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海棠花开了——《虫语》节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树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太阳到达黄经15°,春季第五个节气降临,气清景明,万物皆显。</p><p class="ql-block"> 然而,当今之清明已非旧时之清明。或者说,本是纯粹的二十四节气之一,演变至今竟将上巳、寒食二节收入怀中,一个好端端郊外踏青的日子,便既感恩,又怀念,青青春色便多了几分忧郁。</p><p class="ql-block"> 行走公园,竟生出这番感慨,有些不合时宜。讲文化时,祓禊宴饮、曲水流觞的上巳节丢了,五德修身、不动烟火的寒食节淡了,或会觉得可惜。可若说到过日子,一节囊括三节,省却不少麻烦,有何不好?纠缠于诸多细节当中,总觉凡事不可一概而论,可实际上,还是简单一些好。</p><p class="ql-block"> 诚然,简单也非简单,终归要经历风雨才见彩虹的。譬如写诗,文字或可简单,场景或可简单,情绪偶尔也可简单,但诗意只可明了,不可简单。就像宇宙,组成它的是基本粒子,是一维的“弦”,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却是浩浩渺渺,却是无有边际。诗也如此,用最简单的字词,呈现一个不简单的世界。诗意更如此,要一针刺到骨头里去,而非在肌肤上润来滑去,不痛不痒。至于刺入之法,当然要找一条简单路径,一刺到底,让一根针虫子一样在骨缝里爬来爬去,肯定是行不通的。一针刺去,宛如拨动一根琴弦,洒脱,随性,不偏不倚,妙到毫巅,如此诗意既可出入四维时空,又可抵达甚或穿越六维世界,岂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可比拟的?宇宙学家说,要有隐卷,要有显展。诗人说,卷入其中、展开其外的那只手是字,是词,干净,不拖泥带水,不旁枝斜出,清清爽爽地来,清清爽爽地去。诚然,你若别出心裁,诗意也可以是块陨石,破空而来,无规则地坠落。还可以是块寻常石子,但你伸出的手要能够触摸到它结实的内核,要能够感受到内核由里而外的颤栗。既然万物互联,是陨石还是寻常石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是其中一部分。目睹陨石划过长空,你或会绕着地上砸陷的坑舞之,蹈之。目送一块石子飞向远处,你或会雀跃,或会惆怅。但你还记得它们的来路吗?还能还原它们坠落的轨迹吗?毋庸置疑,这是件很难的事,但只有懂得难,才可能做到简单。如此,化难为简便是一生的事,经历过,才可能了然于心、灿然于心。想一想,自己此生一直与文字打交道,却从未敢娇宠文字,更未敢亵渎文字,是不是有些矫情?可实际上,这是一种敬畏,也是一种爱。文字于我便是神祇,可以有洁癖,不可以放荡;可以率性,不可以随意;可以不羁,不可以荒唐。我于文字,自也是如此。把文字捧在手心,养活她,让她落落大方,让她丰盈丰满丰腴,然后,再让她简洁,再让她柔软,再让她融化成水,从心中简简单单地流过。一生执著于斯,我依然不知道能否与自己想要的文字相遇,哪里还敢心有旁骛?这样活一辈子,并非与自己过不去,也非想做个苦行僧,仅是唯如此,才可能遇见自己想要的文字,才可能寻到自己心中弹奏的那根弦……</p><p class="ql-block"> 节日寓意太多,确实很累,即便清明小长假。想一切会好起来的,哪曾想,清明时节难清明,新冠病毒再次袭扰太原。其实,早已搞不清是第几次,之所以说再次,是放在节前节后很小一个时间段罢了。</p><p class="ql-block"> 清明前不久,有位忻州书商从呼和浩特辗转来到太原,把新冠病毒带进校园,尖草坪区不得不摁下暂停键。好在防控及时,波及面并不大。这一次,病毒还是由外地输入,且是多渠道叠加,来势更凶猛一些。小店区有一家人去邯郸鸡泽县参加婚礼,把从重灾区上海逃逸到当地的病毒带回东峰、南坪头二村。输入路线简单,内控路线却复杂,一家人多从事废品收购,返并后走街串巷,密接者多,感染者也多。但毕竟是讨生活,大家还是理解的。还有一例,是筛查中发现的,行程比布朗运动还诡异:一男子由上海而天津,由天津而太原,出太原南站还刻意走了省内通道。行径如此鬼祟,怎能不让人生疑?但还有更鬼祟的,抵并后,他处理完私事——据说,是来并办离婚手续的——又多次出现在酒店、健身房、澡堂、商场、超市和饭店,足迹遍布小店区、迎泽区、万柏林区、晋源区,等等。尤其借朋友身份证开房一事,显然不可告人。至于氧动力健身房,权当他热爱生活,也爱惜自己吧。然而,健身房在市中心,是公共场所,东南西北健身者呼啸而至,本想花钱买一口健康,也买一个氧气十足的身份的,却不幸中招。健身房内通风不畅,健身者个个挥汗如雨,热情、热度同时助力气溶胶,扩散迅速,传播迅速,遭殃者自然广一些。兴冲冲去吸氧,悻悻然邂逅病毒,这似乎是个黑色幽默,又非黑色幽默,新冠时期的离婚故事怎么能不涂抹上迷幻的新冠色彩呢?一时间,这位不速之客成功抢滩朋友圈,坊间八卦满天飞,恶意揣测也罢,善意调侃还罢,权当是封闭时期的一味调料吧,终是不可全信的。