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

旷野

自从公司开展了国际业务，叶子比以前更忙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增加保姆的工作量。之前，保姆只需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现在呢，除了继续她的“本质工作”，还得接送孩子上下学，最要紧的，她要求保姆白天要“全程”“看着”父亲——因为已经好长时间了，父亲到处乱跑，她担心会出意外。叶子头疼不已。保姆也不堪重负，辞职不干了。 开始，叶子一直忍着，后来，她很生气，抱怨喋喋，偶尔还与父亲发生口角。但，都无济于事。父亲太“不懂事”了。叶子感觉父亲就是给自己添乱。 叶子公司生意出奇的好，她一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周末的休息都被“戒了”。但父亲着了魔似的，总是不听劝阻，依然我行我素，终于，叶子不再忍让，像对待孩子一样，劈头盖脸的“教育”了父亲一顿。父女俩大吵大闹了一回。父亲沉默了。 三天后，父亲又出门了。到了晚上，他却没有回家，这可把叶子担心坏了。她脑子里闪过太多不好的画面。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发生，叶子后悔不已，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那样对待父亲。她想到如果父亲有什么不测，自己怎么可能原谅自己？她还想过，如果父亲回来，要怎样与他相处，要怎样规避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想过要怎样赡养一天老过一天的父亲。她快疯了，毕竟，伤害父亲不是自己的本意… … 两天后，叶子在派出所带回了父亲。 一定得想办法，也一定要找到方法。怎样才能让父亲幸福的安度晚年呢？ 对！对！对！就这么办… … 这天，叶子提着礼物，找到父亲最好的朋友，他年轻时的哥们大牛叔，想从他这里寻得帮助。这次，记忆里和蔼可亲的牛大叔改了往日的“风格”，显得“老奸巨猾”。看得出，他在回避什么，说话遮遮掩掩的，像是故意要保守什么秘密。高学历高智商的叶子哪里那么好糊弄呢？她灵机一动，“诈”了牛大叔一个措手不及。她对牛大叔说：“叔叔，其实很多秘密我也了解了，只因为您是我父亲最好最好的朋友，特来向您证实一下，话亲自从您口里说出来，我才更加相信”。 终于，牛大叔没扛过她的软磨硬泡和“诱骗”，事情才慢慢的水落石出… … “你一定不能告诉你爸爸”牛大叔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的对叶子说。 “放心，牛大叔” “这个事情，如果你今天不这样的逼我，我一定不会说的”。 “我知道，牛大叔，您快说吧” “你爸爸知道了，会恨死我的”。 叶子举起两根手指，笑嘻嘻的说：“不会的！牛大叔，我对天发誓，我绝不说是您说的。我谢您还来不及呢”。 “好吧，反正他李权（叶子父亲）是个好人，他对得起你… …” 听到这样的话，叶子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事情应该远比自己胡猜的复杂。她怀着好奇的心，听着牛大叔娓娓道来… … “你父母是自由恋爱，当时，他们的父母都反对这桩婚事。在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被人们视作正经婚配，像你父母这样，一般不被认可，被视作“大逆不道”。可他俩都深深地爱着对方，也是迫于无奈，他们离开家，离开父母，“私奔”到这个地方来，他们没个固定的工作，得想办法活下去”。 “他们开了个面馆？” “对” “这个面馆我知道的，我就在那里长大的”。 牛大叔继续说：“还别说，他们的生意还特别好。夫妻俩的恩爱和他们的生意，多少人都很羡慕，可是… …” 叶子用疑惑和期待的眼神看着牛大叔，说：“可是什么”？ “他们特别想要个孩子” “所以就有了我呗” 牛大叔垂着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你？”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浓茶，似乎欲言又止，“唉”，不禁又常常的叹了一口气。 “孩子啊，你是后来的事了”。 “怎么回事”？叶子急切的看着牛大叔，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牛大叔说：“他们在一起七、八年都没有孩子”。 