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妈,我的鞋裂帮了,买鞋,买个耐克牌的。”大儿子提着一只鞋,单脚向拖地的我跳来,嚷着要买双新鞋。我拿过鞋看了看,裂了一个小小的口。“补补再穿吧,”“不行!不行!买新鞋!买新鞋!补的我不穿,太难看!”看着大儿生气的脸,高扬的手,怒睁的眼,我的思绪一下飘了很远……</p><p class="ql-block"> 从小学到初中,我们冬天上学取暖的工具都是炉子。 整个冬天的上放学季你总会看到拿着木柴往学校或家赶的孩子,不为别的就为了让教室里变得暖和起来。</p><p class="ql-block"> 往往教室早已寒气袭人了,火炉却总是珊珊来迟。终于盼到学校通知领炉子了,班长总会挑几个身强力壮的同学去领炉子,因为能否领到一套好的炉具,有时候并不一定完全取决于发炉具的老师。一时间吵闹声、叫嚷声此起彼浮:哪个炉子新,哪个炉子容易着,哪个炉筒子好……每个班负责领炉具的同学都会使尽浑身解数为自己班争取领到一套好用的炉具。这时侯,每个教室都会腾出一个墙角,用砖头围起来存放碳。发碳是严格按照规定来的,定时定量,每周一次,每次一篓。</p><p class="ql-block"> 小学低年级阶段,生炉火的任务大都由班主任完成。每个冬天的早晨,在我们走进教室之前,老师就已忙活开了:先在木柴上裹一层塑料纸,点着后,在“噗嗤”声中小心地把木柴放入火炉里,再放一些玉米芯,待火苗窜上来后,不失时机放入碳,木柴逐渐引燃碳,教室里也逐渐有了温度。但这种温度对于坐在离炉子近的学生来说足以取暖,而对于坐在离炉子远的学生来说起不了多大作用。</p><p class="ql-block"> 每每一下课,我们总会争着抢着涌向火炉,以使自己占取取暖的有利位置,这时火炉总会被我们包裹得严严实实。靠里层的:有两手抱着炉筒子的,有脚放在炉底边儿的砖头上的,有在炉盖上烤馍馍的,有把两手在火上拢一会儿后快速放在自己左右脸蛋上的…… 靠外层地踮着脚尖,前倾身子,伸直手臂,努力的让自己的手和身体靠近火炉。更有甚者,缩起身子从同学间的缝隙往里挤,但往往总会在失败中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室,去校园找能晒太阳的地方。在还没暖好后,上课铃声又催促着我们离开炉子和有暖阳的地方,在恋恋不舍中回到自己座位,火炉和太阳给予的那点暖随着上课时间的流逝而流失。</p> <p class="ql-block"> 从高年级开始,生火由我们自己完成。我们在班长分配下,采用轮流制,到谁的那一早,谁就早起去生火。</p><p class="ql-block"> 记得曾到我生火的一个早晨,我和二姐早早起了床,在麻麻亮中拿着母亲为我备好的木柴走向了学校。到学校时,大门还未开,我和二姐站在大门前不时地搓搓手、跺跺脚,以来缓解寒气对我们的侵蚀。突然,二姐伸出舌头用舌尖轻轻地触了下大门,不知发啥神经的我竟也鬼使神差地学着二姐的样子去触。一下子,我的舌尖儿便稳稳地粘在了大门上,我急了,赶紧往回收拉舌头,可生疼让我放弃了这种做法。随后任凭我怎么努力它就是不下来。我急了,怕了,也哭了,二姐也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摇起大门。在我不成样儿的哭声中,在二姐的乱摇中,惊动了学校旁边的一户人家。那家人出来后看见我的窘样儿,笑了。他们让我从嘴里往外哈气,可我再怎么哈,舌尖儿还是稳稳地守在大门上,好似不舍分开。我更急了,往下生拉,可那种钻心的疼,让我立马放弃。他们看到哈气没用,在叮嘱我别动后,快速跑进自己家中,端来了一杯温水,才把我的舌头从大门上救了下来。不用说这件事成了同学们茶余饭后的笑点,也成我小学阶段的一个“污点。”以至于那以后的日子里,看见那扇门,我都有一种无名而无奈的火往上窜,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p><p class="ql-block"> 即使有火炉取暖,但那点炉火对于四五十平米左右架子房来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们手、脚被冻拙、冻肿,脸蛋儿被冻红,甚至有了冻疮。我的脚底、脚指、脚两侧一到那时总会出现一些红疙瘩。红疙瘩生了消,消了生。那些红疙瘩特痒,痒得让人难以忍受。每次放学,我们庄子的队伍中,第一个冲回家的绝对是我,不为别的,就为解痒。冲进门,拿起一壶开水直倒洋瓷盆中,两把扯掉袜子和鞋子,“嗖”的把脚放进去,又“嗖”地提出来,再进,再出,如次反复中,脚上的痒感就消失不见了。小学到中学那阶段的冬天,用开水烫脚解痒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如果那时冬天举行脚干净比赛,我绝对第一。</p><p class="ql-block"> 抠也是我常采用的解痒方式。冬季每节课后,我总会躲在一个无人角落,随意而自由地抠我的冻脚。但上课时,我只能在老师转身往黑板写字的空档,偷偷用手狠狠抠两下,老师一转过身,马上装腔作势,正襟危坐。但那只能缓解一时之痒,实在忍受不了时,我会在同学们注意听课时,把鞋脱掉,在课桌底的横木上面轻轻蹭一蹭。曾经有一次,由于蹭得力度大了些,把桌子弄翻了。那次不仅挨了老师的骂,还使得同桌墨水瓶碎了,为此同桌不理我好几天。