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对于吃就是全部的那个困窘的年代,白水煮面已是奢侈,尤母亲的手擀面令我难忘。</p><p class="ql-block"> 印象很深的是,家有客人,母亲常煮手擀面来招待。母亲总是将板柜盖打开,拎出白面袋子。微皱眉头,边用葫芦做成的小瓢舀面,便寻思着要擓多少。擓了面,然后倒入盆中,边加凉水边用筷子搅拌,渐渐地盆中干白面成了丝条状,不是干瘪的块状,也不是湿润的面状,丝条状湿劲正打手刚好。也曾问过母亲,舀多少面,添多少水。每有此时,母亲只偏偏地回转头,微笑着又摇了一摇,“傻孩子,这和个面还有啥比例,凭感觉就是了!”是啊,生活有时就是凭一种感觉,没有泾渭分明之别,难有非黑即白之分。可谓,家庭是讲感情的,而不是讲道理的。当众多兄弟为分家另过而吵闹不休时,母亲只拎了一个小炕桌,两副碗筷,含着泪但微笑着离开了父亲家族的老宅。当很多父母因学费而放弃子女就学时,母亲却逼着我们都读了初中。当大多家庭为孩子娶媳妇而愁眉不展时,母亲用口攒肚挪,又东拼西凑的粮票、布票依次为我们哥五个摆成了“喜”字!</p> <p class="ql-block"> 将丝条状刚刚打手的湿面,放在案板上反复揉揣,终成韧实弹劲俱佳的面团,用手指一摁,面迅速弹起。母亲用擀面杖将面团推擀开,成一公分左右的厚的圆面片。然后在圆面片上洒一层白面——布面,卷起面片,成卷状,再用菜刀均匀切成条状。</p><p class="ql-block"> 接着,母亲拿开菜刀,左右手摊开从两边同时起手向中间伸展……霎时间,被切完后的条状面团,成了粗细均匀韧劲十足的面条。抬头,双手抖一抖面条,面条中后洒上去的布面脱落,边抖面条边在案板上摁压,轻轻摔打一下,复又几次……母亲红润饱满的酥手在白色面条中穿掇,那根根面条如白色的指挥棒在上下左右游弋,再配上母亲如墨的长发飘动,如音乐家在指挥一场盛大的家庭协奏曲!</p> <p class="ql-block"> 在滚开的黑铁锅中,下入手擀面,随着咕嘟嘟的气泡声,热气白花花的像生了云雾。氤氲热气中充溢着厚朴纯挚手擀面的馝馞香气,母亲一边吹气一边捞面,这家庭音乐会真正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煮好的手擀面,捞出后迅速加入凉水汆镇……夹满满一筷的母亲的手擀面,秃噜噜的吃声,叫个响,是个顺,算个实。吃得人头顶生汗,嘴里生津,眼里放光……母亲的手擀面,吃在嘴里,暖在胃里,汪在心里,真是:有嚼头,韧实到了极致;有抻头,弹牙到了极限;有彩头,滑爽到了极妙!</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母亲为了让招待木匠的手擀面更韧实滑爽,打了两个鸡蛋和面。父亲知道后责怪母亲,母亲委屈得以泪和面……</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手擀面配上鸡蛋酱,堪称极品。若到了嫩绿黄瓜下架的盛夏,母亲的手擀面则是乳白的底色,红黑色的主景,绿色线条的点缀……面对饕餮的画作,虽饥肠辘辘,都不忍举箸……</p><p class="ql-block"> 是啊,母亲以形示我:凡人必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生活才有价值。</p><p class="ql-block"> 晚年的母亲,褶皱瘦消无力的双手再揉揣不动弹韧的手擀面,只眯着眼告诉儿媳如何制作手擀面。如今的母亲,面对孙媳如是样娴熟的手法搅拌、揉揣、碾擀、切梳后做成手擀面……一任花白蓬乱的头发掩盖面颊,自顾埋头堆坐炕被边,用黑黢枯干的手夹着劣质的纸烟颤抖着,吮吸着……</p><p class="ql-block"> 于手擀面,母亲的指尖萦绕往事的尘烟,诉说经年动心的故事。触及母亲手擀面的时光,那美好又酸楚的记忆弥漫整座老宅,那动人又紧绷的旋律迤逦满碗香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