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朴野性的村子

道州 丁作金

中湖洞，是道州东乡的一个极普通的村子。与湘南丘陵地带的许多村子一样依山傍水。不过，中湖洞所依的是闻名天下的九嶷山余脉之一的后龙山，所傍的却是一条地图上无名的溪谷源头水。

林藏树掩的村子里，住着一百多户人家。前后左右三面环山，只有村前是上百亩梯形平缓的良田。

村子的后龙山是座海拔不过三百来米的土石山。明显可见泥土谦让，石峰傲占的兼容和睦，共同构筑了一山郁郁葱葱的林木，成了鸟和蜂的天堂，蛇与兽的领地，野花和刺藤的疆域，莽果和草药的摇篮。

穿过村子往右走个几百步，便是门山口，它是后龙山右侧的水槽岭的山口。这里是一片不大的柞树林，百年以上的老柞树有近百棵，老柞树的树浆是野蜂最喜欢的食物和蜂巢筑料。少年时代，我常常跟叔叔拿根细线绑上一小片洁白的羽毛，悄然地套在野蜂的细腰上，然后追踪野蜂找到蜂巢，窃取蜂蛹，美美地过一把吃野味的瘾。



幼时，我是姆妈的跟屁虫。姆妈经常去山上割草打柴，身后总有两个影子随行，一个是我们家的大黄狗，一个便是鄙人。过了门山口，便是一片矮石山，矮石山被村里人经年采石建房，露出地面的石头很少见了，留下两处取走石头之后的深坑，现被改成了鱼塘。顺着鱼塘边的石板路下一段坡，穿过几块垒冲里的田块，便到了岭头仔。岭头仔是大岭茶山的脚趾头。这里低矮坡缓，岭头被茂密的油茶树和松树遮盖。岭头有个尖出来的嘴巴，尖嘴处有一眼甘泉，上岭下岭干活的村民，都会在这里渴饮，憩息透气。顺岭头仔右转朝上爬，便会去到大岭茶山。如径直再向前走两里路，就到了一座水库上。水库右边是杉岭，左边是棺木垴，尽头是水源山。这些小地方都是村子里的祖先依据地形和物景起的名，既名副其实又上口好记。杉岭原是一片阴森的杉树林。棺材垴是因山脚下临近水库处，有一个像棺材样的巨大生根石。水源山是村上这条溪水的岩口源头，隐藏在一片苍翠的树林之中。

我紧跟着姆妈，大黄狗紧跟着我，它不时地去路边灌木丛里嗅嗅，再跑回来赶上我，每回总会讨好似地舔一舔我的足背或含一含我的裤角。到了杉岭，姆妈在上一次带我来过的地方，放下肩上荷着的扦棒，用镰刀削枝劈叶，归整晒在那里的半干枝条。那些枝条中有枯死的松枝，也有生砍的灌木。姆妈一根根地理好，用藤条捆住扎紧。接着再砍一些小灌木，晒在那里等下次来捡。在姆妈忙乎的当时，我蹿到一小片落叶松下捡菌子。发现腐熟的针叶间长着一朵接一朵的蘑菇，我惊喜地叫姆妈快过来。赶过来的姆妈看到挨挨挤挤的蘑菇鲜活长在一起，也很高兴。正想弯腰捡时，却发现树上捆了一束草，有人作了标记，便拉着我离开，去了稍远的另一片松林。那里也野生着不少菌子，虽不如刚才的好，伞盖完全打开了，显得有点老，我们还是觉得开心。

过了好几天，我跟随姆妈又去了棺材垴那边。棺材垴路偏崎岖，林子里有些阴森。当我们走到那块像棺材的岩石边时，我看见了已经晒干的柴禾摊开一片。

“姆妈，今天不用砍柴了，这有现成的。”我说。

姆妈笑着说：“那是人家砍好晒着的，我们不劳而获，会被人家笑话。”

姆妈顾着砍柴禾，我却发现这里生长着许多野果。像羊奶头一样的“端阳”果，红红的在低矮的枝头挂着；像肚脐形状的棘果一串一串地红着。尤其是那些刺莓，黑珍珠般地串结在藤条上格外夺目。这些我喜欢吃的酸酸甜甜的野果诱惑了我。我忍不住伸手去摘。刚走到“羊奶头”前，灌木丛深处，一只豹猫正与一只黄鼠狼角逐，吓了我一跳。我只好离开，去大岩石那头采刺莓，我刚踏进茅草丛，一条被我惊动的眼镜蛇，立刻竖起一尺来高的身体和三角形的扁头，在两米之外向我示威，捍卫它的主权。幸好大黄狗抢先挡在我面前与蛇对峙，几妙钟后，蛇才逃走。这次，我摘苺不少，用桐树叶子拼拢装了三大包。

中湖洞村，位置偏僻，村民淳朴，至今还传承着许多的良规习俗。村子的后龙山有一棵古樟，村口的篮球场边上也有三棵古樟，村右头的井眼边还有一株重阳木老树。这些树龄逾两百年有余的古老树木，都是祖先们请师公做过道场封了坛神的。世世代代奉若神明地保护它们。村子的后龙山脚下封的坛神至今犹灵，保佑着村子水秀山清，降祸惩罚那些损坏美好环境的人。

如今，村子里的许多人家虽然都有了洗衣机。但绕村流着的溪水边，洗衣浣纱的女人们依然常见。有一天，我路过溪边青石板铺就的水埠头。一堆女子正在洗衣搓衫。有说有笑地家长里短。一位美丽的少妇，正翻着浸湿了的衣兜，衣兜里两张湿漉漉的钞票露了出来。她嗔怪地惊道：“糟糕，这钱啊，浸透了！”。几个女人都围拢来看。

“你呀，管不住家，让你男人藏私了！”。一位漂亮的中年妇人故作坏笑撮火说道。

“这么大的钱，衣服浸水前，你怎么不先掏一掏”。另一位大婶扔过来一句“马后炮”。

漂亮女子自我检讨说：“是我粗心了”。接着便数落起丈夫的大意来“我家的那个泡皮鬼，换衣时总忘了掏叉口，一脱一扔就爽抖。”

“还好没有稀巴烂，没有被水漂丢。”一位俊俏的姑娘带着劝慰的口气接话说。

“唉，男人不当家，晓不得钱米贵重。挣下几块血汗钱，也晓不得节省珍惜。崽女上学的钱，还得我操心”。漂亮女人还在自言自语。

是的，中湖洞村子里的大人，个个都懂得“再穷不能穷孩子”的道理，舍得为子女上学攒钱做盘缠。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都把子女直接送进县城的学校读书受教。这些年，考上大学的不少，而且还有好几个考上了国内名校。眼见着一年更比一年好。

中湖洞，这个淳朴野性的村子，好环境出好人才，方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人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