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如月

养花不少，开花者寥寥。傍晚回家，见阳台上木槿有花俏立枝头。异常欣喜。

我的童年多有花草参与，木槿便是其一，养木槿者是我外婆。

木槿种在外婆家厦房对面空地上，每次去外婆家都见它花团锦簇，一树嫣然。怎么常开不败呢？

以前，老家夏收之后有一节日，名曰“忙罢”。作为母亲送女儿端午节的回礼节日而存在，寓意夏收结束，女儿一家回去慰问娘家人夏收的辛劳。彼时，木槿花开正酣。

“忙罢”过后是中秋。木槿花期较长，中秋时分依然淡香盈枝。

母亲亲近外婆，加之两家相距很近，非节日亦时常走动，旦去，必会带上年幼的我。

因此，木槿开花的多半年时间，我一直是它们的见证人。觉得木槿久开不衰，也便不足为奇了。

去外婆家是我童年最开心事，因为不仅有好东西可吃，有书可读，还有花鱼可观可玩。

在外婆所种花草中，我对木槿、牵牛、夹竹桃和水葫芦的印象最为深刻，其中水葫芦和小鱼共养在十分壮观的瓷盆里。水葫芦有个颇为媚惑的名字“凤眼蓝”，这是后来知道的。

外婆母女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对此颇感无聊的我就去玩花看鱼。

说“玩花”，并非妄言。小手拨水，一簇一簇的水葫芦便如水流中的纸船，摇头晃脑，小鱼们则或藏在肥厚的叶下惊魂未定，或慌慌张张东逃西窜。

后来也养鱼，除非换水杀菌投食，却从不干扰它们，只在闲暇时，静静地看着，心便很自由。它们在我适度的不打扰式的喜欢与呵护里，活得很久很快活。

受外婆影响，母亲不仅极爱养花——我家偌大的庭院前后总是被母亲种满各色花草，而且还会画花，尤其擅长画荷画鱼画牡丹，皆无需任何样本，提笔信手拈来。

很多时候，母亲会将她的画作用丝线绣出，我小时候随身携带手帕的一角，总有一朵莲或牡丹或小鱼栩栩如生。

母亲的这一癖好，不仅让我在小伙伴们面前自豪不已，也令她在艰苦的岁月里内心丰盈，始终满怀对生活的热爱。每每思及，便会想起明朝张岱的“山不可以无泉……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来。

人的癖好里，往往藏着至真至纯的真性情。功利心过盛容易浮沉，看似无益的这种沉醉反而能觅得内心宁静。

因早早寄宿读书，很少有时间能跟母亲在一起，故而无机会耳濡目染、或亦无天资习得她的画画技艺。

非但如此，中年以前，丝毫未觉得对花有着母亲那样的热爱，直至某一天被孩子问起：您不觉得咱家花花草草有点小多？我才恍然:母亲对我的影响非同小可！

以前，父亲常以“跟你妈一模一样啊”来嗔怪我对孩子呵护的无微不至，其实，我也有严厉的一面，这一点恰恰像父亲，幸喜是父亲的修正版。

年轻时，总是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生怕人家晓得。岂不知，家庭环境与教育对人的影响是那么的根深蒂固。一个人不管如何蜕变，身上总有家族或家人的影子。

人到中年更懂得敬畏、包容与继承，整个人变得柔软之后，这样的影子便愈加昭然，人却变得豁然通透了。

记不清是谁说过，一个人从其家庭走出来，他身上带着全部家族历史的总和，包括他的家族关系、父母的为人以及家里的规矩与习惯。深以为然！

　　2020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