你可还嫌龌龊?”赵知县不好说话,把头摇了几摇。可巧就因那这两摇,那喉咙里忽然活动,一粒丸药直滚下去,赵知县这才升上气来。看官,你道这赵知县吃的是一粒什么丸药?那是一粒返善丹。自此以后,赵知县突然就心肠改变,时时想做好官、后来升海陵司马,因金人南渡殉难。此是后话,不必深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说济公此时把返善丹给赵知县吃过,冉向叶上氏****一望,觉得倒有一事把他为难住了。此时叶家女仆自主母被逐之后,早已各散,但那天福****皆是旁睡,兼之叶王氏还有一个指头在天福嘴里,没一女眷上前移动,那药怎样吃法?因此济公勿论神通怎样大法,反被这“理学”两个字竟难住了,只是 抓耳挠腮 ,竟想不出一个主意。搭眼见一个老年婆子,他仗着自己年老脚大,****挤进房来,要看个实在,他也不问老爷、和尚,一直挤到叶王氏旁边时,济公一看,暗暗喜道:俺何不用他一用也好!当下便向那老婆子道:“你来得正好!俺正要请你去的。”老婆子见济公疯疯颠颠的对他这样说法,以为要拿他做人命干证,只吓得 魂不附体 ,要想逃走,却又挤不出。济公早知其意,忙说道:“老婆婆,你不要怕,你代我将这妇人同小孩子头扳正了,让俺好来救他的命。”老婆子这才放心,随即弯下腰来,先将天福嘴里那指头顺出,又将两人扳了仰面睡好,站起身来,只是摇头道:“多分难得活,两手倒都是冷的了。”济公见两人仰面睡好,便取出两粒丸药,一大一小,大的按在叶王氏嘴上,小的按在天福嘴上。看的人好生疑惑,暗道:这二人牙关紧闭,丸药怎能进里呢?那知这九药真会作怪,才到了二人嘴上,就在那嘴唇里面一来一去,就同两头跑路一般,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忽然 无影无形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渐渐的,只见叶王氏嘴已能动,眼睛忽眨了两眨,放声便哭了一声:“我好苦呀!”那天福也在旁边“哇”的哭了一声。王氏听见天福哭,睁眼就看天福,那知眼才一睁,见马房里外满满站的是人,和尚也有、老爷也有,心中奇怪不过。又听大众一声嘈杂说道:“好了好了!委实活过来了。”王氏此时觉肚里一些不饿.反党精神畅旺,暗道:满屋生客,我何能睡在地下!随即一拗身,立起去抱天福,觉那咬破的指头一些也不痛。抱起天福,那天福也笑嘻嘻的,把一个拳头送在嘴里,一点不像受饿的蹊景。但叶王氏虽然站起,却一些摸不着头底,只是发呆。赵知县见人已救活,便邀济公到外面一同坐下。大众见官已走,有那认识叶王氏的,便上前将济公和尚怎样把叶大魁、叶力、叶勇、叶名设法弄进县衙,代他伸冤,粗枝大略说了一遍。王氏才稍微晓得一点,还要追问细情,只见一个差人走进来喊道:“叶王氏在那处呢?老爷着你带着叶天福上前问话去呢!”叶王氏当下称谢了大众,抱了天福直奔前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知县一见叶王氏到来,心里觉得愧对万分,就这返善丹吃了下去,全不是起先那样 忍心害理 的心肠了,当下便平声缓气向叶王氏道:“叶王氏,你家这段家务,本县被这叶大魁、叶力、叶勇、叶名四个畜生朦混,若非济公圣僧到来,本县那能晓得?你****的性命也就难保!如今大冤已白。”当下就把济公怎样进门,怎样将叶大魁等分别拘至县衙,问明口供,怎样把他****救活,统统说了一遍。叶王氏随即就来谢了济公活命之恩。济公忙止住道:“不必这些形象,俺不欢喜。你且去把家当查点查点,可曾被这些家奴盗去私财,如有短少,可趁知县老爷在此,说明了方好同你追查。”王氏当时进里,把那要紧的物件查了一查,并未移动一点,只少了两千五百两银子、一只皮箱。看官,试问叶大魁等既然把他的家当搜罗了一阵,归并一只箱子拿回,就便济公复行用法术代他送回,怎样会一点不曾移动呢?须知济公他的法术灵细不过,他将物件追回,逐一仍代他归了原处,晓得他是一个妇人,</p> <p class="ql-block">若翻乱了,便摸不着头绪,所以此时叶王氏一查便知。当查明白了,方到前面回覆济公。此时却已才把差人方坤治活,一群看的人没一个不口喊奇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氏见了知县、济公,便将所少银数同箱子说明。济公暗道:怎样又多少去五百银子的呢?忽然想道:俺明白了!初时还给了二百银子把差人,加之几日的用度,大约也差不多了。想罢,便向王氏道:“所少的这银子,那五百两已被这些贼花去,其馀二千两,俺已代你追回,现时张钦差、杨魁率领军马四千剿灭小西天,仍然缺了粮草,俺已做主代你充着军费了。”王氏见说,又想了一想,道:“请问师父,现今张大人的大营扎在何处?不瞒师父说,这天福父亲在日,积了白米六千石,如今一家只剩得****二人,用度甚小,可用不着居积谋利。小妇人预备一并送到大营,以充军粮,所以小妇人要问大营所扎何处。”济公见说,拍手便哈哈的极口称赞道:“好呀好呀!俺说俺救的人没有个不贤德呢。”当下又说道:“你有若干米谷,可交这位知县老爷解送大营,可保 万无一失 。”叶王氏随即走到里面,拿出六张栈票,交代赵知县。赵知县见各事已毕,便向济公道:“在下还要委屈圣僧一同回衙,把四人的罪名定一定才好。”济公道:“你请便,俺和尚就来是了。”赵知县随即回了衙门。走至后堂,恰巧一个亲随由里外出,赵知县低低向他问了几句,不觉嘴里只喊奇怪。毕竟赵知县奇怪的是一回什么事件,且听 下回分解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二回 雷音寺圣僧求佛 小南海天神交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赵知县在叶家将各事理毕,别了济公先回。那知才进后堂,只见济公坐在里面吃酒。恰巧一个亲随由里外出,赵知县便低低问道:“这和尚那时来的?”亲随道:“他由老爷走后吃到此刻,又不曾起身,何尝外面去呢?”赵知县好生奇怪,匆匆走进上房,换了便服走到前面,只见济公敲着筷子,嘴里唱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好奇怪,好奇怪,俺看真正不奇怪。吃酒还要带吃菜,人在家中身在外。寄语俗人莫烦心,这叫做和尚修心真自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唱毕,见赵知县到来,指一指喉咙笑问道:“被那丸药塞住可受伤么?”赵知县道:“圣僧休得取笑,足见 法力无边 ,在下感激得很了。但差人方坤、叶王氏****复活,那牢中叶大魁、叶力、叶勇、叶名四犯,应若何减等问罪,还请圣僧鶽夺。”济公见说,大笑道:“知县老爷,你这算是笑话了!俺和尚那知做官的律例?你应该将他们怎样便了。”赵知县道:“叶大魁、叶名 谋财害命 ,当议抵;叶力、叶勇失手丧人,亦当议抵;叶王氏****、差人方坤复活,皆是圣僧意外的机会,照例均不得以不死减等,应当仍照议抵定罪。但在下须体圣僧好生之心,均作减等,改绞监候,在圣僧看,这样定罪可合当吗?”济公听说,把头摇了两摇道:“用不得!用不得!俺和尚议人的罪,欢喜敲斤敲两,他怎样犯罪的,俺便怎样办他的罪。俺想叶力、叶勇打死方坤,委实是俺拿他取笑,他的罪过并不在此;要论叶力、叶勇的罪过,仍当归并叶大魁谋产案里,方为正格。俺现今想有一法,也不打他,也不杀他。当先他们想把叶王氏****害死,闭在马房里饿了五日,如今这四人也把他们闭在牢里,禁止牢头暗给饮食,照样也饿他五日。饿死了饿不死,皆凭他们的造化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知县听说,果然 如法炮制 ,将狱卒唤过,腾出一间空号,将四人拘在一起,那例行的稻草席条,也分付撤掉,将四人放在地下,坐也由他,睡也由他。第一日到了晚间,知县已查狱回来,仍陪济公吃酒。不到片刻,济公道:“那四个贼囚,可是睡在地下的吗?”赵知县道:“在下适才查监并留心查点,委实那号里连草都没一根。”济公微微笑了一笑,顺手就将手旁的一些果壳肉骨抓了一把,吹了一口气,直向西南抛去,赵知县那知其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叶大魁等由昨晚收进监去,叶大魁、叶力、叶勇不懂罪人的规矩,身边所存的银两统统被牢头搜去。叶名是个公门出身,他岂有不知之理!当下把兜包里存的三十多两银子,暗暗用裤带扣紧,向裤裆里面一系,差人搜到左边,他身子一偏,那银坠到右边;差人搜到右边,他身子一偏,那银坠到左边,果然不曾被搜得出。到了第二日,刚要吃饭,只见狱卒进来说道:“恭喜你们四位,如今打死的方坤、饿死的叶家****,已统统被济颠僧救活了,现老爷同和尚议定,你们将叶家****关在马房里饿了五日五夜遇救,也把你们发在狱里饿五日五夜释放,已代你们把住处打扫好了,就请去罢。”四人猛然一听,好生欢喜,及至到了那间屋里一望,连铺凳草席俱无。叶名道:“朋友,请你方便一点,借一张铺我们睡睡罢。”牢头道:“请问你们把叶王氏睡的什么地方呢?他怎样坐法,怎样睡法,你们也就怎样是了。”四人此时一想,才猛醒过来,暗道:虽然五日监禁,但日无食汤,夜无宿场,那便怎样好呢?三人便低低同叶名商议,叶名道:“且慢,候着老爷查监过后,都由我来再想主意是了。”所以到得晚间,知县同了狱官查过了号,叶名当房科多年,这牢头他本是认得的,候了封号过后,他便站到栅栏口,便招呼那狱卒道:“朋友,请你来一来,同你有话说呢。”狱卒见他喊了说话,晓得定是买弊,连忙跑近栅栏外边:“叶先生叫我怎样?”叶名便把一包银子拿出说道:“在下有点意思,请你笑纳一点。想我们在此不过五日,夜间问你商议一把稻草,日间商议两顿淡饭,这叫做瞒上瞒下,总要请朋友方便方便。我叶名释放后,还是同衙门吃饭,遇的事多得很,一定厚厚的报答你是了。”牢头把银子接过来试了一试,心中想道:这个弊却不难舞,夜间给把草,日间给碗饭,可保没得破案,一者可拿几十两现成银子,二者还可以落些交情。当下允许了叶名,随即就捧了些草,由栅栏里送进来了,就此又关会道:“明日你们要早些起身,将草造出,莫要被狱官开号看见才好。”叶名道:“你请放心,我也是办公事的人,还有贻误吗?”说毕进里,四人在地下将草铺好,分头睡下。叶大魁欢喜道:“俗说‘清官难逃滑吏手’,这句话真正不舛!他可晓得我们还是照常吃饭睡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说话的时候,只听外面“呜”的一声,蝗虫似的不晓得飞进的是什么东西。此时号灯已熄,既看不真也就罢了,那知叶大魁大喊道:“不好不好!我被什么钳了一钳去了。”大魁才喊了坐起,忽叶力、叶勇也喊道:“委实不好,真个厉害呢!我们也被钳着了,痛得很呢。”四人随即都一齐坐起。恰巧牢头还未睡觉,听见号里惊惊讧讧的,连忙跑来问是甚事。叶名便向他讨了灯,向草上一看,但见满草上爬的飞蜈蚣,见灯一照,都爬入里面,却一条都寻不着。才一睡下,倒又这个被他钳了喊起,那个被他钳得直跳,大众没法,只得还是睡在泥地上面,倒反安静。到了次日,四人可算已饿了一天一夜,实在饥火中烧,难过不过。直到已牌之后,牢头因受了他们的黑费,深怕同大众囚犯一同吃饭,容易被人查到,不大稳妥,就预先盛了四碗饭,上面还揃了一些咸菜。四人看见饭送来,好不欢喜,你也迎上接碗,他也迎上接碗,远远看见委实雪白的米。 热气腾腾 ,恨不得吃他个三碗到五碗才称心。那知才接到手,直觉得一股气味又酸又臭,直向鼻孔里透入,幸亏肚里没有馀粮,一个个的都对着饭作干恶心。及至再向饭里一望,就同那炒米养洋虫一式,里面无数的蛆虫撂出撂进。叶大魁手上的那碗饭更觉奇怪,忽然里面爬出一条蝎虎,向大魁手上一挶;大魁吓得把手一抛,只听“当啷啷”一声,连碗带饭撂了有三尺远,把一只碗跌得粉碎。看官,你道这是什么原故呢?皆是济公作的法,那天所撂向西南的果壳、肉骨,就是这个用处。济公晓得本官虽这样分付,却不能日夜坐在狱里去看,牢头必要舞弊。所以作了此法,叫他把由叶少文家带出来的银子恰巧用空,还是睡在泥地下,颗粒不得下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此整整的饿了五天,叶力、叶勇到底考武的出身,饥寒冻饿都还被得住些,还勉强能说句话;独叶大魁、叶名,已经是饿得只剩得一丝的气了。