但这位男子抵并后刻意隐瞒身份,刻意隐瞒行程,还活力四射地、布朗运动般地享受生活,遭人诟病也是必然的。毕竟来自高风险区,毕竟是谈病毒色变的时候,就算有天大的事,公众利益和公共道德还是要兼顾的吧?</p><p class="ql-block"> 两年没回老家探望父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回一趟,早上醒来,小店区竟被封了。小长假第一日便遭当头棒喝,好不沮丧。我家所在小区与小店区仅一街之隔,站在阳台上看到南内环街对面陷入短时混乱,心中不免生出一丝隐忧。翻看微信,同城朋友都在谈论同一话题:小店封区了。妻子问要不要下楼买些菜去,家里的菜仅够三天。我故作轻松说,迎泽区又没封,干嘛去凑那份热闹。妻子犹豫,看到群里都在抢购,还是放心不下,说去菜店看看,少买一些也好,万一疫情波及到南内环街这边呢?我笑一笑,不置可否,想所谓抢购,都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妻子下楼,不到十分钟返回,说楼下遇到左邻右舍,都是大包小包,邻居告诉她,店里连菜叶子都被抢光了。想去超市,超市人山人海,不知道是在抢购,还是在抢着感染病毒。我又是一笑,他们今天买够了,明天菜店不关门,超市不关门,再也没人跟你抢。果然,第二天下楼,菜店仅一二人,各种新鲜蔬菜随便挑,随便选,价格虽比平时贵一些,但还算合理——前一晚进菜,店主一直守候到后半夜,也够辛苦的。</p><p class="ql-block"> 居家三日,恍惚又回到两年前的春节。但与那个猝不及防的腊月相比,恐惧明显要减轻许多;毕竟,新冠病毒如影随形已七八百个日夜,快成我们的“隔壁老王”了。病毒几经变异,升级——也可能是衰减?——为奥密克戎,传播速度比原来猛烈,毒性却在递减,这也是一种能量守恒吧?突然想,杀死病毒的最好方法,便是把病毒驱赶到一个密闭系统中去,让系统中的熵不断增值,让病毒热寂。理论上讲,这一想法不只美好,还完美,但病毒不会自己钻进“口袋”里,专家也找不出驱毒之法,这条路俨然“真空”之路,明显走不通。那么,合情合理的应变之道便是把我们与它们隔离开来,我们活我们的,它们活它们的,互不相干。想起王晞星说的“带瘤生存”,中医药虽杀不死癌细胞,但可以营造一个新的机体内环境,让患者与肿瘤我活我的,你活你的,各自相安。热力学原理竟与中医学逻辑一脉相通,不由一笑。</p><p class="ql-block"> 病毒大摇大摆地走进我们的生活,这是个既成事实,令人遗憾且痛心。毫无疑问,这是自然对人类的一次警示,也是人类运命的一个隐喻。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在病毒面前,东西方所持态度并不相同。发生在东方的故事这里就不讲了,我们都是亲历者。西方人向以科学昌明自居,最应该尊重科学的,却又偏偏不按科学行事,岂不让人费解?诚然,西方人有西方人的理由,且冠冕堂皇,那便是自由。可是,东方人难道就不爱自由吗?事实上,东方人也懂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道理,老祖宗便是自由精神的拥趸,即便病毒,也是自由运动的践行者呢。似乎天下万物,无一不喜欢自由。可遗憾的是,你自由了,病毒便更自由了。病毒自由不可怕,可怕的是病毒自由之后,便真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便可以在自由中不断变异了。而变异一旦成为习惯,便没完没了。就像沾染毒瘾,就像魔鬼缠身,自由变异的时候,病毒也在变异。病毒变异的时候,自由也在变异。变异便是一朵看不见的蘑菇云,罩在我们的头顶上,还是一朵可憎的恶之花,开在我们身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宇宙给定的病毒生存规则,但很显然,是人给了病毒加速繁殖的机会,又给了病毒加速变异的可能。这是个恶性循环,显然不科学。可这种不科学行径恰恰源自最尊崇科学的西方,想想都觉恐怖。再想,唯有一声叹息……</p><p class="ql-block"> 想起薛定谔的猫,不要以为量子世界的猫不会在现实世界中叫春!</p><p class="ql-block"> 想起玻姆的鱼,不要不相信现实世界是魔幻的!</p> <p class="ql-block"> 新冠病毒在东方将要偃旗息鼓的时候,病毒变异却在西方变本加厉,何也?世界也东边晴,西边雨,也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诡异的现实不得不让人相信,所谓的中西医之争,绝非简单的道技之争。西医不遗余力地攻击中医,并非西医逻辑有多么高级,而是西医先天拥有一种道德优越感。可这种先天优越感究竟源自何处,只有天知道!譬如经络,在西医看来就是天方夜谭,最终的事实却证明,经络不仅存在,而且是“弦”一般的存在,也即是一种本质的存在,宇宙的基本单元不就是一维的“弦”吗?经络所遭受的不公待遇,不过是中国文化在某一特定领域的现实翻版。中国文化所遭受的不公待遇,不过是中华民族在某个特定时期的现实翻版。国穷国弱文化便抬不起头来,文化抬不起头来文化人便抬不起头来,一群人没了自信,便怪罪到老祖宗创建的中医上去,说中医深奥得莫名其妙,说老祖宗不讲科学。