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梧桐下

陈磊

　　

　小朋友马上要开学了，昨天，女儿跟她妈提要求：开学前，想去逛逛徐汇区一些经典安静的马路，看看老洋房，梧桐树，吃吃咖啡。夫人跟我讲后，我有点意外，这些东西以前只有我感兴趣，14岁小姑娘，那能发此雅兴？但回过头来细想，女儿已告别小人书很久了，平时，一直拿我放在书橱里的书看，自己也会找些外国名著来读读。还有，过去那个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小朋友，已经好久不见了，现在，话少，有点犟头倔脑，你讲几句，她应你一句，甚至，就“嗯”一声应付你，——可见，女儿大了，有自己想法了。

于是，我替女儿出主意：明天我们从淮海路开始逛，走几条有味道的小马路，到武康大楼，寻家网红咖啡店打卡，随后到安福路，吹一吹文艺风，最后，逛到徐家汇，乘836路公交车回家。女儿夫人一致表示：好。

今天八点多起床，稍微吃点东西就出门。乘836公交，换10号线地铁，到淮海中路陕西路出站。

接下来，逛马路就开始。

今天气温十度左右，不是很冷，可以不要缩手缩脚，正好笃悠悠荡马路。早春二月，虽然已立过春，但吹过来的西风还是有点料峭，唤不醒冬眠的梧桐树，根根树桠都空落落光秃秃的直在空中。

　　地铁站出来南昌路。

南昌路在淮海路南面，与淮海路平行，离淮海路只有几步路。南昌路是一条时髦而接地气的马路。这条马路没有淮海路宽，马路两边的房子基本都是住宅的样式，沿马路的门面房大都开了店，小门小户的开间玲珑精巧很是亲民，在这条路上，许多穿着比较随意的人，神态悠哉，行走，购物，与人打招呼，一看，就像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淮海路与南昌路，像公寓房里贴得很近的厅堂与厨房，一个比较挺刮、正式；一个有点烟火气，经常会出现头发蓬松，戴副袖套的形象。南昌路，东起重庆南路，西至襄阳南路，不过1600多米的街区，曾经名人荟萃：1号，巴金旧居；39号，傅雷旧居；48号，白杨旧居；53号，林风眠旧居；100号，陈独秀曾住在这里，后成为《新青年》杂志编辑部旧址；136弄11号，徐志摩、陆小曼旧居……相交于淮海路，它又像厅堂隔壁的书房，平常，泡好茶，端着咖啡，就想朝里钻。

　　朝西一点南昌路笃底碰着襄阳路，右转不出百米就是淮海中路。　　

这一段襄阳路，近几十年来可谓身世跌宕，2000年，“华亭路服装市场”迁至此地，从此，襄阳路像大小姐沦落风尘，闹哄哄的“襄阳路服装市场”不仅承接了“华亭路服装市场”的风骚，而且还发扬光大，各类世界名牌的箱包手表等A货充斥在房前屋后的角角落落……大小姐无奈的搔首弄姿也许太有碍观瞻，也或许与周边的环境太格格不入，2006年6月30日，这个市场正式关闭，闭市后冷落下来的这块地方，像一块伤疤。后来，在这块伤疤上造了一幢环贸iapm商场，光鲜亮丽时尚高贵的身架，遮住了伤疤，总算安抚了大小姐曾经受伤的心，找回了其昔日娇滴滴妩媚动人的容光。

淮海路襄阳路的东北角，开放式的襄阳公园里梧桐高大，马路的上街沿很是宽阔。这里，以前是法租界。徐汇区法租界，不管是住宅还是商店，都是老上海的经典，就是到了现在，许多地方发展起来，流光溢彩，派头十足，但爆发户的样子，一眼看得到底，要讲有嚼头，有内含，还数这块地方，像个弄得山清水绿的男人，虽不挂金戴银，但头丝清爽，衣着考究，谈吐礼貌客气，待人接物张弛有度，让人感到低调，时髦，经久弥香，底蕴丰富，是一张摔出去碰碰响的名片。淮海路，复兴路，衡山路，是这一区域中三条较长较大的马路，旁边枝枝杈杈的小马路，不要看它们马路短小，但名气一条比一条响。