释放的时候,多少差人方把四人扶出了狱。到了堂上,问了几句,叶力、叶勇还勉强回答下来,自然家中来人把他接回去了。但那叶大魁、叶名才上了堂,登时眼睛翻了两翻,下壳凑了几凑, 一命呜呼 。赵知县看了这样,暗暗代两人叹息,想道:古人每每有那个“ 作法自毙 ”的一个说头,今观叶大魁、叶名这两人的死场,真算是作法自毙。但圣僧临走时,他本约定今日到来,还丢下一个偈语的说帖,上写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碗饭,一束草,魂魂蛆蝎去相扰。应得之罪逃不了, 生生死死 谁分晓?你莫急,他莫泣,阎罗册上未勾名,最好机缘君莫泄。五日之后再相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知县看着,想了一想,便分付道:“尸身且拖到堂外,候本县谕下,方准尸亲收殓。”当下就退了堂。看官,你道济公圣僧此时到那里去?就由那日将叶大魁等定了罪过,赵知县陪他吃酒,一起吃到二更向后,赵知县向里安息,以为他定然还是通夜吃酒的了。那知第二日赵知县起身出外,但留得残肴剩酒,济公已 不知去向 ,旁边就留着那个偈语的说帖。赵知县好生奇异,想那二千银子、六千百米,又不曾有个交代,只得专候他五日后再酌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济公因何酒吃得好好的,突然半夜里跑出去呢?只因那日正在三更向后,忽听半空中“卜卜”作响,济公知道不妙,把灵光接了一按,方知玉帝因查看世界六十年大事册,见宋朝杀害岳武穆一案,觉得无道已极。恰巧遇着一位太白金星,耳聋牵八的,就因那年八月十六乱宫一事,他不晓得罪在徐家父子,当那太后怨恨皇上的时候,他凭了三尸神的报告,就奏了大宋皇帝一本,说他忏逆亲母。因此玉帝代宋朝打算打算,虽还有几十年的运会,却因他君不君子不子那样蹊景,一经翻出旧案,直即片刻难容,不由得冲冲大怒,就命瘟部首领吕岳,率领全部瘟鬼下界,扰乱宋朝的天下。吕岳奉了玉旨,心中想道:我还是周工代纣的时刻下界走过一遭,如今已两千年不到下界。心中欢喜不过,一面奉了玉旨,随即就出了南天门,带上无数的瘟鬼,向下界一望,却看见金光寨 杀气腾腾 。暗道:我何不投奔狄元绍!虽明知他不得成事,却可以借他的势头搅乱一翻,方好缴旨。就此踏着云头,直奔玉山县而来。但那一股瘟气,就同炸炭似的在空中飞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查知就理,这一吓 非同小可 ,暗道:狄元绍若得这个帮扶,宋营二十一将、四营兵马性命休矣!如今只有一法,就在玉山县土地祠神龛里面坐了一禅。那一道真灵,匆匆地过了恒河,直奔雷音寺,见了我佛如来。如来晓得金面罗汉持正向善,普救世人,是相信得过的,听他说了节略,心中想道:这事必须如此如此,方得 逢凶化吉 , 遇难呈祥 。随即降了一道佛旨,遣飞云童子把岳武穆召来谕话。飞云童子疑惑岳将军遇难未久,先到了地府向冥主查问下落,冥主再一稽查,方知岳将军奉了玉旨,为管理南天门之职。飞云童子又赶到南天门,岳将军奉了佛旨,随即驾着祥云到了雷音寺。见过佛主行礼已毕,如来佛便将王帝因宋朝残害良民,着日岳下界的话说了一遍。岳将军回奏道:“瘟神下降, 玉石不分 。弟子当日要做忠臣,也不过 保国安民 ;若因弟子小小的冤枉,致令瘟神下界,这弟子反转死有馀辜了。佛主勿忧,弟子到了灵霄,当哭求玉帝,务将吕岳诏回。”如来听毕,口里说了一声“善哉”,就命济公跟了岳将军到南天门,候玉旨是否允许,再为定夺。岳将军回了南天门,连夜就奏了玉帝,玉帝准奏,派金吒、木吒将吕岳追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时吕岳将到了小南海,因时候尚早,见对面大寨里灯火半明半灭,知道狄元绍还未上帐,因此就在小南海带领一群瘟鬼游玩。候着天光才有些发白,果然鼓声大震,那半天中一面大帅旗高高扯起。吕岳便招呼各瘟鬼驾起云头,方要过海,忽见对面两朵祥云,云头上两人大喊道:“吕道友不要走,玉帝有旨诏你快回上界去呢!”吕岳一听,大吃一吓,忙问道:“玉旨呢?”可笑金、木二吒究竟少不经事,他听了玉帝口谕,随即赶来,并不曾奉有旨意。木吒大喊道:“既来召你,必无假旨,你快些跟了就走是了。”吕岳笑道:“没有玉旨,不能遵命。”就此三人在小南海动起手来,闹了一日一夜。到了第二日,那吒见两个哥哥不回,晓得没有玉旨,吕岳不肯奉诏,又求了玉帝发了玉旨。那吒也赶到小南海,那知吕岳还是不奉诏,他说都是他兄弟三人私下弄权,玉帝必无此诏。请教那吒可能受这冤枉?催动风火轮,舞动火尖枪,在半空中同吕岳的摄魂剑杀将起来。木吒连忙赶回,奏明玉帝,发下全部雷军,两日两夜才把吕岳捉回。当那小南海方圆百里,可算大雷大雨,也是两三昼夜。济公在南天门候了确信,这才放心得下,又到了雷音寺谢了佛旨,回了福神祠,收了真灵,出了佛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到外面,只听县前一班人纷纷议论道:“奇怪奇怪,叶王氏不曾饿得死,叶大魁、叶名真个饿死了。这个报应就大呢!”济公听得明白,疯疯颠颠的直往里走。才到大堂前面,果然二案的尸身躺在芦席下面,多**女围住了哭。那些看闲的人看见济公到来,一个个的嘈杂道:“好了好了,疯和尚又来了,多分还可以把两人救活呢。”就这一片喊声,早惊动了赵知县,连忙迎出。济公拍手哈哈的笑了一阵,指着堂下,向二叶说道:“这可是叶大魁、叶名两个贼囚吗?着他滚掉罢了!”赵知县亦笑道:“已经绝了气,怎样还走得掉呢?”济公道:“可怜!可怜!你这个人只会吃饭睡觉,一些用处没得。这件事那里还烦难吗!”说着就跑到就近,拈着那芦席边角,消了消,向旁面一撂,说道:“叶大魁、叶名,还不滚掉,更待何时!”只见两人一拗站起,用手揉了一揉眼睛,往外就走。看的人一片笑声,就同 翻江搅海 一样,跟后来守灵的那一些尸亲,也跟着闲人散去。赵知县好生欢喜,邀同济公走进后堂,正要招呼备酒,忽然外面一个军官,手上拿了一件公事,外面传事的领着,飞奔的走进来了。但不知这军官匆匆赶来,究竟为的何事,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三回 小淀山初逢故友 弥勒峰双探贼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赵知县将济公请到后堂,正要备酒,忽见传事的上前报道:“外面剿匪营张大帅遣有军官资书到此,说有紧急军务。”话才说了,那军官已匆匆的到了面前,将一封公文递上。赵知县忙拆开一看,但见上写着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钦命兵部尚书 钦差大臣 总督全军剿寇大将军张为札饬事:现今本营剿寇事宜,军机紧急。随营参赞济公圣僧,闻因叶姓谋产案,羁留县署,未暇回营。惟本营正当机务孔亟之时,全赖圣僧决策,仰玉山县知县赵大京将圣僧行在,是否在署,抑或他往,即由差官明覆来辕,以备往前咨询军略。毋得懈缓,致干未便。须至札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知县看毕,将原札就交了济公去看。济公道:“今天是那一日了?”赵知县道:“今天冬月十五了。”济公听说,咋舌道:“哎呀,俺倒忙昏了!”当下就关会来人道:“你赶快回营,多分你未到营,俺已到了。”那差官本认识圣僧,便说道:“圣僧不可旁处耽搁,军中大事吃紧得很。”说罢往外就走。济公也就分付赵知县,将二千银子、六千百米,从速解赴大营,他还是大口酒大块肉吃个不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这张钦差营里因何军情,突然的就这样紧急呢?只因杨魁自得了金长发的口供,休息了一日,次日晚间便取出夜行衣,结束停当,别了响锤,带了镖囊,挂了曾勇的腰牌,加上曾勇的号衣,向张元帅暗暗通了一个消息。走到营外,连蹿带躐的放出夜行功夫,绕到玉山县南门,直奔黄泥冈。到那地方才是更起时候,杨魁因辰光尚早,就在一爿酒楼上喊了一壶酒、两样小菜,打一打尖。那黄泥冈冈头上,也有百十家一个小镇市,酒面茶馆无一不有。杨魁坐在酒楼上,他这张台子却然靠着楼窗,杨魁顺便带吃酒带望着行人。忽然外面人声吵吵的,说剿灭小西天的兵过境。杨魁好生诧异,暗道:那里另外有什么剿灭小西天的兵?就此伏在楼窗上面,向镇上观看。果然蜂鸦似的有四五百号人,手执兵器,按队前进,身上并非本营的号衣,末后三个大汉,年纪均在四十多岁,跟后又一个少年英雄、一个粗手笨脚的小伙子,两个女眷,都骑了马。杨魁忽然诧异道:那后面倒很像菊家夫妻叔侄呢!连忙搁下酒杯,直奔就想下楼。那知酒保随后跟着大喊道:“客人往那里走?酒帐还不曾会呢!”杨魁没法,只得掏出一些碎银子来会酒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巧那站柜的迂谬不堪,拿了一些银子,绷着一付近视眼,就灯前望了仔细,然后拿戥子戥了一戥,又上天平称了一称。杨魁发急道:“我且去了你再算罢!”那人见说,一把便拖着道:“朋友,不要心急,那一定是走不得!俗话道‘酒家散人船’,人色最是不等。此时你因有事,便把银子丢下;将后你到无事,那便一毫一厘跑得来算起倒帐,这个官司还打得清吗?再有多大的事,请你算过帐再走的好。”杨魁急得没法,只得说道:“是是是,你就算罢!”那人见杨魁有些作气,也把个秤子的砝码向下一掼道:“你这人好 不识好歹 !在下在黄泥冈吃了二十年饭,没一个不尊敬我公平正道,独独你足下不合式!不怕你多心,大约很有些认不得人呢!”杨魁见他这样谬文,格外心中作急,忙说道:“怪我 有眼无珠 ,请你快快些算了罢。”那人这才三下五除二的一算,便说道:“尊驾来银一钱二分半,一千五百文的银价,合钱一百八十七个半,共酒菜钱一百六十二,应找钱二十五文半。今找你二十五文,这半个钱叫做逢五丢,逢六收。对不起,沾点小光,作为两讫罢。”杨魁气得口也不开,接过找头,拔步就走。到得店外一望,那过的兵倒不知何处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见外面已有二更光景,自家正事要紧,也就不去找他,蹿步就上了黄泥冈。趁着月色看去,远远果有一棵极高的枯杨树,连忙蹿到面前,下面一座大坟,坟旁果有一块石板,近坟处却有一点缺角。杨魁心中大喜,弯下腰来,依了金长发的话,轻轻用指头按了一按,果然那石登时翻开。杨魁用脚试了一试,下面果有石梯,却然才到八层,那上面石板真个“扑”的一声复行关好。杨魁晓得金长发的话一些不错,因此依着他八层一转,一直到了下面。顺着地隧摸着黑走,约有半里多路,果然摸到一面滴滑的石门,上面有个铜铃,将铃向左一扭,那门果然大开,全无一点声息。杨魁走进石门,心中想道:我来便已经来了,假如他有了警觉,我如果要走,还要按那机关,岂不格外费事?忽然心生一计,便轻轻的将那石龟的头移了一移,借他堵住了门,不得关闭。安排已定,便掉头朝北一望,果然一顺的五个殿门。杨魁纵身上屋,周围兜了一圈,但见各宫里面乌灯熄火,只有当中一个宫里灯烛齐明,真个莲台风炬,金碧交辉。杨魁再定神一看,见内殿门已经关闭,便放心蹿下屋来,轻轻巧巧走到窗前,就纱窗朝里一望,果然看得真切。里面并无床铺,中间设了一张抱龙的靠椅,面前一个熏笼,熏笼周围环抱了一转似榻非榻的样子,上面皆铺的狐皮垫褥。刘香妙依着熏笼在那里瞌瞮,一个落腮胡子的抱住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还有那赣江南岸遇着的那个赤发红须尖头顶,用飞叉的那个妖精。里面的人通身皆精赤条条,尺丝不挂。杨魁暗道:这女子一定是狄小霞了,那两人多分就是狄元绍同邵竹。杨魁望了一会,觉得不大耐烦,蹿身又上了屋。跑到宫门,一燕子穿帘,下了宫外,就想走出弥勒峰,到小西天探一探金光寨是什么形像。刚才走不远,突见地下捆着一人,嘴里塞着衣角,旁边一片更锣,杨魁暗道:这定是内行做的事,那里马家师徒、周家弟兄到来了吗?杨魁正然向着打更的呆想,忽然背后一人扳住臂膊,那手力就很为不弱。杨魁大吃一吓,连忙掉头一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这人是那一个?