这场景,就像小学生听不懂大学生说的话,却跳着脚指责大学生的话是一派胡言,何其荒谬!事实上,究竟何为经络,很少有人去追根问底,仅仅因为我“看不见”,便以为它不存在,经络就这样被人打落到十八层地狱,何其粗暴,何其不讲武德!</p><p class="ql-block"> “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腑脏,外络于肢节。”岐黄洞天察地,言简意赅,老祖宗在建构人体模型时,除了各个器官各各呼应之外,每个器官还对应着属于自己的穴位,而联通穴位的,便是经络。如此对应关系,多么像黑洞与白洞之间存在虫洞,四维与六维之间存在十一维。事实上,老祖宗眼中的人便是个独立的小宇宙,人这个小宇宙的运行离不开经络,中医实践——譬如针灸、推拿、按摩、拔罐等——也证明经络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然而,现代解剖学因为“看不见”,便对经络的存在抱持怀疑态度,甚至指责中医是“江湖郎中”,是“蒙古大夫”,多么自以为是!尤其清末民初,文化傲慢和文化不自信相互交织、相互撕咬,有人便去崇洋媚外,便去欺师灭祖,似乎不与老祖宗彻底切割,便显不出自己文明来。1879年,国学大师俞樾撰《俞楼杂纂》凡50卷,在第45卷中专列《废医论》七章,痛陈中医之弊:本义篇指责老祖宗医巫不分;原医篇指责《黄帝内经》附会于传说人物;医巫篇指责老祖宗治病都是巫术;脉虚篇指责与脉有关的书说法不一,是假的;药虚篇指责中药药性寒热、冷热看不到;证古篇甚至说,病能好的,用药不用药都会好,不会好的,用了药也不会好……如此等等,荒腔走板,却大言炎炎:“医术曰以颓败,为什么不可以废呢?”</p><p class="ql-block"> 俞樾一石激起千层浪,紧随其后,一批近现代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如孙中山、胡适、严复、梁漱溟、傅斯年等也纷纷登场,“废医”主张一时甚嚣尘上。起初,梁启超也是站在西医这边的。然而,他的一场大病竟意外酿成中医反击西医的利器。1926年3月8日,梁启超患尿毒症,入住北京协和医院。经X光透视,医生诊断为癌。梁启超的弟弟梁仲策问医生,不一定是癌吧?医生答,不一定不是癌。再问,怎么治?再答,全部割除。手术后解剖割掉的右边的肾,见其中有一樱桃大的黑点,却非癌。更要命的是,病人尿中仍带血,却查不出病源。梁启超被西医“割错腰子”的事一经传出,西医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而在入院前,梁启超曾请名中医萧龙友把脉,萧龙友诊断说,不是急症,不就是尿里有血吗?任其流二三十年,亦无所不可。西医割掉一个肾,得出的结论竟也是“无理由之出血症”,确实够“孟浪”的。梁仲策在《病院笔记》中记录了这件事,他对中西医各打一堆板子,不过,落在西医身上的板子略重些:“辛苦数十日,牺牲身体上之一机件,所得之结果,乃仅与中医之论相同耶。中医之理想,虽不足以服病人,然西医之武断,亦岂可以服中医。总而言之,同是幼稚而已。”在散文《我们病了怎么办》中,徐志摩也明贬暗扬,先是对中医打了一堆板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对外国人,尤其是对西医的信仰,是无边际的。中国大夫其实是太难了,开口是玄学,闭口也还是玄学,什么脾气侵肺,肺气侵肝,肝气侵肾,肾气又回侵脾,有谁听得惯这一套废话?冲他们那寸把长乌木镶边的指甲,鸦片烟带牙污的口气,就不能叫你放心,不说信任!同样穿洋服的大夫们够多漂亮,说话够多有把握,什么病就是什么病,该吃黄丸子的就不该吃黑丸子,这够多干脆,单冲他们那身上收拾的干净,脸上表情的镇定与威权,病人就觉得爽气得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后,徐志摩突然口气一转,调侃道,西医所谓“科学精神”,原来是“拿病人当试验品,或当标本看”。梁徐两篇文章“声东击西”,惹恼学西医的鲁迅。7月5日,鲁迅发表《马上日记》,将矛头对准徐志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从西医割掉了梁启超的一个腰子以后,责难之声就风起云涌了,连对于腰子不很有研究的文学家也都“仗义执言”。同时,“中医了不得论”也就应运而生;腰子有病,何不服黄蓍欤?什么有病,何不吃鹿茸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梁启超被西医“割错腰子”,便数落西医一堆不是。中医没能救了鲁迅父亲的命,便指责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两相对照,唯立场不同罢了,总归是拿两个个案各说各话,很无聊,也很不靠谱。</p><p class="ql-block"> 半个世纪后,余云岫接过俞樾的衣钵,急急如律令。余云岫少时曾习中医,后公费赴日留学,受日本明治维新废弃汉医的影响,归国后提倡废除旧医(即中医),推行西医。