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印象——从抚远到丹东

汉子

2019年6月，我到陕北榆林，想尝试深度游。所谓深度，就是一个县一个县的慢慢逛，与旅行团的走马观花相对而言。回沪后整理作业，因为叙述过程中会夹杂自己的一些感受，所以取名“印象”。当然，所谓“印象”纯属个人主观感觉，就那么一天二天乃至几个小时的接触，不过触及皮毛，眼见不一定为实，更遑论深刻精准。

我发觉这种方式很对我的胃口，抽出一定时间，选择一个省（或一个跨省的区域如东北）的某个地区（地级市），对其中的县、镇乃至乡村做深度寻访，丰富见识，提升阅历。命其名曰“某某印象”。

　　2023年秋天，我出行我国最东最北的江畔，沿黑龙江、乌苏里江、鸭绿江的边陲小城，从抚远的丹东，时间大约半个多月。回沪后紧赶慢赶将游记整理出来，就有了《在最东最北的江畔流连》七篇。时间过去了半年多，回头看看文章果然草率冗长，遂生出重新修订补正删减集合的念头，于是有了这第二篇印象系列：

《边陲印象——从抚远到丹东》。

……

一，抚远

　　此行的第一站到抚远。抚远地处黑龙江省东北部，黑龙江和其支流乌苏里江交汇的三角地带，隶属佳木斯市。东、北两面与俄罗斯隔乌苏里江、黑龙江相望，是中国陆地最东端的县级行政区，是最早将太阳迎进祖国大陆的地方。哈尔滨到抚远有绿皮火车，晚上开车，第二天午后到达抚远站。

抚远市是祖国大陆最东的县（县级市），乌苏镇是抚远市最东的镇，东临乌苏里江与俄罗斯卡杂科维茨沃镇隔江相望。而南岗村，则是乌苏镇最东的村。

乌苏镇曾经只是一个渔民集中的小居民点，有一条街道，南北长约500米，东西宽100多米，居住的居民只有一户人家，是全世界最小的镇，清朝时是乌苏里江沿岸三大重镇之一。1929年中苏因中东铁路发生冲突， 9月6日下午苏军向乌苏镇发动全面进攻，东北军第9旅42团2营7、8两个连的官兵在营副国占奎的指挥下奋起反抗，战斗到傍晚，中国守军全部阵亡，乌苏镇在苏军的炮火中变成一片废墟。

　　现在是秋季，这里日出早上五点，日落下午四点。坐在车上看出去很舒服，广袤无垠的平原在温暖阳光下恣意舒展。正是收获季节，已经或将要收割的水稻一眼望不到边，间或一排排的防风林带镶嵌其间。到乌苏镇过夜的都是自驾，国庆节后生意清淡了许多，我住的民宿好像连我只有两个房间亮灯。老板扔给我一张门卡，收了我百元押金，就不见了踪影，也不见服务员。小镇晚上营业的餐馆只有一家，正忙着接待几桌VIP，对我的需求爱理不理。我干脆进厨房自己挑食，厨师这才给我烧了条鱼，给了几片馒头，68元。向服务员打听，明早全镇没有吃早点的店。 就又要了几片馒头，没收钱。晚饭后打着手电筒黑灯瞎火的走了一圈，差点找不回住宿的地方。

　　第二天阴天，起个大早也没见着日出。终于见识了乌苏镇的庐山真面容，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小镇。三条横贯南北的街道莫日根街、阿很度街和伊力嘎街，一家正在装修的小卖部和许许多多主要做鱼的餐厅（只要做民宿自己就有餐厅）。

这里是少数民族赫哲族的聚居地，（就是那个唱“阿拉赫尼那”的赫哲族）。赫哲族男妇老少个个都是捕鱼能手。不捕鱼的日子里，赫哲人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把民宿和餐厅租给汉人经营。

原以为抚远既然是县级市，一定有其过人之处，比如经济比较发达，比如市场比较繁荣，比如百姓购买力强劲，然而都没有，也都不是。唯一的原因是抚远对面的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是一个市，所以对等的我们也必须要是一个市。至于是地级市还是县级市，中国人也有搞不清楚的，遑论老外。

