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高尔基说:父爱是一束永恒不灭的光辉。</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爸爸——郑洪恩,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这些年,每次返乡都会去祭奠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每次都油然而生“老屋锈锁久不开,小院染灰覆干苔;门后空留教子棍,百般酸苦入喉来”的空落悲凉。尽管我的双眼装得下了整个世界,却唯独装不下思念亲人的涟涟泪水。</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1953年,爸爸从上海警备区公安总队(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复员时的便衣照片,一幅血气方刚少帅英姿</b></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古语曾说:“父严则子孝”。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父亲的爱,总是被誉为大爱如山——有谆谆叮嘱、有疾言厉色,还会有挥舞的拳头,无一不是厚爱而深情,坚毅而内敛,慈祥而绵长。</p><p class="ql-block"> 我的爸爸,是一位老八路、老党员、老支书,有着满腔若水的温情,有着宁死不屈的铁骨。记得我在村里上小学时,爸爸就耳提面命地告诉我“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做一名好学生”“要爱戴长辈和老人,吃亏也是占便宜”。那首著名红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是爸爸坐在老屋的炕头上,一句句教我学着吟唱,还语重心长教导着我“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线”“说话态度要和好、不许打人和骂人、爱护群众的庄稼”。</p><p class="ql-block"> 我小学二年级时,爸爸被选任柳树河“三线”战备油库当指导员。每到暑假,爸爸就把我带到了大山里的浩大工地,让我看看那个被几百吨炸药炸出来的巨大油库,感受勤劳的民工们不辞艰辛的劳作。在简易的工棚里,爸爸把早中晚餐端到我的面前,用一双大手把一块块肉和鱼夹到我的饭碗里,告诉我大口吃才会长身体。每天晚上睡觉爸爸还会让我挨着山墙一侧,嘱咐我“在家要靠着娘,出门要靠墙”,再把我的腿夹在他的双腿间,担心夜里蹬了被子着凉……。 </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爸爸经常出差开会和办事,每次都带着我到公社、县城以及吉林、长春,让我知道了小山村外面的世界,更让我见识了接人待物、说话处事的规矩……父子连心,此情拳拳,终生受益 。</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上海解放后,爸爸谢绝了赴安徽六安地区任武装部长职位,毅然回乡务农赡养奶奶与家人团聚。这是从山东奔赴东北,在吉林省蛟河市黄松甸镇前河村被组织委任“前河管委会会书记”时,抱着我和姐姐留下的一张弥加珍贵的旧照</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这是康生、郭子化颁发给爷爷奶奶的革命军人家属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这是陈毅元帅和潘汉年副市长、盛丕华副市长,颁发给妈妈的军属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这是1951年,爸爸在上海警备区公安总队接管上海市政府警卫工作的三等功证</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经过“文革”抄家和几次搬家,以及几次翻盖老屋,爸爸的军功章和各种证书所剩无几,这是仅存的传家之宝</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27年,爸爸生于山东省诸城市昌城镇西下坡村。《诸城县志》曾经记载:“郑氏拥有最大的油坊,家业兴隆,闻名诸城”。奶奶也曾告诉我:“你爸爸自小就身材魁梧,长相端庄。你爸爸六七岁时,家里就请了先生教爸爸读私塾”。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听爸爸回忆当兵打仗的经历,知道爸爸从军“三野”,受过伤,立过功。2013年,爸爸87岁耄耋之年,我返乡回到小山村休假,叮嘱爸爸写一点当兵从军的故事和经历。爸爸在一张草纸上,写下了从军征战的梗概——</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1978年,我中学毕业在山村小学当了民办教师。是年春节,一位照相师傅在老屋院子里给拍了一张全家福。</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爸爸这样写道“1946年春天,为了躲避被抓壮丁,就和同村的两个小伙子跑到部队。入伍后,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野战军。第二天就行军到了山东临沂上了前线,与国民党张灵甫七十四师、八十三师两支主力部队交战,打了两天一夜,双方死的人很多很多”。爸爸还写道:“我们都十六七岁,一开始都害怕伤亡,后来炮火连天了,所有战士们杀气冲天,打红了眼就……好几个一起入伍的战士就牺牲在那场战役中!”</p><p class="ql-block"> “1948年夏天,开始整训练兵,随着部队进入青岛、潍坊、烟台、黄县、掖县等各个战区,边练兵边阻击国民党部队。