　　沿淮海中路向西，到汾阳路，路角一块空地，是“上音歌剧院”门口的广场，这个歌剧院是配合上海音乐学院校区改造新造的。

　　改造后的上音，原来的围墙都拆了，沿淮海中路有大块绿地草坪，校区内西洋式老房子透出来，说不定哪一只窗口房间里的琴、凳，周小燕摸过，贺禄汀坐过。此让人觉得商贸发达、时尚的淮海路，艺韵芬芳，充满了人文的气息。

　　汾阳路上，由于有上海音乐学院的存在，气场就与周边的马路不一样。艺术的加持自带一种形而上的意韵，它衬着淮海路，看上去，有点像华丽裙装上镶着的一道蕾丝，轻描淡写，画龙点睛。

　　汾阳路朝南是复兴中路。领略衡复地区的美妙，我是从认识复兴路开始的。那时刚工作不久，每天乘公交车在人多道窄的江苏路上踯躅南行，到了华山路，有豁然开朗一下静下来的感觉，再开百米多，等车拐进复兴西路，这种安静下来的感觉更甚，幽静的马路，梧桐掩映，一幢幢风格雅致的房子躲在高墙里，梧桐后。特别有意思的是一些水泥围墙上，又加了一截竹篱笆。竹篱笆在别处显得土气，但出现在这里，仿佛沾了四周氛围的灵气，居然有了梅干菜烧肉相得益彰的味道。后来，整个上世纪八十年代，每天要在这条路上走一个来回。

　　复兴中路朝西，右面是尚音小区，斜对面是巴洛克风格的黑石公寓和法式里弄克莱门公寓。克莱门公寓对面，原来是上海跳水池，现在拆了，新房子样式别致，成了上海交响乐团的地方。

　　朝前又碰着淮海中路，左转。这一路向西，淮海路上没有什么大商店，但景色并不单调，格调别致有年代感的各式房子绵延到视野的尽头。

　　过勒上海图书馆，武康大楼就坐落在前面一个闹热的路口，淮海中路、淮海西路、武康路、湖南路、余庆路、天平路六条马路在此汇聚。红砖外墙的武康大楼始建于1924年，出自建筑大师邬达克之手，可谓魔都历史建筑中永不落幕的经典。大楼越老越吃香，现在的网红程度据说是全国闻名。所以四周路口都是拿着手机对着大楼拍照的人群。大楼沿街的廊檐走道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人们路过开在里面的美发店、花店、咖啡店、甜品店等各式店铺，纷纷驻足消费，好像只有在此吃过用过，才表明你与这名媛般高贵的大楼有过甜蜜的接触，沾了她一袭芬芳的香气。

　　这里的店铺，要讲名气最响，老麦咖啡馆是当仁不让的，店开间不大，店面的色调与咖啡颜色接近，大玻璃门面将店堂里幽暗的灯光透出来，也隐隐照见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老麦咖啡馆外表看上去低调沉着，阴沉着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像有许多故事藏在里面。

　　其实，咖啡馆老板老麦本身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老麦，本名刘仁和，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据说，他出生的时候赶上了饥荒，灾难里长大的老麦，自小养成了很强的生存意识，不管做啥事，他都把日子过好放在首位。作为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他先被分配到财政部外事财务司，后又被调到某银行担任高管，人生一路顺风顺水。直到他一位同事因病离世，他受了触动，感觉从前的日子都白过了。45岁那年，毅然辞了高薪的工作。辞职之后，兜兜转转几个月，终于在上海桃江路相中一幢老房子，从设计到装修亲力亲为，拿自己喜欢的老物件，都放在里面，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精神“伊甸园”，上海滩日后名气最响的“老麦咖啡馆”，由此也呱呱落地。花园洋房、老上海旧物件，加地道的咖啡糕点，作为上海最早的旧物咖啡馆，“老麦咖啡馆”很快就凝聚起大批文艺青年、时尚嬉皮和白领。2016年，由于种种原因，“老麦咖啡馆”关门，但老麦并没有放弃，通过网络众筹，一年后，在上海地标性建筑——武康大楼，老麦咖啡馆又重新开张。