真就叫人 意想不到 呢!原来却是菊猛。自那日同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渡过大河,杨魁夫妇得了马先走,他们随后也慢慢的直奔大坟弯。到了四更向后,从小淀山脚下经过,菊猛背了包裹在前,忽然半山中一棒锣声,奔下几十个喽兵,一字排开。此时东方已微微发白,只见山岗上一骑马飞下,高喊道:“来人休走,丢下买路钱来!”一声吆喝,那马已到了菊猛面前,迎头就是一哨棒。菊猛把他棒花一看,晓得来人平常,自家的兵器又被包裹压住,只得小小腰,把身子一偏。那强盗一棒却打着个空,身子在马上一个旁卸势,菊猛就势一把抓住他拿棒的一只手,连棒带手就这一拖,早已拉下马未。那马溜了缰,不知那处去了。这强盗一只手被菊猛捏住,就同骨头都捏断了一样,不住“哇呀呀”怪喊。菊猛道:“不要喊,丢下买命钱来!”就此拉住他的手,跑了个八面花。后面菊文龙、李彩秋、邓素秋已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喽兵 见势不妙 ,飞奔的跑上山去,到了聚义厅说道:“禀大王,大事不好!山下来了一个买卖羊子,才十五六岁,董头目被他拖下马来,抓住不放,望大王定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这小淀山上是几个什么人在此落草?却是菊天华的三个徒弟:一叫小太保秦高,一叫穿云燕张霸,一叫铁罗汉海光。菊天华住在泗水村的时候,可算 隐姓埋名 ,所以三个虽离泗水村不远,却然全不晓得。这日听见喽兵说董头目被一小孩子拿住,心中诧异不过,海光道:“岂有此事!待小弟去走一遭。”随即分付备马。海光手提倭刀,跨上鞍轿,就那初升的日光远远向下一望,果然董头目被一个十五六岁孩子捏住一只手,要他东就东,要他西不西。那后生嘴里不住的喊:“丢下买命钱来!”海光一看,不由得冲冲大怒,大喊道:“小子休得无礼,海爷来了!”话言未了,那一马已冲到山下,对那后生劈面就一倭刀。那刀才落得一半,突然一支烂银枪从刺斜里架住,大喝道:“狗强盗休伤吾侄!可认得小爷爷菊文龙么?”来人一见,连忙弃刀在地,滚鞍下马,说道:“罪过罪过!小弟不知师兄到此,有失迎迓。”菊文龙仔细一看,方知是铁罗汉海光,大笑道:“巧遇巧遇!真正不料兄弟在此。”此时菊猛还把那个头目抓住不丢,菊文龙喊道:“快些丢下,都是自家人。”菊猛道:“这时说自家人了!起先这个当头一棍,那个劈面一刀.他们怎样就不认自家人的呢?”菊文龙道:“他们起先认不得你,所以才那样的呢。”菊猛道:“他们起先认不得我,可算是个瞎子;我此时还是认不得他们,把我当个聋子算了。”菊文龙见他当着外人任性的蛮牵,不觉 勃然大怒 ,骂道:“畜生好无理!你真不放吗?”菊猛道:“不放怎样么?大约你越叫我放,我越不放。”菊文龙晓得他是拗骨头,只得真不真假不假的说道:“你好你好,你就代我不要放!”菊猛一听,大笑道:“你这叔叔惯会拿自家人吃苦。你早这样说法,我便老早的放他,省得他受痛了。”说罢手便一松,说了声:“去罢!”那头目满面含羞,抱住一只手,上山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里喽兵得了消息,早报了上山,小太保秦高、穿云燕张霸也步行迎下山来,菊文龙夫妇叔侄便一同走上山岗。到了聚义厅,分宾主坐定,各人叙了些别后事情,方知师父菊天华已死,菊文龙已娶了李彩秋、邓素秋为妻;又问了些菊猛的本领,大家 赞不绝口 。随即照会厨兵排宴接风,一面饮酒,一面便问菊文龙等将欲何往。菊文龙便将济公怎样劝化,杨魁怎样有约说了一遍,就此便劝三人 改邪归正 ,一起从军。张霸道:“话虽不错,无如我们从军,手下这四个头目、二百名喽兵便无统属。而且我这山上有三年粮草,突然丢下,殊属可惜。”菊文龙道:“所好大兵去此不远,又当用人之际,何不将全山兵丁,各担辎重,统赴大营,亦无不可。倘能立点功劳,博个 一官半职 ,也不负我们一世。”当下秦高、张霸、海光商议了一阵,便拿定主意,焚毁山寨,起兵同行。一众便在山上畅聚了二日,到了晚间,便将四个头目传上帐来,说明情由,叫他们连夜将辎重捆载停当,明日一早起行。大众听了投奔大军,可以忙个出身,没一个不 欢天喜地 。一宿已过,大早便搬运起身,那知一笔粮米打包上担很不容易,直到太阳西下方得起身,便将山寨放了把火。走了十几里路,天气已晚,掉头一望,那一片火光就同天畔烧的红霞一样。当下菊文龙夫妻叔侄、淀山三雄,带领二百喽兵、四名头目,连夜取进,到得第二日晚间,已到了玉山界黄泥冈地方。再一查点,方知大寨扎在张家洼,已跑过了头。菊文龙想道:此时已有起更时分,带着这许多兵黑夜投效,诸多不便,莫若就在这镇上住下,歇他一宿,明日消消停停投往大寨,反为妥当。恰巧这镇上有个文昌宫,地方极大,就是破坏不堪。菊文龙便同秦高等计议,因此便在这庙里住下,各兵埋锅造饭,大家 饱餐一顿 ,各自去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总因路中辛苦,就连李彩秋、邓素秋也都睡了。独有那泼皮菊猛,他真个毫不困倦,暗道:我听说投营效力先要带点功劳去,最是体面,好在小西天的路径,我等在路上问人,已摸着一些了。当下 轻手轻脚 的跑到邓素秋身旁,把一口虹霓剑偷了挂在腰间,又拿了铁蒺藜出庙就走。到了小南海,他却穿了一双鱼皮快靴,用不着赤脚,一径踏水过去。但小西天,他仗住小南海非船莫渡,里面全无防备,只在金光寨里每夜派一个法将、十名法军看住那三口宝剑,以外连打更的都没有。菊猛到了小西天,约略望了一望,他究竟是个孩子,不知去探金光寨,反转绕到寨后,走进弥勒峰。但见那一片的高房大厦,心中却认不得是什么处所,又听远远的有一敲更的到来,他遂蹿身躲在假山石后。候着打更的至前,他便猛然蹿出,抡铁蒺藜低低说道:“你喊,暂时就送你的命!”那巡更的猛被一吓,那里还敢开口!菊猛便将他按倒,身边解下一根丝绦,代他捆个结实,又代他把更锣移在旁边,掣下宝剑,割了他一片衣角塞住了嘴。理直停当,正待要走,搭眼见正中门楼上,一个黑影在月光下晃了一晃。菊猛忙蹿身,又走到假山石后,偷眼却见那人飞身下屋。初时一看见那穿的衣服,疑惑是里面巡兵,及至仔细一看,却认得就是杨魁,对着那更夫发痴呢!因此轻轻巧巧走到背后,一把扳住了臂膊。杨魁大吃一吓,连忙掉头一望,认得却是菊猛,心中大喜,正然低低的要问他怎样得来,忽然那宫门墙顶上又是一人飞身而下,大喊道:“杨魁不要走,吃我一叉!”不知追来者又是何人,且听 下回分解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四回 菊文龙激留拗骨头 笑面虎细述虹霓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杨魁在弥勒峰遇着菊猛,心中大喜,正然要问菊猛怎样得来,忽然宫门上飞下一个人,大喝道:“杨魁不要走,吃我一叉!”话言未了,那飞叉已到了面前。看官,你道这人是谁?原来极乐宫宫门墙上却设了一架响机,也是专防歹人越墙出人。杨魁出宫时候,不料触动,便登时铃声大响。邵竹正然同狄小霞取乐,正在 难舍难分 之际,听得铃响,便向狄元绍道:“外面铃响,你去查一查罢!”狄元绍大怒道:“狗才,有多无礼!朕岂是你用的人吗?”邵竹没法,只得分开身来,披了一件外衣,取了飞叉,也由宫门上飞下。其时菊猛撤身就向东走,杨魁就向西逃,进了地道。也叫杨魁有救,邵竹以为他二人必从水面而来,杨魁逃向地道,以为他不识路径,定向死路,当下便丢下杨魁来追菊猛。一直追到弥勒峰洞口,菊猛因洞门窗狭,铁蒺藜大为不便,随从腰里把宝剑掣出。那知邵竹搭眼看见虹霓剑,只吓得 魂飞天外 ,魄散九霄,掉头就走。菊猛出了弥勒峰,也不敢耽搁,飞奔的到了小南海,仍然踏水到了对岸,自回文昌富不提。单言邵竹见菊猛有虹霓剑,不敢前进,转身就来追杨魁。那知走到石门一望,只见一个****顶住石门,任人直进直出,情知不妙,忙放出妖光直奔地道里面,连鬼都没有。地道走完,上了石梯,按着机关,出了石板,但见一个要圆不圆的凉月,照得荒野之处其明如昼,一阵风过,那树枝上的黄叶纷纷坠地,却不见一个人影。望了一会,只得仍回极乐宫取乐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杨魁一直出了地道,觉后面并不曾有人追来,这才放心,大踏步走过黄泥冈,连蹿带躐,走到大营。外面已三更向后,张钦差在帐上专候回信,还未息宿。杨魁走上了帐,便将怎样由地道进里,怎样探看极乐宫,怎样遇着菊猛,怎样逃走,说了一遍。张钦差道:“菊家夫妻叔侄多分已经来此。”杨魁当下又把在黄泥冈酒楼上看见过兵,菊家之外,还有几名虎将同走,又说了一遍。张钦差道:“这样看来,他们明日一定是要到营了。”说着,张公随命帐后摆酒,代杨将军压惊。韩毓英、哈云飞见丈夫回营,也便走来问了情形,哈哈笑道:“菊猛这孩子倒也厉害,他反转倒可以看了金光寨的大略呢!”就此谈谈说说,晚膳过后,各自安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次日一早,果然菊文龙、菊猛、秦高、张霸、海光,并李彩秋、邓素秋,到了营门纷纷下马,向领旗官说明来历。领旗官随即报入大帐,杨魁问道:“他们还是单身来的,还是带着兵马来的?”领旗道:“就是七人七骑,后面并无兵马。”杨魁暗暗诧异道:要据传报,说有什么秦高三人,昨日酒楼上看的却一些不舛。但那些兵丁不知那处去了?当下便命请见。领旗官一声传出,只听三声炮响,两边粗细乐一齐合奏,这时把一个菊猛威武煞了,他从出世大约不曾周周正正的走过一步路,这时也就一摇二摇的,跟着大众进里。才到中堂,杨魁早远远的迎出,让进大帐;张钦差也下帐,见过了礼,分宾主坐下。张钦差一一皆问了姓名,杨魁也同秦高三人问了姓名,但那李彩秋、邓素秋见过张钦差,就有韩毓英、哈云飞接到后面去了。当下杨魁又问菊文龙路间耽搁的缘故,菊文龙因张公在坐,未便直说,便指着秦高三人道:“只因从这三位庄前经过,被他们留了盘桓一日。菊某因麾下正当需人之际,所以劝着一同前来投效。并且这三位弟兄,招募得二百义兵、四名头目,粮草辎重颇觉充足,也一并领来听命,未知大帅同将军肯容纳否?”杨魁见说,心中早已明白,便答道:“既是尊驾契友,焉能不代安插!”秦高三人便上前谢了收录之意。杨魁同张公商议了一阵,便将海光同菊文龙、菊猛、李彩秋、邓素秋均留在中军委用,着小太保秦高、穿云燕张霸,仍领原喽兵二百、头目四名,在前营东角扎营,为犄角之势。二人上前领了大令,自去到文昌宫招集本部,扎了营头,不必深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杨魁自打发秦高、张霸走后,便向菊猛道:“昨日那妖匪追你到什么地方才得脱身的呢。”菊猛尚未回言,但菊文龙见杨魁没头没尾的向菊猛问这句话,心中奇异不过。只听菊猛果回道:“他追到一个洞门口,我因手上兵器不便,就把身边的剑抽出来,才一使动,他便飞跑大吉,过后我仍然踏水回来了。但将军由后山走去,怎样得出来的呢?”杨魁便又将黄泥网路径说了一遍。此时菊文龙方知菊猛已暗偷虹霓剑,到过小西天,心中暗道:这拗骨头委实胆大,他在我面前连半字都不曾提着。就这设想的时候,只听杨魁又问菊猛道:“想你由前面进去,那金光寨一定是看见过了,究竟是什么形势呢?”菊猛道:“我一去就奔的里面,心想把那逆贼狄元绍擒着了,结果了他的性命,那时三军无主,他再有怎样的利害妖寨,都不济了。那知我菊猛才出手运气就不好,不得上我的算,所以他什么金光寨、银光寨都不曾留心去看。将军如要去看,今晚菊猛不妨再走一趟,横竖来去连盘程钱都不要,要算很便当呢!”杨魁道:“且慢,到晚再酌罢。”菊猛听说,便叽咕道:“说走就走,有甚酌不酌,他如不走,我不会一个人去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菊文龙听说,心中好不忧虑,便推着出帐有事,将菊猛喊过说道:“我有一句话关会你,在军营中做事,比不得在家里,要怎样便怎样,须要有了主帅的将令,才能出外;若无将令,那便要照军法问罪的呢!”菊猛一听,忽然就同雷打痴了一般,半晌方说道:“这样说法,我干不来,我要家去了。不若还是拍拍牛屁股,倒还由得自己些呢!”菊文龙一听,真个是便作难不过,可算来了不过一刻,暂时便走掉一个,那面场上怎样得过?