</p><p class="ql-block"> 在这种难耐的痒中,母亲决定为我做一双自己从没做过的“窝窝”,在我的期待中母亲忙碌开了。</p><p class="ql-block"> 做鞋先要做我们这儿称之为革背的东西。母亲先找了一些我们用过的旧床单、旧衣服,把这些拆剪、洗净、压展后准备糨糊。那是一种用麸子和水熬成的糊状的东西,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太稀粘不住,太稠抹不开,那种火候只有母亲掌握得住。先烧一些水,水开后,慢慢往水里倒麸子,边倒边搅拌,搅拌到一定程度,就用铁勺舀出后装在大老碗里,等它变凉。凉了后母亲便在方桌上铺一张报纸,报纸上抹一层糨糊后放了一些压展的布片。然后再均匀抹一层糨糊,再放一层旧布片,再抹再放,如此重复三四次后,一张革背就成型了。最后只需把成型的革背晾干。凉干的方法很简单,贴在庄院的墙上,自然晾干。晾干的革背母亲多数会把它们压在炕上的席面下。</p><p class="ql-block"> 接着用革背做鞋底儿。把鞋底样儿放在革背上,绕鞋样画、再绕线剪。剪两个同样大小的左脚和右脚鞋底。再在左右鞋底各抹一层糨糊,把白洋布粘在上面。之后压在炕席上。等干了后,左右两两相对,用针在鞋底前、后、左、右各拉一针后,母亲就开始了纳鞋底。带着顶真一针一针地纳。针在顶真的作用下,针头从鞋底一面穿到另一面,母亲再用后牙齿紧紧咬住针头,把针拉过来,随后母亲便一揪一揪地抽起了麻绳,伴随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规律而富有节奏的“呲-”“呲-”不绝于耳。在这种顶、穿、拔、抽的过程中,鞋底儿就纳好了。母亲又开始做鞋面儿,鞋面的制作过程跟鞋底相差无几,只不过在革背的夹层中均匀地铺了一层棉花。终于“窝窝”做成了。它大而肥,一通儿圆,没有腰身,可真是个“窝窝”。我大失所望,看着“窝窝”无动于衷,而母亲却托着鞋笑微微地让我试穿,无奈之下我穿上了它,很合脚,也很舒服,但穿上它的脚咋那么像个大榔头。“太丑,同学会笑话,我不穿。”母亲听后依旧笑微微地说:“舒服、合脚、脚不冻了就行,你不在意没人会在意。”</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在半遮半掩中,我穿着它走向了学校,果然有同学嘲笑了我,更有甚者,说那是“两只牛头窝窝”。挨到了放学,我狂奔回到家,扔掉鞋,大哭中诉说着这双鞋带给我的一切不幸。母亲当时只说了句:“穿上合脚不冻脚就行,现在最重要是把书念好。书念不好,以后连这样的鞋都没有。”“没有就没有,我不穿!”母亲再没说什么,只是静静收起鞋放在了房檐下的㯌卡里。</p><p class="ql-block"> 我继续过上了脚冻、脚痒的日子,继续过上了开水烫脚、手抠脚的日子。有一次下课,我实在忍受不了脚的冻和痒,把脚伸向了炉壁,只听“滋”一声,补了好几处的袜底儿留在了炉壁上了,教室立马飘起了一股焦味。在同学们疑惑什么着了时,我假装无事地快速穿起鞋子,坐到了自己的座位,加入到了捂鼻的行列……那节课我们是在半开窗中进行的……</p><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最终没忍受住脚冻和脚痒,又拿起那双“窝窝”,穿了起来。脚因为它的到来,暖和了好多;脚因为它的到来,少了痒感。在以后日子里,我发现母亲说得对,没有几人在意你穿的是啥,在意只有如何度过这个冬季,如何让自己暖和点儿。一切都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是我自己嫌弃了它,从而以为所有人都会嫌弃它。在朝夕相处中,我喜欢上了它。中间鞋帮还破了几次,但母亲拾掇拾掇后,我又穿上了它。一直到上师范有暖气时,它才下了岗。</p> <p class="ql-block"> 我多想告诉儿子关于我那时冻脚穿鞋的事,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儿子,他不懂,因为他现在生活的这个时代和我小时大不相同。</p><p class="ql-block"> 他住在有暖气大楼房里,不会像我那时冬天因冻脚而发愁;</p><p class="ql-block"> 他吃着各种想吃的水果,不会像我那时因吃到一个水果而满足;</p><p class="ql-block"> 他穿着各种想穿的衣服,不会像我那时因穿了双新袜子而高兴;</p><p class="ql-block"> 正如小儿子看见我所写的后,睁圆眼睛惊奇地问:“这是真的吗?”</p><p class="ql-block"> 生活的太满足造就了儿子的不满足。儿子的那双鞋不是几百块?冬有冬鞋,夏有夏鞋。每次买鞋看上那双买那双,想要那双买那双。鞋裂点小口,他就要丢弃,但他可知生活却不允许他这样挑三拣四,不允许他这样挥霍,不允许他这样虚荣,更不允许他自己这样不努力。</p><p class="ql-block"> 生活如鞋一样。鞋从开始准备到做成,都是一步一个工序,那个工序出错了,都不是一双好鞋。生活也如此,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踏踏实实,朴朴实实。正如母亲说的: 穿上合脚不冻脚就行,现在最重要是把书念好。书念不好,以后这种你嫌弃的都没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