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

张 新

　　春去夏来，时光不复，四季的花在不断的零落中变幻着生命的无常与岁月的更迭。

五月，有楝花绽放，一簇簇淡紫微红的小花悬在枝头。五片白色细瓣拥着紫色的管状花蕊，点点浅黄缀于柱头，无数花朵夹杂在碧绿的树丛间，矜持而静美。花下有菱形的小叶，靠着细瓷般的枝柄，对生在青碧的细茎两侧，向上迎接着雨露阳光的润泽。

　　楝花枝条疏朗，在芜杂的乡野勾勒出清寂不俗的外形。远远望去，冠云崔巍，紫烟缥缈，像一片片淡淡的云雾笼罩在街头，映衬着乡村的静谧和安宁。微风过处，幽香澹泊，芬芳浓郁不绝如缕。楝花更有一种特别的异香，清雅蕴含着丝丝苦涩，苦涩里散发着极浅的淡香，没经历世事磨砺的人，无法体会个中滋味。

小时候，老家的房前有一棵楝子树，印象中树干高大，浓密的枝叶遮了半个院子。白天，我喜欢在楝树下读书学习，晚上，大人们也会坐到树荫下喝水歇息，谈论庄稼的长势和邻里的琐事。楝花开时，小麦抽穗，油菜滚粒，父母忙着种瓜点豆，撒药施肥，一片繁忙景象。楝花谢时，就将凋谢的花瓣收起晒干，缝进枕头里，夜晚驱蚊避虫，一家人在楝花的芳香里进入梦乡。

　　曾经小院里的楝花，淡雅质朴的色彩，在我生命之初就留下深深的印记。如今的庭院早已不是原来模样，往昔多舛的命运，也随着时光一去不返。生命里最初铺垫的色彩，即使人生灰暗落败，也无法忘却。后来生活展转，升学求职，紧循父辈叮咛，探寻着虽然狭小但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我工作后，在城里安了家，父亲便伐下楝树，给我做成了三个衣橱，楝树木材质地坚硬，并有一种特殊的苦味，防虫防蛀，我一直使用到现在。而今，父亲已去，但总有如影相随的殷殷深情难以割舍。回望梦中楝树下父亲操劳的身影，心中难掩物是人非的伤感，不禁潸然泪下，阵阵痛触萦绕心间，久久挥之不去。

　　小而美且多的楝花，静静地绽放，无数盛开着的小小花朵，像夜空中的星星，又像青花瓷上的精美图案。路过的人也能在树下静享一季花香，它所开的花，布满枝叶的角角落落，虽不眩目，但可爱的样子，却招人欣喜。它不需赞美，天空有多大，它就能开多繁，把所有阳光照到的地方，都当作故乡。

楝树是乡下极普通的一种树，耐碱耐旱，不择环境，即使再贫瘠的土地也能长势良好。在村口路傍，在渠岸塘堤、园界篱丛，在每一个农家的门前屋后开枝散叶，耸立云端，任凭风吹雨打，毅然顽强向上。这也像极了我的父辈，一路艰辛，一生耕耘，无怨无悔守着家乡的这片土地，为子女撑起一片蓝天。每一次想要放弃，每一次绝望孤单，都是父亲激励我们，继续向前。

　　天际外，云低垂，疲惫的仙鹤已归隐了山林，只身徜徉于尘纤不染的苍穹。光落在瞳孔，叶子回到叶子间，站在楝树下，望着眼前纷坠的花，这一刻，涌上心头的有黯然的痛伤，有告别的不舍和绝尘而去的空荡。

　　走出村子，街头像浸在黑沉的梦里一般安静，星星出了满天，一弯新月斜挂于夜空，踏着落满簌簌楝花的路，且行且惜。

2024／5／16／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