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城里住烦了,吃腻了,想着要玩出些新花样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五朋友一约,一脚油门,杀到离城一、二十里的农家小院。先摸几把“将将胡”、“清一色”,再炒几盘菜,弄几杯小酒,吆五喝六一番。打道回府时,油嘴一抹,“农家乐”了一把,好不得意。</p><p class="ql-block"> 小院老板笑了:这着棋我算是走对了。乡下租个外出农民工闲置的旧屋,稍作打扮,从城里整点荤腥,农家摘点小菜,忽悠着撮点城里人的钱,轻而易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感谢政府建设新农村的措施,硬化了村村通的道路。那些留守的老弱妇孺们享受这份方便的机会真的不多,倒是照顾了城里这帮好呷鬼。</p> <p class="ql-block"> 农家乐是什么?是原生态的山水环境,是简单扑素的生活习俗,是善良纯真的人际关系,是可以放心食用的天然食材。</p><p class="ql-block"> 这帮城里人,屁都不懂。只是因为反腐风声紧,酒店饭馆吃喝招人显眼,不太方便罢了。</p><p class="ql-block"> 怀化老头这辈子享受农家乐还是在六十多年前,那才真正叫原汁原味。</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刚解放不久,国家动员农民学识字,扫文盲。老头芳龄十三岁那年秋天,响应号召去农村当了半个月的“老师”。教那些农民伯伯、婶婶写自已的名字,学会记些柴、米、油、盐、狗肉账之类。</p> <p class="ql-block"> 二十多里山路弯弯,靠用双脚丈量。农村连手扶拖拉机都没见过,自然就少有超过两米宽的道路。秋老虎肆虐的季节,路面看得见腾腾上升的地气。松树干上凿着的“V”型糟下方,竹枧把流出的松脂送进竹筒。阵阵山风吹拂,闻得到浓郁的松香味道。那种小个头的蝉,“吱啊嘶、吱啊嘶”地唱着,等你走拢时又戛然而止。稍远点的树丛中,偶而有斑鸠的“咕咕”声传来,土路边的杂草丛里,不时还会窜出一两条“四脚蛇”悠闲地散步。</p> <p class="ql-block"> 山坡下方的稻田里,金灿灿、黄澄澄、沉甸甸的稻穗在等着农民去收割。山脚那一片玉米地在风中摇曳着沙沙作响。</p><p class="ql-block"> 这一切,令从未出过县城的街巴佬兴奋不已。</p> <p class="ql-block"> 偏远山村的农民,世世代代没离开过自家那一方山坳坳,也从没接触过外乡人,忽然间从城里来了个娃娃,还要教他们学认字、写字,好奇之外更多了一份怜爱。</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安排“老师”吃“派饭”,由农户轮流作东。每天一早就有半大的孩子来邀请了。一声“街巴佬!今天你归我家管饭了”,彼此就少了些生疏。</p><p class="ql-block"> 农家婶婶们十分好客,似乎城里“老师”能来家吃饭是一种荣誉。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又倾其所有,生怕落个“差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桌上的鸡是从屋后山坡的树上抓下来的,鸭子是从山下稻田里捉上来的。鸡呀鸭呀都不像如今这般肥鼓隆咚、呆头傻脑。两斤左右一只,挺精神的。任你宰了煮炒炖汤都香喷喷。</p><p class="ql-block"> 几乎每家屋前有个两米见方的水坑,那叫鱼塘。想吃鱼了,操起网兜捞一条就下锅,鱼肉烂了,尾巴还会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年头到年尾,除了杀年猪那几天,吃不到新鲜猪肉,倒是腊肉每家每户火塘上方挂了一大堆,黑油油的沾满烟尘灰。洗干净煮熟了,肥肉不腻瘦肉不塞牙。灶屋里吃饭禾场坪里飘香。那时猪吃米糠、红薯、菜叶长大,年后捉的架子猪侍候这畜牲快一年才一百一、二十斤,那肉质就由你去想。熏腊肉蛮讲究:拿盐腌,鱼三天肉七天。熏烤时要用茶籽壳、柚子皮。锯木屑熏肉只是熏了外表,农民们讲究的是香气要入味。</p><p class="ql-block"> 一个坳子里偶而会有哪户人家打得一头野猪或麂子时,家家户户都可吃几天新鲜肉。山里人见识不多,只知道住在天天能见面的同一个地方就是亲戚,有福要同享。</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没有面食,乡里人一日三餐都是米饭。自家田里产的米,没菜也吃得出香味。家家都有舂米的碓臼,谷子倒进碓臼中,家人一用力,踩下脚踏,扬起碓头,冲击碓臼里的谷物,直到舂出白米。那种米用水淘洗几次都还会有白色的米浆,谷物的营养便在其中,煮熟的米饭又软又香。不像如今市面上买的那些米,像用水反复漂洗过多次似的,美其名曰“精加工”,哄你没商量。</p> <p class="ql-block"> “老师”上课只在晚上,白天尽可以和一群半大孩子去放牛,去寻猪草。最好玩的还是到山脚下小溪里去抓螃蟹,溪水清凉清凉带点甜味,“农夫山泉”根本不在一个档次。捡起一个石头,朝水中稍大些的卵石上砸去,翻开卵石,藏在石头下的螃蟹就因被震晕而浮了上来。因为个头不大,乡里人称它为“狼岩”(音)。带回家用油炸熟,连壳壳都可以吃得精光。到城里吃螃蟹,阳澄湖大闸蟹,价格吓人,吃完看看餐桌上那一堆壳壳,都不知道倒底吃了什么?只留下满嘴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年头讲究以粮为纲,乡村人少有种水果的,反正收多了也运不出去不能换钱。但不愁没水果吃,板栗、核桃、八月炸、鸡爪子、藤栗子(弥猴桃),满山都有,全野生的也不用经管,只等享用。</p> <p class="ql-block"> 山村最迷人的景是在傍晚。太阳贴近西边山头时,干活的人们回家了,看家狗“汪、汪”着围着主人转圈,劳累一天的水牛“哞、哞”地忙着回应。不一会功夫,屋后灶屋顶上一缕炊烟升起。</p><p class="ql-block"> 天色变暗了,远山近景层次分明如画。有檐老鼠不时穿过,萤火虫忽闪忽闪。只一会,蟋蟀呼叫了,池塘边蛤蟆开始回应,不远处的山林中断断续续传来猫头鹰的嚎叫。一切变得宁静起来。</p><p class="ql-block"> 半个月的农村生活,让街巴佬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甚至上茅房时见到小筐里放着的用来擦屁股的那些竹蔑片,都忍不住想要去试试。</p> <p class="ql-block"> 扫盲任务结束了。老头回城时恰逢人民公社成立,一大早乡亲们就要到县城参加庆祝大会,那些“学生”们争相要替老头背上行旅进城。二十里地,一个背包在大叔大婶们肩上传过来递过去的。要分手时老头竟感到背包十分沉重,到家打开一看:什么玉米、板栗、核桃、小柿子,竟倒出一堆,末了还掏出一坨腊肉、一包小干鱼。直把个小怀化老头感动落泪。</p><p class="ql-block"> 六十多年了,回忆那半个月的乡村生活,那些人、那些景、那些情,那种原汁原味的真实,刻在心里,再也忘不了了。</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