而巳这位小老子,他有生性脾气的,一声说到要走,大约铁绳都扣他不住。想了又想,不觉 计上心来 ,便说道:“我晓得你向来一点恒心没有,虽属在军营里当个小小的将官,也要有大大的福分。你既要走,你就走罢,免得将后不听军令,被主帅用乱棒打出,那三代宗祖的脸面,还被你削尽了呢!”菊猛听说,忽然同平空的响了霹雳似的,就大喊了一声,接口便说道:“我不走,我偏不走!我的福气大得很呢!我情愿在主帅前投效服输,偏不听你的话,偏叫你说的话没得灵验!”菊文龙晓得他上计,暗暗欢喜,又故意的说道:“猛儿,不是我逼你走,军营里事儿戏不起,那便 性命交关 。”菊猛发急道:“罗唆什么?我总不跌辱宗祖便了!”说着,便走进帐里,菊文龙也跟了进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日杨魁命营中大排筵宴,一者代菊文龙夫妻叔侄接风,二者将众位英雄借此引见引见。看官,你道这菊文龙到此,因何比旁的英雄加倍恭敬些呢?这因他这三口虹霓剑,杨魁晓得要破金光寨,非此不得成功,所以格外恭维。当下便在中军帐一翅的设了八席:第一席马如飞、周仁、周义、周礼,第二席菊文龙、江标、周智、周信,第三席牛忠、冯志坚、郑伯龙、菊猛,第四席秦高、张霸、海光,第五席刘振玉、陆殿邦、史公威、马渠,第六席许大立、苏坚、徐名振、柬高,张钦差、杨魁坐了****,韩毓英、哈云飞也陪李彩秋、邓素秋坐了一席。共计男女将官二十九员,一时间欢呼畅饮,军乐齐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席间便议论了一阵破敌的计策,谈了一阵济公的道理,末后便谈到那虹霓剑。菊文龙便将那和尚怎样上村募化,及至前日那剑怎样出匣,济公在门前怎样来去歌唱,又说了一遍。张铁差道:“这样看,送剑的那个和尚,多分也是济公所化。”杨魁道:“不是不是。不瞒大帅说,晚生那日由泗水村回头,见菊家兄弟那样说法,心里也疑惑就是济公,晚生便暗暗的向他探问,他说道:‘你们不必狐疑,这三口剑的来历却是很大的呢!当日九尾狐大乱商朝六百年的天下,李老君久已算定,用日精石下炉炼了三十六年,铸成这三口宝剑,遇着妖怪,只要光华到处,暂时身首两分。到了九尾狐入宫之后,李老君本想扭转天心,晓得纣王好武,就将这三口剑着姜子牙献了纣王。纣王晓得是三口宝剑,心中大喜,留了自家佩带。不料该应商朝气数已终,一日那剑悬在壁上,纣王夜间偶醒,睁眼一看,直见满宫亮光,以为失了火,不由得狂喊起来,六宫统统惊起。这剑此时特却挂在正宫宫里,大众细细查点,方知是这三口剑上放出光来。纣王奇异不过。这时九尾狐还不曾十分恩宠,次日纣王到他宫中,便对他说那宝剑夜间放光的奇事。九尾狐 大吃一惊 ,暗道:这是还亏在正宫,倘若挂在此处,我命休矣!眉头一皱,不觉 计上心头 ,便问道:那剑如今可曾掼掉吗?纣王笑道:痴人!这是宝贝,掼掉何故呢?九尾狐大笑道:不是巨妾痴,大约陛下被奸人愚弄,还不晓得呢!我想这剑一定是妖物,就如天上的虹霓,也是妖氛之气,所以雷雨之后他才发见。陛下不看黄帝《道经》上常说: 白虹贯日 ,主下帝亡国之忧。陛下此时把这样物留在宫中当作宝贝,久后必有奇祸。纣王大惊道:卿言极是,朕躬为妖道所愚。随即传进费仲、尤浑,一面着费仲将妖道姜子牙杀却,提头来见;一面着尤浑将那三口宝剑送到毫水潭,沉于水底。当时委子牙早已算定,便逃走了,但这三口虹霓剑,就此沉没。直到唐朝开元十二年,其时毫水潭已变做平壤,就那送剑的和尚名叫清华长老,还是玄奘禅师的师公呢,就在这毫水潭上建了一庙,时常见地下放光,因此掘得了此剑。后来长老弃厌人世,便携了此剑入黄山深处,修成正果。今见金光寨 兴妖作怪 ,他因菊文龙夫妇人品正直,又在立功的时候,所以将这三口剑送来把他,代国家除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众听了杨魁这一番话,方才明白,但他们众位英雄今日这一个畅聚,正是酒逢知己,一直吃到黄昏过后这才散席。杨魁道:“难得此时没事,菊家兄弟何不同两位尊阃,将虹霓剑舞弄一回,大众开一开眼界?”菊文龙随即起身,称了一声“领命”,李彩秋、邓素秋听说,便起身一箭步蹿到帐外站了门户。两人对面先开了四门虚架落,然后一步一紧,只看见一道绿光,一道青光,四面盘绕,并不见人在何处,就连张钦差不懂武艺的,也跟着里面喝了声彩。就这喧嚷的时候,菊文龙又一蹿步,一道紫光刺斜里面突然****。那知紫光才灼了一灼,忽听“哇”的一声,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的喊了一喊,跟后“通”的一样物件撤空的栽倒,冒起的飞血足有两丈多高。三人大吃一吓,赶紧收剑入鞘,以为一定是误伤着人,忙取灯球进前观看。不知这剑下究竟所伤的是一个什么兵将,且听 下回分解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五回 石敢当神锋开利市 水面机巧法获英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菊文龙一剑****,那一道紫光觉得绊倒一物,只听“通”的一声,冒起多高的飞血。三人忙收了剑,叫小兵打过灯球一看,原来是一块泰山石敢当的大石头,巧巧把一个“泰”字代他劈断,那断痕里鲜血直淌。看官,你道这又是一回什么奇事?只因昨晚杨魁同菊猛逃走,邵竹回了极乐宫,向狄元绍、狄小霞说明情形。狄小霞道:“如今第一要着,赶快催梁启文督同任机,将小南海水下的机关设好;第二件事,调二百兵把守地道,那便 万无一失 。但前次差那曾勇带领探兵金长发,至今不曾回营,不知是何道理?还要遣一有法力的将官去走一趟,方有的确消息。”无如各位法将,寨中都有执争,却然不得分身。那知事有凑巧,次日一早,枫林桥迎宾馆送到一名投效的人,自称石敢当,当下考验了一场,果然 神通广大 ,法术无穷。狄小霞心中大喜,就派他做了探队的法将,当时就派他到宋营探听消息。这石敢当却就是玉山枫林桥旁边的一块风水石,因受了日精月华,修**形,专讲究采战的法术,害的那一带妇女真算数之不尽。也叫恶贯满盘,忽然听见狄小霞贪淫好色,一班妖精都在那金光寨聚起,他并不是想求功名,是专要去同狄小霞勾搭勾搭,便 摇身一变 ,化做一个美貌少年,由当地迎宾馆送去投效。恰恰得了一个探队的差使,当下就借了隐身法到了宋营。这日菊文龙叔侄夫妻及淀山三雄到来,并众位英雄吃酒时所说的话,他站在旁边,都 清清楚楚 。到了晚间舞剑,他晓得这宝剑厉害,自然是站得老远的了。那知他虽晓得避着李彩秋、邓素秋二人的剑光,却不料站在菊文龙前面。菊文龙突然抽剑出鞘,石敢当忽觉后脑一股冷气,晓得不妙,就想遁走。那知已被剑光罩住,脱身不得,可怜三千年道行,一旦 化为乌有 ,那一道灵魂,不知到那处去了。这大宋营里把泰山石敢当一望,也猜着是敌人营里差来的妖将探听军情,巧巧的代虹霓剑发个利市。杨魁看见这样,又从菊文龙身边讨这宝剑,对那石头 横七竖八 的一阵乱砍,劈得粉碎,唤过一个打扫军,用簸箕扫了倒去,大众叹息了一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杨魁入帐,又同张钦差计议道:“如今金光寨妖魅甚多,真个 防不胜防 ,须要趁早破了这寨方好灭贼。”张钦差叹气道:“这圣僧,他偏偏到这紧急的时候又走了,真就有些恨呢!”说道此处,只见督粮官走上帐来说道:“禀大帅,如今军中仅剩三日之粮。临安粮台来了公事,说淮南金兵大进,军务紧急,所有粮饷须运他处;玉山剿寇事小,粮饷可向就近筹办。请问大帅,这便怎样是好?”张钦差急在心中,深怕军心变乱,暂时炸营,便安慰道:“你且去,口粮仍照数给发,不准短少,本帅自有接济。”那粮官当时退去。张钦差见他已走,便觉满腹忧愁,只得同杨魁计议。杨魁道:“有理没理,今晚让晚生到小西天拚着性命,务要把金光寨大势看来,以便设法破贼。若此羁留岁月, 按兵不动 ,终非善策。”张钦差也以为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帐里议论,菊猛在帐外听得清楚,他也不问军营里规矩不规矩,大踏步走进帐来,高呼道:“某想将军要探金光寨,非菊猛同去不得成功。”杨魁笑道:“你这小子很会大话!我昨日没有你,怎样进里的呢?”菊猛道:“昨日将军进里,本是冒险,叫做 出其不意 。他此时已晓得将军摸着地道的机关,只要着十名八名小兵守住地道,委实夹巷用兵,可保将军此去没有好讨。”杨魁道:“然则照你意见,当怎样办理呢?”菊猛道:“依在下愚见,今日当由小南海前面去,他若没有准备,正好就近探寨;就有准备,也好放开手脚杀他一杀,还有个胜败难定。若从地道进里,无论由弥勒峰到小南海这一道关不容易过去,只怕要想进那一道石门,是不容易呢。”杨魁听说,便细想了一想,觉他说的这话很为有理,便说道:“如你一人去,又怕那寨里的实在看不真实,还是去如不去;若我同你去,那水面上我又不曾做过这样功夫,那便如何是好?”菊猛见说,向肩上拍了一拍,说道:“将军勿虑!在下这肩臂上一千八百斤还不介意,那便将将军驮过小南海,不是甚妥当的吗?”张钦差见说,大笑道:“你这小子连说话的方寸都一些没有,莫说驮了水面上走,就是平坦大路,你怎样背得起他这样一个身段呢?”菊猛大喊道:“大帅,你莫小看菊猛,不信,请杨将军试一试看便知。”杨魁也觉奇异,便故意的下了压力,向他背上一伏。初时菊猛因杨魁的压力过大,两腿便撑得吃力得很;那知杨魁的脚才被他撑着离地,直即 轻如鸿毛 ,一点都不吃力,那样情形,就便再加上三个,都不为多。张钦差同杨魁心中大喜,当下杨魁就换了夜行衣。此回他因昨日虽换了曾勇的号衣,仍然被邵竹看出,反不若穿自家的衣服爽快,那知就这一点参错,几乎误了大事。列位看到后面便知,此时且按不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杨魁换了夜行衣服,菊猛也短衣找扎,换了鱼皮鞋,拿了铁蒺藜,二人便悄悄出营,直奔小南海。此时不过在二更向后,二人向对面望了一望,但见对面营里疏疏落落几点灯光,只有内寨隐约的有几点钲声,那寨外月光之下,四围一转帐篷,连更鼓都没有。菊猛喜欢道:“昨日我到此地也是一样,看此情形,大约他一些准备没有。”说着便下一下腰,杨魁便伏在菊猛背上,菊猛背着放开大步,踏水就走。正然走到中间,菊猛忽然记起一事,暗道:我糊涂了!怎样不向叔叔把口剑借来?心里就这样一急,不觉一只脚踏重一步,约人水有了二寸,似乎踏着一物,忽然同那铁板一般,水上又冒起一物,面对面“喥”的一声。将菊猛的脚面夹祝菊猛大叫一声,登地栽倒,便“通”的把杨魁向水里一撂。杨魁见离岸约着一里多路,一手摸着水里有样铁板似的可以借助,就便捺了一捺,借了此劲,以为两蹿步就可以仍到北岸。不料他手上捺的,也同菊猛脚下踏的一样,才一着劲,水面也消起三四寸长一块铁板,“喥”的一声,将杨魁的手夹祝当下杨魁、菊猛便推车 不由自主 ,只听见水里面“嗦嗦嗦嗦”的,将二人一直拖到对岸。杨魁此时尚有一只手能动,随从身旁抽出宝剑,预备一经靠岸,斩断铁索,杀他一阵再酌道理。那知才要靠岸,那水里有一只铁柜,下面伸出一块铁板,兜起二人,突一翻动,二人都到了柜里,还是一个锁住手,一个夹住脚。那柜里也有一间屋大,里面漆黑,外面滔滔的水声,只有当中同烟囱似的一个风筒进一点亮光,方好透气。那夹手夹脚的链条到了箱里,徐不着一寸长,连了铁柜上面,若****一拉,也有三四尺长,但****稍轻一些,连人就被他缩回。杨魁手上的那口剑,也算 削铁如泥 ,那知用尽平生之力向那链条砍去,再也砍他不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水底这架铁柜和那拉人的夹板,究竟是样什么东西?这就是任机设的水面机。他这些法度,都从西洋外国学得来的,通身皆是机器,只要碰着机关,任凭神通广大,却然脱身不得。初时任机同梁启文议定,一小南海须布四架机柜,一千二百副铁夹,水面便可以一篙一桨,都叫不得入里。却因狄小霞据邵竹回说,杨魁走地道逃走,还有一个后生由前面逃走,因此派了二百名兵守了地道的石门;一面传梁启文传知任机,赶紧将水面机设下。但任机听见兵信不佳,深怕 半途而废 ,罔吃辛苦,果然整日整夜带同工人,穿了鱼皮衣,在水底之下已将机柜安好。只因那缩力链须要西洋药水制过,方能刀剑不断,所以暂时难成。他见狄小霞催得心急,只得把造成的三百副,就南岸当中布了一半,装好一只机柜。