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我的班

云上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上二三级的时候,有一年秋后一个叫郭亮的天津小伙子下乡来到我们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当时也就十八九的样子,个子不高,一副圆圆的脸上那双眼睛圆而有神,时常对一切表现出好奇。也许是生疏的缘故,很少见他说话。看那样子,他也就是刚刚初高中毕业吧。我听同学说这个新来的知青会画画,并且画的很有一套。他刚来到我们村的时候,独自住到一个非常古怪的老寡妇家的倒房,那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很深的门洞通向外面。我几次悄悄的来到他的住处想见识一下他的画作,但每次到门前都被门洞子前边的玉米秸捆成的秫秸个子挡住。我看到秫秸后面是一个黑洞洞的小屋,实在胆怯不敢再往里走,所以一直也没能见识过他当时的居室状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叫郭亮的小伙子注定是要和我们结缘的,所以我虽然没能与他接触,但他的奇闻逸事一点也没少灌到我的耳朵里。据说他每天饭后从不刷锅,理由是刷锅会使锅长锈。这道理实在太稀奇了,我都感觉不能成立。俺村的贫下中农真的感觉到这知识青年实在有必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看看这小子连刷锅都不知道有啥用,你说再不教育教育还不成傻蛋了!所以就先从“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入手,让他和贫下中农一样每天早上喝红薯粥、中午吃红薯干粮、晚上再补一顿红薯粥,直吃的他后来一见红薯就想吐酸水。</p><p class="ql-block">其实贫下中农当时对知识还是买账的。就在那个叫郭亮的小伙子见识了农村的真实情况之后,村里——当时叫生产大队就把他放到了一个重要岗位——科技队。这个科技队在当时是负责全大队引进的各种先进科学技术试验的,把他放在那里也证明了大队当时很想把他培养成“革命事业接班人”。他没辜负大家的希望,在科技队工作的很认真负责。麦收时节,大中午的别人都回家吃饭休息一下,只有他一人躺在场边的树荫下为集体护秋看麦。那天我见他把草帽盖在脸上,微张着嘴大概睡着了。旁边嘎小子秒年用一根线拴着一只掰掉尖的辣椒走过来,他站在郭亮跟前稳稳的把辣椒送进那微微张开的嘴里然后扭头就跑,郭亮跳起来毫不含糊的就追!这过程,两人谁都没说一句话,那迅速,那准确,那毫不含糊,我都看呆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过了麦假再开学的时候,我们换了一个语文老师,竟然是那长着圆圆娃娃脸的知青!他来我们村一年多了,都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他还能当老师?我们等着瞧好了。</p><p class="ql-block">他走上讲台,张口竟然说出一连串的京腔!可把我们坐在教室的五十四个孩子惊呆了。那年头天津话是很有特点的,随着天津知青的“下放”,那嘎里嘎气的天津调也成了身份的标志,也成了我们本土小玩闹们的模仿“秀”。我们的天津老师竟然说一口标准的京腔,让我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说的话更让我们惊奇。他说我们今天的语文课时学习写作文,并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作文”两个字。看着台下几十个微微张开的小嘴,老师告诉我们作文就是写文章,就是把眼睛看到的心里想到的用笔、用文字写下来。随即他给我们念了一篇范文,大概写是说一个小学生帮着家长干家务的事,中心好像是告诉人们一个道理:许多事情是看着容易干着难。在那“左”的好像不吃饭都不饿的年代,我真想不出老师给我们念这样一篇“范文”的胆量从何而来。直到许多年后我也不知这篇范文是他自己写的还是从哪找来的。可能是年龄小的缘故,我立即想到了自己在家帮着奶奶点煤火炉的故事:那天家里的煤炉灭了,我自告奋勇要露一手给大家看看。