在《灵素商兑》中,余云岫以西证中,以此体系证彼体系,驴头不对马嘴:“自人体解剖之学盛,而筋骨之联络、血管神经之分布、脏腑之位置功能大明。自显微镜之制兴,而四体百骸之微妙无不显露。于是乎官骸脏腑之关系日明,而生理病理之本源流末,渐得其真相。至于今日,强半已为定论,洞然豁然,不容疑虑。《灵枢素问》,数千年前之书,以粗率之解剖,渺茫之空论,虚无恍惚,其谬误可得而胜发乎?”1929年2月23日,在南京政府第一次中央卫生委员会会议上,余云岫领衔提出《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历数旧医“不科学”等罪状,提出“旧医一日不除,民众思想一日不变,新医事业一日不能向上,卫生行政一日不能进展……”3月2日,余云岫又在自己主编的《社会医报》上,把未宣布实行的“废止中医案”全文照登出来。余云岫等4人还出面,写文章,接受采访,阐述废止中医的理由,大肆造势。中医阵营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即派出陈存仁、张赞臣等4人,以“一对一”的方式,即西医到哪家报纸,他们便去哪家报纸,与西医“同场”辩论。余云岫等人认为中医不合乎科学,中医界则以中医治疗之实效,批驳中医不科学的论调,认为医药是否有效,关键看疗效。余云岫指责中医肺腑六气之说,皆凭空结撰,全非事实。中医界则斥责余云岫之论乃“妄人之言,故事中伤”,申明“中医自有中医诊断之法,勘定病别之类”,并非“巫祝谶纬之道”。中西医剑拔弩张,势同水火,这场混战持续了近10年,因抗日战争而搁止。期间,医界、学界、政界乃至社会公众卷入其中,集会、请愿、抗争、论战此起彼伏。抗日战争胜利后风波再起,一直延续到1949年国民党政权在大陆土崩瓦解。</p><p class="ql-block"> 最可笑的是,首倡“废医论”的俞樾晚年体弱多病,又目睹几位亲人相继病逝,不得不向中医尤其是中药“投降”。俞樾病起,口占小诗一首,无助心态显露无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景沪桑榆病是常,原非二竖故为殃。</p><p class="ql-block"> 不能坚执废医论,反自营求却疾方。</p><p class="ql-block"> 徒使人间留尤物,恐劳泉下盼归艎。</p><p class="ql-block"> 最怜儿妇清晨起,苦为衰翁药饵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为补“废医论”之失,俞樾又作《医药说》,对中药的态度明显改变,“余固不信医也,然余不信医而信药,于是又有医药之说”。俞樾自弹自唱,陈腐的学究气比草药味道还要浓重:“药之始,固出于医,然此等医皆神而明之,非世俗之医也。余亦岂敢谓世间必无良医?然医之良不良,余不知也,必历试而后知焉,身岂可试乎哉?”俞樾声称,古人对药物的信任多取决于医家的信誉,“医不三世,不服其药”。俞樾感慨当世庸医充斥,良医有限,多数行医者“皆不知医,苟求一舆之值,一饭之资而已,而以治人之疾,名为行善,实则作孽”。此乃庸医之过,与中医何干?甭说当世,难道前世或后世就允许庸医横行于道吗?俞樾以文解文、以偏概全,显然是没有说服力的。到后来,俞樾反复强调,庸医要废,良医则不必废。那么,西医中的庸医要不要废呢?</p><p class="ql-block"> 这里,我并无贬谪西医之意,但西医并未给予中医足够的尊重,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如此做派,多么像抱着苹果落地的经典物理学家调笑伴“弦”起舞的现代物理学家,越是陷入科学迷思的人,到最后,越是被科学打脸。近些年,经络终于在高精仪器中现出“原形”,研究者的描述各有千秋,结论也接近一致:或是一种生物液晶一样的材质,或是流体的“间质组织”,仿佛“流动流体的高速公路”。诚然,这是西医的技术性表达,任何时候,西医咄咄逼人的话语霸术都令人生畏,似乎不得到西医认可,中医便是错的,便是有罪的。而回归到中医叙事上,经络便是隐身在人体中的“水道”,它游走在骨骼间的缝隙当中,仿佛山体间的岩隙水,贯通上下,联络周身,让人体各个器官运行自如。中医如此叙事,是不是更人性,更贴近自然呢?</p> <p class="ql-block"> 显而易见,科学研究者与中医间的裂隙正在不断消弭,这一好的现象科技当记首功,但量子物理学也功不可没;毕竟,“弦”与经络极为相似,量子世界与经络世界极为相似,理解了“弦”,也就理解了经络。事实上,就像量子力学以宇宙为观照对象一样,中医学创立之始,老祖宗便是把人体当作宇宙的。回顾中国医药学的实践历程,中医学不只人性,而且科学,譬如一人一症、一症一方,同病异治、异病同治,表里兼顾、标本同用,阴静阳躁、八纲辨证。中药学的科学性也是肉眼可见的,譬如君臣佐使配伍,同方不同剂量。中草药是野生的,即便人工种植,这一株与那一株也不尽相同,在施药过程中,剂量很难精准把握,每剂药、每味药的成分每次也有差异。药性明明白白,药方却多变。即便药方一致,用药剂量和每味药的成分又模糊。药方、剂量和药的成分多变而模糊,病毒无法辨识,还有可能产生耐药现象吗?至于变异,必得知己知彼,病毒早已失去知彼先机,变异又从何谈起呢?