尽管如此，抚远市的市容市貌诸多景点还是可堪一看——

几位退休老人在抚远口岸不远处的码头堤岸边闲聊；

谢谢。泸州。在乌苏里江畔钓鱼的老人、观钓的女子，以及看江的稚童；

展品独特琳瑯触目的鱼博馆；

苏军烈士纪念碑秋景；

　　在东极阁俯瞰抚远全景——关于东极阁游览，还有一段小插曲。东极阁位于抚远的南山公园山顶，海拔266.5米，是抚远市最高点。好容易气喘吁吁的登山山顶，阁门紧闭，不见一人。有游客猜测，因国庆开放忙碌辛苦了好多天了，过了节且闭阁休整几天再说。那就坐在台阶上歇歇脚。时值中午，又没处午餐，只好拿出隔天吃剩的乌苏镇馒头片，就着茶水吞咽。倒茶时普洱茶不慎溢出，台阶上一片酱红色茶迹。顷刻不知哪儿冒出来一个带拖把的男子，“让一下让一下！”话显然冲着我说，脸却冲着台阶，不看人，也没指责，一把一把地拖着地。那种认真，那种敬业，让我等一帮游客油然感觉自己格局小了，不平的忿然瞬间被起敬的肃然所替代！

站在东极广场隔着黑龙江远眺黑瞎子岛，两国分界分明：界牌的左面是中国的通江口哨所，右面是俄国的金顶东正教堂；

一艘俄方巡逻艇不知疲倦地在江中游弋。10月1日起双方禁渔，巡逻的目的是防止渔民偷捕。

哈巴罗夫斯克，中国名伯力，原为中国领土。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将包括伯力在内的乌苏里江以东约4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割让给俄罗斯。2024年3月底，哈巴罗夫斯克核电站发生核泄露事件，核辐射水平突然飙升至正常值的1600倍。4月5日，当地政府宣布该市进入紧急状态。4月10日，中国国家核安全局表态说，俄哈巴罗夫斯克放射源未对我邻近地区造成影响。

与我国直线距离达1000公里以上的日本福岛核污染水排海事件，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们的抗议声就从未停止过！与抚远市隔江相望、航道距离仅65公里的哈巴罗夫斯克核泄漏核辐射，超标1600倍竟然“未造成影响”！

整个事件不用说全国，连东北人民都知之甚少，抚远、黑龙江、东北的乡亲们被安全了。

祈祷抚远、黑龙江、东北的乡亲们安康！

说回抚远。我此行抚远的目的是奔着黑瞎子岛去的。黑瞎子岛又称抚远三角洲，地处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交汇处主航道西南侧，面积335平方公里。单就景色而言，黑瞎子岛也还算不错，湿地，荷池，还有贪吃懒散的黑瞎子。只有随处可见的双方的哨所，偶尔一瞥的呼啸的军车，提醒人们此地非同一般。一个状如双翅的小岛，有一个翅膀还在人家手里呢。

黑瞎子岛历来属于中国领土。1929年，中苏就争夺中东铁路所有权引发了大规模武装冲突，张学良的东北军和苏军干了一仗，输了，中国领土黑瞎子岛被苏联红军趁机占据。2004年，中俄签署《中俄国界东段补充协定》，黑瞎子岛一分为二，西侧靠近中国的一半岛屿归中国所有。2008年，中国收回半个黑瞎子岛的主权，获地171平方公里，就是我们今天所能到达的地方。（2023年8月，中国发布新版标准中国地图，黑瞎子岛全部纳入中国领土。）

我在朋友圈晒了此岛图形说了上述的话。有朋友问既然都已经全部是我们的了，为什么他们还有哨所还赖着不走？回答：“全部纳入中国领土”是我们自己在地图上画的，就像钓鱼岛也在我们地图的版图上，你能上去么？

　　从沙俄，到苏俄，到苏联，再到俄罗斯，黑瞎子岛被这个北方邻居非法侵占了79年，我们才收复一半，而另一半至今已经被占领95年。我们不能忘记抗美援朝，不能忘记珍宝岛，不能忘记老山，不能忘记海兰泡，当然也不能忘记黑瞎子岛！2008年我们收复了黑瞎子岛一半的领土主权，还有剩下的一半，也需要收复。这可能不是一代人的任务，但一定是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共同宿愿。

什么叫中国梦？这就是！

……

二，虎林

　　从抚远去虎林原本有长途客车，因为客源稀少的缘故取消了。没有直达班车只能倒车。早上05:50发车，10:20到富锦，马不停蹄转车再到虎林，已是下午16:30。坐得浑身筋骨疼痛，好不酸爽！

因为脑子里心心念念有个珍宝岛，所以必须得去瞅一眼——虽然是否能上岛还两说。

珍宝岛 (满语 “军队营盘”) ，位于虎林市东部完达山南麓，乌苏里江主航道西部中国一侧的岛屿，以乌苏里江为界与俄罗斯隔水相望。

　　1969年3月，苏联军队几次对黑龙江省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的珍宝岛实施武装入侵，并向中国岸上纵深地区炮击。中国边防部队被迫进行自卫反击。双方都动用了正规军。整个珍宝岛自卫反击作战中，苏军伤亡230余人，毁伤坦克装甲车19辆；我军阵亡71人。1969年8月，中国在岛上修建了营房，派驻官兵常年驻守。随着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中俄关系有所升温，当年一度陈兵百万的中苏边境，逐渐恢复了宁静。

