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生无限月

凭之

<p class="ql-block">  四月的雨,从霏霏落到湃湃,从檐漏落到江海,不管不顾,直下到天昏地暗,仿佛回到洪荒之始混沌之初。就这样轰轰烈烈以决裂之势与春作别,终于雨霁春去,天晴夏临,于是残红尽而新绿满,浮华褪而素简出。栀子含苞,茉莉吐蕊,白兰缀玉,一时间草木皆荣,欣欣然打开了夏日。</p> <p class="ql-block">  夏日花木多以青白二色为主,调配出清新之色清凉之感。栀子、茉莉、白兰,皆是如此。绿叶衬着白花,一青一白,干净得一如王维的田园诗句。</p><p class="ql-block"> 我家天台上,栀子、茉莉已经养了好些年了,白兰树则是去年在网上买的,买时想的是花香,等到打开快递箱,拿出小树苗,才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一米高的树干,极其发达的根系,这本就不是我家的小天台小花盆能养得起的。于是勉强找来一个大花盆,浅浅地埋上些土,权当作是它的临时安置点,然后开始给它找新主人。结果问了一圈,没有人想接收这样的大个子,没办法,临时安置点变成了它立根安身的家。因为顾忌它的根,所以不敢加肥,连浇花的时候也不敢浇太多的水。纵是这样,白兰树还是很快就缓了苗,然后自顾自开始伸枝长叶,夏日伊始,竟不计前嫌开起花来。可见这是一种情绪稳定的花,没有焦虑,所在之处即是归宿,就算是在暗淡的角落里,也能不慌不忙,活出自己的美好。</p> <p class="ql-block">  在岭南,白兰树是常见的行道树,身躯高大挺拔,但从枝干到叶片再到花香,都不带一点侵略性,叶片狭长,却没有利剑出鞘般的咄咄逼人,花小自然低调,加上淡淡的香气,是极随和极松弛的一种存在。记得当年在潮州师范,教学楼前也有两棵白兰树。树高至三楼,晚风起,绿叶婆娑,象牙色的花朵,如鸟儿的白羽,在绿叶间随风翩翩,花香隐隐,暮色滔滔……长夏就这么过去了,青春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人在意。</p><p class="ql-block">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时间之水浩浩汤汤,多年以后再回母校,人事俱非,而白兰树依然,花香也依然。</p> <p class="ql-block">  那日在路口,忽然有一缕熟悉的香气拂面而来,如熟人打招呼一样亲切,循香望去,果然见一树白兰从小围墙内探出身来,墙外,花阴匝地,鸟声闲闲。</p> <p class="ql-block">  都说草木的香气最能慰藉人心。茉莉花香是一句娇嗔,栀子花香是一段浅唱低吟,而白兰花香气文静,是轻声细语的贴心话。我喜欢从枝头掐下三五朵将开未开的白兰花,用白瓷小杯盛着,放在桌上,这样喝茶看书时就会有清香悄然递送,静气顿生。</p> <p class="ql-block">  对于花,江南人是最懂风雅的,把茉莉花做成手串,把白兰花用细铁丝或细线穿起来,做成耳坠和小挂件,放在竹篮子,沿街叫卖。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写过,苏州姑娘串街卖花,娇声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白兰花花朵半开,娇娇嫩嫩……让人不由得想起“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意来。如今卖白兰花的人渐少,买白兰花也成了旧时代的风雅。几年前,在杭州见到过一个卖花的阿婆,素净的衣服,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在青瓦白墙下,一个竹篮,几串花香,几句吴侬软语,就是一种婉约的江南味道。这样细看来,那静卧在竹篮里蓝色素布上的,不是白兰花,是旧时的月色。有人来买花,阿婆细心地帮人把茉莉花串绾在手上,把白兰花串扣在衣襟上。花香沁人,心也立时柔软起来。</p> <p class="ql-block">  每日上班之前晚饭之后,我都会到天台去看看花草。一年的光景,天台上的白兰树已长高了不少,枝头的白兰花也渐温润如玉。在没有月亮的暗夜,白兰花是藏于叶间的小月亮,一片小花瓣就是一片白月光。今晚明月当空,月光粼粼,花香漾漾,月光在花朵上漫步,花朵在月光里聆听,枝生无限月,花月两娟娟。时间带着花香和月色,缓缓流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