也叫杨魁、菊猛二人难星进宫,偏偏碰着机关,收进里面。过了一顿饭的时候,忽然又听见“嗦嗦”的机器走动,只觉得脚下的铁板越升越高,上面又一链圈由头上套下,将到手膀一半,突然收紧;跟后又一链圈套下,直到脚面,也便收束。两处一紧,那手脚上的铁夹,二人都通身放开。可怜杨魁、菊猛,任凭他本领再大些,真个动弹不得。就此脚下的铁板忽然又一翻动,二人已掼上了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灯球蔑缆一众兵丁,都围上前来,将要拖着进里,突然一个人大喊道:“国妹有旨,分付将来人看真,如身边有本营侦探的号衣腰牌,却行释放;倘若误伤,提头来见。”看官,你道这狄小霞又是什么用意呢?只因日间见那石敢当委实俊俏非常,心中爱慕不过, 不知不觉 的将他派差出外,过后并十分懊悔。此时听见水机上捉住两人,深伯石敢当探信回头,仗了法术,由水面上行来,触动机器,众兵不知查点,误伤他命,岂不可惜!所以连忙派了一个军官赶到前面,照会大众,但杨魁此时心中却懊悔不及了。当下众兵将杨魁同菊猛衣边一望,见得并无号衣,随即两人抬一个,将杨魁、菊猛抬到帐前。狄元绍才听见说是杨魁,他便一句不问,说道:“难得是他!难得就是他!名头是很大的,可怜也被我狄元绍拿住。”便冷笑了一笑,分付将二人斩讫报来。一声令下,就有四个兵了仍将二人抬了,两名校尉真个大万出鞘,押着就往外走。但不知杨魁、菊猛性命如何,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六回 狄小霞爱色赦宋俘 周义士设机搬翁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狄元绍正将杨魁、菊猛发落,推出去斩讫来报,忽然狄小霞由后帐几箭步蹿进大帐,一面走着,一面心中想道:人人说 笑面虎 杨魁 武艺超群 ,品貌出众,宋皇看中了他,招为侠义驸马,难得他被我擒着,我倒要看他一看呢!当下蹿进大帐,见下面并无宋虏,忙向狄元绍问道:“拿着的两个人呢?”狄元绍见问,便支着一把黄胡子笑嘻嘻的答道:“我已分付开斩去了。”狄小霞一听,随手拔了一支令箭,向帐下呼道:“你们快快快快将二人赦回,如有差误,一并杀却!”说罢,又指着狄元绍骂道:“老牛,你此时 胆大妄为 !全不由我作主,可还了得!”狄元绍被狄小霞骂得连嘴也不敢回一句,他便闷闷的坐在帐上,也无话可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那杨魁、菊猛被校尉押到营前,却各有各的思想。菊猛还全是一团孩子气,心中暗道:那里我拗骨头真个死吗?我倒有些不信,但与他把我手脚放开来,然后再杀,那我便一蹶爬起,同他还有个两碰,或者逃走了,也未可知。再不然我就反冲进大帐,将那些狗娘养的,拼这两只拳头,打死一个是本钱,打死两个就是利钱。想到此处,反转哈哈的笑了一阵。独是杨魁却止不住英雄泪落,想道:出京的时候,皇上再三将剿匪之事委任于我,那知寸功未立,反中贼计,也是我杨魁 轻举妄动 之弊。自恨 不学无术 ,虽死亦无面目对宋庙先帝于地下矣。就这设想的时候,只见校尉一张刀已到了杨魁项下。菊猛见到并不松捆,那刀已向颈下砍来,他此时真个急了,就 天崩地裂 似的喊了一声,不但杀他的校尉吓了把刀缩回,就连杀杨魁的也把刀缩回。那校尉定一定神,便用刀指着道:“小朋友,死便死了,喊什么呢?”菊猛道:“我喊的不因别个,只因要撒尿得很,请你做个人情,解开绑,让我撒场尿再来杀罢!”这话说出,连杨魁都被他说得发起笑来。那两个校尉笑了一阵,又打着招呼道:“老哥,我们公事要紧,不是要呢,就赶紧动手罢。”说罢,两张刀又直向二人颈下砍到。突然一个人还离了有几丈远,将令箭举得老高,大喊道:“ 刀下留人 !国妹命将二宋将赦回,另有发落呢。”杨魁听了好生奇怪。菊猛道:“可是我说的吗,你们这些人,叫做现**情不会做。若是果真让我撒场尿,我不是感激了你?将后狄小霞看中了我,招为国婿,我就封你们个一字并肩王,也是很容易的。可惜你们把一个好机会舛走过了!”杨魁听了他 有天没日 的乱说,暗道:瞧不起他一个果小伙子,说出话来倒是很发松呢!就这 言三语四 ,只见拿令箭的那个人已到了面前,校尉把令箭验了一验,仍着小兵将二人押回大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天气已经日出,狄小霞仔细把杨魁一望,真是 一表人材 ,再把那帐上的一个黄胡子、帐下的一个尖头顶比了一比,固然是 天渊之隔 ;就连刘香妙虽然五官平正,但那满面的一种晦气色,也就见出那一个仿佛金童,一个真是活鬼了。此时帐上帐下的人,见将杨魁、菊猛押回,皆注意望着狄小霞,看他怎样发落?那知秋小霞就同痴了一般,望了杨魁,便向这个望望;望望杨魁,又向那个望望。足有顿饭时辰, 一言不发 ,心里恨不得暂时请进后宫,偎偎靠靠方称心意,却碍着众目之下丢不下脸,便 娇声娇气 的问道:“杨将军,我听你击走刘国婚,活捉赛云飞,本领甚好,声名大振,今日之威风何在?”杨魁道:“误中诡计,要杀就杀罢了,问什么呢!”语才说完,忽然菊猛睡在旁边,又是天崩地裂的喊了一声,骂道:“无耻的贱婢,谁同你将军长将军短的呢!快些来把小老子们杀掉了罢。”狄小霞一听心中大怒,恨不得暂时将菊猛砍为肉酱,无如杀一个留一个,更觉不便。心中又踌躇了一阵,便分付道:“且代我将二人松开手绑,押往石牢,候着把宋营各将统统捉来,一并定罪。”就这狄小霞一点淫念,可算把杨魁、菊猛二人从刀下救回,也是五行有效。这时杨魁、菊猛进了石牢,我且按下不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却言张钦差自杨魁、菊猛去后,心中便是悬悬,一直守到四更向后,还未回来;菊家夫妻、韩夫人、哈夫人究因贴己的人,也便一同在帐上坐守。张钦差委实精神不济,便向菊文龙道:“如杨将军同今侄回来,暂时着人给个信把我。”说罢,便下帐而去。可怜张钦差虽然退进卧房,那里得能安睡?杨魁、菊猛不回,或者有事耽搁,谅他们这本领,贼匪也轻易擒他不住,独那军中无粮是第一件心事。 翻来覆去 ,眼睛略闭了一闭,听寒鸦已经开声,他便起身梳沐,走上帐来。但见菊文龙等人还是兀兀的呆坐在帐上,知道杨魁、菊猛还未回头,晓得 凶多吉少 。此时大众将官见大帅已经上帐,也便陆续俱到,听见杨魁、菊猛一夜不回,没一个不暗担惊恐。直到太阳已出,张钦差便将马如飞、江标、周仁、周信传至帐前道:“如今杨魁将军同菊猛探敌不回来,本帅意烦马老英雄、江壮士到那小南海去走一趟,查看对岸什么动静。周家两位义士,相烦到黄泥冈也探一探消息。”四人领命,外帐连忙备了马,踞上鞍鞒,马上加鞭,分路而去。那里摸到消息?到了日光当午,都次第回营缴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独周信在黄泥冈不作声不作气的,也干了一件小小的功劳。他自从上了黄泥冈,望了一望,见一些动静没得,气闷不过,便同周仁计议道:“既访不着杨将军消息,岂不白跑一趟,我听说他的地道就从黄泥冈中路一棵枯杨的大坟旁边石板下进里,我们何不代他把一石板毁去!他有小兵出外,看见石板毁掉,必要报明工作总管梁启文,我们就在远远的,或拣一棵大树,或拣一垛大坟,藏住身子,专探洞口的情形。他如有小兵出外,我们一点不要惊动,小兵探得外面没人,跟后必有人出来查点,如能梁启文出外那是最好,大约至小也有一个头目,那时你我走出,谅他定再也逃不了。”弟兄两个商议已定,便在黄泥冈上走了一转,果然寻着那大坟旁一面石板。但他也不晓得上面的机关怎样开法,怎样闭法,他便伸开手掌,在上面磨了一磨,只见那石板变了些石灰碎石,“哗”的一声直往下滚,露出一个斩方的空洞。周仁探头向里望去,只见约有一尺多深,又是一块石板盖住,便喊周信来看。周信道:“咦,也忒会作怪,倒又盖好着了。”就此伏身洞口,伸开手掌又磨了一圈,那板又纷纷坠下,再向下一望,又见一块石头翻了一翻,仍然盖好。看官,你道他这石板是个什么道理呢?原来当先造这石盖的时候,他防着怕有人来破他,必须按着机窍,将机上一按,那便层层石梯让人向下;若不按石机,将第一板破坏,机器向下一坠,那第一层石梯便一翻动,仍代石板盖好。始终破去一层,盖好一层,直到十六层为止,都是一样的机关。此时周信破掉两层,见三层手毅不着,便掏出软索锤,想去冲那第三层。周仁忙止住道:“使不得,再往下破,他来人没得出洞,你我那个计议不是就不行了吗?”周信道:“不舛不舛,我倒糊了。”随即收回软索锤,弟兄二人便离了一箭多路,又拣着一座大坟,将身躲在坟后,恰好那坟一边有一棵大松树,根上空处恰好偷看对面。二人一直守到巳牌向后,并不见一个人出来,周信守得作急,突然向西就走,周仁以为他忙急急的那种形像,一定不是撒尿便是出恭,也就由他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知 转眼之间 ,只见周信笑嘻嘻的搬了一样东西到来。周仁仔细一望,原来是人家大坟上的一个翁仲大石人,有八尺多高。周仁道:“这样物事,搬得来做什么呢?”周信笑道:“他用机关待人,我不妨也用点机关待他。就将这石人站在他洞里那石板上面,里面有人出来,顶到石板,他必定要开机关,候他机关一开,这翁老头子一定 横冲直撞 向下坠落,可保一路机关直破到底。那上米的人,不问梁启文、狄元绍,就便是兵丁头目,还有那一个不被这翁老头子撞死的吗?”周仁见兄弟说得那一团神气,不觉哈哈大笑,再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话也有理。当下周信又把翁仲抱起,走到石洞门口,却然不宽不窄,刚刚放了半截在里,站在石板上面,端端正正。周信又向那翁仲说笑道:“翁老头子,一切都拜托你了。”说罢,弟兄两人拍手呵呵的就走。下了黄泥冈,寻着了马,跨上鞍轿,直奔大营,见着张钦差,回说不曾探到杨魁、菊猛的消息,又把破坏两道石门,安放翁仲的话说了一遍。张钦差晓得周信闹趣,却因有益无损,也就罢了。此时马如飞,江标也由小南海回来,缴过了令。各家英雄见寻不着杨魁、菊猛的消息,知道定被敌人擒住,均是放心不下;独那张钦差、韩夫人、哈夫人、菊文龙、李彩狄、邓素秋,格外心急,那一种忧愁烦恼的形象,我也不必细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此又过了一日一夜,这日却是十一月十五日,张钦差才升了大帐,大众将官纷纷都到,只见郑伯龙匆匆上帐,后面捆了一个敌兵,忙说道:“禀大帅,末将昨日在城里巡夜,抓着一个小西天的步兵,却盘出一件优事、一件喜事,特来飞报。”张钦差一听,也是忧喜交集。但这郑伯龙说出什么忧事、什么喜事出来,且听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七回 狄元绍坠石致身亡 钱星仲解粮谋克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郑伯龙他本是玉山防营主将兼理剿匪营之事,他却有防土之责,到了十四夜分,因兵匪在境,不敢偷安,便青衣小帽,带了两名健勇出外巡防。走到南门城外,忽然碰着二十多岁一个小伙子, 慌慌张张 直向南,穿了一件短衣,那种形像,既不是农民,又不是工人,却较一班流氓青皮也不同路。郑伯龙心生一计,便向两个健勇说道:“你们着一人追过那少年人前面,一人紧步他后面,我便大声喊一声‘抓小西天兵匪’,那人见喊,如停注脚不走,这就是个好人,不必捉他;若还是照常前走,也不必捉他;假如他一听我喊,他加倍着了忙,一定就不是好人,你们便上前抓住。”两名健勇就依着郑伯龙的话赶快奔上,一前一后将那人夹住。郑伯龙远远的便大喊一声,那人果然没命似的逃走。健勇知道可疑,便上前抓住拖了就走,那人直吓得 面无人色 ,连话都说不出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直带进防营,郑伯龙着人把他身边一搜,搜出一面腰牌,上有“工匠营陆小虎”六个大字。郑伯龙知他小西天贼匪是实,便问道:“你就叫陆小虎么?”那人抖抖的道:“小人就叫陆小虎。”郑伯龙道:“你此时匆匆的到那处于勾当,可从实说来,本府开活于你。”陆小虎道:“小人本是工匠营的工兵。只因一黑时刻,有一小兵由地道出黄泥冈有事,不料走到石梯,见上面不曾到头就盖了石板,知道头两层被人损坏,那兵随即走回,禀明寨主。