虎林市到珍宝岛没有客运或旅游直通车。现在，珍宝岛的对外开放是随心所欲的。不开放的日子里，只能隔岸相望。

虎林是黑龙江省辖的县级市，由鸡西市代管，位于完达山南麓，以乌苏里江为界与俄罗斯联邦隔水相望。虎林古为肃慎地，是赫哲族世居地。19世纪末和20纪初开始，虎林开始实行“招垦”政策，以山东和辽宁人为主的闯关东者纷至沓来；1958年，先后有四万多复转官兵相继挺进虎林，筑就北大荒精神；1969年，三千余名知青从祖国各地来到虎林，把青春和生命融入了这片边陲荒原。

说说虎林市的另一关键所在虎头要塞。虎头要塞是日本关东军在东北东部原中苏边境上的一个军事基地，位于虎林市虎头镇周边完达山余脉丘陵中，是日军侵华期间留下的极其重要的罪证之一。虎头要塞的分布范围广、工事规模大、军事设施全、防御坚固、攻击力强，日本关东军将其吹嘘为永久要塞，是“东方的马奇诺防线”，目的在于以此作为进攻苏联的战略基地。

　　为修建如此规模巨大的军事工程，关东军耗资数亿，征用劳力十多万，共用时六年。在修筑要塞期间，无数的中国劳工和战俘遭到残酷奴役和杀害，要塞是用中国劳工和战俘的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

1945年8月16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二战结束。要塞日军不知世事已变，顽抗不降，战争又延续了十一昼夜，时为1945年8月26日。l0月，由苏联驻军设计和指挥，当地居民出工，建成了苏军阵亡将士纪念碑，俗称“白塔”。白塔正面的基石上，一块铸铜板上有俄语碑文，大意是：光荣属于苏联斯大林大元帅。纪念远东第一方面军摧毁日寇防区工事，从日本侵略者占领下解放虎头。

　　因为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于1945年8月16日，虎头要塞被歼于1945年8月26日，好多年以后，虎头镇建了一个纪念园，园中竖立了一块高大的纪念碑，上书时任国防部长的迟将军题词，此地遂成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

“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想来实在孤陋寡闻，这是我第一次听闻如此正式正规正襟危坐的提法——此前没见诸任何中外官方。但其言之凿凿，又有高官为之背书，想来不至荒唐。

我只是有点疑惑。

站在乌苏里江畔，眼前是一块“乌苏里江起点”的石碑。这个地方有点“虎”。这里是虎林市虎头镇，隔乌苏里江与俄罗斯达里涅列钦斯克市相望。乌苏里江由发源于中国的松阿察河和发源于俄罗斯的伊曼河在虎头镇汇合而成。面朝江，我的右侧就是作为乌苏里江的起点标志的乌苏里江第一塔。而另一头，则在黑龙江乌苏里江交汇的抚远市乌苏镇的东极广场。

　　虎头镇因镇东北方向的虎头山而得名。镇既有名，山自然也得有所作为。奈何虎头山仅是完达山的余脉又紧邻乌苏里江，风头都被江抢了去，说不得要另辟蹊径。果然人杰地灵，虎人辈出。1999年，虎林设计、制作、安装了浩气雄风的“天下第一虎”大型雕塑。位于虎头山顶的雕塑长25米、高16米、重30.4吨，以其独步天下之大、令人叹为观止故以“天下第一虎”名之！

　　当其时也，该虎雄踞乌苏里江畔的虎头山顶，坐北向南、昂首长啸、神情勇猛、威镇边关！宣传词说，是“表明了勤劳勇敢的虎林人民保卫建设祖国边疆的坚定信心，象征着虎林龙腾虎跃的恢宏发展气势！”

我其实还是乐观其成的，心里并未过多腹诽。毕竟在自诩“天下第一虎”的庞然大物下留下一个小小的属虎的身影，表明我们还有一点渊源，好歹我们都沾了一个“虎”字。

……

三，绥芬河

　　隶属于牡丹江市的绥芬河位于黑龙江省东南部，原属中国内陆地区，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割让乌苏里江以东约4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绥芬河隔乌苏里江与俄国接壤，成为边境。

19世纪末，沙皇俄国为了自身的战略目标，在中国领土上修建了一条以哈尔滨为中心，西至满洲里，东至绥芬河，连接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中东铁路”。这条铁路原本打算在当时的东宁县三岔口修建，并以东宁境内水系绥芬河作为站名。期间发现当地的地质结构并不适合修建铁路，铁路只得向北移动了50多公里，这就是现今没有绥芬河流过的绥芬河市。绥芬河市因有绥芬河站而建市。

