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奶奶

孙莱芙

今晚八点多我散步回家，妻子正跟人视频，从声音上我就知道，与她说话的是天津的何奶奶。

她俩视频已经十几次了，并且每次的发起人总是何奶奶，而她已经是八十四岁的人了。

2022年8月12日我们从天津市东丽区搬到河西区，住到闽侯路13号楼，2023年11月10日搬走，生活了一年零两个月。何奶奶与我们同住一栋楼。她原在银行上班，丈夫下世多年，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在河西区八中教书，女儿女婿生了一个男孩已经大学毕业。

何奶奶每月领养老金五千多，分两部分，其中单位每月给一千七百 ，这个她留着花。生活上需要什么，都是女儿女婿办。另外一张养老金卡送给女儿女婿。用她的话说：“一下子都给了他们，一来买什么靠他们，二来早早交出去也省得他们惦记！”

她岁数大了，不出远门，不走远路。每天从三楼下来，坐在门口和人说话。门口小房有一对卖纯净水的夫妻，门口摆几个凳子，何奶奶便坐在这里，和院里院外的人说话。

何奶奶先问明我妻子是教书的，并且是教英语的，连说：“厉害，厉害！”又问我是干啥的，我说：“在文联上班！”她又问：“文联是不是就是有文化的人呆的地方？”我笑笑，说：“哪有文化？就好比您以前在银行工作，莫非您就一定是有钱人？”何奶奶就张开没门牙的嘴呵呵地笑了。

问到最后，我妻拗不过她，便说：“他是个写东西的！”何奶奶便点点头，说：“怪不得经常往回买书，原来你是作家呀！”我连忙说：“不敢不敢，混饭吃！”

何奶奶问过我她应该看什么书，我说：“书您就别看了，这般时候了，还看什么书！”她表示同意，但又说：“那你要有空，把你近来看书最大的感想告诉我，让我也开开脑子！”我说：“行！”

有关文学的事情不好说，说了她也未必懂，所以看书的感想一直未对她讲。

那年冬天，闽侯路社区组织妇女们学剪纸，何奶奶拉着我妻去报名。然后是听课，课后给每个人发了一把剪刀，一沓红纸。妻子以前学过这个，人终究比何奶奶年轻，剪出的东西还像模像样。何奶奶便经常到我们家里来，问方法，问道理，还要让妻子手把手地教。

就这样，我们和何奶奶便熟惯起来，亲密起来。但日子不长，一年多以后我们就搬走了。走的那天，何奶奶一直看着我们把东西全部搬走。临上车，她把手伸进车窗，握着妻子的手说：“你不能忘了奶奶吧，你儿子的家还在这，你还得常过来看看啊！”

去年年底，妻子回到朔州，计划今年六月再去天津，何奶奶便隔三差五地通过视频和妻子说话，问她的身体，问她的手术情况，问我，问我们一家。

何奶奶名叫何英，社区登记剪纸人姓名时妻子记住了她的名字。

我们是萍水相逢的人，不过是在一栋楼里生活了一年多。走就走了，转眼忘了，但何奶奶没有忘记我们。

84岁的何奶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难？我们不知道。只是听她偶尔说过，七十多岁时她曾出过一场车祸，头顶留疤，无论多热的天都戴着帽子。但她至今耳不聋，眼不花。天天站在门口，坐在门口，和她见到的每个人说着笑着。

人来了她笑迎，人走了她想念。想念了，便通过视频问候！

今晚，她们视频通话快结束时，我赶忙跑过去，大声说：“何奶奶好，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何奶奶也大声说：“祝你们一家都好，记得回来啊！”

望着视频中已经躺下来、满头白发的老人，我的眼睛不由一阵湿润！是啊，谁在暮年的傍晚 ，经常问候一位寄居于别人家的房客呢？

我们做不到。我们只是比她年轻，但心远比她苍老，远比她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