归根结底,中医药便是道在此,魔无可奈何,如此神奇、友好又磊落的中医药,岂是一个不科学便能否定了的?《黄帝内经》有云,“至道在微,变化无穷,孰知其原”,中医药的模糊性与量子世界的不确定性何其相似尔尔!</p><p class="ql-block"> 李约瑟说,世界各族疾病历史记载中,中医学几乎是唯一拥有连续性著述传统的。或许这个唯一,才是中医磨难的肇始吧。还有个很有名的汉学家,叫满晰博,德国人,西医学博士。满晰博出道西医,却对中医情有独钟,编著出版有《中医学理论基础》《中医临床药理学》《中医的贬降》《中医方剂学》《中医针灸学》《中医论断学》《中药学》等书。满晰博把中医学看作“独具一格的科学”“现代的和将来的科学”,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便指出,“藏象”绝非单纯的古代中医解剖学,而是古代中医学家用来解释和推演人体生理、病理机制和规律的模型,相当于核子物理学的原子模型。满晰博说,一旦我们对中医理论的复杂性做深入研究,我们便会承认,选择这样一种模型来说明人体的功能及其变化是巧妙而合宜的,这也正是中医学方法论上的独到之处。在古代,中医学家使用感应和综合的观察方法来研究人体,他们着重考察人体的功能及其变化,简略了对直观的解剖位置的描述——其实,至北宋,中医人体解剖已达到相当高度的。而西医至今仍漠视大量极有意义的功能性变化,虽然这些变化无须借助仪器,便能在医生自己和病人身上随时察觉到。满晰博分析道,在方法论上,不能用西医的概念来套中医,甚至中医的方法论要高于西方生物学的方法论。在临床上,不应该用纯粹西方因果分析的方法,把中药学变成像西药学那样的药理学、制药学、生物化学等。最后,满晰博还毫不客气地指出,中医学是包罗宏富、条理连贯和卓有成效的知识体系,远非西方医学所能企及。</p><p class="ql-block"> 2014年,在中国科技信息所主办的“中医药发展战略研讨会”上,满晰博作了《为什么当代人类不能缺少中医》的演讲,指出科学必须符合三条标准:一,以正面经验为基础。二,陈述的单一性。三,经验资料的严格、合理的综合。按照这三条标准,满晰博将20世纪的各种科学大致分为精密科学、原始科学和伪科学,认为仅有少数学科属于精密科学,譬如物理、化学、天文学等。多数学科只符合第一条,可称为原始科学。离开取得正面经验的确凿事实,则应称为伪科学。满晰博据此分析说,西医中的绝大多数知识属原始科学,仅小部分是精密科学,其中还有较大的伪科学成分。中医除一部分是原始科学和伪科学残余外,绝大部分或主体称得上精密科学。</p><p class="ql-block"> 百余年来,中医被西医扣上不科学的帽子,几乎抬不起头来。而一个西医学博士却说西医没有中医科学,是不是很讽刺、很戏剧?满晰博并非信口雌黄,他继续论证道,《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等古典医书的传世,表明中国在2000多年前便已形成最丰富、最有条理、最有效的中医理论体系,且很早便有药物学专著。而西医学发展只有几百年,它是借助物理学、化学的方法和理论,作为自身使用的技术发展起来的,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药理学基础。从根本上讲,西医学仅是一种典型的生物医学或动物医学,远未发展到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医学。请注意,满晰博在这里用了一组词,即生物医学、动物医学和人类医学,仔细琢磨这三个词的差异,显见得中间存在一条巨大的鸿沟呢。满晰博也承认,西医学在物理、化学方法上发展的医疗技术是难能可贵的,但技术与科学是两回事,西医动辄使用抗生素、激素,经常服用容易造成药物依赖,破坏人体自身免疫力。而中草药或有毒性,且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毒性,却不会产生药物依赖或人体自身免疫力被破坏的隐形风险。或因如此吧,满晰博一点也不给他的西医同行留情面,在他看来,所谓西药,不过是流水线上的精确合成物,药性和成分、剂量是确定的,病毒容易辨识,容易产生抗体或发生变异,这难道不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p><p class="ql-block"> 扬中贬西也罢,扬西贬中还罢,都无法否认一种直觉或感受:谈论中医的时候,常常会想到量子力学,谈论西医的时候,想到的却是经典物理学。奇怪吗?事实上,中医很可能与量子物理学是同一知识谱系的,西医则与经典物理学是同一知识谱系的,中西医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宇宙、一个地球的。相对论面世的时候,曾遭到牛顿徒子徒孙的阻击。量子理论面世的时候,同样遭到牛顿徒子徒孙的阻击。经典物理学阻击现代物理学的方式与西医阻击中医的方式如出一辙,这在科学史上本是正常现象,科学便是在这样的证伪过程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然而,不同的是,牛顿物理学是先于相对论和量子理论诞生的,中医则是走在西医前面的,表面上看二者很相似,实际上,东西方文化的路径差异一目了然!