　　这是一个有浓郁俄罗斯风情的边陲小城，现代建筑和俄罗斯风格的老建筑交相掩映于老街巷，许多年逾百年的历史建筑，至今保持完好。一个有趣的现象是，铁路对于绥芬河城市建筑的影响也十分显著。沿着铁路线行走，可以发现铁路沿线的建筑群与稍远一些的建筑形成某种色彩过渡：离铁路线较近、作为铁路附属建筑的立面色彩大多呈现黄色；而离铁路线较远，以正常商业或居住为目的的城市建筑则呈现出常规的多彩面貌。明黄色的出现对于铁路来说十分合理——在东北的冰雪天气中，黄色足够明显，可以警示安全，保证铁路的正常运行。因此在东北众多和中东铁路有关的城市中，与铁路相关且历史较长的建筑，都会以此为主色调。以绥芬河几处有名的建筑物为例，紧邻市区南北向铁路段的老绥芬河车站（后来被改造成为中东铁路记忆馆）、大白楼立面均为黄白相间的配色，而受此影响，铁路线以东约200米处的东正教协达亚·尼古拉教堂也以黄色为主色调，甚至一些后来新修建的居民区也统一将外墙刷成了黄色，可见铁路印记之深。而稍远一些、在老绥芬河站东侧约500米处，始建于1914年的人头楼，则保留了原有红白配色。好吧，我们去看楼！

协达亚·尼古拉教堂，最初建造于1898年，木结构教堂，1908年被火焚毁，1913年重建砖结构教堂，俄罗斯东正教教堂，是俄罗斯宗教传入我国的重要历史见证，又被当地百姓俗称“喇嘛台”，现依然有中俄教友来此做礼拜。

　　欧罗巴旅馆，建于1916年，曾是共产国际和中共的秘密交通站。

日本领事馆，建于1914年，原为俄罗斯商人的茶庄，东北沦陷后曾作为日本驻绥芬河领事馆，因大楼外檐下雕有“人头”浮雕而有了一个惊悚的别名：人头楼。

苏俄领事馆，建于1910年，沙皇政府当年在此建馆，1922年领馆解体；1924年苏联在此建馆，1937年闭馆。

绥芬河苏俄学校，建于1913年，为日军第七六四部队驻地，1945年苏联红军进驻，1950年为我解放军营房，现为绥芬河市博物馆。

大白楼，建于1903年，原为铁路官员官邸， 1945年为苏联专家宿舍，建国后为绥芬河铁路领导宿舍，2005年为市政府宾馆。上世纪二十年代李大钊、罗章龙、周恩来出入苏联，均秘密下榻于此，现为红色通道纪念馆。

铁路工务段旧址（中东铁路建筑群之一），建于1910年，作为铁路工务段一直沿用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现为契科夫咖啡馆。

绥芬河火车站候车室（中东铁路建筑群之一），原绥芬河站，建于1899年，1902年建成。起初称“第五站”，俄罗斯人称其为“边境站”，中东铁路东部线终点站，现为中东铁路记忆馆。

看完了旧建筑，再去看新国门。绥芬河国门位于绥芬河中俄边境公路口岸，区内保留有三代新旧国门，涵盖了绥芬河口岸历史；中东铁路自此发端，演示了百年中东铁路的发展脉络。

上世纪80年代末，绥芬河市开始与相邻的波格拉尼奇内开展贸易合作。贸易一开，绥芬河迅速成为中国东北开放的一扇窗口。在不断探索中，边境贸易在绥芬河慢慢展开了。1987年10月26日，绥芬河与滨海边疆区易货贸易正式开通，在天长山脚下小绥芬河南中俄边境附近，双方设立一处铸铁手动挡杆，用以规范过境人流和车流，这就是绥芬河的第一代“国门”。当年时任总理李鹏视察时指示，“我们一定要有一座属于我们自己的真正的国门”。 现在，这道国门正安静地伫立在绥芬河的中俄边境线上。

　　1991年10月1日，第二代国门落成使用，二代国门呈 “H”形状，象征经济腾飞。 2005年，时任总理朱镕基在二代国门前驻足良久，题词“百年口岸”。

　　2014年底第三代国门建成。高51.8米，长81.8米，跨度54.1米，双向8车道通行，国门主体建筑共分九层，气势雄伟。第六层有观景台，可以眺望绥芬河以及俄罗斯的边境及城市景观。工作人员不让拍照，因为俄方提出“禁止拍照”建议，“尤其你这样挂着单反的。”“那我请你用手机帮我拍一张呢？”“这个可以！”于是有了这张背景为俄罗斯山峦的照片。