叶子更加疑惑了，但她没吭声，因为她怕牛大叔看出破绽，也怕打断牛大叔的叙述。 “后来，你爸爸跟我说，拿到妻子再不能生育的检查结果，他像看到发生十级大地震的景象，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什么？”叶子惊讶得脸色都变了，但她很快就调整好状态，显得很“平静”。 牛大叔点了点头，说：“的确是这样。他们夫妇俩都像被雷击一般不能自已。但你爸爸是个男人，作为丈夫，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妻子，他怕你母亲想不开而走极端，因为她偶尔会说些`不拖累你’、`活着没意思’、`要不你重新找一个’的话。曾经他们对未来勾勒的美好蓝图，面馆要怎样扩大，家庭要怎样经营，孩子要怎么教育，此时，一切都如同从高空坠落的玻璃，变成了无法拾捡的碎片。现实太现实了，谁能从容面对呢？” 听到这些，叶子的心在颤抖，她确实无法想象，父母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故事。但她最想知道的还是自己的身世，所以，她屏住了呼吸，也沉默着，生怕打断了牛大叔，怕他停止述说，转移话锋，她像个温顺的羔羊，小心翼翼且谨小慎微，唯一的动作就是点头，是认可，也是期盼。 牛大叔大口大口的吸着香烟，他的思绪，早已飞回那段岁月。此时，他也不吝啬自己熟知的秘密，索性，把曾经哥们交代保守的秘密，竹筒倒豆一般，全部倾吐出来… … “那应该是个隆冬季节的晚上，北风呼呼的刮着，天气非常寒冷，完了一天的工作，你父母前后相跟往家走去。在路过小花园拐角处时，你母亲叫住你父亲，说垃圾堆处有声音——像小孩的哭声。你父亲让你母亲不要瞎说，你母亲让你父亲好好听听，结果，他们真的发现了寒夜里襁褓中的你… …” 一股热流心底生成，这次她没控制住，眼泪夺眶而出，但她没有哭出声。就那么个瞬间，她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婴孩已经奄奄一息，被冻得面红耳赤的，死亡即将降临，或可能被恶犬叼走，最后，一对夫妇到来。为悲伤，为被救，为世间的真情，眼泪，为了她此时能思想到的一切流淌。 再一次，叶子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牛大叔，希望他给自己知道更多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显然，牛大叔读懂了她的心思。 “那晚，应该是他们两口子最幸福的日子。他们给你洗澡、熬粥，用父亲的爱和母亲的体温，呵护了你整整一个通宵。你父亲激动得久久跪地不起，感谢上苍赐给自己女儿，抚平自己的遗憾，完整自己的人生。就算面馆因此好长时间没开门营业，他们的心也是乐滋滋的。可以这么说，从此，你的喜怒哀乐，你的成绩成长，你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包括你的调皮和叛逆，全都成了他们快乐的源泉，成为他们经历疲倦之后自我愈合的一剂良药… …” 四十多岁了，第一次听到这些多么不真实的故事，叶子的心，早已翻山倒海晴天霹雳。 “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不是他们亲生的？”叶子泣不成声的重复着。 “嗯呐”。 “我没感觉，没感觉到他们不是我的亲身父母，他们对我是那么好”… … 曾经的每一个瞬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父母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由模糊渐渐清晰。叶子的思想里，从没有过此时这般温暖且干净的画面。感觉，《酒干倘卖无》的旋律在耳边轻轻回荡，父母不就是那个拾荒的老人吗？这样的故事，竟然就是自己活生生的摹本。除了流泪，除了闪电般翻腾的思绪，此时，叶子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可怜，又是多么的幸运。她一口一口的吸着气，又慢慢的吐出，她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的心尽量平静下来，让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叔叔，谢谢您！我真不知道… …” “那当然，几乎没人知道的，也只有我了，把他李权当兄弟，他也视我为亲人，所以才… …”牛大叔头往上仰，绽放骄傲的神情。 “这次，爸爸被我伤到心了”。 “没事的，孩子，你爸爸他不会和你计较”。 “但…，他的确好反常哦”叶子有些“委屈”的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那么忙，他总是到处乱跑，我怎么不担心呢？” “唉，他也没乱跑，他其实每天都只去同一个地方” 叶子疑惑的看着牛大叔，说：“你都知道啊？” “前久你父亲来找我玩，我们还去那个面馆吃东西呢，他说只有到这里，他才是真正的自己，才能看到你的妈妈，一切都那么美好”。 “面馆？” “他的青春，他的事业，他的婚姻，还有你，我认识他后，所有关于他的事都与那个面馆有关”。 叶子若有所思，却欲言又止。 “面馆，是他俩爱情栖息的地方，是你们家庭一切经济来源的地方，是他们此生为人坚守最长的地方，也因为面馆，才有了与你的缘分”。 “那他们为什么要转出？”叶子好奇的问。 牛大叔看了看叶子，燃了一根香烟，思索了片刻，认为很有必要让孩子知道真相，让她更加珍惜生命中弥足珍贵的爱和相遇。 “唉~”，牛大叔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一个面馆，养活了一家人，还培养出你这个高材生… …” 稍作停留，牛大叔继续说：“之前的事你都知道了，说说你出国留学之后的事吧。你留学，其实对他们来说，就是个不能承载之重，但他们依然没说半个`不’字，为什么呢？你是他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你有读书的天赋，他们必须支持。按你父亲的话，‘砸锅卖铁卖点血’，都要让你学有所成、成为人上之人。为了不因为钱影响到你，他们为了增加收入，没日没夜的操劳，人辛苦还不算什么，有时生病了，都不舍得休息。” 说到这里，叶子的心“砰砰”加速。因为，母亲的离世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迷。当时，父亲没通知她，她清楚，父亲也是怕影响自己的学业，远隔千山万水几千公里，回来一次，哪有那么容易。直到毕业回国后，父亲才告诉她，母亲已经离世。悲痛欲绝的叶子也追问过母亲离世的具体情况，显然父亲故意隐瞒了些什么，只支支吾吾的说是“意外”。此时，叶子特别期待牛大叔快些告诉自己真相… … 不紧不慢的，牛大叔继续给叶子呈现那段往事。 “在你出国大概两年时，你母亲就去世了。其实，她得病应该比这个时间早，因为太过操劳，也因为不舍得花钱医治，才拖垮了身体，也把小病拖成大病。她临终时，还告诉你父亲，不能影响你的学业，要好好保护你… …” 叶子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双涌哭出声来，她非常非常伤心，这是用怎样的爱来成就自己，成就一个“陌生人”。她是母亲，她不是自己的“母亲”，却付出了一个正常母亲能够给予的一切。遗憾的是，自己此生再无回报她的机会！ 看着叶子如此伤心，牛大叔也为之动容。他为世间有这般真情真爱，也为自己可以亲自见证这段缘分感到幸福。 “…你母亲走了，你父亲很孤独，他的世界少了一些力量。虽然面馆生意依然很好，但他怎么也赚不到想要的东西。特别是你临近毕业时，压力减少了，也可能是`钱’的原因，他突然把面馆转让了。唉，现在他人老了，怀旧啦… …”… … 告别牛大叔，叶子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悠，漫无目的的。沿途的风景，高楼大厦，那些自己常常光顾的高档服装店奢侈品店，也包括自己的公司，此时，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她今天知道得太多，所以也想了很多，想了她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夜幕降临，温暖的街灯点亮了整个城市。叶子回到家，父亲给她烧了自己最拿手的四菜一汤，脸上还堆满慈父的笑容，显然，他没把自己被女儿“教育”的事放在心上。“爸… …”，就这么一声，叶子的脖子哽咽了，眼泪像决了堤的水库哗啦啦的流淌… …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叶子告诉父亲，让他准备一下，第二天带他去参与一个活动… 叶子开车载着父亲，左转右拐，来到父亲常常“遥望”的地方。显然，面馆被重新装修，就连旁边紧挨的两个铺面，也被合并成为一体，相比之前，不但宽敞，还更漂亮。 当叶子父亲走进面馆，店员们都笑容满面，异口同声的招呼着他：老板叔叔，欢迎归队… … 文章∥原创图片∥网络 👉原创文章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百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