于是就模仿着大人平时点炉子的程序鼓捣起来,结果那炉子竟然连我平时讨厌的浓烟都不冒,就别说起火苗了……。就这样一篇三四百字的小作文,老师竟然当做了范文在课堂上读了一遍。当时那些比我大的同学都很不服气,说我写的“不突出政治”,不能算好文章。老师紧紧地盯着台下说:突出政治的文章是大人写的,我们写不来哦。老师的坚持,平生第一节作文课就让我记住了“我笔写我心,我心想我看”的作文道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老师还有一些在今天看来都很大胆的举措:他把语文课分成语文、作文、文学三科。语文课就是学习少年刘文学保护集体辣椒斗地主壮烈牺牲,刘学保用斧头砍死“破坏铁路的阶级敌人”等等“血腥”文章。作文课我想如果不是郭亮老师教我们,估计在那教学没计划,上课随意讲的时期也许不会与我们结缘了。至于文学课,即使是到了改革开放的今天我基本上也没见哪个中小学开设过。其实在小学时期,我最喜欢的还是老师给我们上的那些文学课。老师每周给我们安排了三四节文学课,每到文学课他都给我们找来平时根本见不到的文学名著用现在说评书的语调给我们演播,说透了文学课也就是名著欣赏课。在那年月我们知道了《林海雪原》里除杨子荣们追杀土匪之外,还有少剑波和“小白鸽”那若隐若现的爱情故事;知道了《烈火金刚》里有革命意志坚如钢的史更新们,有漂亮的八路军医生林丽等等,更有残暴的猪头小队长及其名言“烟的不抽、茶的不喝,花姑娘的干活”,记住了何大拿的狡猾谢老转的转轴;从绘声绘色的《破晓记》里知道了“刘邓大军”;从《红岩》里认识了江姐和蒲志高……。每到文学课的时候,我们班的同学就到的格外齐,大热天下午打瞌睡的也来了精神头,课堂气氛出奇的好。唬得住在我们学校那不认识字的“贫下中农管校代表”总在全校大会上表扬我们:“这个这个班才像上学的样子”。真不知当时是由于老师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哪,还是由于我们那里人们对阶级斗争敏感度不够,或许是对斗争的疲沓,反正在“阶级斗争如火如荼”的大形势下,我们的文学课硬是坚持了一两年。这两年里老师在我们荒漠了心灵播下了一丝爱的雨露,使我们除了知道阶级斗争的腥风血雨还看到了生活的绚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不要以为老师的良苦用心一定培养出了一批舞文弄墨的弟子,其实我们班那些同学除了我的职业还算是与文字打交道外,其余统统的干上了“实业”。为啥?因为我们除了上课时“欣赏文学”,更多的时候是自发的进行了“职业教育”和“素质教育”,只是这些“教育”活动不怎么上得来台面,所以直到今天也没人总结一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些年人们形容农村落后的教育总说“破屋子土台子里面面坐着一群泥孩子”,其实我们上学时还真不是这样子。我们的教室红砖亮瓦簇新崭绿的玻璃门窗,就是屋子里的课桌是砖混结构。我们这些十来岁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在教室做摔跤游戏时就难免事其轰然倒下。往往这时就是一地乱砖加一些书本书包文具盒什么的。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同学当中那些对泥瓦活情有独钟的孩子们就活跃开了:他们从家中拿来瓦刀抹子,拉开架势边“设计”边干,往往一个中午一个崭新的课桌又矗立在了原来的地方。由于我们这些同学的“不懈努力”,到我们搬进新教室半年的时候,我们班所有课桌已基本涅槃再生一次。只是桌面再也没有恢复原来的水泥罩面,一律变成泥土模样——因为当时找到白灰水泥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即使能找到一点也禁不起这帮半大小子的穷折腾啊。到了夏天,我们班女同学首先受农村老太太为图凉快用野菜汁搓炕的启发发明了野菜汁搓桌面的技艺,一时间使我们的课桌一律绿森森的一片凉意;男同学更是“浮想联翩”,想出了把人家拆房扔掉的旧灰渣榨碎重新逆转成灰浆再利用,使我们的桌面出现了灰色的模样。一次我的一支圆珠笔笔尖坏掉了,我想修一下,结果不小心油墨一下子洒了一桌子面,我没办法只好用硬纸片反复把它刮匀。