准备第二天离开绥芬河的那晚，听说了这样一则消息：根据绥芬河市政府2022年披露数据，全市三产结构为2.6：12.6：84.8。第三产业一家独大占到85%，在本地实体经济和生产技术发展程度并不高甚至出现产值倒退的情况下，显得十分突兀。商贸繁华的背后，则是口岸之便带来的“通道经济”，是对俄较强的依赖。

一条铁路拉来了这座城市，却难以铺设她通往未来的轨道。不知正在见证城市转型的主政者们，从小在铁路的呼啸而过中慢慢长大的当地百姓们，又会对未来有怎样的期盼。

……

四，东宁

原计划没有东宁这一站。绥芬河到珲春的客运因客源稀少不久前已被取消。听从站里工作人员的建议，取道东宁再到珲春。

没想到这个位于黑龙江省和吉林省之间的边睡小城会给人以意外的惊喜。行走在东宁的大街小巷，不经意间你会发现诸多吸引眼球的细节：设计新颖的木制果皮箱随处可见；方便干净的新型水冲式环保厕所分布在广场、学校附近；在绥芬河市没找到的绥芬河，在这里流经东宁城区……

一座城市如同一个人，只要具有个性，就能散发魅力。

既然到了东宁，东宁要塞就必须去看一看。

东宁要塞群遗址位于东宁东部的三岔口镇南山村。

1931年，日本侵略者发动“九·一八”事变，扶植傀儡政权伪满洲国，东北的中苏边境成为了“满”苏边境。1934年日本关东军总部开始实施在国境地区修筑军事要塞的“筑城计划”。初期以防御为主，1941年又赋予了进攻功能，使其同时具有了攻防兼备的性质。

从1934年起，日军强征大量中国劳工和强迫大批战俘修筑东宁要塞，主体工程历时三年，修筑军事工事，开始大量屯兵，最多时达10多万兵力。其间，日军骗招、强征中国战俘和劳工10余万人，其中修筑要塞核心工事的劳工，大部分被日军集体屠杀。

　　1945年8月9日，苏军对日宣战。驻要塞日军凭借地上地下工事和炮兵火力顽强抵抗，战斗一直持续到8月30日，日军才最后放下武器。

下图分别为劳工棚遗址、狼狗圈遗址、日军作战指挥室，以及要塞出口的碉堡。据说要塞遗址尚有未开发部分。

　　注意到东宁要塞遗址陈列馆介绍说，这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终结地。”

似曾相识的话刚刚在虎头要塞看到过，还竖了一块庄严肃穆的纪念碑，题词的是时任国防部长的迟将军。东宁也不例外，不过低调地在“苏联红军烈士纪念碑”前竖了一块不太注目的题词石碑，但这位背书者李将军曾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其资历、地位较之迟将军更甚。各自为政，各自为争，沉迷自嗨，徒留笑柄。

晚上照例找个小酒馆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那些铁锅炖大鹅、小鸡炖蘑菇之类的大菜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一个人，既要找有地方特色的，又要物尽其能不至浪费的，一路走来，还真是给我找到不少。借此机会罗列于下，（包括后面几天的美食，）也算是嘚瑟一下，自嗨一下。

羊蝎子砂锅（抚远）。一份最小的羊蝎子38元，加上一个锅底10元，非常入味。白酒论瓶卖，老板见我又馋又不胜酒力，送了我一小杯。一天疲劳于此休矣。

　　

杀猪菜（虎林）。此前只听说从未见过。一个硕大的铁锅，里面炖的，一半是煮的稀烂的大白菜（我们叫黄芽菜），一半是沸腾的汤水。锅旁的桌上，放着诸多煮熟切碎的猪头肉、猪内脏，锅前的老板娘熟练地抓一把熟菜，放进漏勺里在锅里烫一下，乘一碗浅浅的大白菜，放上烫好的熟猪肉，一碗杀猪菜就端上台面。小碗6元，大碗10元，童叟无欺。但见满屋子引车卖浆者一瓶老白干一碗杀猪菜，挥汗畅饮，好不畅快！一天的疲惫劳累烦恼不快在高声喧哗中消弭。和我拼桌的兄弟一大碗杀猪菜一大瓶白酒，吃得稀里哗啦的，让喝啤酒的我忽然就觉得有点自惭形秽。那天我要了一瓶啤酒，一小碗杀猪菜，再加一碟花生，14元。

绥芬河的马克西姆俄式西餐据说是当地最好的西餐馆，既然到了当然得试试。要了一份七分熟的牛排，一份素菜色拉，一瓶俄罗斯啤酒，251元，应该不算很贵。餐厅装饰得蛮像样的，但顾客不多，俄人尤少。牛排味道不错，就是太大了，吃得这叫一个撑啊！