这事本派梁将军管理,那知事有定数,狄寨主却因酒后,他带了四名御队,跟那小兵直进地道,爬上石梯。小兵指着道:‘我主请看,向例不是那头一段石梯,共计八层才到石板吗?此刻第六层就是石板,一定上两层已被人破坏,机器落下,那第三层石梯旁蹿过来,变做石板了。’”狄寨主该因要死,便向小兵说道:‘你且把机件扭一扭何如?’那知就这一扭,石板机关一松,突然一个六六尺长、几千斤的石头菩萨直冲打下,将那六十四层石梯连接的机关一起冲坏。狄寨主同那一个小兵站得顶高,打得最重,可怜只剩得两块肉饼,也不晓得那处是头,那处是脚,听说一颗大肉头,已打了缩到肚皮里去了。其馀那四名御队,他们幸亏站得很远,见得上面打下,便尿滚屁流的逃走,还被打死两个,一个腿子打伤,一点损伤没有、完全出来的只剩得一个。所以国妹狄小霞查点清楚,便着小人到黄泥同探看外面情形,当怎样动工修理,想什么主意先将洞口弥缝,休得被人看出破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郑伯龙道:“据你这样说,你家狄寨主已经死了。”那人道:“不舛。”郑伯龙道:“寨主既死,此时小西天一应事件那个管理呢?”那人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小西天是狄元绍做寨主,其实 一点一滴 事都做不得主,皆是国妹狄小霞作政。就如前日听说宋营里有位杨将军,同一个姓菊的小伙子过来探听军情,却被水上机关捉住。解上大帐,狄元绍当时就着推出去斩讫来报,殿前校尉暂时就将二人推出,委实大刀已架在项下。那知国妹走出,查点狄元绍自行作主,就在帐上当着大众,把狄元绍狗长龟短,骂出个一百二十四样,反转拿了一支令箭,将二位宋将赦回,如今收在石牢里面。你老爷想一想,这狄寨主可是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了?”郑伯龙得了这堂口供,随即着了几名小将将他看守,候到天明,便连忙带了陆小虎到了大营。见了张钦差,故作惊人之语,便可忧可喜先说了一句浑笼话,然后才将拿住陆小虎说了一个终场。这时把一个周信欢喜不过,暗道:不料这一个翁老头子干出这一件大功!张钦差随将功劳簿查出,上了周信的头功,然后又将陆小虎问了一遍,见与郑伯龙所禀无异,便着带到后营,同金长发押在一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发落已定,张钦差第一因营中只剩得一日之粮,委实忧愁不过,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方今军情这样急切,济公圣僧不知在什么地方?杨将军又陷在贼营,本帅直即是 孤掌难鸣 ,这便如何是好?”郑伯龙听说,便又进前禀道:“大帅勿忧,末将听说济公圣僧在玉山县办理叶少文家一案,还未结局,多分圣僧此时定在赵知县那处呢。”张钦差听说,真个 喜出望外 ,连忙亲笔下了一个札子,唤过一个军官,投到玉山知县赵大京。恰巧这时济公才由雷音寺将吕岳一件大事办完,进了县署,又将叶大魁、叶名救活,可算首尾已清。赵知县正然招呼吃酒,忽奉到张钦差的公事,晓得军情紧急,将原来的札子送到济公面前。济公打发来人先走,忙向赵知县道:“俺已四日四夜没有酒吃了,这件事比他军务加倍要紧,快些喊酒来吃。”赵知县一面叫厨下办酒,一面又说道:“适才圣僧分付着在下送粮饷赴营,圣僧就请满饮一杯,恕在下不陪了。”济公见说,哈哈的便笑了一阵,说道:“亏你记得,俺倒忘煞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这说话的时候,厨子已将酒菜送到。赵知县随即传进差门的爷们,照会道:“你赶快传知夫头,着他雇一百名挑夫,箩担要全,着他们到老西河顺大昌粮食行,有六千担军米挑送张钦差大营,不可有误。”又着贴身的亲随,到前面把帐房里一位钱师爷请来,道:“兄弟有一事奉烦,只因叶少文有六千担米,存在顺大昌粮食行里,如今叶王氏已将行票送来,情愿如数助剿匪营军饷,此时就要解送大营。兄弟因另外有银款要亲自解往,不得分身,意欲相烦老夫子到顺大昌去一趟,将斗斛米色过一过目,饬令该行如数解送大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这一位帐房姓钱名星仲,就是临安的人,他家本是世传作幕。他因赵大京是个下贱的出身,以为这样东家容易舞弊,自从到任以来,他没一事不想克扣,人便代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钱串子”。当下钱串子听见赵知县委他去解军粮,以为是一件上好的利息,心中想道:民间屯米都是上白顶粙,军粮大率都是糙子,大约有二八的赚头;独有斗斜一层,也要想个方法。就此便对赵知县道:“这些小事,你老只管放心。但是却有一层,玉山县通行的斗斛,名叫二八斛,若照军营里宫斛比较,可算八斗二升就是一石。这六千百米,照官斛上仓实数,只有四千八百担米。教晚须要先行禀明,免致事后多多少少,不知 谁是谁非 。”赵知县见说,大笑道:“老夫子说话兄弟相信得过,可请放心。”说罢,便匆匆的走进上房,把帐箱里面的护书取出,预备将那六千石的行票检点,交钱师爷带去发米。那知护书里找来找去,却然并无此物;及之再把银箱里的银子一看,也是只剩了一只空箱。不知那银子同行票竟何处去了,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八回 小淫妇称主国女君 俏才郎变连毛和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赵知县同钱师爷说过,走进上房,预备把那六千石行票来交钱师爷去发米,那知再也查点不出,心中好生诧异。又把银子一看,也都没得,心中想道:一定是圣僧另有别的办法了。 不明不白 的,只得走到前面,笑嘻嘻的向济公问道:“圣僧,那六张米票、四十锭元宝,那里圣僧已取了去吗?”济公见说,大笑道:“你这人可也奇怪,俺和尚那里是保家的吗?”赵知县见他真不真假不假的形像,心中十分着急,只见门差由外面跑来说道:“禀老爷,适才有一秃头奴送来一封信,家人见是老爷的名讳,不敢不收。”说着,便把一封信从袖中拿出。赵知县接信到手,但见信面写的是“投玉山县正堂赵大老爷官印大京亲展”。赵知县验了封口,并无偷拆情弊,随将那信拆开,只有一个小小的纸条,上写道“银米已到大营,勿念”八个大字,另外又有一个耳封附在里面,但见上又写道“请交钱师爷收阅”。赵知县晓得这信本是济公闹笑,但他同钱星仲并无往来,突然给信把他,又是什么用意?若说解粮一事,他来条明明说是已到大营,可想是用不着他了。就此盘算了一会,便将钱星仲那信又拆开来看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俺这六千担米,忙了多少日期?三军待他活命,敌人赖此解围。不料遇了你这一个钱串子,熟米要变做糙粮,足升要改做八扣。俺和尚倒是代你忙了,哈哈一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知县看完,晓得这钱星仲的私心被济公识破,忽又想道:他圣僧既在此吃酒,何不当面说明,何必多烦纸笔?那知再朝桌上一望,济公倒不知那处去了,因将这信把钱师爷亲自去看,但见钱星仲 面红耳赤 。赵知县当下就辞了他的馆,这也不须细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言张钦差自打发差官到玉山县投文之后,心中还是悬悬,深愁济公他生性安闲不住,将叶家案件办完,又要另到他处去寻事做,兀自放心不下。只见那管粮官匆匆的又进帐说道:“禀大帅,今天营中口粮仅彀前中两营,后营无粮给发,请大帅作主。”张钦差一听,直急得无法可施,半晌回答不出,但听后营人声嘈杂,这个道:“管粮官那处去了?”那人道:“他不发粮,我们大家便啖他的肉!”张钦差听后营这样说法,更觉心慌,忽然想道:我听说秦高他们带来的这一支二百名义兵,捆载来的这笔粮米足敷三年之食,何不先向他少借二三日之粮,再看计较。主意已定,正要同菊文龙商议,忽听前营吵吵的一派吆吆喝喝的声腔,牛忠精神抖抖的,大踏步走上大帐说道:“禀大帅,现有老西河顺大昌粮食行送来粮米六千石,已有五百石送到前营,请问大帅囤积何处?”此时张钦差欢喜得不知怎样是好,暗道: 一草一木 部有前因,安得无故的有人千百米送来?莫非做的是梦!便向牛忠问道:“牛先锋,你这话可是真的吗?”牛忠道:“军中何敢戏言!”张钦差道:“既是真的,可曾问他是那处解来的?粮官是什么人?解粮的公文在什么处所?”牛忠道:“末将已查点过了,据挑夫说,既无公文,又无解官,是一个邋遢和尚叫送得来的。”张钦差一听,这才明白,随即分付帐上那管粮官,着他设法屯卸。话才说了,只见济公手上抓了一顶帽子,气喘气喘的走上帐来,说道:“钦差大人别来还好?俺和尚被你累煞了,也被你恨煞了。”张钦差暗道:这人可还了得!我不过心里恨他一恨,他就晓得了。当下连忙跑下帐来,迎请济公进帐坐下,便喊厨下备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笑道:“米已送来了吗?俺还募化了一笔累赘,索****代你罢。”随即便从怀里左一锭右一锭,掏出四十锭元宝,堆了一桌。张钦差道:“圣僧这一向在什么地方?这若干的银两米谷那处来呢?”济公大笑道:“你不晓得俺和尚是个强盗吗?”说罢又笑了一阵。其时厨下已将酒菜送到,张公便坐下陪他吃酒。济公这才把叶少文家的家难略说了一遍,又将叶王氏怎样愿助军粮,怎样取回赵知县的赃银,张钦差还未听到终场,不觉 气冲牛斗 ,大骂道:“狗官狗官!”站起身来拔了一支令箭,喊了中军道:“你代本帅到玉山县,将这赃官赵大京拿来,就军前正法;单看秦丞相怎样问我张允明要人!”济公见说,连忙止住道:“且慢且慢!还有下言呢。”当下又将用返善丹已将赵知县治好了,如今却变做一个好官说了一阵。张铁差道:“这样看来,却便宜他了。”跟手便将大令调回,重新坐下吃酒。此时一众英雄皆上前请安,独韩夫人、哈夫人、菊文龙三人,一见济公的面,心中却有一肚心事。因他才来又 不好意思 开口,济公便将三人看了一看,笑道:“如今大事将定,二人还有半月的难星。你们不必忧虑,养养精神,预备破金光寨便了。”三人见说,晓得他话无虚言,便 欢天喜地 走出,张钦差、济公二人自然还是吃他的酒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分两头,且说狄小霞自听狄元绍在地道里被石头压死,不觉大吃一吓,连忙传了御林队打起灯球,跟同报信的这个队兵进了地道。将近石梯,前面有一人哼,仔细一看,原来一个人翁仲石人倒在脚口,两个御林兵脑浆流出,躺在旁边,一御林兵腿子打断了,在那里带哼带喊。狄小霞便叫御队将三人一齐拖出,却看不见狄元绍死在何处,狄小霞忙问报信的队兵道:“寨主呢?”队兵道:“国妹不看见石人背后有一幅衣角吗?一定在石人背下了。”耿小霞又叫御兵将翁仲抬过,果然同那小兵打在一起,变成没头没脚的两个肉饼,地下两滩鲜血。狄小霞触动旧情,也纷纷的落了几点珠泪,随即回了大帐,一面分付代狄元绍办理丧事,一面自立名号,为大狄国元命女主。行文通知属下的各山各寨,心里便想加封刘香妙王爵,以补狄元绍之位,忽然想道:且慢,我看这人一脸的晦气色,没有这个福分,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已定,便分付内宫各执役道:“朕今日初正大位,着将极乐宫改为元命宫,大张灯彩,限一昼夜就要收拾停当,不可有误。”一声令下,里面八匠俱全,真个照限把元命宫陈设得 焕然一新 ,随即进大帐回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狄小霞就命摆驾进元命宫,到了宫中,看了一看,心中大喜,便唤过两个伶俐的宫人,低低的附耳说了几句。两宫人会意,走出到了石牢门口,向那管牢的说道:“女王有命,同宋将杨魁说话,快些领我去走一走。”那管牢的见是秋小霞面前得宠的宫人,那敢怠慢,随即领到里面一间,统统都是方矾石砌的,只有碗大一个空洞透气。管牢的开了石门,将两个宫人放入,就只开门的时候,只觉里面一阵沙灰,管牢的同两个宫人忙将眼睛闭了一闭,走进里面,管牢的仍将石门关好。