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幽梅

如果不是因为老爹快出院了，需要整理他的衣物搬到租住的住房，这本《回溯》也只是听他说起过，并未真正看到。于是在满是灰尘杂物堆积的书桌前，翻开了老爹的这本回忆录。 　　老爹的工作生涯经历了三个岗位：教育、体育和工商联。21岁成为了一名教书匠，十年期间调至不同的学校任教，发展成长为共青团员、共产党员，经常被抽调到公社搞“社教”工作，他对自己的这段工作经历的评语是：兢兢业业工作，堂堂正正做人。老爹平日讲过一些小故事，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经常在学校饿肚子，但家里没有多余的口粮，奶奶只能把一瓶辣椒酱给他带回学校。半夜饿醒的老爹饥不择食，就着凉水把一瓶辣椒酱一口一口不经意间舔完了，然后连夜送到卫生所去了。所以，老爹格外珍惜粮食，花生米掉地下了他会捡起来，把花生皮抡掉吃了花生米。我们吃剩下的饭菜他都倒在菜盘子里吃完，名曰“剿盘子”。 　　“挑重担担大梁”是老爹对自己17年体育工作的总结。“文革”期间县体委工作停止，1970年7月老爹单枪匹马受命于县体委恢复创建工作，那时的体委只是个工作小组，县革委会主任、县人武部部长兼任组长，工作成员一名，就是老爹。当年7月全县700百多人的大型体育比赛由他一人组织，县第一个灯光篮球场小组成立第一年修建完工。随后十几年里，几十本的工作笔记里都是他上山下乡、驻村插队、组建球队、带队比赛的记录。 　　这十几年也是我和弟弟出生、成长的阶段，小时候的老爹确实很少在家，回家的日子充斥着他和妈妈的争吵，妈妈总怨他天天不着家，屋里屋外都是她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忙着。妈妈那时候的工作也很忙，早上五点多起来上班，晚上忙家务一直到深夜。在我和弟弟不懂得“离婚”这两个字含义的童年，它却常常在我们耳边激亢地响起，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住在筒子楼里热心劝架的大叔大爷婶婶姐姐们也习惯了，就当是我家有点扰民的二重唱吧，唱完了仍是皆大欢喜！ 　　老爹在体委工作期间对我人生的影响是很大的。在我和弟弟不识字的时候，他给我们买好多好多的小人书，至今书里正义凛然的英雄和贼眉鼠眼的地主婆仍然鲜明生动地烙在脑子里，还有慈爱美丽的鹿妈妈和温顺可爱的小鹿动画彩图，丰富着我们童年的色彩和想象。年龄再大些，老爹年年不间断地给我们征订《东方儿童》《少年文艺》，还有妈妈的《大众电影》，是老爹开启了我快乐和成长的源泉：读书。 　　在整理老爹抽屉的时候，发现老爹在体委工作期间拍摄的许多照片，分门别类地收集在装相片的白纸袋和影集里，有些底片竟然还保存着。当然，都是他下乡精挑细选出来的运动健将们打球时候的飒爽英姿。记得我小学的时候，老爹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到农村挑选身体素质好、能吃苦的孩子，选中的孩子留在县体委培育锻炼层层筛选，选送到上级体委成为国家的体育苗子。记得有个不满十岁身高就长到了一米七大个儿的小孩，被老爹作为“好苗子”选送到县体委。小孩到食堂打饭时厨房的师傅惊叹地问他：伢啊，你咋这么高啊，天天吃啥呢？小孩挠挠耳朵说：吃苕！师傅说你爹娘就给苕吃能长这么高？小孩见师傅不相信他，急得面红耳赤地辩白：我家没……没啥吃的，就苕多，吃了净放屁！说话间，接过师傅递过来的饭盒。师傅呵呵乐了，找小孩要打饭的饭票。小孩摸摸口袋，喊起来：“翁丢”！（方言）原来饭票在饭盒里没拿出来，师傅跟他拉话没注意，就把饭菜盛进饭盒里了。后来小孩被送回去了，因为太小了生活不能自理，老爹叹息了好长时间：这么好的篮球苗子，就是憨了点，对不住跟他爹娘做了几晚上的工作！ 　　八年的工商联工作，依旧是在工商联恢复创建时期，老爹由县体委调任到被“文革”沉寂了二十余年的工商联，他只身一人怀揣一纸调令，手提装着县委恢复工商联文件的小提包上任，却不知道去哪办公，以前办公的两间房子早被别人占去。 　　《回溯》中老爹对这八年的工商联工作甚是欣慰和自豪，他把当年一位作家吴洪激采访他撰写的《非公有制经济大潮访谈录》原原本本抄录在回忆录里，它出版在这位作家主编的、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的《大别山老区报告文学丛书》的杂志里，真实地记录了经济工作方面小白的老爹，在工商联工作期间起步和创业的各种艰辛努力。老爹调离体委后，我们就搬到妈妈单位居住了，记得那时候家里新添置了一辆自行车，想是老爹上班太远了，以前老掉链条的旧自行车不能骑了，换辆新的吧。但是车子一直放在家里，老爹依然骑着他的那辆自行车上下班，后来有一天发现新自行车不见了。再后来才知道那辆自行车是个私营老板送给老爹的，他又给还回去了。这是妈妈后来说给我们听的。妈妈还告诉我们，老爹说不能要的东西坚决不能要，要了晚上睡不着觉。 　　《回溯》的后面老爹写了祖母、爷爷、奶奶和妈妈，读到妈妈的时候仿佛看到她抿着嘴朝我笑……。再后面是日记的有关摘抄，我去黄冈上学、到工作岗位的第一天、结婚生子等人生大事，都精准到哪一天哪一刻，连中专期间获得的荣誉证书都保存地完好无损，里面夹杂着一张中专毕业同学送我的明信片，他的评语是“好幽默”！还有一本很卡哇伊的记录本，可爱有趣的老爹！ 　　后面的文字越来越少了，记录的大多是妈妈住院期间的事情，还有他自己这几年住院的医嘱和用药情况。 《回溯》是老爹的人生轨迹，他的工作生涯每一步阶梯每一个脚印走得艰辛而又稳实，他清晰的脚印伴着我们的小脚丫一路向阳成长。现在他的脚印已经没有那么坚实有力的轮廓了，因为他的脚步有点迷茫有点无奈还有几分力不从心，他需要我们的搀扶和携引，就像儿时老爹不厌其烦地纠正着我们扭扭歪歪的小脚印那般。 《回溯》并没有写完，老爹，继续写下去吧，女儿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