珲春的韩菜是我的第一次尝试，说不上好坏，也算中规中矩吧。餐饮期间有个小插曲。邻座有一位看上去稍比我年轻一点男子，吃到一半停下来，不断鼓捣手机。终于耐不住凑到我跟前，说是想网上某平台买火车票，弹出的对话框要他先支付十几元手续费。我说这是碰到骗子网站了，你应该在12306官网直接购买。那人说不会。我一点一点告诉他下载、注册、选择，直到完成操作买好车票。男人不停感谢，话也开始多起来，说来自南方某地，这次应长春某大学邀请来讲课，来回飞机票都是校方定购的，在长春住的某5星酒店，呱啦呱啦。我心中不喜，就觉得越听越厌烦，渐渐就少了回应，低头专门应付眼前的那盘泡菜。那男子似有察觉，结完账又千恩万谢地一步一回头走了。

此外，还有东宁的饺子，集安的羊汤，丹东的黄蚬子，就不一一列举了。

……

五，珲春

　　从东宁去珲春，331国道穿越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一路向南，两边是高低起伏层林尽染的山峦，猜想虎豹们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栖息。这是两年前公布的第一批国家公园，地跨黑吉两省，面积140万公顷，而东宁和珲春，差不多就是公园的北南两头。据统计到去年底，公园的野生东北虎、东北豹数量分别为50、60只。

　　

珲春市，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辖县级市，东与俄罗斯的哈桑区接壤，西南与朝鲜罗先市相邻。这是一个我之前就存有期待的小城。可惜失望了。一路从北走过来，这里的了无生气令人诧异，唯一时时提醒人这是个边陲小城的，是处处可见的店招上醒目的汉朝俄三种文字，那朝文甚至比汉字还大。曾经辉煌热闹的欧式街（俄罗斯风情街），于今萧条破败，即使周末，依然门可罗雀。于是就打烊，倒闭，改行：在街上逛了好久才看到的几个俄人；一栋俄式建筑前晒着大葱的楼沿；了无生意瓣着玉米的老板；有气无力吆喝着的卖红薯男子……

珲春所有商场内都有俄罗斯及韩国的原产商品，俄罗斯的居多。不仅颇受游客欢迎，当地居民也很青睐。以下消息未经证实：俄罗斯食品在此地很受欢迎，饼干、坚果类零食尤受小朋友年轻人青睐，包装虽然简陋粗暴，但货真价实，也没有添加剂之类的；当地多数小朋友都是吃俄罗斯奶粉长大的；家庭主妇用的食用油等基本源自俄罗斯，不仅仅因为非转基因。

防川村位于珲春东南约70公里的敬信镇，地处中朝和朝俄界河图们江的日本海入海口，即中朝俄交界的鼎足地带，人称“东方第一村”（又是一个第一）。远处朝鲜光秃秃的山上，左面的建筑物是信号屏蔽塔；经过的路上还有一个唤做园汀中朝互市，位于圈河口岸朝鲜一侧，疫情前国人过境到此处饕餮海鲜，人满为患。

　　过了村口继续一路往东南，路右是朝鲜，路左是俄罗斯，中国最窄的领土仅八米宽的一条堤，叫做洋馆坪路堤，却是三国分界地。 “一眼望三国”的中俄朝三国交界处，摄影留念的游客排起了长队，背景是图们江上的朝俄铁路大桥，湿地平原的尽头是日本海。

　　1861年，《北京条约》和《瑷珲条约》签订后，清俄双方在图们江流域勘定边界，由于当时的清朝官员失职加上沙俄的狡诈，俄国将部分界碑向中国境内大量偏移，私自占据珲春的黑顶子地区，使我国损失数百平方公里土地，而图们江口最重要的乌字碑也未设立，从而剥夺了中国图们江的出海权。

1883年，清政府左副都御史吉林边务督办吴大澂屯兵召垦，加强兵防，与沙俄谈判据理力争，为珲春勘界，争回黑顶子，取得图们江出海权，收复327平方公里的敬信镇，会同沙俄代表监立了“土”字界碑。并添设一个铜柱作为边界标志。吴大澂在铜柱上亲笔篆书，共计4行58个字：“光绪十二年四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吴大澂、珲春副都统依克唐阿奉命会勘中俄边界，既竣事，立此铜柱。铭曰：疆域有表国有维，此柱可立不可移。” （1900年沙俄侵略珲春时将此铜柱盗走，现藏于俄国伯力博物馆中。）