著名的“三虎山战役”中,为了阻击侧面的敌人,我和两名战友腰和腿都被子弹打中,都负了伤,裹着纱布继续战斗……”“一年后,我们打济南战役和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每一次战役都是战火纷飞,枪林弹雨。1949年5月我们接到了命令,急行军参加解放上海战役。我们在陈毅和粟裕指挥下,一直打了16天,才进驻吴淞口。1949年5月1日,我在战场上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站在一面鲜红党旗下宣誓:不怕困难,不怕牺牲!”</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一年上海解放了,我们部队正式改为华东军区警卫团,后来又改为上海市公安总队。我们每天在南京路、金陵路、外白渡桥巡逻,维护刚刚解放的上海社会秩序。1951年1月1日新年,我在接管上海市政府警卫中荣立了“三等功”,被部队通报嘉奖,又几次被任命上海市公安总队一团一营二连三班副班长、班长和副排长”。爸爸说“当时的《革命军人证》《革命军人家属证》《立功奖状》是康生和郭子化颁发的。一张盖着上海市第一任市长陈毅元帅和副市长潘汉年方印的《革命军人家属荣誉证书》,直接从上海邮寄到了山东诸城老家里……第二年,我和几十名受伤的战友,遵照部队命令到安徽蚌埠第三野战军康复医院养伤,整整疗养了10个月”。</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1991年,我从蛟河市教育局调入吉林市教委工作,新分配了三居室的新房,特意接来爸爸和妈妈在装修好的新居过春节</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爸爸的概述十分简单,是奶奶和妈妈说过:爸爸从蚌埠养伤回到部队,一直牵挂着家里的爷爷、奶奶和妈妈,害怕山东大饥荒饿死亲人们,就拒绝了部队派遣到安徽省六安地区当武装部长的安排,从上海部队复员回到山东诸城老家……。</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我都百思不解,爸爸为什么舍弃了在部队当军官而草率返乡回家,最后又闯了关东?</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2001年,我即将远离故乡,移居上海工作。难得休假一周,回到山村与父母、姊妹团聚,在老屋门前合影留念</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上海外滩源和外白渡桥,是爸爸曾经昼夜巡逻的地点。虽已耄耋之年,爸爸走在曾经熟悉无比的白渡桥上,依旧昂首挺胸,目光炯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这是2014年,爸爸再次来上海,在外滩“上海人民纪念碑”前,拄着拐杖拍的一张照片。这幅《最后的军礼》作为摄影作品,连续获得上海市军地摄影大赛金奖第一名、上海市党员领导干部摄影大赛金奖、纽约世界摄影大赛优秀奖,并被《新民晚报》和《中国摄影师》杂志刊发</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5年,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时,我从《人民日报》看到一篇对老兵的采访——那年正在野战医院养伤的官兵传说“日本投降了”,病房里的战士大骂他们是撒谎吹牛皮。第二天早晨,当野战医院院长站在院子里,扯着嗓门大喊:“日本投降了!”“无条件投降了!”全医院的官兵都跑到院子里,坐在地上让那个院长再说一遍,再说一遍。院长连说了三遍,几百名拄着拐杖、打着绷带的战士竟然没有欢呼,全都低下头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我活下来了!”</p><p class="ql-block">“我可以回家了!”</p><p class="ql-block">“我要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兵的真情回忆,也是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后人无法想象的画面。我如梦初醒般明白了:当年全国解放后,只要活下来的战士,谁不想回家团圆赡养父母啊?由此可知,解放战争后,绝大多数老八路都回到农村,散落乡村,一直终老没有享受新中国的革命军人各种待遇。</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自2001年,我举家移居上海工作生活后,每隔两三年就会接爸爸和妈妈来上海居住一段时间。上海不仅是我们的第二故乡,也是爸爸曾经的战场</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高贵的父爱,一定是家国情怀相得益彰。这是一种生命基因,蓬生麻中,不扶自直。</p><p class="ql-block"> 我珍藏着爸爸的渡江战役、淮海战役和解放战争铜质纪念章,还有那张已经泛黄的《革命军人立功证书》,一直视为家珍至宝。在《革命军人立功证书》的背面,是爸爸立功后用蓝色钢笔写下的四条誓言:</p><p class="ql-block"> 一、劳动生产积极,有病坚持到底。</p><p class="ql-block"> 二、工作学习好,帮助大家做事情。</p><p class="ql-block"> 三、警备治安多出勤多负责,不出错。</p><p class="ql-block"> 四、团结好,当模范,虚心接受意见,解决实际问题。</p><p class="ql-block"> 这是23岁的少帅爸爸不骄不躁的自律、不偏不倚的品德。爸爸一生不为功名、济贫拔苦的品行,在故乡享誉口碑。