宫人向四面仔细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捆住了脚,睡在地下,旁边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英雄,朱唇粉脸,龙目虎眉,果然 一表非俗 ,知道这一定是杨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人走到面前还未开口,只见杨魁哈哈的笑了一阵,迎起深深一揖道:“有劳两位大姐,小生有礼了。”两人道:“岂敢岂敢!但将军受困在此,不知还想见天日吗?”杨魁道:“俺倒闷煞了,那里还情愿受罪吗!”两人笑道:“我们倒有个主意放你出外,只怕你到了外面想回来营,那我们 担当不起 了。”杨魁道:“两位姐姐如实在怕俺逃走,俺倒有个主意,就此你们认俺做个干儿子,俺认你们做一个干妈妈,将后不是妈妈舍不得离儿子,儿子舍不得离妈妈,一定就可以不走吗?”宫女见说,便 不约而同 的向他呸了两口。杨魁大笑道:“顽不得,顽不得,还不曾见了实据,倒拿出妈妈的规矩了。”两人见他很会闹趣,也便笑声“吃吃”的又说道:“休说笑话, 言归正传 。不瞒将军说,我们是女主狄小霞遣得来的,如今狄元绍已死,他正了狄王之位,实因将军 人才出众 ,要相同将军配为夫妻,共享富贵。”杨魁故意的道:“使不得,使不得!假若刘香妙同邵竹搀起手前来****,那俺杨魁不是还是没有命吗?”二宫人道:“可笑将军你的胆忒也太小了,凡事皆有狄小霞做主,他们还敢怎样吗?”杨魁道:“是真的吗?果是真的,俺便向你磕三个头,赌上一毒咒;你若哄俺,也要赌一个太平咒。”二人笑道:“我不要赌咒,你暂时同我们走,就暂时享不尽的富贵。但你这样油嘴打话叫人不大除疑,你委实倒要发个誓,我们才放心呢。”杨魁道:“俺发誓,俺发誓。”随即双脚向下一跪,说道:“皇天在上,弟子在下,假若狄小霞放俺出外,俺如三心两意,想回宋营,就叫俺罚在世上做十八的和尚,一世都娶不成婆子。”说罢,便忙急急的举脚,又说道:“俺们赶快一道走罢!”不料他忙狠了,腿被捆着却然忘掉,身一站起要想发脚,“扑通”的便是一跤。两人大笑道:“你忒也太心急了!就便话已议定,还要候我们向女主讨了赦旨,方能代你松刑,那里这样便走得掉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下两个宫人出了石牢,走进元命宫,向狄小霞说知就里。狄小霞大喜,随就灯前草了一道赦诏,仍着这两宫女青往。到了石牢,传谕狱官,随即代杨魁将脚下的药水链放开。两个宫女又把杨魁望了一望,说道:“你这短衣找扎,走进宫里不甚像样,还要代你打扮打扮才好。”杨魁道:“不劳二位烦神,俺这衣裳有变化的。”当下把夜行衣脱下,翻过来抖了一抖,披上身去,却变做一件鱼鳞银光金蟒甲,又把那英雄巾翻了一翻,却变做银翅滚蟒冲天盔。二个宫女再把他一望,真个是少年英雄,仿佛那三国上的吕布,便带着他向石牢外面就走。才一举脚,突然菊猛一把抓住一个宫女,大哭道:“你们做事也要公道一些才好,俺们一道儿被捉的,怎能放一个留一个?作为俺拗骨头样子生得不体面,狄小霞不合式,你们两个姐也可以带了去应一应急,比那三更半夜活守寡总好得多呢!”一面说着,一面便牵住那宫女一件银红团花官衣,他也不论龌龊,就半那眼屎鼻涕揩上前去。那宫女真个急了,拚命的一把扯开,头也不掉,陪了杨魁出了石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上一刻,已到了元命宫,一宫女看着杨魁,一宫女便进里通报。杨魁朝里一望,果然收拾得是画落天宫,再朝东首狄王宫一望,那一派雪亮的灯彩,真是忙丧的忙丧,叫喜的叫喜。就这白眼的时刻,忽然宫里又一个老年宫人说道:“女主有命,传杨将军进。”杨魁走进第三重殿上,只觉一阵香风,连骨头都被他吹松了劲,就此环珮叮当,步出狄小霞,头戴平天珠冠,身穿滚龙黄袍,玉带围腰,云肩霞帔,果然三日草头王,也有二分福相。杨魁忙缩住了脚,但见狄小霞出外,便向当中一张九狮图的金圈椅上坐下。杨魁装做用手向上拱了两拱,狄小霞连忙赐坐在旁。狄小霞这时把杨魁一看,觉得比那日捆在下面的形像大不相同,恨不得将他吞下肚去,方得称心。这时外面已在一更向后,随即就命宫人内宫摆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狄小霞便搀了杨魁的手,走进内宫,宫人忙不住开了酒席,二人对面坐下。杨魁将那内宫一望,当中一张雕牙的大床,上面嵌了五彩宝石, 光华夺目 ,挂了一顶金绣双龙的大红幢帐,里面一应摆设,真是目所未睹,言之不尽。狄小霞三杯已后,便露出那种妖骚的丑像,直向杨魁怀里倒人,那一双手,就同不知摸他那处是好。杨魁他始终吃他的酒,就同没这件事一样。直到三更将近,杨魁足足吃了有十数斤酒,忽然站起说道:“我倒要睡了。”说着,便解去盔甲,脱下快靴,他一些都不吃嫩,放下帐门,倒身就睡。狄小霞一见,只觉得 意马心猿 ,支持不住,胡乱的卸了宫妆,忙命宫人撤宴。走近床沿,先将外幕幔亲手放下,执了莲炬走至幔里,坐在雕花沉香小机上,将睡鞋换好,站起去消锦帐,满意今夕 郎才女貌 ,大遂生平。那知才把帐门一消,忽见一个龌里龌龊的连毛和尚端坐中间,看见狄小霞,便哈哈哈的大笑道:“乖乖,你来你来!”就用手上那芭蕉叶子向他招招的。狄小霞大吃一吓,登时栽倒。不知这和尚何处得来,狄小霞性命怎样,且听 下回分解 。</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七十九回 铁蒺藜奋斗铁禅杖 三角板巧遇三棱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狄小霞见杨魁睡入帐中,恨不得踅时就效 于飞之乐 ,那知帐子一消,只见一个连毛和尚端坐里面,用那坏芭蕉叶子向他招手。狄小霞一吓栽倒,一直滚到幄外。一些撤宴的宫女,把舌头吓得阿在嘴里怪喊,宫里宫外 不知就里 ,便乱成一片人声。刘香炒得了信息,忙带了五十名御林兵走进元命宫,狄小霞此时已经醒转,刘香妙上前便请问何事。狄小霞 面红耳赤 ,却半字说不出口,再把帐子消开一望,里面和尚也没得了,杨魁也不见了。心中恨他不过,暗道:所好石牢里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将,我何不拿他过一过门?故意怒冲冲的向刘香妙道:“你们很好,如今是吃饭不理事!石牢里的宋将,适才逃出来到后营行刺,你们一个都不晓得,真令人可恨已极!你赶快到石牢里,将不曾逃走的一个,暂时代朕将他提出正法。”刘香妙 糊里糊涂 ,便到石牢里一望,不觉吃了一惊,里面鬼也没有一个,只有一条药水链子捆了一把稻草,随即就来回覆狄小霞,狄小霞诧异不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这菊猛变做草把,杨魁变做和尚,究竟是一回什么串头呢?就因济公回了大营,吃到太阳西下的酒,晓得杨魁、菊猛难星已脱,便把灵光一按,知道狭小霞属意杨魁,就分付帐下道:“你们快备两匹马到黄泥冈,伺候杨将军同菊小英雄回营。”说毕,身子一扭,突然不见。当下济公用了隐身法到小西天,进了弥勒峰,就在石牢门口等候。转眼之功,果有两个宫女到来,就在开石门的时候,他就地便抓了一把沙灰对面洒去。两个宫女、一个狱卒,登时不能睁眼,他便到了石牢里面,有分身法变了一个杨魁、一个菊猛。真杨魁、菊猛早被他用隐身法由后身地道送出黄泥冈,上马回营去了,所以进宫的杨魁、同宫人闹趣的菊猛都是假的,济公本身却化住杨魁,抓了一把草就替了菊猛。及至酒后入帐吓倒狄小霞,济公知事已成功,便仍用隐身法出宫,又代菊猛收了替身,回营而去。所以到秋小霞醒转,帐里的杨魁、和尚,就连石牢里的菊猛都不见了。狄小霞被这一激,果然发了火性,暗道:我如不把杨魁提来配为夫妇,情愿国破身死!想那小西天是我狄小霞手里兴旺起来的,还归送掉在我狄小霞手里,都是要同他去碰一碰。一宿无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次日狄小霞升了大帐,大众参见已毕,便向刘香妙、梁启文道:“朕今初登君位,理当扫荡寰区,归并一统。宋军兵临境外,若但苦苦相持,何以肃清天下?今朕命二卿统领法将,主持寨事,朕即将外寨八营,暗渡小南海扎营,同那些来狗决个胜负。”随即拔了一支令箭,命和尚慧通带兵一千为前部先锋;小钢刀盖世豪、飞燕轻花振洪,带兵一千为中军左翼;八把苛拿钱志、粗扁担尤大肩,带兵一千为中军右翼;小呆子褚彪、没遮拦孙猛、 擎天柱 何壮,带兵一千为后路掠阵。调拨已定,又拿了一支令箭,着了一个小校到工程处咨会任机,将水面机收起,候渡兵以后再行布散;又照会梁启文,预备十号大船。共计精兵四千、猛将人员,当下便宰马祭旗, 浩浩荡荡 渡过海来,离宋营十里下寨。早有细作报进宋营,济公对杨魁哈哈大笑道:“果然上了俺的算了。”当下杨魁便传令前中后三营将官,通身结束停当,预备接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日无事,次晨才开阵门,只见一个胖和尚年约五十多岁,铜箍技发,手拿铁头禅杖,带了一队步兵,将杖一挥,立住阵脚,一马冲上前来,大喊道:“宋营听着!有甚能为的好汉,出来同慧通斗三百合, 无名小卒 不必前来送死。”说罢,便舞动禅杖, 耀武扬威 的纵马走了几个架落。宋营听得亲切,随即便发鼓,出了一千兵列成阵势当中张允明,前有杨魁,左有江标、冯志坚,右有周信、菊猛。三通鼓罢,张允明道:“那位将军去走一遭?将这贼秃抓来,便算头功。”话才说完.旁边闪过江标,方要开口,只见门旗开处,牛忠 一马当先 ,大喊道:“末将愿擒此贼!”就此双斧并举,直向慧通劈下,“哇呀呀”的喊道:“贼秃,你认识前部先锋牛忠否?”慧通大笑道:“亏你老脸,你算是背主的狗畜!”当下 不慌不忙 ,伸过禅杖,轻轻的将两斧消开,就势便一样杖从牛忠助下挑来。牛忠喊声“不好”,双斧齐下,想把那支禅杖捺住。那知慧通轻轻一拨,把两柄斧就同两只乌靴似的,飞到 九霄云外 。牛忠一吓,放马就走,慧通随后赶来,骂道:“背主贼往那里走!”将马一拎,直追上去。将至就近,认定牛忠后背,抡起禅杖就是一下,谅定牛忠再逃不了。不料牛忠马后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一纵身飞起铁蒺藜,“当啷”一声,将慧通的禅杖消在旁边,把个慧通在马上晃了两晃,那虎口震得怪痛的,牛忠就势便败回本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慧通暗暗奇怪,那有这小小孩子,便这大的力量吗?就这酌量的时候,那孩子也不问什么让马过门,一根铁蒺藜便马前马后、马左马右,不住的打上前去,足有一百多合,却然慧通身躯本大,又骑在马上,直杀得****是汗。这孩子不是别人,就是菊猛,他见牛忠势在危急,不及跨马,便步行到来,他却身段又矮,又在马下,慧通左遮右拦,好不吃力,略微漏了一空,那左腿已着了一蒺藜,幸亏着的皮靴,刺钉不得入里。慧通 大吃一惊 ,暗道:小孩子委实厉害!必须如此如此方得取胜。借他这一蒺藜,就向本阵逃走。菊猛那里肯舍,连蹿带躐,直从后赶来。此时却幸牛忠败阵走回,仍勒马在营门观战,他晓得慧通有一暗器,名叫“三角板”, 百发百中 ,他见慧通败走,一定是用暗器,他便取出三棱镖,将马一拎,也便追去。恰好慧通见菊猛堪堪迫近,转身一三角板,直向菊猛打来。菊猛可也乖巧,忙向地下一伏,牛忠顺手一镖,对准三角板发去,只听“噹”的一声,三角板早已落地。慧通欺牛忠手无兵器,拍马直奔牛忠,不料菊猛跳了几步,顺一顺铁蒺藜,倒又截住厮杀。慧通直躁得暴跳如雷,“哇呀呀”喊声不绝。菊猛暗道:这人不济事,我的喉咙大约比他大得多呢!一蒺藜打去,突然天崩地裂地喊了一声。饶到这慧通也算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汉,也被他一吓,把马倒退了几步。牛忠此时见菊猛截住慧通,他也绰住马头看个究竟,及至菊猛一喊,慧通惊了一惊,牛忠趁这个空子抬手一二棱镖,直奔慧通的咽喉。慧通眼快,身子一偏,那肩上早着了一镖,伏鞍败走。菊猛死不肯舍,飞奔追去。张钦差深怕菊猛有失,连忙分付鸣金收兵。