不知这位来自姑苏的钦差大臣，是怎样地用他的吴侬软语疾言厉色与对方据理力争的。

为缅怀这位不畏强暴的民族英雄，防川村在山头塑起吴大澂雕像，建了龙虎阁专致纪念。（吴大澂文武兼修，亲笔书写篆刻“龙虎”两字。）

……

六，集安

　　集安市，吉林省辖县级市，位于吉林省东南部、通化市南部，东南隔鸭绿江与朝鲜相望。集安，原名辑安，语出《史记·司马相如传》“陛下登基，臣服天下，辑安中国。”因辑安在边境，有治外安内、集体安宁之意，后取谐音集安。

　　一路南下，到集安总算看到了高低起伏的群山。不知他们姓甚名谁，只见满山遍野的黄色绿色间或夹杂一点稀罕的红色，就满心欢喜的觉得好看。集安的山水赏心悦目。

集安的水自然是鸭绿江。国境铁路大桥由日本人建造。1950年10月志愿军一部从此先行秘密入朝。战争期间由此进入战阵前线的有42万大军和17万随军担架队员以及15万车的物资，运回的伤员就高达18万人。

　　和集安隔江相望的是朝鲜的满浦郡，类似我们的地级市。夕阳下可以清楚看到对面的建筑物和江边活动的人与车。对了，看到那辆冒着白色烟雾的移动物了吗？那是他们的柴爿汽车，用我们淘汰的解放141改装，动力是木柴和炭。

　　江的这一侧，是几座漂亮悦目的现代建筑，那是朝鲜女工们劳务输出在集安从事服装加工的工作生活的场所。当地老乡介绍说（也是听说），中方支付给朝鲜女工的月均工资是人民币2800元，其中2000元上交国家，剩下的与朝方管理人员各半，（1元人民币约等于130元朝鲜元。）这个收入，差不多等同于她们在国内的工资。别看收入不起眼，有了这三年的“出国经历”，回去就能取得公务员等较好的职业——当然，这些女工们本来出身就不凡，大都是官员或军官的子女，平民百姓是没资格没机会出国的。

集安的山当数五女峰。去五女峰看红叶天降大雨，幸而在林中穿行，雨少淋了许多。山路滑溜，不敢撒欢，且走且看，稍行即止。但是，雨天也有别样景致，我歪着头夹着雨伞，手里单反“咔嚓”不停，照下来的就是好片。一心不能两用，就不写文字挂几张相片吧。

要重点说一说这个高句丽。

高句丽是存在于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7世纪的中国古代边疆政权，地跨今中国东北地区与朝鲜半岛北部。

公元前37年，高句丽政权建于辽宁桓仁，公元3年二代高丽王迁都吉林集安，公元427年第二十代高丽王长寿王迁都平壤。汉朝以来，高句丽处于历代中原政权的羁縻、藩属体制之下。迁都平壤以后，与朝鲜半岛南部的百济、新罗展开争雄。后期又与中原王朝隋、唐爆发多次战争，最后在公元668年1被唐朝与新罗联军所灭。也就是说，从西汉末年到南北朝，在中原王朝轰轰烈烈一地鸡毛你方唱罢我登场地做着各自的黄粱梦的时候，高句丽在都城集安已经安安稳稳度过了的420多年。

曾经繁华一时的王朝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其文物古迹现在是世界文化遗产，包括丸都山城，禹山贵族墓地，集安博物馆，好太王碑和长寿王陵等。

　　参观丸都山城宫殿址，眼前一片青草地，考证确认这里就是宫殿遗址；好太王碑是二十代高丽王长寿王为自己父亲十九代高丽王歌功颂德的石碑，因此而留下许多珍贵史料；长寿王陵又叫将军坟，状类金字塔，长寿王平壤薨殁，迁葬于此；贵族墓和洞沟古墓群散见于周边，其中古墓壁画堪与敦煌壁画媲美，因过度开发现已关闭；王室都城遗址在集安市中心，现存遗址公园。老乡告诉我，多年前韩政府曾有意出资在此依样重建，底楼建商铺，收益我七彼三。被婉拒。

关于高句丽世界文化遗产，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

七，丹东

　　游览丹东的虎山长城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此次终于如愿。

虎山长城是明万里长城东端起点，始建于成化五年。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将万里长城的东端起点，误认为是“天下第一关” 的山海关。其实早在《明史·兵志》中就曾有明确记载：“终明之世，边防慎重，东起鸭绿，西至嘉峪”。

现在看到的长城，是在原有的遗址上进行的复建，其走势、敌楼的位置包括长城墙体、马面、烽火台等，均与历史相吻合，构成了一个较为完备的防御体系。长城紧邻国界，登上顶端烽火台便可看到朝鲜人民生活作息场景。 “一步跨”景点处界江最窄，仅有几米，是距离朝鲜最近的地方。