　　进老麦店门，店堂间弯弯曲曲，迎面看到的旧物，闻到的咖啡香奶香，将时光挪移，心绪转换，等到你选定一张靠窗的桌子坐定，神情正好被调节到放松安静的状态，此时，点上咖啡、茶、蛋糕，聊聊天，听听音乐，刷刷手机，让灵魂出窍，孵咖啡馆的美妙惬意就一点点泛出来了。

　　咖啡馆出门，朝六角路口的天平路弯进去，朝南，是天平街道的地盘，听说这里租房买房都要经过审查，因为前面与它交叉的康平路上，是上海首脑们办公的地方。这里的马路，基本上都是永不拓宽改造的马路，周围的道路，房子，行道树，及生活、工作在此地的人，共同营造了优雅、宁静、内敛呃风貌环境。咖啡馆出来，咖啡的余香还萦绕在嘴里，慢慢地走在路上，松弛惬意的心情没有散掉，到像烟客口中吐出的烟圈，一层层翻滚着，持续地在心里继续弥漫开来。

　　走到广元路右转，前面不远，已能够看到华山路上川流不息的车子。到华山路再左转，劈面就是徐家汇。

　　徐家汇好久没来了，上趟来的时候，天钥桥路、美罗城、东方商厦一带还在施工改造，现在工程结束，从东方商厦到美罗城到天钥桥路路口再到汇金百货，已不需要在地面穿几条马路，等几只红绿灯，走天桥直接就好过来。上海六百的门没开，里面好像在施工改造。

　　徐汇公园里的烟囱，是当年工厂改公园时留下的旧物，它像档案里发黄的纸头，告诉你几十年来，徐家汇丑小鸭变白天鹅的历程。

这会儿公园里看不到几个人影，高大的树，潮湿的地，阴沉的天，给人的感觉是公园似睡非睡，还没醒来。

　　肇嘉浜路走几步，就看见前面肇嘉浜路宛平路口的上海市税务局财政局大楼，到路口，向大楼望几眼，虽然今天是礼拜六，楼里没人上班，但我看过几眼，也算是和过去熟悉的同事打过招呼，反正又不照面，里面有没有人都一样。

　　宛平路左转，到衡山路。小时候，家住裕德路中漕新村，从爸妈嘴里就听到过带我去衡山公园白相，到衡山电影院看电影。

　　衡山路的美妙，在人们心中是一种标志、情结，各地一些有相似风格的马路纷纷被冠以X X衡山路就是证明。

　 如今，衡山路的名声早已溢出上海，走向全国甚至世界。逛过前面几条马路，衡复地区的典雅妩媚、芬芳秀丽已让我沉醉，再入风情万种的衡山路，犹如盛宴中品尝过各种美味佳肴后，又上来一道惊艳大菜，复如协奏曲尾部的华彩。西头衡山路811号的百代唱片公司旧址，东面衡山路8号改造后呈新貌的锦和越界，让人有时光穿越的感觉。在这里走久了，如果再想动得厉害点，斜对面有上海国际网球中心；如果心里有啥想不通过不去，前面还有基督教国际礼拜堂在等你。

　　到了乌鲁木齐路，又要转弯了。朝北，穿过淮海路、复兴路、五原路，来到安福路。

　　安福路上有许多文艺单位，还有放电影演话剧的小剧场，洋房里破墙开出的酒吧间咖啡店店门虚关，不时，有精致的男女走进走出。以前，这是一条安静的马路，但耐不住它文艺风浪漫腔声名远播，引得一众打卡人纷至沓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网上看见，有很多上年纪红红绿绿的拉风男女经常出没此地，他（她）们沿马路花枝招展唱歌跳舞走猫步，围观的人起劲捧场互动热烈，旁边还有许多拿着手机拍照摄像的人。载歌载舞的人年纪一把夕阳殷红，十分享受这众星捧月的感觉。拍摄者以此为素材制作短视频发网上搏流量赚铜鈿。这些拍摄者中，好些人长期尾随左右，推波助澜，乐此不疲，他们能够很好地把控现场的温度，随时，像记者一样，与表演者对话，引导话题，烘托气氛。表演者借助众人的口和镜头，远播声名，网罗粉丝，拍摄者现成的素材得来全不费工夫，彼此形成了良性循环。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影好像没出现。看到这么多人，我们只好走过路过算白相过，至于“文艺风”，只好回过头，拿刚刚这些形形色色收拢起来，抽丝剥茧，体会到哪里算哪里了。走马观花后，到武康路左转弯，朝前重又回到了安静的复兴路。