菊猛、牛忠一同回阵,那牛忠的两柄斧头,自有小兵拾得送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钦差进阵升了大帐,将二人夸奖了一阵,上了菊猛的头功,就令菊猛为副先锋。这日宋营自然摆酒庆功。酒过三巡,只见济公忽然举杯在手,左手将灵光接了一按,大笑道:“列位在此饮酒庆功,可晓得大祸已到了目前吗?列位不信,听俺道来。”大众大吃一吓,都望着济公。毕竟济公说出什么大祸,且听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第一百八十回 寓真机一首诗歌 防暗劫三面埋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话说来营因初次开战,就伤慧通一镖,可算打了一个小小的胜仗。满营摆酒庆功,正然欢呼畅饮,忽听济公说有 大祸临头 ,个个 面面相觑 ,不知是真是假?张公忙问道:“请问圣僧,究竟什么祸事?”济公道:“ 天机不可泄漏 ,俺和尚有几句信口的歌,你们去详罢。”当下便唱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朝庆大功,夜深酒兴浓。三分本领七分运,更得能臣坐帐中。有俺在,敌人穷。前锋如猛虎,来去好从风。劫数劫数逃何从?营里的功劳一笑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济公 颠来倒去 ,足唱了几十遍,大众都已记得清楚,却想不出个什么道理来。有的说:“‘前锋如猛虎’这句话,多分应在那菊猛身上。”有的说:“末了这句,多分 凶多吉少 。”就此你这样猜,他那样猜,纷纷不定,因此 不欢而散 。济公他自然还是自斟自饮,一个人吃他的酒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钦差同杨魁升了大帐,便同各位英雄细细推详那词中的意见,过了许久许久,忽然张钦差大笑道:“我明白了!”便又向杨魁道:“你不必念他的全歌,你逐句将他第一字接着读了看,自然就晓得歌中的机会了。”杨魁便依着他想道:第一是“今”字,第二是“夜”宇,第三是“三”宇,第四是“更”字,第五是“有”宇,第六是“敌”字。想到此处,猛然大悟道:“我也明白了,是按的今夜三更,有敌人前来劫营。”张钦差道:“猜便猜着了,究竟怎样办理呢?”杨魁道:“大帅勿忧,晚生自有方法。”随即拔了一支大令,分付将前中后三营,并东角营秦高、张霸、海光,男女共二十六员战将,传上帐来听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声令下,大众都纷纷上帐。杨魁道:“秦高、张霸、海光三位将军前来听令。”三人上前,杨魁道:“今夜三更,贼人必来劫营。三位将军可将本部兵马弓上弦,刀出鞘,大张灯火,竭力巡守本营,不让敌人进营,便算三位大功。”三人领令去讫。杨魁又道:“周仁、周义、周礼、周智、周信五位义士前来听令。”五人也走进大帐。杨魁道:“五位义士可领刘振玉、许大立、史公威、束高四员营官,带兵一千, 偃旗息鼓 ,在大营左边埋伏。”又唤过马如飞、江标、冯志坚、菊文龙,率领陆殿邦、苏坚、马渠、徐名振四员营官,带兵一千,偃旗息鼓,在大营右边埋伏,专听营前号炮,两边杀出。九位英雄也领令去讫。当下又唤李彩秋、邓素秋、韩毓英、哈云飞,领兵一千,保护后营粮饷,四人也领令下帐。末后便令牛忠、菊猛,每人领兵五百,带着号炮,在营前大路埋伏,候着敌兵尽行走过,放起号炮,截住敌兵归路,正好两面夹攻。分拨已定,便将济公请上大帐,三人并肩坐定,中间张钦差,左首济公,右首杨魁,三人欢呼畅饮。前中后三营都乌灯熄火,只剩了中军帐一些亮光,专候敌人劫营,我且按下不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却说慧通肩上中了一三棱镖,伏马逃回大寨,狄小霞大吃一吓,连忙出帐慰问。慧通大呼道:“那个狗娘养的牛忠,他两柄斧倒被我消到半天里去,拿准这瘟牛断逃不了;那知忽被一小将截住,反转吃了他一镖,我好恨呀!”说罢,便将衣钮解开,所好伤的琵琶骨旁边的软档,不在致命。但那三棱镖虽非毒镖,却有一件厉害,他这镖就同倒须一样,一尖头打到肉里,那倒须的两头尖支在两旁,要想出镖,必定要将周围一寸多宽的肉割开,方得出外;若硬行去拔倒须,把肉绊住,再也不得出来。慧通真算硬汉,解衣自家取镖,右一摇左一拔,满身都是鲜血。见那镖再也没得出来,心生一计,便咬紧牙齿,提了两指的劲,反转把镖向里一打,只见那支镖直从后肩穿出,戳在屏风上,有半寸多深。慧通并不曾叫一声痛,拿出一些刀创药,抓了一把,就同瓦匠补粉墙似的,左肩上坭了一坭,洗了血渍,穿好衣靠,提了禅杖,大喊道:“末将走了,不把牛忠小狗畜抓得来 碎尸万段 ,誓不为人!”狄小霞一听,忙着盖世豪将他追回,劝解道:“将军息怒,军家胜败,古之常事,大家商议妥当,再行报复也不为迟。”慧通便忿忿的退到旁边。狄小霞又道:“朕看宋营之中,虽然能人很多,但皆不是 能征惯战 、久历沙场的老手。朕想这班宋狗,今日小小打了一个胜仗,定然设酒庆功,毫无防备,我想今夜二更向后,暗暗的带一千兵去劫他的大营,诸位意下如何?”大众还未开口,只见花花寨主褚彪,支了一嘴的黄牙齿,臭气勃勃的走进帐前,“哼打哼打”的道:“回禀我主,这计好得很!这个差使就要小呆子去罢。”狄小霞同他对面,觉得一股臭气难闻不过,便用衣袖掩住鼻孔说道:“诸将军巨莫作忙,打营劫寨,却不是一两人做得来的事件;且让朕派人去探了消息,再行定夺。”褚彪小小的受了一个没趣,只得又“哼打哼打”的退到旁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狄小霞着了两个探子,一名文远,一名沈微。扮了宋兵的模样,走到宋营时天光已黑,果见一众将官正然饮酒庆功,一些兵丁在帐篷里面方才吃过夜饭,有谈心的,有闹笑的,有唱得胜歌的,还有打瞌瞮的。二人在营里走了一遭,深怕露出破绽,连忙走出大营,文远道:“看这样蹊景,多分是没有什么防备了。外面时候已经不早,我们还有十多里路要走,不若就此走罢。”沈微道:“使得。”二人当下躲躲藏藏,带奔带走回了贼营,将情形对狄小霞说了一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狄小霞大喜,当下便着花花寨主小呆子褚彪、铁头峰大王粗扁担尤大肩,带兵一千去劫宋营,二人得令下帐。慧通听说,大踏步便走到帐前,说道:“末将也愿同往,以报日间之仇。”狄小霞道:“将军镖伤未愈,有些不便么!”慧通忿气,便拿起铁头禅杖,在帐前舞了几个面花,说道:“有甚不便!”狄小霞大喜,便道:“将军如愿出力,可带五百人在后面接应。”慧通勉强答应下来,暗道:劫营便劫营了,还有什么接应 装腔作势 的呢!随即调了五百人,跟着褚彪、尤大肩后面就走。果然灯球上罩,马口衔枚,一些声息没有。离宋营约有半里多路,只见东角上一片亮光,尤大肩忙叫停住了兵,着了两名小校,查点宋营究竟可有准备。不上一刻,小校回报道:“这一片亮光是东角一座小营头,里面却是灯火齐明,更声不绝。那大营里却无一点灯光,多分已经睡觉了。”尤大肩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向东北直奔大营,不要把小营惊觉。”计议已定,便直向大营进发。转眼之时已到营门,只见营里面统统漆黑,并无一点准备。此时慧通也就赶到,三人便一声吆喝,突然灯球耀目,金鼓震耳,尤大肩手拿紫金鞭,禇彪挥动连环锏,合着慧通,三骑马,三般兵器,如 生龙活虎 一般,率领一千五百兵一声呐喊,冲进宋营。那知一座空营,连鬼也没一个,心知中计,就想以后队作前队,转身逃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忽然慧通大叫道:“兄弟们且莫要走,那前面不是有亮光吗?我们有理没理,且到中军杀他一杀, 再作道理 。”就此又一声呐喊,冲进中军大帐。举眼一望,只见张钦差、济公、杨魁在帐上吃酒,三人一见大怒,舞动手上的兵器,迎面舞人。但见那三人就同无事一般,还是 谈笑自如 。可也奇怪,那三般兵器勿论怎样纵马冲去,就同被鬼拖住一般,却然总打不进帐。慧通直急得 咆哮如雷 ,褚彪他输赢不知不识,还是 嘻嘻哈哈 的呆笑,尤大肩却然有点见识,便说道:“这都是济颠僧的妖法,我们也不必同他们拼。我听说来营的粮草都在后营,我们且到后营里放他一把火,无论胜败,都是上算了。”说罢,指挥大众方要向后,忽然后营里灯火照耀得如同白日一般,鼓声起处,一翅的站出四员女将,大骂道:“逆贼下马受死!”可笑那小呆子褚彪,他生就的 不知死活 ,要论他的本领,就那宋营里敌得过他的却也不多,他全是一套软功,能将自己由头至脚卷在一起,任人刀枪齐下,莫能伤着他丝毫。只有一层坏病,若遇着标致美女,他便****发酸,一点功夫便提不起来,指头一推就可以跌倒,手掌一落就可以送命。此时看见了韩毓英、哈云飞,李彩秋、邓素秋这四个,委实 闭月羞花 。 沉鱼落雁 ,请教他还有命?所以慧通、尤大肩见势不好,掉转马就想逃走,独他支了一张臭嘴,就同遇着定神法一般,目不转珠,呆里呆气的勒住马,直向四个人呆望。哈云飞厌他不过,起手就一飞抓,将他收到面前。却又被那花粉香一触,委实骨软如棉,动弹不得,连自己养的儿子都不得那样乖巧,任凭大众动手,将他反扳弓捆了一个结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里禇彪被宋营抓住,但是我做书的一支笔说不出两处事。那尤大肩、慧通二人,一见后营鼓声大震,他们便老早的勒马向营外逃走,又碍着一千多兵塞住了路。正在万分作急,忽听远远的“轰轰”两声大炮,忽听前面兵丁哭声震地,二人知事不妙,反转把启家的兵杀开一条血路,夺路想走。约着才到营门,只见一员将官短须细眼,手横春秋大砍刀喊道:“逆贼休走!认识镇江马如飞么?”二人也不打话,慧通抡起禅杖,尤大肩舞动紫金鞭,战住马如飞,只想夺路逃走。马如飞此时可算一人双战慧通、尤大肩,要论慧通既受了镖伤,尤大肩也不过中上的鞭法,马如飞本可以双战得下,无如战着这个,又怕那个逃走;战住那个,又怕这个逃脱,因此吃力不过。恰好周仁提了钩连枪,听见号炮,一马便从左边绕到营外,见马如飞双战二将,将马一拎,紧一紧枪,直向慧通刺来。慧通丢了马如飞,摆一摆禅杖,急急相迎。慧通见周仁那一种文弱的形象,很不把他介意,又见他一枪到来,也没有四两轻重,但任凭用尽平生力量,一禅杖打去,他也不觉吃力,轻轻的便消到半边,心中奇异不过,便喊道:“来将通名,我爷爷不斩无名之辈!”周仁大笑道:“无能狗贼,全无本领!看一看老爷的枪法,也该晓得是关北周仁了。”慧通一听,方知遇着关中五常,晓得难得脱身,就这心中一怕,兼之那肩上究竟受了重伤, 不知不觉 的那禅杖松了一步。周仁便一枪刺进,直从前心穿过后心,就此挑起一撂,只听“吆喝喝”两面的兵嘈杂了一声。反转马如飞却因此分一分神,尤大肩暗暗褪了马镫,就趁那慧通的马溜缰时候,他便纵身落地,杂在乱兵里逃走了。敌营里所来的一千五百兵,见主将被捉的捉去,杀的杀掉,逃的逃走,也便纷纷乱窜,马如飞、周仁带了手下的兵四面寻找,碰着了,就同砍瓜切菜一般。一直到了天亮,宋营才鸣金收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官,你道宋营里派出二十几员将官,因何只有马如飞、周仁二人见面?这因来营中原系剿匪的行营,土围筑得不高,着听见一声号炮,便统统直奔营前,那贼将岂不越图逃走!所以各将多在土围外守护,只有马如飞、周仁一左一右,分了两支兵至前。但那小西天这一回过来劫营,一千五百人、三员猛将,一个都不曾有得回头。但那听书的听到此处,没一个不说我说错了,前面你说尤大肩杂在乱兵里逃走,怎样说一个都不曾回头呢?列位有所不知,试问营前大路上还有牛忠、菊猛那两个人,带了一千兵守住要道,那里保得起尤大肩一定能逃得回营吗?但是牛忠、菊猛怎样将尤大肩擒获,是活捉回营,还是杀伤毙命?欲知牛忠、菊猛二人怎样缴令,且听 下回分解。</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水蜜桃》編輯//製作</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