嘿,等油墨干了我的课桌一下子呈现铮明瓦亮的大漆颜色!引得不少同学向我取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直到今天我还能够记起那些小泥瓦匠的神彩:一手拿着瓦刀,一手拿着砖头,时不时地掂量一下;忽而叮叮当当的快砌一阵……,那神情那样专注,仿佛真正的师傅一般。这项自发的“职业教育”的最直接成果,就是导致我们许多同学若干年后在当地都成了小有名气的泥瓦匠,说得具体一点就是好多人都到了天津的建筑单位当上了抹工班长。还有同学档次更高一点,牢记创新理念把当年到处乱扔毫无用处的、用来包装家电的聚苯泡沫板逆向使用,粉碎后用来制作保温砂浆用在建筑保温上,为绿色环保事业做出了一份贡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班有组织的“职业教育”是捡破烂,名字好听,叫勤工俭学。估计当时读书肯定是“无用”的,所以学校组织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很好笑的活动。这些活动总比孩子们无所事事整天捣蛋强。那时我们两三个同学一组,背着一个筐子全村到处乱转。什么长锈的钉子,碎掉的玻璃,等等等等,搜的那个干净。我感觉那时我们村的村容村貌是最好的:垃圾都让我们同学“勤工俭学”了,柴草都让大人捡回家了,大街上那叫一个净。以至于后来老太太们都要看紧自家的酱油瓶子,防止被我们“勤工俭学”了去。不过我们的行为还是受到了贫下中农的欢迎,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们光脚下地都不用担心被玻璃碴子扎脚。但是这项“职业教育“成果不大,当时人们生活物资都匮乏,物资回收也就无从谈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素质教育”,就是我们的“说媒秀”。三四年级的孩子,本来就天性好玩。我们最初先是模仿大人在班级搞过“批斗秀”,就是抓一两个上课捣蛋的同学“押上台”去,弯腰撅腚,让同学“批判”。由于我们再怎么批也比不上社会上的批斗会精彩,同时挨批的同学也要反抗,所以这“秀”也就没法再“秀”下去。后来不知谁首先引进了“说媒秀”。“说媒秀”这个活动新鲜生动有趣,并且活动中可以“创作”一些内容,因而深受大家欢迎,很快形成一时的热潮。先是大家“私下”三三两两的互相“秀”一下,后来逐渐出现“大家”,也就是“腕”级人物脱颖而出。我记得当时我们班“说媒秀”节目“男方”大腕叫鲍安,“女方”大腕叫柴树。当时节目策划:群力(就是基本为全班同学) 联合 导演:男女若干同学 主演: 鲍安 柴树 。演出时间就是每天的自习课,演出地点就是我们班教室,剧务制片兼观众均由本班同学兼任。为保证演出效果秀出水平,我们首先选定了说媒对象:男方为我班一长的脸长面黑的同学,女方为外班一基本情况相似女生。那天自习课正式开演。首先代表女方的柴树先把自家的女孩褒贬一番,什么长得不漂亮啊之类,然后也不失时机地表扬一下基本优点:这孩子结实能干,在生产队里挣工分高。代表男方的鲍安更是高声回应:俺这小子长得也黑不溜秋的,但人性好,孝顺老人……。鲍安这小子手巧,他坐在教室最南边,捡来一张旧木课桌一头的两只腿子搭到他自己课桌和后边课桌上,每次上课就这么钻进钻出的,他自己感觉还很好玩。这天这小子今天一时说的兴起,把两只手搭在他自己的杰作上边扭着头朗声嚷道:“(女方)要什么条件呢,咱给!”我们全班同学都被这精彩的表演吸引的愣了神,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这时我们老师突然推门进来,他大概没听见前边的话,直接就对着鲍安喊:“鲍安你给我站起来!”鲍安不得不放下架子嬉皮笑脸的说:“你等我钻出来”。老师一点也也不给面子:“你就这样站起来”。鲍安无奈一下子像古装戏里的囚犯,肩膀上扛着两支桌子腿就站了起来,引的同学哄堂大笑,老师也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十年过去了,教过我的老师不下几十个,同学就更多了。但是就是那个时期的老师和同学我记忆最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