这么讲吧,中医是形而上之道,是形而下之器,是日常之哲学、文化、艺术,是优雅的生活方式,而西医仅是一门技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换言之,中医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就是一种生活态度,而西医是一种生活方式吗?是一种生活态度吗?抑或,西医敢说自己是文化吗?</p><p class="ql-block"> 突然觉得,所谓中西医之争,其实便是量子物理与经典物理之争,便是模糊性与确定性之争。当然,也是东西方文化之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走出小区,竟觉阳光很好,这也是某一种疫中饥渴症吧。</p><p class="ql-block"> 柳树最早泛绿,绿得速度似又最慢,柳叶便有空闲剪出刀的模样来。这或是时间魔法,既然慢,那就一点一点地呈现,有条不紊地呈现,好似沉迷于细节的写作者,耽于铺陈,不屑于宏大。前几日,桃花还艳得那么假,这两日突遭降温,桃花便急遽零落,好像不曾来过似的。再过几日,碧桃该小拇指肚大小了吧?那时候,向阳部分会先挂上腮红吗?如此猜测来自日常经验,而人大多时候是生活在日常经验中的。譬如,红了便熟了也是日常经验,只不过,这样的日常经验像大多日常经验一样,是经不起追问的。事实上,红的不一定熟,青的也不一定不熟,说到底还是要看品种。诚然,也要看土壤,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罢了。从不怀疑,这一切无一不是日常经验,既然经不住追问,我们还要不要一遍一遍地去重复它们吗?似乎又是一个悖论,人活着,真的很辛苦。</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远远看到一蓬一蓬楸子挂满玫瑰红,好似密密麻麻的果实,低调而好看。近前端详,却是一枝头一枝头的花儿,把春光一把攥在拳头里,紧致而稠密。此前,我以为楸子便是楸子,海棠便是海棠,那一日,蓦然看到南沙河北岸的海棠花开得与楸子极为相似,不由心生疑惑。回到家里,还在想着这件事,趴到电脑上查阅资料,方知楸子便是海棠,海棠也叫楸子,只是路边那片楸子长得有些矮,枝叶似与大多海棠不太一样,我才未把二者联系起来罢了。明王象晋编撰《二如亭群芳谱》,凡天谱三卷、岁谱四卷、谷谱一卷、蔬谱二卷、果谱四卷、茶竹谱三卷、桑麻葛苎谱一卷、药谱三卷、木谱三卷、花谱三卷、卉谱二卷、鹤鱼谱一卷,总十二谱三十卷,记植物四百余种。谈到海棠时,书云:“海棠有四品,皆木本。贴梗海棠,丛生,花如胭脂;垂丝海棠,树生,柔枝长蒂,花色浅红;又有枝梗略坚,花色稍红者,名西府海棠;有生子如木瓜可食者,名木瓜海棠。”海棠花雅号解语花,有“国艳”之誉,苏东坡曾为之倾倒,“只恐深夜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如今,海棠家族人丁兴旺,譬如山楂海棠、三叶海棠、变叶海棠、花叶海棠、冬红海棠、白海棠、复色海棠、钻石海棠、红宝石海棠、高原之火海棠、铁十字海棠、湖北海棠、道格海棠,等等,路边或公园随处可见。尤其西府海棠,几乎把自己且香且艳的、树一样的身姿傲娇到公园的各个角落里,花儿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花儿盛开时,花色渐渐或粉、或白、或粉白相间,犹如晓天明霞,煞是妖娆,我更不会把楸子与海棠联系在一起了。虽是理科生,毕竟不是学生物学的,我时常因色辨物,掌握的终归是一些皮毛。诚然,起始不把楸子当海棠,也有时间和地理的原因。初见那片楸子时,它们刚被种在小区外的路边,个头那么小,那么矮,从无一点落叶小乔木模样,我便误把它当成别一样植物。现在再去看,竟已出落成乔木,所谓女大十八变,植物亦如是吧。</p><p class="ql-block"> 同一种花有不同,同一类草也有异。河南汤阴羑里城是周文王囚禁之地,那里长着一种草,叫蓍草,相传周文王便是以此草推演《周易》的。蓍草耐寒,喜温暖湿润,不择土壤,茎有八棱,梗坚硬,可生长千年,是草本植物中生长时间最长的。蓍草叶子呈锯齿形,有两列披针形裂片,每个裂片又似一枚独立的叶子,看上去好似叶中有叶,很像鸟的羽毛,也很像百足虫,民间称之锯齿草、羽毛草、蚰蜓草等。蓍草花细碎朴素,花色浅淡,也像荚蒾。无论叶子,还是花,蓍草近看无一不精致,远观则透着一笼迷离,正所谓“冽彼下泉,浸彼苞蓍。忾我寤叹,念彼京师”。如果说这首《下泉》传递的是《诗经》古老的哀愁,那么,唐刘长卿《岁日见新历,因寄都官裴郎中》则是一种新绪:“愁占蓍草终难决,病对椒花倍自怜。”</p><p class="ql-block"> 蓍草野生,有节,中空,端生白毛,有神性。清康熙本《上蔡县志·蓍台碑记》记曰:“上蔡县东三十里,一台屹然,临于蔡沟,曰蓍台,蓍草丛生。盖伏羲画卦地也。”《蓍草台记》又曰:蔡水之北“有台窿然。台之四周方广二十顷,蓍草丛生其间,首若龙矫,尾若凤翔,盈于台畔。伏羲氏作,取而筮之,以画八卦之变。”上蔡属河南驻马店,“蔡”字上草下祭,草指蓍草,祭指占卜所用神龟,“蔡”即蓍草下的神龟。