　　到了复兴路，女儿说想看看大名鼎鼎的丁香花园。于是向前到华山路右转。丁香花园据说是李鸿章送给小老婆的房子，花园里高大的香樟树掩映下，是洋房、草坪、小湖。花园的围墙上下起伏弯曲，像条游龙，上覆绿色琉璃瓦，显得玲珑妖娆，但这付玲珑妖娆的样子并不能直接示人，外面，还有道围墙，从外围墙的铁栅栏看进去，丁香花园犹抱琵琶半遮面，到有眼像当年李大人金屋藏娇的意思。

　　过勒丁香花园，前面就是枕流公寓，这幢沿马路的房子内涵丰富，不少文艺界知识界的精英名流在这里进进出出，留下了许多故事痕迹，使这幢上了年纪的房子看上迄耐人寻味，犹有花枝俏。

　　枕流公寓斜对面，是上海戏剧学院开在华山路的南门，门口的上戏实验剧院昂首挺立。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到戏剧学院看话剧，老剧场好像靠近延安西路的北门。

　　戏剧学院再朝前，是乌鲁木齐路，左转朝北，这一带乌鲁木齐路，沿街店铺一家接一家。现在时间大概是下午两、三点钟，几个钟头前老麦咖啡馆吃的蛋糕咖啡早就消化掉了，前面有块“银记肠粉”的店招，正好进迄歇歇脚，填填肚皮。

　　吃好出来，过延安西路，来到南京西路，右转，前面就是静安寺。远远望见的静安寺，金冠杏装，飞檐翘角，与周围的繁华市井打成一片，既有身居闹市一尘不染的静气，又有与众不同舍我其谁的神韵。都市人生活节奏快，诱惑多，欲望盛，烦恼丛生，此处有庙，正好满足了人们烧香拜佛，祈求佛菩萨保佑，满足欲望，消除烦恼的需要。来这里的人，可谓虔诚之至，如果一次次都不灵验，他们绝不会气菩萨，总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怪罪自己心不纯，于是，烧更多的香，磕更多的头，自我批评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是佛陀教导我们消除烦恼的法门是“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只有消除贪欲的业力，才能抵达快乐的彼岸。人们反其道而行之，想借着佛力填补欲壑，对此缘木求鱼的做法，看来清静之地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乐助其成，乘势备下香烛签筒门票功德箱，干起了姜太公钓鱼且多多益善的营生。

到车站了，逛马路结束，准备打道回府。

  今朝在外面“逛”，走过许多马路，转过许多弯，全程大概廿四里路。逛，这个字蛮有意思，狂，意即：纵情任性或放荡骄恣的状态，可是加了个走字底，意思完全变了，成了闲游、散步的意思。看来，这个“走”不简单，它有安神养性调节心情的作用。事实也的确如此，逛马路，没有任务，不赶时间，嘎嘎山糊，望望野眼，不知不觉，就卸掉了杂念，换了付心情，一个“逛”，道出了“压”马路的无穷妙趣。

逛马路，看似无的放矢，但并勿是走到哪里算哪里，选择道路，是很有讲究的，马路上的景观，无非就是行人、道路、车辆、围墙、房子、店铺、行道树等，走多了，看多了，几乎千篇一律，魅力在于那些景物富涵故事，故事千奇百怪丰富多彩，不一样的故事透出不一样的气息，虽然你不一定知道那些故事是什么，但它们营造出的气场却是实实在在的。它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你的心情，所以，想好路线，如同品茶喝咖啡吃冰淇淋，挑一个品类，就是选一种心情。

（此视频来自网络）

（根据2023年2月17日的《逛马路》沪语篇改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