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的故事——之一

云上

春节的时候，浓浓的年味是什么？在中国人的记忆里是那红彤彤的对联，是那噼啪的鞭炮，是那飘荡在空中的浓郁肉香，还有孩子们炫耀的新裤新袄。

现在随着时代的变迁，噼啪炸响的鞭炮自然没了，空中飘荡的肉香味淡了，腿上开洞洗的褪色的衣服代替了新裤新袄。唯一存下来没变的就是那春联的红色。虽然精美的印刷代替了古拙简朴的墨香，但它毕竟给人留下了传统的思念。

我记忆里最早的对联和它的故事应该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那个时候经过对文化的“革命”，对联从内容到形式无不体现着一个新字。什么“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统统扔到一边，革命群众就是任性，怎么“革命”怎么写。

记得当时刚到腊月二十八九，有些急性子的人家早早就把对联贴上了。我们一帮孩子就一群一伙的挨家挨户去念人家的对联。

贴门框上的对联往往是截取的毛主席诗词。这个政治上保险，不会因为错误或者引起误解而带来麻烦。但是书写这些对联的“红小兵”小将居多，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对联”有哪些讲究，所以很多时候就是凭着数字数，看看上下两句字数一般多就拿来当对联了。毛主席七律二首 《送瘟神》 是小将们当对联来用的最多的。

其一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其二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这两首诗每一句都曾经被信奉“不破不立”的小将们拿来写到了各家的对联上，管它对仗不对仗，管它什么意境什么意思。

小将们有倚仗：毛主席写的，谁敢说个不字？于是“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也上了对联。更稀奇的是有的小将写对联的时候他竟然引用起毛主席的词来了。有的词牌它本来就是长短句，上下句字数不一样多。

写对联的人不管那个，字多的那半边就让字挤一挤，反正对联的红纸一般长就行了。这横批更没什么讲究了。传统一点的像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狠一点的就是什么“斗私批修”、“兴无灭资”、“不破不立”等等。也有一些与时俱进的诸如“备战备慌”、“批林批孔”之类。

我当时就想，怎么家家户户的对联词句都差不多啊。就不能来点新鲜的吗？

我这样想，别人也有这么想的。我们后邻一个爷爷的老丈人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结果那年他一个春节都没过心静。大年三十下午一般过节的准备工作就都做的差不多了，街上一反常态出奇的寂静，原来大家都窝在家里养精蓄锐准备晚上开始守岁了。偶尔有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的从事自己的娱乐。

我突然看到那个爷爷匆匆的从村外走来，我好奇问了一下。那个爷爷苦笑着说：我给虎他姥爷送包子去了。虎他姥爷写对联写出事来了，这不大三十的被批斗了一上午，老两口中午包子也没蒸。这虎他姥爷就是这爷爷的老丈人。

这老丈人给生产队喂牲口是个饲养员，过春节了也想让生产队的牲口喜庆喜庆。过去呢人们喜欢在槽头写上句“牛马满槽”，现在革命了，老头也想与时俱进，就写了一个小条幅贴在槽头：驴牛备战。当时有句最高指示：备战备慌为人民。老头大概也想把上级政策具体化，于是就整出一句驴牛备战来。关键是这老头身份很容易让人联想“反革命标语”：抗战时期老头当过日本人任命的伪编乡长，是历史反革命！革命群众义愤填膺：毛主席说备战备荒为人民，你说驴牛备战。你把革命群众当成驴牛啦！？大年三十的大家口诛笔伐外加拳脚教育，帮助了老头一上午。这创新还真的有危险。

不过说到底危险不危险还是和书写者身份有关。因为我看到过“革命群众”堂而皇之的把“备战备荒”写成“各战各慌”贴在了自家大门上，竟然嘛事没有。更有大队革委会领导用对联开起玩笑。年前革委会领导们聚集一起写对联，一个老委员本不识字，却嚷嚷的最厉害。有好乐者随手给他写了一幅：进来出去人两个，出去进来两个人。横批是：真老绝户。这对联还真贴出去了。结果是写对联的几个领导分头从自己家里拿了些酒菜请了这老委员一顿了事。

这对联经过了“小闯将”们折腾几年之后，还是慢慢回归到由文化人书写的轨道。因为小闯将们循规蹈矩的抄了几年主席诗词之后，也蠢蠢欲动地创新起来。而他们的创新还没什么顾忌和底线。邻村就有一家大门口就堂而皇之的贴上了“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不知道男女主人知道这意思后会有什么想法。

我们生产队有一个比我大七八岁的高年级同学，竟然一连气把横批写了好几年的“又是一年”。最后竟然给我们留下来一句歇后语：刘成写对子——又是一年。

这虽然说出了一种对生活的无奈，但也让他老子脸上实在挂不住：这对联不能让这小子随意挥霍了，该找个文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