东汉许慎著《说文解字》,叙章开门见山:“古者庖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释蓍草时,又说:“蒿属。生十岁,百茎。《易》以为数。”但蓍草并非伏羲氏一人的专有用品,《周易·系辞上》也云:“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善于蓍龟。”《礼记》则将龟与蓍草分开,“龟为卜,策为筮”,“策”即蓍草。古人用龟甲占卜记事,“卜”出一道道甲骨文风景,用蓍草演算运命,“筮”出一重重生命哲学的玄妙,一如老夫子所说:“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许慎是河南漯河人,当是去过上蔡,也去过羑里城的。而甲骨文出土于安阳殷墟,距羑里城不足百里。如此看来,无论文字,还是数学,都起源于这片中原大地,当是争议不大的。</p><p class="ql-block"> 秋熟之后,选粗细相近、节长相近、每根12节的蓍草50根,便可占卜。《周易·系辞上》曰: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是故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即蓍草占卜过程,通俗而言,就是采摘50根蓍草茎,演算开始时先取一根于外,以表示天地产生之前的太极状态。此后,将其中49根任意一分为二,左手一份象天,右手一份象地,从右手任取一根置于左手小指间,象人。然后,以四根为一组表示四季,经多次分取,看最后手中所余之数是奇是偶,完成蓍草演算的第一步,称“第一变”。如法炮制三次,也即“三变”后,便可得出三个数字,摆出一副卦象,得到八卦。</p><p class="ql-block"> 蓍草乍看很像普通的艾蒿,老祖宗为何选择它占卜吉凶呢?西晋张华《博物志》有云:“蓍千岁而三百茎,其本已老,故知吉凶。”也就是说,蓍草能活千年,活得太久自然知道吉凶,颇有些草老成精的意思。诚然,用龟占卜,也是因为龟活得够长久,《白虎通·蓍龟》便曰,“蓍之为言耆也”“龟之为言久也”。我们熟悉的八卦用一长横表示阴爻,用两短横表示阳爻,而新出土的文物则显示,早期八卦的每一个卦爻都是具体数字。如此看来,筮占法与数字密不可分,占卜所用蓍草很可能是当时的计算工具——算筹。如此看来,蓍草占卜离不开两样东西:自然和数学。图灵说,数学支配万物。那么,用今天的眼光去看,蓍草占卜难道不是数学支配自然的一种中国式叙事吗?汉代以来,还有人将八卦和汉字的起源相联系,许慎也认为,仓颉造字之前便有八卦,八卦卦象是天、地、火、水、风、雷、山、泽八个古文字。我的书桌上放着一盒蓍草,是去羑里城访古,从朋友处讨来的。我不会算卦,但我喜欢偶尔闻一闻它,虽枯干,虽草香不再,文字的味道还是有的,起码我以为它们是承载了文字味道的生命,而非运命之数。</p> <p class="ql-block"> 有花香袭来,却非楸子的。这花香一路尾随着我走进公园,就像书中散发出的木香,若有若无,令人诧异。扫码入园,穿行在缤纷的花儿中间,这味道居然淡了,薄了,甚至于无,岂非怪事?</p><p class="ql-block"> 其实,在自然面前,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或物都无须大惊小怪,何况公园这般精致的自然呢!譬如亭子旁那几株花红吧,小时候,我很喜欢吃它的果子。刚摘下时微酸,爽口,十分解渴。放置几日便绵,甜,入口舒爽。花红果成熟得比苹果要早,个头长得比苹果要小,乡人叫它小果,意即比苹果小一些而已。后来,我进了县城,便很少见到它。再后来,我又进了省城,更见不到它。前些年写故乡,很想写写这种果子的,却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只好作罢。前些日子上网查阅“楸子”,竟在《中国树木分类学》中,意外得知它叫花红,形貌与海棠树相似——落叶小乔木,高五米左右,枝条圆柱形,叶片卵形或椭圆形,花瓣粉红,果实或黄色或花色。之前,我一直把花红当作某件事或物,譬如簪在帽上的金花和披在身上的红绸,譬如有关婚姻大事的礼物,还譬如赏金、奖金、红利、悬赏告示或启事,等等。总之吧,我从未想过花红还是一种植物,且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植物。花红还有几个别名,在《本草纲目》中,它叫文林郎果,在《河北习见树木图说》中,它叫林檎,都很典雅,但我还是喜欢它的河北土名——沙果。是的,我喜欢这个土名,它与我记忆中的小果亲近,我也是看到这个名字,才确信它是小果的。</p><p class="ql-block"> 公园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却个个淡定。病毒来来去去,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就像那缕香气,就像那一丛一丛的花儿。其实,时光也像那花儿,有时看上去是连续的,有时看上去是错落的,时光中的事物便参差在各自的季节里,如果时光也可以花蕊一样一层一层叠加,那该是一座宫殿……不,该是一部书吧?