那张立功证书上的68个大字,是我终生不会忘却的“诏书”,像一座灯塔勉励着我沥风沐雨、跋山涉川、不懈进取。</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在上海世纪公园“梅林”,爸爸的军人风骨与红梅相映成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在浦东滨江公园里,几位美国游客看到我和太太陪同爸妈喝咖啡、拍照,用生硬的中文说“我们拍一张合影,好吗”。这是爸妈唯一一张和老外拍的照片</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世间的父爱,都是肩负万钧和背挡风浪的力量。1957年,爸爸领着一家人“闯关东”到了黄松甸沙河掌村。因当兵经历和立功嘉奖,不久公社党委任命爸爸为前河管委会党支部副书记。从前河村到伟光村、再到长青村,爸爸从大队长、村支书,以及后来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全家人跟随着爸爸辗转一个又一个山村。在那个遥远偏僻的小山村里,爸爸依然没有躲过那场文化大革命浩劫。一生刚毅不屈的爸爸,也被打成了“走资派”“当权派”。</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个本应该书声朗朗的村小教室,隔三差五就成为爸爸挨批斗的战场。多少次,爸爸被红卫兵拉去开批斗会,奶奶、妈妈和全家人都蜗居在那间泥土老房里度日如年。奶奶惦记她的儿子挨打,就领着我和弟弟摸黑到小学校,从窗缝里看到爸爸胸前挂着黑色“走资派”木牌,一根细细的绳子勒在脖子上……但是,无论怎样的批斗、厮打、逼供,甚至被拉到公社批斗大会,爸爸依然刚强不阿——“我当兵为了解放中国,还有罪吗?”“我为村民做事,还有罪吗?”与其说是造反派的不忍,莫如说是爸爸的坚贞不屈,两年后爸爸终于挺过浩劫,继续当选山村党支部书记和大队长,直到60岁去职务农。</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在浦东滨江大道,爸爸眺望着上海繁荣繁华,再次和我回忆解放上海战斗,回忆接管市政府白天巡逻,夜晚睡在南京路上的情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2014年,爸爸最后一次来上海,在南京路一个露天酒吧里,若有所思地眺望着曾经驻守的“十里洋行”。何曾想,这竟然是爸爸对“魔都”最后的属望</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伟大文学家塞万提斯说过:父亲的德行是儿子最好的遗产。2003年春,我在上海首次县处级领导干部公开竞聘中走上了领导岗位。爸爸不无自豪地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来信:</p><p class="ql-block"> “你从山村里走到上海,是个有能力的人,一定好好珍惜领导的关怀和组织的培养。”</p><p class="ql-block"> “要适应上海生活,再难的事也要耐着性子做好。”</p><p class="ql-block"> “你不要贪图占公家的便宜,离不好的人远一点,保护好自己。”</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这是胜过千言万语的叮咛,是一名老共产党员——严父的鞭策、鼓励和引领。</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2013年,我返村探望爸爸,在吉林市世纪大饭店居住了两天。几位“老铁”哥们一直陪同,并拍摄了“父子比肩”照片</b></p> <p class="ql-block"> 人有病,天知否?2014年8月4日,爸爸从上海回到老家一个月后,突然患了脑血栓,三个月,终因高龄体弱身体衰竭,于2014年11月4日下午病逝!</p><p class="ql-block"> 那天上午,卧床的爸爸依然清醒,让我们找来纸和笔,用毫无气力的手写下了“我一生没有亏欠任何人,没有伤害过别人……”。最后的两句话字迹实在无法看清楚,仿佛他八十八载岁月的风霜雨雪……那天傍晚,爸爸非常安详地在孩子们的怀抱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爸爸病逝后,小山村史无前例举行了全体党员追悼大会,史无前例为爸爸覆盖了中国共产党党旗。11月9日清晨,来自天南地北的领导、亲友们肃立在爸爸的灵柩前默哀叩首,悼念一生大公无私、不卑不亢老八路、老党员、老支书。我作为长子,携所有亲友们跪拜在爸爸灵前:”我敬爱的爸爸,一生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我可敬的爸爸一生爱党爱国,无私无畏,正直善良,不是伟人却似伟人,不容易、不简单、不平凡!我们为有这样的爸爸感到荣幸和光荣。可敬的爸爸,你的品行永远铭记在我们心中,你的光辉永远普照子孙后代!”</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2014年,我和太太陪同爸爸去杭州、苏州和无锡游玩,在无锡“灵山大佛”梵宫前,拍照留念</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无须说,人世间最大的悲情,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在”——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笃信:儿子都是父亲光辉的影子,当父母撒手蝶变成遥远的星空,深情地遥望那漫天闪闪的星光,永恒璀璨照人,永恒温暖如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文摘自中国联合出版社《故事》郑贵卿著)</p>