临江峭立的虎耳山，于沿江丘陵中异峰突起、险峻挺拔、怪石嶙峋。沿长城拾级而上到达峰顶，江河如带，蜿蜒天际；平原沃野，鸡犬相闻。极目送望，江城的高楼大厦及鸭绿江大桥映入眼中；放眼远眺，烟波浩渺的黄海依稀可见；回首北望，阡陌纵横，屋舍俨然，丹大公路绕过虎山脚下沿江而过，这里还是国道228东起点；转眼脚下， “一步跨”是中朝水路边界距离最近的地方，两国风光一览无余。

星移斗转，云烟散尽初登临；沧海桑田，江山依旧美如斯。

抗美援朝纪念馆参观的人很多，小朋友们在老师的带领下鱼贯而入，东张西望，懵懂不知所以。从纪念馆徒步到鸭绿江边大约半个多小时。我去看鸭绿江大桥。

提起鸭绿江桥，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丹东。提起丹东，总会和朝鲜、抗美援朝联系在一起。抗美援朝纪念馆，鸭绿江断桥，鸭绿江大桥中朝友谊桥，丹东有太多与对岸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和情节。

　　其实鸭绿江桥集安也有，叫鸭绿江国境铁路大桥，对岸离桥不远的一座山头上，隐隐可见一座状似铁塔的建筑，曾经当过导游的出租车师傅告诉我那是一个志愿军坟地（不是陵园），人都被飞机炸得面目全非缺胳膊少腿的，只能全部埋进万人坑里。那塔的底下，这样的万人坑有五个！

　　其他桥大部分在丹东，最著名的就是鸭绿江断桥。断桥1911年由日本人建成，采用“开闭梁”式设计，以四号桥墩为轴可旋转90度。抗美援朝期间此桥被美军飞机多次轰炸成为废桥，中方一侧四孔残桥保留至今俗称“断桥”。

中朝友谊桥，铁路公路双层桥，由日本人1943年竣工通车。目前仍是朝鲜对外的主要交通要道。

河口断桥，原名为青城桥，是连接中朝两岸最早的一座公路桥。1941年日本侵略者指令伪满洲国和朝鲜当局所建。曾是志愿军跨江出国的一条重要通道，彭德怀、邓华、毛岸英等均从此桥入朝。1951年3月，该桥被美国轰炸机拦腰炸断。

鸭绿江浮桥，1950年建成使用，用以秘密运输战争物资。现存遗址。抗美援朝时期，中朝边境铁路桥、公路桥、木质浮桥是志愿军运输大动脉的三种主要方式，其中鸭绿江断桥是铁路桥，河口断桥是公路桥，而丹东燕窝村“浮桥遗址”是唯一的一处保存下来的木质浮桥。

　　新区鸭绿江中朝大桥，建桥费用22亿元人民币全部中方承担，2014年建成，中方因大桥兴建而开辟了丹东新区大片商品房小区。近十年过去了，大桥至今未通一车未行一人，原因是朝方负责人乃顾命大臣张成泽（就是被处以极刑的那一位），而丹东新区也因此成为无人居住的黑城、鬼城。

　　鸭绿江是丹东的魂。江水蜿蜒舒缓，碧波浩渺，沿岸青山叠峦，幽深奇特，像极了一幅水墨画。看了那么些桥，了解了那么多闻所未闻、触目惊心、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历史，心有戚戚焉！再次站在断桥上，听到高音喇叭里激越凄厉的《英雄赞歌》，突然感觉震撼莫名，惕然心惊，直击心底，几欲泪落。

去年这个时候到丹东，我被拒之门外，到了火车站又被“遣返”。今日，丹东以她的明黄鞓红湛蓝翠绿还其本色。

丹东秋的出现永远是堂堂皇皇，天生就带着一股威严。在它来之前，天地间就已经充满了严肃而正式的氛围，直到它出现，秋意就从天地交界处一步步地、坚定地、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接着一层层的遮染整个世界。

　　“满城尽带黄金甲”，秋天的丹东，拥有满目金黄的“银杏大道”近40余条！天桥沟，蒲石河，漫山遍野的枫叶包裹，素红的枫叶将山野“烧”得通红。

一般而言，凡是开发了旅游的地方，以前的淳朴会慢慢的淡化。不过，我们仍然可以在旅途中遇见很多人、很多事，让你相信，原来世界也有地方还是可能那么单纯的。

　　适逢其时，在这如诗的秋天结束本次旅程，心满意足。

生活当然不会一直这样快乐，我们努力让它变得快乐；生活也不可能到处都是诗，我们努力活出诗的意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