瞧,玫瑰园绿色葱茏,正等待花儿开放那一瞬。瞧,郁金香绿色葱茏,正等待花儿开放那一瞬。深吸一口空气,有花香袭来,极浓郁,极熟悉,是丁香的。藏经楼西侧生长着一片丁香,开满白色花儿,云一样锦簇,也有半树白、半树紫的,让人不由想起母校的紫丁香来。颜色虽不同,味道却不会骗人,它们就是丁香,与外语系楼下那片丁香同属一科,甚或是姊妹。依然记得,每到春天,那香气便贴着地面在校园飘来荡去,整座校园便是芬芳的。前些年回母校,那片紫丁香依然在,依然从前模样,很是让人激动呢。但这个春天,母校莫名沦为封控区,校园便公园般寂静,花香也该淡了吧?其实,花香是不会淡的,仅是不速之客奥密克戎转移走人们的视线罢了。可想起母校,我的心里还是芬芳的。尤其前一日晚上,视频里看到几十辆救护车无声地开进校园,不禁揪起心来。可看到学生公寓错落的窗口上璀璨似一团一团的丁香花,男声女声青春葱茏,加油声此起彼伏,竟恍惚回到40年前,揪着的心又瞬间平复回肚子里,湿湿的,暖暖的,想哭。本是母校120年华诞,节前还专程到省作协拍了祝贺视频,谁知竟以这样一种方式预演一场庆典,怎能不令人唏嘘呢?犹记得40年前,我入校的第二个学期便赶上母校80年华诞,台上载歌载舞的都是莘莘学子,场面青春、朴实而盛大,让人热血沸腾。犹记得那时候,中国女排首夺世界杯冠军,我们在校园游行过,中国男子足球队战胜亚洲冠军科威特队,我们还在校园游行过。如今再见学子花团锦簇在窗前加油,怎能不泪目呢?总之吧,青春就是力比多,好事坏事都激情澎湃,谁让他们年轻呢!</p><p class="ql-block"> 走出公园,迎泽大街略显空荡,但与两年前的清明相比,还是多了几分生气的。有行人,有私家车,公交车也运行正常。穿过大南门十字路口一路向西,公交车上坐着三五个人,地铁站出口却没有人。沿着街北行走,路边除了槐树,几乎所有树木都已抽出绿色的叶子,春天说来便来了。这是规律,应时而至,不因病毒而改变。但生活中最重要的,终归还是生机,还是生命,其次才是规律或秩序,再其次才是自由。并非不喜欢自由,年轻时候我格外崇尚自由,崇尚独立,还宣称,世界是由每个独立的人组成的,独立的人组成的世界却可能是混沌的,世界该多么奇妙啊!可如今,我更愿意顺其自然。诚然,我对顺其自然也有自己的理解——所谓“其”,便是生命;所谓“自然”,便是法则;而我所能做的,便是遵循她们,唯如此,才可能有所谓的自由或独立吧。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桀骜半生,特立独行半生,将近耳顺之年方才悟得其中一二,是不是有些晚呢?</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此一生不过是把古人彼一生重复一遍,人真的是草木春秋呢!其实,病毒很可能伴随我们后半生,我们根本没必要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事实上,病毒本就一直伴随着我们,只是它有时会换个花样,我们便以为它是一朵花了,就像时光,就像时令,就像很多我们还不认识的事物。</p><p class="ql-block"> 但眼下,病毒的确防不胜防。尖草坪区、小店区还未解封,节后不几日,晋源区也封控。紧接着,万柏林区、杏花岭区也封控,迎泽区顿时沦为城中孤岛,只可区内行走,不可逾区半步。坚持上班一周,迎泽区又告急,太原六城区旋即进入分区而治状态,如果空中鸟瞰,最扎眼的便是桥头、十字路口和小区门口的隔离带吧。全城摁下暂停键,人却不能闲着,核酸检测之后是抗原检测,抗原检测之后是核酸检测,一轮一轮下来,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清徐又爆发物流园区集中感染。病毒以这样的方式反复跟我们捉迷藏,仅是想让我们重视它们罢了,而这一切,终归都会过去的。</p><p class="ql-block"> 好在这一次,迎泽公园仅封园三日,便又重新开放。周一早晨,背对阳光走进公园,跳舞的少了,打拳的少了,打球的少了,唱歌的少了,走模特步的也少了,戏台大院里老人却意外多起来。他们坐在凳子上,或间隔一米,或间隔两米,一副悠闲的样子。如此场景多么安逸,细细想来也很正常。属于老人自由活动的空间越来越有限,老人对自由活动自也格外珍惜,自由便丁香般味道浓郁呢。其实,自由也可能是蓍草的味道,透着神秘的气息,谁知道呢?有一方天地,便有一方情趣,所谓知足者常乐吧。其实,乐与不乐,日子都照样过,老人的日常便小而具象,便踏实而敞亮。其实,凡事只要大而不当,便可能虚妄,事如此,物如此,理念或信仰亦如此,人所有的纠结都不过如此。那就让这一切都化作一维的“弦”吧,毕竟,“弦”是最接近音乐的。</p><p class="ql-block"> 没有唱戏的人。没有吹奏的人。但不管如何,戏台大院外依然是四月,依然是万物生。</p><p class="ql-block"> 我从戏台旁边穿过,在北方,季节周而复始,四月年年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4月 于太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